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了一晚上的水,斷斷續續地做夢,反複難受得驚醒,一直折騰到上午十點左右,田雲逐才相當困難地從**爬起來。
漠河漫長無比的夜晚都走到了盡頭,邊邊角角都散發著嶄新的生機,田雲逐的臉仍然蒙著一層厚厚的疲憊。那疲憊是隔夜的,讓他看起來憔悴得厲害。
貧血患者由於人體供氧不足,大腦會出現短暫性的缺氧,從而導致出現頭暈的症狀。顧不上理會身上黏膩的汗漬,顧不上胃裏隱隱的灼燒,田雲逐一坐直身子,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地垂下頭,忍過一陣猛烈襲來的眩暈。
薑潯隻用了一句話,就把他所有糾纏不去的困倦都趕走了。
“去醫院吧。”
那道聲音是突然從田雲逐背後傳過來的。薑潯就背靠著玻璃窗,麵朝他站在那裏,並且不知道已經在那裏站了多久了。
這個提議,不論是時機還是場合似乎都非常的不合時宜,以至於引發了一陣格外磨人的沉默。
“什麽?”
田雲逐再次屏住了呼吸,轉頭看過來的神情不是疑惑而是驚懼。這讓一動不動,把晨光擋在背後的薑潯有一瞬間甚至後悔剛才的口不擇言。
那種無法言說的驚恐很快被田雲逐控製住了,他近乎急切地搶在薑潯前頭再次開口:
“是張大夫跟你說什麽了嗎?潯哥,你還不知道醫生麽,他們向來喜歡把什麽都說得很嚴重。而且張大夫她可能也不太了解我的情況……像我這種,隻要按時吃藥……”
藥這個字,成功地擊潰了薑潯心頭那點兒剛剛抬頭,還沒完全站穩腳跟的懊悔。他的眉頭危險地挑動了一下,伸手從襯衣口袋裏摸出兩張早已過期卻一直沒辦法隨便處理掉的由漠河開往北京的火車票。他把那兩張薄薄的卡片夾在兩根手指頭中間中間,在田雲逐想眼前晃了晃。
“田雲逐,非要我當麵拆穿,你才肯認清現實嗎?
你選吧,是回北京還是去醫院?”
田雲逐的手下意識地拉扯著自己的領口,似乎被什麽東西阻塞了呼吸。
“我哪兒也不去。”
“什麽,你再說一遍。”
“我哪兒也不去!”
田雲逐突然猛地掀開身上的被子,撐著床尾下了床。劇烈的動作對他這個折騰了一整晚的病人來說過於勉強,所以當他氣喘籲籲站到薑潯麵前的時候,連眼睛都是紅的。
“你騙我?你怎麽能這麽騙我?”
田雲逐上前搶過了薑潯手裏的車票,瘋了一樣把它們撕得粉碎。
“我騙你什麽了?”
薑潯被田雲逐突然的歇斯底裏激得眯起眼睛,凶狠地抓住他氣到發抖的一隻手。那些粉紅色的紙片,在兩個人都因為過激而失控的力道下紛紛揚揚。
“我怎麽騙你了?”
薑潯不怒自威的灰色眼眸,逆著光,色調瘮人,裏麵裝滿了田雲逐慘白的臉和紅彤彤的眼睛。
田雲逐這次真的氣急了,就算自己一下子就被薑潯看慫了,也梗著脖子不肯承認。
“是你說要在一起的,現在又翻臉不認人?明明都說好了,我什麽都可以不要,隻要這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而已!不管是住院還是手術,一個月的時間一到我立馬就會拍拍屁股走人,徹底從你眼前消失。這樣還不行嗎?你憑什麽現在就趕我走?”
“憑什麽?就憑那一罐子巧克力豆根本不可能讓你堅持住一個月的時間!
田雲逐,是你在騙你自己。”崾殽
聽到這話,田雲逐奮力圓睜的杏眼躲閃著錯開了薑潯的逼視,他身上那點不顧一切的氣勢一下枯萎下來,隻剩下病態的憔悴。他半張這嘴,失血的唇瓣頻率很快地抖動著,透著急切,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薑潯牙關緊咬,閉了閉眼睛,稍稍後退了一步,
“不回北京也可以,但是你得答應我在這邊住院調養一陣子。”
“不,我哪兒也不去……”
“田雲逐!”
盡管無比艱難,但薑潯以為自己快要說服他了,沒想到田雲逐在這件事上的倔強大大超乎他的想象。
田雲逐很淒涼地笑了笑。
“潯哥,這句話我聽過太多次了。住院調養一陣子,住院調養一陣子,幾年的大好光陰,能再見你一麵的渺茫機會,就是在這樣一個又一個的一陣子裏麵耗盡的。
現在連你也拿這句話來哄我……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隻要一住到醫院裏麵,我和你,哪兒還能有一個月的時間?一進去就全完了,說不定,說不定我到死都得困在醫院裏!”
田雲逐心髒突突跳著,眼前一陣模糊。
薑潯卻在他不管不顧地發泄過後突然鬆開了始終緊握的纖細手腕。薑潯一言不發,臉上的表情與晦暗的陰影融為一體,看也不再看田雲逐一眼,徑直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薑潯身後卷起冷冽刺骨的風,田雲逐被帶得踉蹌了一下,向後跌坐在床鋪上,呼吸全亂了。
這一次,再也沒有薑潯目光沉沉的關懷和他沉默無言的慰藉。臥室房門砰的一聲被人重重關上,殘音在田雲逐耳朵裏橫衝直撞嗡嗡作響。剛剛被大力攥過的手腕還殘存著另外一個人的溫度,房間裏卻再也難以捕捉到一絲薑潯的氣息。
作者有話說:
今天我的倆兒子不太開心,大家要天天開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