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他怎麽能喚得如此自然, 一口一個地往外撒,將昨日蘇雨零星的糾結與煩悶也被融在這蜜餞似的話中。
蘇雨倒吸了口氣,從思緒中抽出神來, 正巧對上一雙淩冽的眸子。
“蘇侍衛, 跟緊了。”
耳側傳來王府侍衛冷聲的叮囑,淹沒在酒樓外的人群中。蘇雨心虛著頷首,跟在一列人中隨著走向前。
寧宴今日陪同翎國造訪的三皇女遊京,兩國近年來才交好,隻不過翎國向來以女子為尊,對啟國的百姓倒是稀奇。
想起昨日小蝶在她耳邊絮叨著, 該不會這位皇女打算從啟國挑個皇子回去成親, 一副見了虎狼的模樣,著實讓蘇雨笑了一陣。
她同其他幾位侍衛混在人群中暗中護衛, 因而也沒能將那位皇女的身影瞧得清楚, 但大致看上去並未像小蝶說得三大五粗。
酒樓早被清空了人,此時單剩下一行人跟著寧宴上樓,那位三皇女的麵容此時才清晰地顯露蘇雨眼前。
玄青色的狐裘絨袍襯得她端莊矜貴,橫在大半張麵上的是一張金絲麵具,隻露出雙深邃的黑眸來,底下隱隱見著道被遮掩住的疤痕。
不過即便是帶了麵具,也並未削減這人身上莫名的親和,分明還比寧宴小些。
倒是奇怪。
蘇雨沒看多久就移開視線, 撐在樓下的窗欞處佯裝在觀賞風景。
她指尖揉在酸脹的額角, 心底忍不住歎氣。昨日哄人哄到半夜頭都是昏沉的,還得大清早就起來打工。
“難啊。”
這下她倒是有些佩服寧宴, 也不知他腰還疼不疼。
被惦記著的人此刻挺直著腰背, 麵色從容地應付著三皇女言沐雨, 偶爾搭上兩句話倒也算和諧。
視線有意無意在她身上掠過幾圈,也不知為何麵前帶著麵具的女子總給寧宴分外熟悉的感覺。
他心底暗自思忖著,麵上淡然地觀賞著絲竹之聲。
“多謝王爺款待,沐雨敬王爺一杯。”
言沐雨抬著琉璃杯盞,輕勾著唇頷首向寧宴示意。她身側站著位特地安排的俊美男子,正乖順地低頭續酒,撩人的視線有意無意帶過她,也沒能換來眼前人的一絲關注。
寧宴說了兩句場麵話,便隨意做了個手勢,將他遣了下去。
“貴國的男子倒是一貫開放。”
言沐雨鬆散了陣身子,瞥了眼退下去的人,抿酒時暗自想著兩國之前不交好興許也有這方麵的緣故,誰家正經的小郎君如此彪悍。
她這話將寧宴嗆得一梗,望了眼外邊的日頭,估摸著這午膳也算用好了,正預備著再詢問聲言沐雨,耳邊便傳來陣刀劍相碰的聲響。
寧宴的臉色倏然冷凝,對著湊過來的人耳語道,“去看看。”
屋外的侍衛霎時圍列開來,就連原先不該出現在這處的蘇雨也朦朧掠過道身影,抓著冒出來的刺客快速退了場。
她方才還念叨著,要這麽多人作甚,左右也沒刺客,這眼還沒眨呢,麵前便湧來上一大群黑衣人。
“真是不長眼。”
蘇雨咬牙反手刺入一劍,運氣將摔在地上的人踢向階下。安安靜靜的日子非要搞事情,晚上寧宴又該忙得眼下烏青了。
“多事。”
她瞥了眼被一群護衛擋著的房門,轉身擋下身側的一劍,氣著在新湊上來的黑衣人身上又踹上一腳,剛想喘口氣就聽得耳邊暴陣低沉的聲音。
“蘇侍衛小心!”
衣物被割裂的聲響從蘇雨背後傳來,“嘶。”
外邊動靜響得厲害,再加上習武之人慣來聽力好得很,這聲動靜被寧宴聽得清楚。
點點。
朝堂上那幾位盯得緊,此時出事分明是在打翎國同啟國的麵子。
思緒被耳邊的動靜打斷,本該分析著事的人此刻心中全是蘇雨。
她是不是受傷了。
手中的杯盞被捏得發緊,他抿唇望向緊閉著屋門,睫羽輕顫著企圖能透過眼前的絲竹之聲再聽見些消息。
過了半晌,外邊的動靜才小上許多。眼前的幾位樂人早緘默著站在一旁,耳邊隻剩下幾人的呼吸聲。
原先出去的侍衛反了回來,在寧宴耳邊言語之後又退在一側。
“王爺處理妥當了。”
寧宴頷首,正準備再安撫聲言沐雨,便見著對麵的人已站起身來,神色自若地拂開衣裙。
“不如讓沐雨也出去看看。”
“三皇女。”
外邊人雜,若是她真出了什麽差錯,便是兩國的大事了。
“無礙,宸王不必多慮,沐雨隻不過是坐久了想舒展筋骨而已。”
寧宴也不再多做阻攔,隻差人多加護衛在跟前,領著人又走了出去。
大廳內被弄得一片狼籍,隨被處理過,黑衣人也早被帶了下去,但依稀可見方才的激勵。
空****的,隻剩下四周站立著的侍衛。
被攙扶著的蘇雨臉色發白地低垂著眼眸,似是感應到了什麽,掀起眼皮唇色蒼白著向他望去。
刀劍上有毒,也幸虧刺得不深,不然躺在寧宴麵前的隻怕是一具屍身了。
“可有人受傷?”
