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重量的疊加,和命懸一線的拚死拉扯,讓登山繩喪失了原有的柔軟和張力,堅韌到足以割裂峭壁上的凸起的山岩。

幽暗中透出怪異的嗡嗡聲,像琴弦在崩斷的前一秒奏出的令人膽寒的顫音,也像某種不詳的警告,源自神秘莫測的穹頂之上。

多年練就的直覺讓薑潯放緩了動作,以一種戒備的姿態向上凝神細看。突然,數不清的大小石塊兒從目力不可及的頭頂正上方,直直地砸落下來。

不斷被登山繩切割摩擦的一塊巨石引發了塌方,發出轟然巨響。

薑潯猛然閃身躲過,然而身上的重重負荷讓他失去了應有的靈活。四周凸起的岩石和樹枝鋒利如刀。此時此刻,登山繩即是生命的唯一保障,也成了薑潯的桎梏,拽著他在峭壁上接連撞擊。

登山服和手套瞬間被割出很多道口子。還沒等薑潯調整好姿勢,又有無數石頭,大片大片的雪塊,鋪天蓋地一般傾斜而下。

“滑坡!山體有滑坡!老大,小心!”

“薑潯!”

“潯哥!沒事兒吧?”

安全繩大幅度地劇烈搖晃,懸崖頂上瞬間探出好幾顆腦袋,還有一道道交錯擺動的手電光芒。所有人都在嘶聲呼喊著薑潯。

懸掛在陡峭的崖壁上,能躲避的地方實在有限。薑潯為了不讓墜落的石塊砸到背後的姑娘,隻能借助繩索盡力擺動,勉強護住身後。自己另一側的身體則避無可避,完全暴露在了那些翻滾而來的危險之下。

沉悶而尖銳的擊打,讓薑潯極力睜大的深邃眼眸陷入黑暗。搖擺匯集的遠光燈也無法照亮的黑暗一直持續了幾秒鍾。幾行溫熱的**沿著額頭擴散,很快將眼前緩緩複蘇的畫麵染成血紅色。緊接著才從身體的各個部位傳來尖銳的疼痛,薑潯動都沒動,仍然死死拉著登山繩。

對於薑潯來說,這點血和疼,不過是被漠河無休止的風雪浸透的,一成不變的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小小插曲,僅此而已。

但是,究竟從什麽時候開始的?薑潯不知不覺對這種觸目驚心的猩紅,產生了某種引而不發,從肌理不斷滲入湧**的恐慌。或許,是一再目睹田雲逐在他麵前白著臉流血的樣子之後?薑潯不得而知。

都什麽時候了,他又在想他。

薑潯仰起頭,定格住血紅色的視線,重新振奮精神。

於是,在坍塌造成的轟鳴聲停歇了幾秒之後,終於自深穀傳來薑潯沉穩的回應:

“我沒事! 繼續拉!”

極度嚴寒中,又經過將近半個多小時的堅持攀登和拉扯,薑潯終於帶著那位受傷的姑娘,安全抵達山頂開闊的平地。幾個人快速把姑娘抬上擔架,送往山下進行緊急救治。

薑潯除掉一身複雜的繩索,咬牙把黏連的手套從僵掉的手掌上扯下來。他背對著人群,選了塊兒位置稍遠的石頭,幾下拍散上麵厚實的雪蓋,沉默地坐下稍事喘息。

“潯哥,你受傷了!?”

一聲突兀的高喊,難以驚醒冬夜深眠的冷山,隻讓那些正在緊張救助傷員的忙亂身影,如夢初醒一般,齊刷刷看向薑潯所在的方向。

深夜很好地掩飾住了薑潯的一身疲憊。他耗盡全部體力換來的一身熱汗,額角蔓延的新鮮血跡,全部都看不分明。它們卻在極寒的溫度下散發溫熱,又快速凝結成虛無縹緲的白色霧氣,給薑潯的冷酷沉默,強勢堅毅,甚至是罕見的緊張不安,都賦予了一層迷蒙的張力。

隊員走近了才看清楚,他臉上,手上,布滿了擦傷,淤青,甚至連厚實的袖口都在往外躺著血。

“老大,你怎麽傷成這樣?不行你也趕緊躺擔架上,讓兄弟們把你抬回去!”

“抬什麽抬,你還嫌大夥兒不夠累?”

薑潯半是玩笑半是揶揄地回了一句,一邊攏著衣服遮了遮身上的傷口,

“我這都是小傷,一些石頭躲不開,被砸了幾下。”

“老大,”

“行了。剩下兩個人呢?找著沒?”

“找著了!那倆人都沒什麽大事兒,消防隊的弟兄正帶著他們往咱這邊趕呢。”

“老大,要不咱們等他們到了一起下山吧,正好你也能在這兒歇會兒喘口氣兒。”

“不行。”

薑潯斷然拒絕道:“提前送姑娘下山的那幾個,人手不夠。這麽大的雪,路肯定都封死了。我們不能等,必須趕緊下去幫忙清理路障。”

“你都掛彩了,下去歇著就成。剩下的放心交給我們兄弟幾個……”

薑潯沒再聽對方說了什麽,接過隊友遞來的紙巾擦了幾把瘮人的血漬。他用幾乎脫力的手,從褲兜裏掏出手機。可是一連按了幾下,都沒讓屏幕明亮起來,照亮那雙暗藏憂慮的煙灰色眼睛。

手機握在手心裏冰得像塊磚,早在寒冷的空氣裏耗盡了電量。薑潯用兩隻手都捂不熱它,垂眸看了一會兒,才想起身邊還有人在等著聽他的安排。

薑潯把手機重新塞回了兜裏,從石頭上站起來,招呼身後的眾人:

“走吧,下山開路!早點把人送到醫院,早點收工回家!”

田雲逐恍惚看到了山,巍峨奇美,冷峻到讓人不敢逼視。

雖然逆著風,他還是固執地朝前走,迎向一束模糊的光。耳邊是野風呼嘯的聲音,雙腿也已經深陷在積雪裏,可他卻奇異地感覺不到冷。正因如此,才昏昏然慢慢意識到,這隻是一個夢。

夢裏的雪山他從未去過,卻不可遏製地覺得熟悉,或許那裏有他熟悉的人,或許隻是因為那裏有著令他癡迷的凜冽氣息。

田雲逐再睜開眼時,暖暖地躺在薑潯家的沙發上,身上蓋著薑潯特意給他買回來的嶄新毛毯。

“小逐,醒了?”

見他醒了,薑奶奶臉上的皺紋終於舒展開,背過臉去,偷偷抹了一把混濁雙眼裏噙了太久的淚花。

身上重新複蘇的痛感讓田雲逐很快清楚地回想起了自己的處境。從屋裏明朗的光線來看,他慶幸自己應該沒有昏迷太長時間,並且意識還算清醒。

“嗯,奶奶,我沒事兒。”

注意到家裏格外安靜,不見了薑永濟的影子,而是坐著另外一個陌生人,田雲逐努力掩飾住驚愕,撐起身子艱難地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您好,請問您是?”

“你好。”

一個三十出頭,幹練硬朗的年青男人,從沙發對麵站起來,走到沙發對麵,表情平和又不失嚴肅地看著田雲逐,

“我叫徐政,是這個轄區民警。剛才是你報的警?”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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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境當前,潯哥和雲逐都需要你們的海星鼓勵!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