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賓利小姐的來信終於抵達，為眾人的焦慮畫上了一個句號。信的開頭就明確表示，他們已在倫敦安頓下來，準備過冬。信的結尾，她代她哥哥向哈福德郡的朋友們致以歉意，因為他離開時未能一一告別。
然而，希望卻如泡沫般破滅。當簡繼續閱讀時，她發現除了寫信人的空洞言辭，信中並無任何安慰可言。大部分內容都是對達西小姐的溢美之詞，對她的魅力大肆渲染。卡羅琳還興高采烈地描述她們之間日益親密的友誼，並自信地預告她之前信中提到的所有願望都將實現。她還得意地提到她哥哥已經住進了達西先生的家，並歡欣地談到達西先生購置新家具的計劃。
簡迅速將信的主要內容告訴了伊麗莎白，她聽後內心充滿了憤怒。她一方麵關心姐姐的處境，另一方麵對那些人的虛偽感到厭惡。她不相信卡羅琳信中所說的她哥哥對達西小姐情有獨鍾，她堅信他真正喜歡的是簡。她一向喜歡他，但現在看到他如此隨和，缺乏決斷，竟成了他那些詭計多端的朋友的傀儡，犧牲自己的幸福，任由他們擺布，她感到憤怒，甚至有些輕蔑。然而，她更清楚，這不僅僅關乎他個人的幸福，還牽涉到她姐姐的幸福。
在初次的幾天裏，簡還沒有勇氣向伊麗莎白吐露自己的心聲。但最後，當本內特太太對內瑟菲德和它的主人發完一通比平時更長的牢騷離開後，隻剩下她們兩人時，簡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唉！我親愛的母親若能控製自己該多好。她不停地提到他，卻不明白這給我帶來了多大的痛苦。但我不願抱怨，這一切很快就會過去。他會被遺忘，那時我們就會恢複往日的平靜。”
伊麗莎白帶著關切而懷疑的神情望著她，默不作聲。
“你不相信我說的話，”簡大聲說著，臉上泛起紅暈，“的確，你確實不應該這樣。他會作為我最珍視的朋友留在我的記憶中，但也僅此而已。我沒有什麽可期待的，也沒有什麽可擔憂的，更沒有什麽要責備他的。感謝上帝！我並沒有那麽痛苦。過一段時間，我一定會努力讓自己振作起來。”
過了一會兒，她以更堅定的語氣說：“我現在就可以這樣安慰自己：這隻不過是我自己的幻想罷了，它隻傷害了我自己，並沒有傷害其他人。”
“我親愛的簡！”伊麗莎白大聲叫道，“你真是太善良了。你溫柔、美麗、公正無私，就像天使一樣。我不知道該對你說什麽，我覺得我以前對你的敬愛和欣賞都不夠。”
本內特小姐極力否認自己有過人的美德，反而稱讚她妹妹的真誠和熱情。
“別這樣說，”伊麗莎白說，“你這樣太委屈自己了。你總是把每個人都想得那麽值得尊敬，如果我說了誰不好，你就會感到傷心。我不想讓你把我看作完美無缺的人，但你總是反對。別害怕我會走極端，也別害怕我會侵犯你的權利，不讓你相信人人都有善良的一麵。你用不著害怕。我真正愛的人沒有幾個，我認為善良的人就更少了。我在世界上經曆的事情越多，我就越感到不滿。我相信人的性格都是複雜多變的。外表上的優點或見解都不足以信賴，這一點每天都得到進一步的證實。最近我遇到了兩個例子，一個我不想說，另一個就是夏洛蒂的婚事。真是莫名其妙！無論怎麽說，都是莫名其妙！”
“我親愛的麗琪，別總是這樣想，這樣會毀掉你的幸福的。你不肯充分理解人們地位和性格的差異。考慮考慮柯林斯先生值得尊敬的地方和夏洛蒂謹慎穩重的性格吧。你不要忘了，她家裏兄弟姐妹多，從財產方麵考慮，這也算得上是一門很合適的婚配。看在大家的分上，咱們就高高興興地相信算了，她對我們的表兄可能還真有點尊重和敬佩呢。”
“看在你的分上，我幾乎可以盡力去相信任何事情，可是這種相信對別的任何人都沒有好處。因為如果我相信夏洛蒂對他有任何敬佩，那就隻能使我對她的理解能力比我現在對她的感情的評價還要低。我親愛的簡，柯林斯先生是個自命不凡、裝腔作勢、心胸狹窄、愚蠢透頂的家夥。你同我一樣清楚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你也一定同我一樣感覺到，嫁給他的女人，頭腦不可能沒有問題。盡管這個女人是夏洛蒂·盧卡斯，你也不要為她辯護。不要因為個人關係而改變原則和是非標準的含義，也不要試圖說服自己或者我，硬要相信自私自利就是謹慎小心，不識危險就是保證幸福。”
