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麗莎白的期待並未落空,她迅速且準時地收到了回信。她一拿到信,便立刻走向那片最不易受打擾的小灌木林。在長凳上坐下後,她預感到會有好消息,因為信的長度讓她相信舅母沒有回避她的請求。
親愛的甥女:
我剛收到你的信,並決定用整個上午來回複,因為這件事的情況複雜,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我必須承認,你的請求讓我大感意外;我沒想到你會問這個問題。但請不要誤會我在生氣,我隻是想表達,我沒想到你會有必要問這種問題。如果你誤解了我,我請求你的諒解。你舅舅也和我一樣感到驚訝,如果不是因為你是直接相關的人,他可能不會如此重視。如果你對此一無所知,那我就必須詳細說明了。
我從朗博恩回家的那天,有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來訪你舅舅,那就是達西先生。他和你舅舅進行了幾個小時的密談。我到家時,他們已經談完了;我雖然好奇,但還沒有你那麽急切。達西先生此行的目的是告訴加德納先生,他已經找到了你妹妹和魏肯的住處,並且已經見過他們兩人,與他們談過話。他與魏肯談過多次,與你妹妹談過一次。據我推測,他是在我們離開德比郡後的第二天到達倫敦的,他決心追蹤他們。他承認,他這樣做的動機是因為他認為自己有罪,沒有揭露魏肯的惡劣品性,從而讓品行端正的年輕淑女不至於被他迷惑,或對他產生信任。他大方地承擔了責任,將整件事歸咎於自己不應有的傲慢,並承認他以前曾認為揭露魏肯的隱私會降低自己的身份,而魏肯的品性遲早會自然暴露。因此,達西先生現在認為自己有責任彌補由他促成的過錯。如果他有其他動機,我相信也不會辱沒他的人格。
達西先生在城裏待了幾天後,終於找到了他們。他有一些我們沒有的線索可以幫助他追蹤,這也是他緊隨我們而來的另一個原因。似乎有一個叫楊太太的女人,她曾經是達西小姐的家庭教師,但因某種過失被解雇了,他沒有具體說明是什麽過失。楊太太後來在愛德華大街弄到了一所大房子,靠出租房屋為生。達西先生知道這位楊太太與魏肯關係密切,所以一到城裏就去找她打聽魏肯的消息。但是,過了兩三天,他才從她那裏得到他想要的信息。我猜想,她可能是得到了賄賂才肯透露真情的,因為她確實知道在哪裏可以找到她的那位朋友。魏肯一到倫敦就去找過她,如果他們能住進她那所房子,他們早就住在一起了。然而,我們這位熱心的朋友最終還是得到了他想要的地址。他們住在某某街。他見到了魏肯,後來又堅持要見莉迪亞。
他承認,他見莉迪亞的第一個目的就是勸說她擺脫目前這種不光彩的處境,等到她的親友同意接待她,就立刻回去,並且承諾會全力幫助她。然而他發現莉迪亞一意孤行,不把任何親友放在心上,也不接受他的幫助;讓她離開魏肯,她根本不聽。她相信他們遲早會結婚,至於在什麽時候則無關緊要。在這種情況下達西先生認為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確保並且促成他們盡快結婚了。而當初他第一次和魏肯談話時就很容易地發現結婚從來都不是魏肯的打算。魏肯承認他之所以不得不離開民團是因為某些賭債逼得很緊;他毫不愧疚地把莉迪亞這次出逃的全部惡劣後果都歸咎於她自己一個人的愚蠢。他打算馬上辭去軍職但是對於自己的前途幾乎毫無設想。他必須找個去處但是他又不知何處可去而且他也知道自己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維持生活。達西先生問他為什麽沒有立即和你妹妹結婚。雖然大家並不認為本內特先生非常富有但是他還是有能力為他做點什麽結婚對他的境遇一定還是有些好處。可是從魏肯對這個問題的答複來看達西先生發現他仍然抱有希望在其他地方借著攀一門親事發一筆大財。然而在目前這種情況下如果有什麽可以臨時應急的**他也不見得無動於衷。他們見了幾次麵因為需要討論的事情很多。魏肯當然是不顧可能地漫天要價不過最後還是降到了比較合理的地步。
