是夜, 許家上下燈火通明。

在上房的客廳中,擺著一席酒席,仆人們穿梭其中, 將各式菜肴擺在了桌上,而後低聲退下。

如許麻木地站在一旁, 腦海懵懵的。

他是怎麽被抓的?他逃跑明明很隱蔽, 可為什麽還是被提前發現了?

各種問題百思不得其解, 如許隻好避免讓自己翻來覆去地想。

可不想又顯然不大可能,漸漸地, 如許從探究為什麽會這樣,變成了思考自己被抓所帶來的後果。

首先, 他是徹底的掉馬了。

這一回, 為了帶走崽崽, 他使用的是人形。也就是說, 哪怕他再裝聾作啞,也不能像上次那樣簡簡單單地糊弄過去了。

更有甚者,他會因為人類這個身份而被查到更多關於他的蛛絲馬跡。

其次,他被抓的方式是被埋伏。

除了崽崽本人沒有睡,當場出來的,還有好幾個人。這表明他這些日子的忍辱負重, 小心打聽,都並沒有什麽用處。

他的逃跑行動全然在別人的掌控中。

既然如此, 他也不必想著再逃跑了。

最後, 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崽崽竟然和別人一起合夥抓他!

雖然如許理智上非常清楚, 崽崽現在根本與他不熟悉, 他本人也對崽崽遮遮掩掩, 不肯認他。

可想到這裏, 他仍然覺得難受。

可憐他一顆老心肝兒,就像浸泡了酸水,稍稍一擰,就覺得又酸又澀。

他好苦。

就在如許悲悲切切,越想越覺得淒涼,幾乎快要哭出來時,一旁的蘇淮安叫了他一聲。

“愣著幹什麽?快過來吃飯。”

吃、吃飯?

如許愣了,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他的目光掃過麵前擺在桌上的菜式,鹹辣酸甜,應有盡有。光是看賣相,也能知曉這一桌席麵是主人家專門準備的。

這一桌菜……是為他?

可他不應該是個階下囚嗎?這是為什麽?

眼看著如許又開始發起了呆,蘇淮安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這個爹,怎麽這麽呆?

這一回,他幹脆不喊了,直接給一旁的仆人使了個眼色,後者靈巧地站起來,將如許扶到了桌前。

“試試,吃了這麽久竹子,還沒吃夠?”

如許一聽到“竹子”兩個字,臉上頓時出現了菜色。

與此同時,他那被屏蔽的味覺似乎重新蘇醒了,忍不住咽了一大口口水。

既然不能再逃,又不可能繼續裝傻充楞,他還什麽掙紮的必要?

想到這裏,如許終於死了心,一臉麻木地坐在了桌前,拿起了筷子。

食物的確是治愈人心的存在,美食下口,如許隻覺得自己一顆心被這美味熨燙平了。

他打心底知道,這一桌菜還不是食物這麽簡單,它代表著崽崽對他的關心。

想到這裏,猛不丁被抓,又被崽崽算計所帶來的心酸,瞬間化為烏有。

崽崽還是愛我的。

如許忍不住熱淚盈眶。

可是這麽好的崽崽,他不能養。非但如此,兩人十多年間未見麵,再相見竟然還是在這種情況下。

如許心中又難受了。

吃完了這頓飯,蘇淮安仍然沒有什麽表示。許家的仆從端上來了幾杯茶水。

如許注意到,與旁人麵前擺放的清澈的茶湯不同,蘇淮安麵前的擺放著的,是一種固本培元的果子所泡的湯藥。

這種果子產量少,價格極貴。

看來,崽崽雖然沒有他在身邊,但日子過得也不錯。

如許心中的念頭一閃,隨即拋之腦後。

茶餘飯飽,其他人都懂事地離開,房間裏隻剩下蘇淮安、許師兄,並如許三個人。

就在吃飯之前,如許就料到了會有這麽一番談話,心中並不意外,可等到屋子裏多出一個人時,頓時皺了眉。

這人是誰?

雖說在如許與碧蕭宗衝突時,容詡也在現場,可那時候如許眼中隻有崽崽一個人,根本顧不上旁人,自然也不會注意到容詡的特殊。

隻是,現在不同了。

按照默契,在當下的場景,隻有最親近的人才可以留下。對方明顯是經過崽崽的默認,才留下來的。

這人與崽崽是什麽關係?

如許作為老父親的本能動了,一臉警惕地看著容詡。

被注視的容詡淡然回望。

兩人暗暗較勁。

一旁,蘇淮安對於這兩人的互動全然不知,他隻是抬眼注視著如許的模樣,用目光描摹對方的長相。

和想象中的五大三粗的男性形象不一樣,如許整個人看起來並不粗蠻健壯,相反,對方看起來陽光開朗,年紀輕輕,兩頰還有一雙若隱若現的酒窩。

如果光從外表上看的話,對方看上去恐怕隻是三十出頭。

這就是他的父親嗎?

