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青年沒有吭聲,戴格曼停頓一會,接著開門見山地輕聲提問道:

“那麽,耶塵,離開的時間,你已經決定好了嗎?”

耶塵表情平靜地予以回答:

“具體的時間還不確定,但是順利的話,這兩天就能結束一切了。”

戴格曼聞言,緩緩點頭,眼神複雜地低聲笑歎道:

“喔……”

“這樣也挺好的……”

“畢竟,你也有家鄉在等著你,不回去不行啊……”

耶塵語氣鄭重地答謝道:

“感謝你們這段時間的照顧。”

戴格曼表情感傷地回答道:

“嗯,也感謝你對我們的所有照顧……好啦,安心修養吧,我這個糟老頭就不再打擾你了。”

話音落下,老人轉身打開臥室的小門,就這麽在青年的眼中留下了一道落寞的背影……

耶塵收回視線,下意識深呼吸。

盡管相處時間隻有短短幾天,但是在孽都這片陌生而詭異的環境當中,戴格一家的存在給耶塵帶來了數之不盡的溫暖、安心、好感……自然也讓耶塵對於即將離開此地感到有些於心不忍。

然而,想歸想,做歸做,無論如何,青年都不能繼續在這裏無意義地耗下去了。

這不光是因為他迫切想要知道遠方同伴的狀況,想要知道聖光淨土現在到底是一個什麽局麵,更是因為他明白自己現在就是一個定時炸彈,倘若再次迎來深淵意識覺醒的那一天,那麽耶塵身邊的人全部都得遭殃……

這種局麵是耶塵最不想看見的。

所以,他必須得走,不光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身邊的所有人。

想到這裏,耶塵閉上雙眼,收斂思緒,就這麽對著躍動的坑火,再一次全身心地進入冥想狀態。

今天在黑拳賽場的負重訓練對於耶塵來說收益顯著。

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場有助於患者退燒的大規模流汗,不光大幅度促進了青年全身上下的新陳代謝,同時還讓青年體內的奧靈之力凝聚到了一個嶄新的高度,身心恢複效率自然一下子就竄了上來。

現在,耶塵自信十足,隻要再像這樣繼續冥想修整一個夜晚,那麽他明天多半能夠一舉恢複到以往的百分百狀態。

而那也將成為耶塵針對如今現況正式展開突破性嚐試的時刻。

隻不過,青年不知道的是……

這段時日,他在孽都之中的一舉一動,全部都在某人的注視之下,掌控之中。

……

孽都,上城區,大鍾樓。

燃油吊燈散發橘黃光芒。

金邊絨毯鋪得滿地殷紅。

打造於鍾樓大圓鍾頂部的房間落地窗,足以將山下孽都的滿城風光一覽無餘。

高掛夜空的滿月從窗外灑入光輝,落在辦公桌之上的酒杯表麵,從而將裏邊的紅酒照耀得閃閃發亮……

這是一間建造於鍾樓頂部的奢華房間。

除此之外,它還擁有一個特殊的名字。

“孽都市長辦公室”。

此時此刻,靠近落地窗的寬大辦公桌麵前,一道修長的人影正在背對窗外的月色,坐在自己舒適的靠背座椅之上。

他頭戴獵人三角帽,身穿一襲漆黑風衣,背靠座椅,手撐麵頰,目光斜視,沉默觀察著桌子上方一道懸浮在空中的漩渦狀圖影。

這道圖影的本質乃是一道由奧靈之力所構建而成的“投影屏”。

而這麵投影屏如今呈現出來的畫麵……

正是耶塵獨自一人在火坑旁邊靜坐冥想的場景。

這些時日,血匠獵人在孽都的一舉一動,全部都被桌前的男人看得一清二楚。

而這位幕後觀察者的身份,完美符合了耶塵的最初猜想。

他,既是孽都的市長,這片古怪土地的統治者,也是奧靈獵團的頭號叛徒,世間最後一件流落神物的持有者……

屠夫獵人——傑提斯科基。

這個把耶塵單獨帶到這個詭異世界的罪魁禍首,這些天以來一直坐在市長辦公室裏麵,靜靜觀看著耶塵的各種所作所為,就像是獵人在打量著獵物一般。

同一時間,距離辦公桌不遠處的待客茶席處,還坐著另外一個男人。

與傑提斯科基的狀態截然不同,這第二個男人不光坐著輪椅,整幅軀體更是嚴重殘缺,肩膀以下的手臂和腰部以下的下半身全部沒有,僅僅纏繞著血跡染染的繃帶,看上去儼然就如同一根曾經受盡了折磨的人棍。

可是,即便如此,這個男人也還活著,頑強地活著。

隻見窗外的月光微微傾斜,接著緩緩照亮了他的容貌。

那是一張與人類差別甚遠的麵孔。

碩大的獨眼長在臉部的中央,蒼白的皮膚裹著消瘦的顴骨,幹裂的嘴唇一張一合,沉重而艱難,仿佛隨時都有一命嗚呼的可能。

而這名重殘之人的身份……

正是當初被屠夫獵人救下來的癲狂小醜……

同時也是歡愉劇院三大骨幹現今唯一的存活之人……

烙鐵小醜——賽因賽艾。

數分鍾以前,這個男人剛剛從昏迷之中蘇醒。

逐漸恢複意識的他,先是看了看自己,再是看了看陌生的房間,然後看了看桌邊的人影,緊接著便是醒悟了一切。

遙想當初,烙鐵小醜賽因賽艾曾經在自己的『靈界』主場,被鼠主獵人韋蒙打了一個兵敗如山倒的狼狽下場。

倘若不是傑提斯科基暗中及時出手相助,那麽賽因賽艾早已埋沒於那片濁黑狂潮之下,帶著滿身的膿包直接結束自己的一生……

然而,就算極為勉強地撿回了一條命,賽因賽艾的處境也完全沒有迎來好轉。

在那場反轉不斷的廝殺終局,他的雙臂,他的下半身,他的迷宮遺物,全部迎來了支離破碎的結果。

事到如今,這名曾經在歡愉劇院風光無限的小醜大將,如今隻能進行思考與呼吸一係列簡單的生命活動,完全喪失了基本的行動能力和往日的戰鬥手段,徹底淪為了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殘廢之徒。

而且,甚至就連如此淒慘的狀態,賽因賽艾也都沒有辦法堅持太久。

器官衰竭的他,很快就要死了。

到頭來,屠夫獵人的出手相助,僅僅隻是將這個小醜的死亡時間向後推遲一段時日而已……

當然,對於這樣的結局,賽因賽艾並沒有感到多麽絕望。

畢竟他很早之前就已經充分品嚐過了絕望的滋味。

所以,不管是麵對當初反轉落敗的戰局,還是麵對如今自身幸存的現實,賽因賽艾的心境都未曾出現大喜大悲的漣漪。

這一刻,烙鐵小醜僅僅隻是感到很疑惑。

他不明白,如今那個坐在桌邊,行事詭異,立場不明的男人,為什麽會對自己出手相救?

迄今為止,傑提斯科基的所有行為,就沒有一個不讓賽因賽艾深感困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