一切事情都在他們兩人之間談妥了達西先生下一步就是讓你舅舅知道這種情況於是他才在我回到家裏的頭一天傍晚到承恩寺大街造訪。但是他沒有見到加德納先生他打聽之後才知道你舅舅仍然同你父親在一起不過你父親第二天早晨就要離開城裏。達西先生判斷你父親這個人不像你舅舅那樣肯通融於是當即決定推遲到等你父親走了以後再來看他。他沒有留下姓名直到第二天都隻知道有位先生因事來訪。星期六他又來了。你父親走了你舅舅在家而且我前麵說過他們在一起談了很久。他們星期天又見麵了那時我也見到他了。直到星期一事情才全部安排妥當;隨後就派專人送信去朗博恩。但是我們這位客人太固執了。我想麗琪固執才終歸是他性格上的真正缺點。人們在不同的時候指責他有這樣那樣的許多缺點但是這才是真正的缺點。需要做的任何事情他都親自做了雖然我相信你舅舅也非常願意全部由他自己來辦。(我說這話不是為了要討好所以對別人一個字也別提。)他們為這個在一起爭論了很久其實那一對男女當事人哪一個也不值得他們這樣。不過最後還是你舅舅不得已而讓步不但未能對外甥女出點力反而不得不被視為有功而這可是完全與他平素為人處世大相違拗的;因此我確實相信今天早晨收到你的信讓他非常高興因為這就要求做一番解釋也就可以使他不再掠他人之美而將讚揚歸於應得之人。不過麗琪這一定要隻限於你一個人知道或者最多再告訴簡。
我想你很清楚地知道這兩個年輕人讓人出了多大的力。他那些債都得還我相信這大大超過了一千鎊此外還有一千鎊是給莉迪亞本人的專門劃在了她的名下還有為他買軍銜的錢。所有這些錢為什麽要由他獨力支付我在前麵已經說明了原因。這件事全都得怪他怪他諱莫如深怪他考慮不周使大家對魏肯的人格有了如此的誤解結果使他受到了那樣的接待和關注。這種話裏邊也許還有某種道理不過我還是懷疑他的諱莫如深或者別人的諱莫如深是否能夠為這件事負責。不過親愛的麗琪盡管他講得入情入理你可以完全放心如果我們不是顧念他在這件事情上還別有考慮你舅舅是決不會妥協的。等到所有這一切都解決了他才回到他那些朋友那裏去他們還一直待在彭貝利呢。不過大家都約好了舉行婚禮的時候他還要到倫敦來所有錢財事務到那時就會最後結清。我想我現在已經把一切都告訴你了。照你說的我講了這些會使你大吃一驚不過我希望這至少不會引起你任何不快。
莉迪亞曾經和我們住在一起我們也允許魏肯經常來登門拜訪。他還是從前我在哈福德見到的那副樣子。莉迪亞住在我們這裏的時候我對她的行為舉止深為不滿我本來不願意把這告訴你但是我收到簡星期三的來信知道莉迪亞回到家裏還是和在這裏時一模一樣因此我現在告訴你也不會給你添加痛苦。我用最為嚴肅的態度一再和她談話講她做的事情多麽邪惡不軌她給家裏造成多大的不幸。如果她聽進去一點那也算是走運因為我相信她並沒有注意聽。有時候我很生氣不過我立刻又想起了我親愛的伊麗莎白和簡看在她們分上我對她才有了耐心。達西先生準時回來了而且正像莉迪亞告訴你們的參加了婚禮。他第二天和我們一起用了飯星期三或者星期四再離開城裏。
親愛的麗琪,
如果我借此機會向你坦白我對他的喜愛——這是我以前一直沒有勇氣表達的——你會生我的氣嗎?他對我們的態度,就如同我們在德比郡的日子一樣令人愉快。他的智慧和見識讓我傾倒;他幾乎完美無缺,隻是缺少一點輕鬆活潑的氣質,但這一點,我相信,隻要他擇偶慎重,他的妻子會為他帶來的。我認為他很狡猾,因為他幾乎從未提及你的名字。但狡猾,似乎是目前的一種時尚。如果我說得過於冒昧,請你原諒,或者至少不要對我懲罰過重,以至於將我拒之門外。我渴望能漫遊那座莊園,那將是我心滿意足的時刻。如果能有一輛矮矮的四輪輕便馬車,再配上一對俊俏的小馬,我將別無所求。但我必須擱筆了,因為孩子們已經找了我半個小時。
你的舅母,
M. 加德納
九月六日於承恩寺大街
這封信讓伊麗莎白的心情起伏不定,她難以確定是喜是憂。在疑惑和猜測中,她曾懷疑達西先生可能為她妹妹的婚事出了不少力,但又不敢深想,因為這需要極大的善意,幾乎不可能。同時,她又擔心,如果這是真的,他們欠下的人情將難以償還。然而,這些猜想現在卻成真了!他特意跟到城裏,不辭辛勞,甚至不惜降低身份去見他一直回避的人,還經常會麵,勸說,甚至最後用錢收買他——而他以前甚至連說出那個人的名字都覺得是一種懲罰。他做這一切,隻是為了一個他既不喜歡也不看重的女孩。伊麗莎白心裏暗忖,他這樣做是為了她。但這隻是一種希望,很快就被其他考慮打消了。她感覺到,即使是她的虛榮心作祟,認為他還在愛著她這個早已拒絕他的女人,這也不足以克服他對與魏肯沾親帶故的自然反感。成為魏肯的連襟!任何一點自尊心都無法容忍這種親戚關係。達西先生肯定做了很多,她甚至不好意思去想這究竟有多少。