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潯的眼睛,是暴風雪來臨前,霧氣彌漫,浪潮無聲暗湧的江河。晦暗的色調和氤氳的薄霧,總是輕而易舉地迷惑住,震懾住田雲逐,讓他不能思考,更找不到出路。
田雲逐曾翻來覆去查詢過,薑潯名字裏那個潯字的含義,字麵的解釋是水體邊緣的陸地。
薑潯就是田雲逐渴望抵達的岸。
現在田雲逐仰頭看著薑潯,他不遠萬裏追尋而來的彼岸就近在眼前。然而,兩人之間卻橫亙了這樣一條深不可測的江河。
自從重逢以來,田雲逐一直在靜默的浪潮邊傻傻地奔走。試圖跨越水深處,抵達他夢寐以求的那一方陸地。他的腳步虛浮,被浪潮席卷,被水汽包裹,弄得一身冰涼,沉重。卻始終不得要領,始終上不了岸。
田雲逐戰戰兢兢地徘徊了很久。他的眼淚在冷風中幹了,身上也不剩多少力氣了,終於在這一天,在身上的熱潮褪去,晨光爬上蒼白臉頰的這個清晨,在瀕臨窒息的前一秒,不顧一切地抓住了一根浮木,魯莽地朝對岸跨出一步。
隻是他沒想到,這根浮木的另一端,還維係著另外一個人。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和薑潯兩人已經不知不覺分別站到了浮木的兩端。用隱忍,克製,小心翼翼,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因為,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可能帶來意料之外的顫動。他以為隻要什麽都不問,他也什麽都不說,他們之間,就能用這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將這種怪異的平衡保持下去。
是田雲逐失手打破了它,用那個衝動又熱忱的吻。
交錯喘息中的靜默和耳膜上震**的心跳,是大廈將傾,是兩個人雙雙陷入劇烈動搖,混亂的危險征兆。
*
薑潯含著木煙之色的眼眸還映著田雲逐濕潤淡紅的唇瓣。忽然急劇失衡的身體,和突如其來的眩暈,讓那雙已經喪失了灰色純度的眼睛,更加罕見地染上了痛苦的神色。
田雲逐的視野範圍內,薑潯的瞳孔在震顫,身體也開始搖晃。讓他覺得自己的一切都在坍塌,他的信念,他的勇氣……
“潯哥,我……”
他終於想起來,必須為剛才的所作所為做個解釋。可是薑潯麵色不善地搖搖頭,示意他不用再說。
薑潯鬆開鉗製著田雲逐的手臂,撐了一下床頭,卻還是沒能穩住自己。
田雲逐終於看出不對勁兒來,在薑潯捂著額頭,趔趄朝床邊靠近的時候,慌忙伸手扶住了他,扶著他坐在自己身邊。
“潯哥!你怎麽了?”
“田雲逐,別喊那麽大聲,小心奶奶聽到。”
“你身上怎麽這麽燙?是不是也發燒了?”
“不是發燒。田雲逐,你剛才……”
眼前閃爍的光斑帶來猛烈的眩暈,薑潯咬緊嘴唇,沒再說下去。
剛才?田雲逐又想起了剛才濕濕熱熱的那個吻,臉騰得一下子紅了,
“剛才,對不起……潯哥,我不是故意的,你就當我突然發瘋……”
薑潯聽他這麽說,幹脆連眼睛都閉上了,臉色難看得嚇人。
“別說了,我頭暈。”
田雲逐心疼得不行,不敢隨便碰他,更不敢出聲。他如坐針氈地抓著薑潯的胳膊,自顧自用力支撐著他,一直等到薑潯捱過了最難受的那一陣兒。
薑潯眉頭稍稍鬆動,才抬眸看了看他,
“能不能扶我在**躺會兒?”
“哦,好,”
田雲逐連忙讓出位置,扶著薑潯躺下。薑潯靠著床頭閉了會兒眼睛,冷汗越冒越多,耳朵上方硬硬的發茬都變得水淋淋的。
“潯哥,你以前有這樣過嗎?家裏有藥嗎?我去給你拿點兒藥吧,吃了好得快一點。”
“不用,過去這陣兒就好。你躺下。”
“什麽?”
田雲逐眼睛還紅著,臉也紅著,卻忘了難堪,盯著薑潯強忍著不舒服的臉,不肯動一下。
“陪我睡會兒。”
薑潯無奈又不充了一句。語氣和嗓音都顯得有些綿軟無力,說不清是在解釋,還是在耐心哄他,
“我從小到大都沒怎麽吃過藥,這種情況,睡一覺就好。你隻管躺著,陪我待會兒。”
田雲逐還在猶豫,
“怎麽,親都敢親,陪我躺會兒就不敢了?”
田雲逐渾身一震,無助地睜大了眼睛。他一直在等,等薑潯給出態度,等著薑潯對他剛才的那個親吻做出審判。可是這些他都沒能等來,隻等來了這樣一句不輕不重的揶揄。
田雲逐垂下眼睛,睫毛顫了顫,還是聽話地在薑潯身邊躺下了。
但他隻安靜了一會兒,就受不了了,
“潯哥,如果我真的讓你困擾了,你就把剛才的事兒忘了吧。
你說的那些話,我也會忘了。”
田雲逐用餘光偷瞄著薑潯的臉,看他英挺的五官陷在疲倦的陰影裏。看他仿佛睡著一樣,表情毫無波動,才敢把沒說完的話繼續下去,
“反正距離我們約好的一個星期,就隻剩下一天時間了。
我們,好聚好散,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這些天,謝謝你一直配合我演戲。”
“田雲逐,你剛才不是挺勇敢嗎,怎麽才這麽一會兒就慫了?又要縮回你那身硬得跟石頭似的殼子裏去?
你以為,假裝什麽都沒發生,什麽都沒聽見,什麽都沒做過,就什麽都不用負責任了嗎?”
薑潯忽然睜開眼睛,低頭直逼田雲逐的側臉。眩暈平息下去,他的目光清明又冷酷。
瞬間逼近的灼熱氣息,掃過田雲逐的耳朵尖,燙紅了途徑的那一小片薄薄的肌膚。
田雲逐有一瞬間甚至疑心,薑潯會一直這樣霸道地抵上他的唇,也給他一個可望已久的吻。
可薑潯最後隻是俯在他唇邊,給了他一個建議,一個他無法回絕的建議。
“跟我走吧。”
“什麽?”
“別再去管什麽合同不合同,別再去管究竟還剩下一天還是兩天,跟我走。
就我們兩個人,我做你的私人向導,帶你走遍整個漠河。去爬山,滑雪,去看極光和白樺林。走到你覺得夠了,累了,膩了為止。
到時候,如果還想讓剛才的一切沒有發生,我就放你走。
怎麽樣,田雲逐?你有沒有膽子,跟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