寧宴問著這話,眼神卻是直晃晃地盯著一旁被攙扶著的人。
“王爺放心。”
下邊的話他並未能聽得進去,視線中蘇雨的身影似是要昏過去那般要跌下樓。
寧宴心頭被猛得揪住,也沒能顧得了其他多餘的禮節,步子剛要往前邁出時,就見眼前劃過一道月白色的衣擺,再看去時蘇雨已然被言沐雨身側跟著的侍女攙扶著帶到了眼前。
那人在觸及蘇雨時動作微頓,繼而麵色冷凝著搭在她脈搏上,掩蓋在她身後的手毒不自覺攥起。
“王爺,殿下,這位侍衛怕是中毒了。”
言沐雨倒也體貼,“救人要緊,王爺?”
“自然,三皇女今日受驚,不如先回去好好休息,那些不長眼的人本王必定給皇女一個交代。”
寧宴全副身心都掛在蘇雨身上,應付著說完話後就更是如此。自然也沒注意到言沐雨視線一直緊盯在她的麵容上,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
他上前將從侍女懷中將蘇雨接過,頂著言沐雨驚愕的目光,將人打橫抱起送上了馬車,一回頭就見言沐雨也跟著站在了馬車前頭。
*
“殿下?”
蘇雨意識模糊間,耳邊傳來一道道低沉的嘀咕聲,吵得她連小憩一會都不行。
睜開眼眸間,眼前的光景已經變了處地方,窗外午時的光亮早換上了朦朧的月色。
她躺在床榻上,手還沒撫上泛疼的傷口處,便摸著了胸口被包紮起的繃帶。
想起來了,她被人刀了。
“殿下?”
床幔處被掀開,帶著金絲麵具的麵容映在了眼前。
這是,翎國的那位三皇女?
“殿下。”
蘇雨一驚,低聲喚了句,剛想從床榻上起身瞧瞧究竟是怎麽了,就被眼前的人按著又靠在了床頭。
言沐雨將唇抿得發白,一雙黑瞳越發顯得暗沉,在蘇雨詫異的眼神中,眼尾迅速泛起潮紅。
這是要哭了?
怎麽一個兩個都這樣,皇室的人難不成都格外多愁善感,連見著個侍衛受傷都悲憫得落淚?
這下倒把蘇雨弄得不知所措了,換了寧宴她還能哄兩句,這位三皇女同她也並未有交情啊。
“您受苦了。”
言沐雨將她的手兀的攥緊,在僵持的氛圍中將麵具摘下,顯露出一張同蘇雨相差無幾的麵容來。
她並未言語,隻拿出隻白瓷瓶來倒出些膏藥抹在臉上,半晌之後白日看見的疤痕已然不見,就連麵上的膚色也白皙了幾分。
蘇雨神色驚愕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若不是她腰間帶著翎國皇室特有的玉佩。
等等,莫不是夢境。
蘇雨眼神轉了轉,想著躺回去再睡一會,許就沒這麽離奇的夢了。
“不是夢。”
她就說是吧,這心聲都能被聽見。
還沒等這念頭淡下,小臂被猛掐了把,疼得蘇雨霎時睜開了眼眸,還是那張臉。
倒像是在哪裏看過似的,“你莫非便是寧宴畫上那人?”
蘇雨了然了,她這是被情敵找上門了,這情敵還是三皇女,當真是趁她病要她命啊。
“殿下,我同宸王並未有過交集。”言沐雨恭敬地回著,隻是她口中的‘殿下’兩字將蘇雨喚得一愣。
“你?”
“殿下,這是不記得從前的事了?您幾月前被大皇女暗中刺殺,莫兒才不得已做出如此裝扮。至於殿下為何會淪落到啟國來莫兒也不得知。”
見蘇雨一臉的莫名,她眼尾的紅又深了幾分。
“莫兒自幼伴您身側,自然不會認錯殿下。您幼時體弱便跟著前國師在山上養病,腰間還有幼時自己刺上的蝴蝶印子呢,醜得很。”
“別哭了。”
蘇雨無奈摩挲在腰間的衣物上,心底的模糊記憶在她期盼的目光中一點點剝開了雲霧,對她的話亦是信了大半。
隻不過,蘇雨將藏在懷中的絲帕拿了出來,指著上邊繡著的兩字。“這帕子?”
“這是殿下父君替您起的名字。殿下,鳳後日日對您思念,隻盼望著您早日平安歸去。”
她鼻尖通紅著抽泣,見蘇雨麵色猶豫,又想起今日寧宴當眾抱起蘇雨的場景,皺眉又加了把柴火。
“殿下切不可被男子迷惑心智,啟國的男子一向醜陋,若是殿下想要回翎國納幾個側君侍君的,不比在啟國要好。更何況莫兒覺著宸王心思深沉,亦不知曉他是否曉得殿下的身份。”
蘇雨默默將念頭收回,她可不敢,若是被寧宴曉得,隻怕是要被榨幹在**。
她歎了口,揉著被逐漸喚醒的記憶,額角酸脹地倚在床頭。
“容我再想想。”
作者有話說:
寧宴微笑:是的我醜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