在沒有找到如許之前,蘇淮安有許多問題想問,可真的找到了對方,他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

想了又想,最終話到了嘴邊,變成了一句簡簡單單的問句:“這些年,你來看過我嗎?”

話落,房間裏的空氣倏地沉默。

如許感覺到好像有一種未知的力量,攥緊了自己的心髒,讓他說不出話來。

過了許久,他才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你五歲的時候,我去過一次。”

那時候,他與青燈的狀態稍微好了一點,他找了個機會,瞞著所有人,悄悄地去了壇城一趟。

蘇家的小院裏,崽崽正在花園裏玩,他變成一個鬆鼠,陪著對方玩了一下午的躲貓貓。

“那時,你還這麽小一點呢。”如許比劃著講。

隨著如許的講述,蘇淮安從原主的記憶中找到了對應的記憶。

那天下午,他之所以一個人獨自去到花園,是因為遭到了母親的訓斥。

自從弟弟出生之後,母親對他愈來愈不耐煩,連同下人們也不再將他放在眼裏。

那一日他原本不開心,但到了花園,卻見到了一隻迷路的鬆鼠,愉快地渡過了一個下午,這是在原主晦暗的童年記憶中,唯一不多的亮色。

“原來是你。”

在這一瞬間,蘇淮安想,如果是原主聽到這個消息,就更好了。

他應該會很很開心吧。

這悵惘持續了一瞬間,蘇淮安就調整好了心緒,重新打起精神來,問起了舊事。

對於如許來說,事到如今,倒也沒有什麽不可以講的。

他從自己浪**到碧蕭宗,如何救“如許”,再到將蘇淮安交給蘇夫人的過程說了一遍。

末了,他還樂嗬嗬地問:“你養母對你還好吧?她當時那麽年輕,我還怕她養不活你。為了能讓她輕鬆一點,我還想辦法給她找了戶好人家。

“……”

聽到這裏,蘇淮安已經不知道該怎麽拿出什麽表情來麵對這件事了。

一方麵,如許的這句話也的確解決了對於蘇夫人能夠嫁進蘇家的疑惑,另一方麵,又也覺得啼笑皆非。

作為異獸,還是披著對方丈夫馬甲的異獸,幫著妻子找對象?

但凡是個正常人類,都幹不出這種事。

異獸的思維方式,果然還是與正常人類不一樣。

“她對你怎麽樣?”如許察覺到了蘇淮安的遲疑,追問。

“還行。”

事到如今,蘇淮安離開了原本的家庭,往事盡去,與他無關,自然不必再說蘇夫人的壞話。

聽完這句話,如許顯然高興了幾分,反倒是一旁的容詡欲言又止地看了蘇淮安一眼。

問完這兩個問題,雙方似乎也都摸清了對方的脾氣,氣氛逐漸變得緩和起來。

也是在這時候,如許試探著從崽崽這裏刺探消息。

“你……後來,過得好嗎?之前聽說,你是進了雲隱宗?”

蘇淮安點點頭,講了自己查出靈根,進入雲隱宗的過往。

“太好了!”

如許聽到這裏,心中一震,臉上露出幾分驚喜的神色。

如此一來,崽崽既繼承了遺族的體質,同時也有人類的靈根,如果培養的好,未來將會是一等一的大人物。

不愧是他家的崽崽!

聽到靈根,如許第一反應騙不了人,這也給了蘇淮安詢問對方留下的木偶的機會。

“……那就是我和青燈從上一輩那裏得來的玩偶而已,我想留給你玩的。”

“等等,上麵的線條是功法嗎?”

“你引氣入體之後,練的是上麵的功法?”

如許的表情猛地變了。

對於他們這些異獸來說,從誕生之後都會被父輩帶一段時間,父輩會幫忙梳理脈絡。

但哪怕是這樣,仍然會有許多小異獸出岔子,晾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讓我看看你的具體情況!”

蘇淮安配合地伸出了手。

果然,不愧是通脈相傳,如許探入的靈氣如同涓涓細流匯入江河一樣,毫無阻礙地看到了蘇淮安體內的情況。

“你怎麽搞成這樣?”

蘇淮安的經脈中靈氣凝滯,根本無法滋潤經脈。與此同時,蘇淮安體內為數不多的靈氣,還在持續不斷地湧向丹田,進入胎兒所在的位置。

蘇淮安,是在用自己的靈力喂養小崽崽。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你這是胡鬧!”

事到如今,如許也顧不上自己是第一次與蘇淮安見麵,恨不得幾個腦瓜崩將這湖塗崽打醒。

“我自己願意的。”

相比與如許的焦躁,蘇淮安倒是顯得格外淡定。

事實上,在他決定留下這個孩子時,就做好了應對往後一切困難的準備。

“孩子的父親呢?”如許終於問出了這句話。

他已經做好了去收拾這個王八蛋。

“死了。”蘇淮安早準備好這個問題的答案,聞言從容地說,“孩子我自己生,自己養。”

“不行!”

一旁,被動去世的容詡終於忍不住出了聲。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