但他為自己插手這件事提出了一個可以信服的理由,不必勉為其難。他覺得自己有錯,這是理所當然的;他慷慨大方,有條件這麽做;雖然她不願把自己當作他這種行動的主要原因,但她也許可以相信,在這樣一件與她心境寧靜密切相關的事情上,舊情難忘還是可以幫他盡心竭力為她效勞的。想到有人對他們有大恩大德,而又無法得到回報,確實令人痛心。莉迪亞能夠回來,能夠保全名譽,這一切都欠了他的情!她以前對他那樣厭惡,言辭那樣刻薄,現在回想起來該是多麽痛心呀!她為自己感到羞愧,但卻為他感到自豪。自豪的是,在這樣一件涉及感情的事情上,他一直能克製自己。她反複閱讀舅母對他的讚揚,雖然這種讚揚還遠遠不夠,但仍然能使她高興。她發現舅母和舅父都堅信她和達西先生情深意摯,相互信任,她甚至頗感欣慰,盡管其中也夾雜著悔恨。
這時,有人走了過來,她急忙從座位上站起來,也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她還沒有來得及走上另一條小路,魏肯就追了上來。
“我恐怕打擾了你獨自散步吧,親愛的姐姐?”他走到她麵前時說。
“確實如此,”伊麗莎白笑著說,“不過打擾並不見得就不受歡迎。”
“如果不受歡迎,那我就真是抱歉了。我們以前一直是好朋友,現在關係更親密了。”
“是的。其他人都出來了嗎?”
“我不知道。本內特太太和莉迪亞正要坐馬車去梅裏頓。哦,親愛的姐姐,我從舅舅、舅媽那裏聽說,你真的去過彭貝利了。”
她回答說去過了。
“你真幸運,我幾乎都要嫉妒你了。不過我相信我會受不了長途旅行,要不然我去紐卡斯爾的時候可以順道去一趟。那麽,我想,你見到那位管家老太太了吧?可憐的雷諾茲,她總是非常喜歡我。不過,她當然沒有在你麵前提起我的名字。”
“不,她提到你了。”
“她說了些什麽?”
“說你參了軍,說她恐怕你不會變好了。距離那麽遠,事情常常傳得走樣。”
“那是一定的。”他咬著嘴唇回答說。伊麗莎白希望她已經封住了他的嘴,可是過了一會兒,他又說起來:
“真想不到,上個月我在城裏見到達西了。我們碰見了好幾次,我不知道他去那裏幹什麽。”
“也許是為他和德伯格小姐的婚禮做準備吧。”伊麗莎白說,“他在這個時節進城,一定有什麽特殊的事情。”
“那是毫無疑問的。你在蘭頓的時候見到他了嗎?聽加德納夫婦談起,我覺得你見到他了。”
“見到了,他還介紹我們和他妹妹認識。”
“你喜歡她嗎?”
“非常喜歡。”
“我聽說過,她這一兩年進步很大。我上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還不是很有出息的樣子。我很高興你喜歡她,希望她會變得更好。”
“我看她會的,她已經過了最尷尬的年齡期了。”
“你經過吉姆頓村了嗎?”
“我不記得我們是不是經過了。”
“我提到這個地方,是因為那是我本來應該得到牧師職位的地方。一個極其討人喜歡的地方!牧師住宅好極了,那裏各方麵對我都很合適。”
“你會喜歡布道嗎?”
“特別喜歡。我會把它看作我職責的一部分,雖然要費點力氣,但很快就會習慣的。人不應該牢騷滿腹。不過說真的,那對我該是多麽好的一份差事呀!那種安安靜靜、與世無爭的生活完全符合我全部的幸福理想!可是終成泡影了。你在肯特的時候聽到過達西提起這件事情嗎?”
“我從某方麵,而且我認為是可靠方麵聽說過,那個職位給你隻能是有條件的,而且要根據目前主人的意見辦理。”
“你聽說了。是的,那番話是有些道理,我一開頭就告訴過你了,你可能還記得吧。”
“我也確實聽到過,過去有段時期並不像你現在認為的那樣,那時候你並不覺得布道是件很對胃口的事,你還曾經正式宣告說你決心不接受聖職,因此這件事就按著通融的辦法處理了。”
“你真聽說了!這個說法並非完全沒有根據。你可能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談到這件事情的時候我給你講了些什麽。”
他們現在差不多已經走到屋門口了,因為她想擺脫他所以走得很快,不過為了妹妹的緣故她也不願意得罪他,隻是和藹地笑了笑回答說:
“嗬,魏肯先生你知道我們現在是姐弟了。我們不要為過去的事爭吵啦。但願我們將來永遠能同心同德。”
她伸出手來他多情而又殷勤地在上麵吻了一下,不過還是顯得有些尷尬,然後他們就走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