“你的話對他們兩人都有些過分了，”簡回答說，“我希望將來你看到他們在一起幸福生活時，就會相信這一點。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你還提到另外一件事，你說有兩個例子。我不會誤解你的意思，但我請求你不要認為應該責怪那個人，不要說你看不起他，那樣會讓我感到痛苦。我們決不能輕易地認為別人是有意傷害我們。我們決不能指望一個精力旺盛的年輕人能夠時時處處都表現得體。很多時候，事情並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而是我們自己的虛榮心在作祟。”
“而男人又會利用這一點。”伊麗莎白補充道。
“如果他們是故意那麽做，那就不對了。但我並不認為世界上有那麽多陰謀詭計，像某些人想象的那樣。”
“我並沒有把賓利先生的任何行為看作是詭計，”伊麗莎白說，“不過即使他並沒有故意做壞事或讓別人倒黴，他仍然有可能做出錯誤的選擇或引起不幸。粗心大意、對別人的感情漠不關心以及優柔寡斷都可能導致那樣的後果。”
“你把這件事的原因歸於其中之一嗎？”
“是的，歸於最後一種。不過如果我繼續往下說，我就會說到一些對你所敬重的人的看法，那可能會讓你不高興。趁你還能阻止我的時候，阻止我吧。”
“那麽你是堅持認為他受到了他姐妹們的操縱了。”
“是的而且是和他那位朋友合謀的。”
“我並不相信這一點。她們為什麽要操縱他？她們隻希望他幸福而已。如果他愛的是我姐姐那麽別的女人就不可能得到他的愛了。”
“你的第一個論點就錯了她們除了希望他幸福之外還希望很多東西她們可能希望他更有錢有勢她們可能希望他娶一個有錢有勢親戚顯赫門第高貴的女人。”
“毫無疑問她們確實希望他選中達西小姐”簡回答說“不過那可能是出於好意並不像你所想象的那樣她們認識她的時間比我長得多如果她們更喜歡她那也沒什麽可奇怪的但是不管她們自己的願望如何她們總不大可能反對她們兄弟的願望吧除非有了什麽非常不好的事否則哪個做姐妹的會覺得自己可以隨意行事呢？如果她們相信他愛的是我那麽她們就不會想方設法來拆散我們如果他真的愛我那麽她們想拆散我們也是枉費心機你先假設了他有這份情意於是每個人就都顯得不合情理居心不良而且我也十分不幸了你用這種想法來讓我苦惱吧我一直在想錯我也並不因此而羞愧至少不會羞愧難當比起讓我認為他或者他的姐妹都很壞來那就更顯得無足輕重了還是讓我從好的方麵來想從可以想通的方麵來想吧。”
伊麗莎白無法反對她這種願望，從此以後，她們就幾乎不再提起賓利先生的名字。
本內特太太對賓利先生一去不複返仍然感到困惑和焦慮，盡管伊麗莎白每天都盡力開導她，但似乎無法讓她釋懷。本內特太太雖然當時也承認伊麗莎白的話有幾分道理，但她還是每天重複著同樣的故事，她最大的安慰就是相信賓利先生明年夏天一定會回來。
本內特先生對這件事的態度則截然不同。“麗琪，”有一天他對伊麗莎白說，“我看你姐姐是在情場上受了點挫折，這對她來說是件好事。女孩子們除了想結婚之外，第二件喜歡的事就是偶爾在情場上嚐嚐失戀的滋味。這可以讓她們有點事可想，也可以在朋友們中間出出風頭。什麽時候輪到你呀？你不願意落在簡後麵吧。現在該輪到你了。梅裏頓有的是軍官，足夠讓附近所有鄉下的年輕小姐們失戀一回了。讓魏肯做你的意中人吧，他是個挺討人喜歡的小夥子，而且會漂漂亮亮地把你給甩了。”
“謝謝你，爸爸，不過找個比他差一點的，我也就滿意了。我們可不能全都指望有簡那樣的好運氣呀。”
“說得對，”本內特先生說，“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你有個深愛著你的媽媽，不管這類事會落到你頭上，她總會盡力而為的。”
最近朗博恩家裏發生了幾件令人不快的事，使得大家都感到有些鬱悶，而魏肯先生的頻繁造訪，卻為大家帶來了一絲歡樂的氣氛。他的直率性格深受大家喜愛，現在他又增加了一項優點：對所有人都坦誠相待。伊麗莎白早已聽說過的所有關於他的事情，他認為自己應該從達西先生那裏得到的東西，以及他所受到的虧待，現在都已經公之於眾，成為了大家議論的話題；而且在他們還一點都不了解這件事情的真相之前，就一直對達西先生抱有極大的厭惡感，這使得他們對魏肯的遭遇感到更加憤慨。
隻有簡一個人猜測，這件事可能還有些情有可原的地方，隻是眼下哈福德的社交圈還未完全了解真相。她那種溫柔而又穩重的性格總是傾向於寬容和理解，並竭力主張可能是誤會了——然而其他所有人都譴責達西先生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