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
我的信念忽然倒塌。
城市的花園沒有花,
廣播裏的聲音嘶啞。
如果真有這天的話,
你會不會奔向我啊?
塵封入海吧……
薑潯的歌聲攀住田雲逐的呼吸,隨著擠入鼻腔的空氣一直深入肺腑,灌進心裏。再從心底漾出來,彌漫整個酒吧。
聲浪越過人群,越過每一張凝神聆聽的麵龐,尋找到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幾翻回**往複,一直輻散到遙遠的地方,模糊了時間的界限。
田雲逐腦海中珍藏的一幕仿佛再次重演。
這首歌,幾年前的薑潯就曾站在他麵前,親口唱過一次。回憶的畫麵大量湧現,混亂卻清晰,幹擾田雲逐的注意力。
他恍惚覺得自己被光陰割裂成了兩半。一腳踏在過去,視線中央是ktv包間裏,腰線緊實,意氣風發,眉宇間難掩青澀的薑潯。另一半身體卻站在當下,屏住呼吸注視著薑潯曲著長腿低頭吟唱的模樣,被他冷硬又暗藏憂鬱的氣息攝住心神。他的眼前一會兒是遊走的藍色光斑,一會兒是旋轉閃爍的絢麗霓虹……
變換的場景,同樣狂亂的心跳,田雲逐感到一陣猛烈的眩暈。
於是他閉上眼睛,放棄抵抗,讓回憶徹底將自己拉回大學一年級,學生會迎新的那天晚上。
田雲逐一開始對進學生會沒什麽興趣,可自從跟薑潯那個匆忙狼狽又充斥著血腥味兒的初遇之後,天真如他,總有那麽一點點不甘在心裏拉扯。
究竟在不甘心什麽呢?
不甘心偶然邂逅的幸運沒有再次眷顧他?
不甘心初遇的火花隻將他自己一個人燃燒殆盡?
不甘心上了心,出了糗,薑潯卻仍然視他為陌生路人?
田雲逐自己也想不明白。
就像忙碌了一整個秋天,卻在大雪驟降後找不到橡子埋藏之處的鬆鼠,饑餓又慌張。自從聽說薑潯當選學生會會長之後,田雲逐終於在漫長的忍耐過後,嗅到了久違的春天來臨的氣息。
麵試兩輪,進行得非常順利。可在田雲逐如願進入學生會之後,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裏,身為會長的薑潯依舊難覓蹤跡。
田雲逐聽說他實在很忙。忙學業,忙著勤工儉學,當會長也是因為呼聲實在太高,難以推辭。
一直盼到迎新會的那一天,田雲逐終於如願以償,得以再見他一麵。
可惜他很快發現,得到薑潯的注意並不是想象中那麽容易的事情。薑潯站在所有人目光的中心,卻不被任何灼熱的視線打動。他強大,同時也冷酷,迫於這股無形的氣場,連八麵玲瓏的女生都不敢輕易靠近。
田雲逐隻在進行自我介紹的時候,贏得了薑潯的短暫關注。
薑潯朝他抬起眉峰,看過來的灰色眼眸,讓田雲逐在烈日炎炎的夏天,仿佛看到了凜冬時節彌漫著一層薄霧的肅穆叢林。熬過最初幾秒的狂烈心跳,田雲逐又覺得他的目光其實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溫和。隻是稍顯溫和而已,完全不帶任何波瀾。
*
田雲逐覺得有些沮喪。
不過他的沮喪沒能持續多長時間,接下來等待他的社死般的尷尬,讓他再也沒有了自怨自艾的餘力。
聚餐過後,是時下流行的KTV環節。
當田雲逐作為新人被大夥瘋狂起哄唱歌時,他緊張到麵紅耳赤,汗水把軟軟的鬢角都打濕了。
“我不會唱歌……”
“是真的不會唱……”
在小學音樂課堂上,田雲逐曾因為走調引發全班同學的哄堂大笑。對於一個處於自我意識極速覺醒時期的少年,這個被人一笑而過的小小事件,卻將陰影深植在他心中,一晃多年。
明明他才是受傷的那一個,可他的難堪與恐懼很難被人理解。如同此時此刻,田雲逐無助地站在此起彼伏的呼聲中沉默的這幾秒,周圍的目光已經逐漸變了味道。
誰也沒有想到,這個笑起來格外好看,像夏日光線一樣熱忱純粹的大男孩兒,竟然有這樣讓人大跌眼鏡的尷尬時刻。
更是沒有一個人想到,當膽小,扭捏,不解風情,不會來事兒等等惡意揣測紛至遝來的時候,慌張無措的田雲逐竟然再一次獲得了來自薑潯的庇護。
“別為難新人了,我替他唱吧。”
薑潯隻用了簡短的一句話,便輕易地引開了所有人的視線。好像他不管做什麽事情,都如此輕而易舉,信手拈來。
他不動聲色地站在包間的中央,不動聲色地開口,嗓音沉穩,卻極富張力。
除了歌聲,房間裏格外安靜,有人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薑潯唱得很專注,一直麵對著播放mv畫麵的電視屏幕,目光從未落向在場的任何一個人。
那首漠河舞廳,有著那樣傷感的旋律,田雲逐從來沒有聽過。僅憑薑潯清唱出口的幾句歌詞,就讓他生平第一次,對一首歌有了難以言說的沉迷。
那時,田雲逐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
他不知道薑潯連歌兒都唱得這麽好聽。
他不知道薑潯就出生在漠河。
他也不知道幾年以後,自己會不遠千裏踏上那方寒冷的土地。隻為在一次又一次幻想著他冷灰色的眼眸時,能夠設身處地地感受一絲一毫他清凜的氣息。
後來,田雲逐每每回想起來,都忍不住去想,如果老天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不會再傻傻地試圖朝薑潯靠得那麽近。否則也不會在短短一首歌的時間裏,就對他有了執念,從此徹徹底底泥足深陷。
聽完了薑潯的一首歌,田雲逐忍著深長灼熱的呼吸和輕微的目眩,偷偷跑到洗手間放空自己。終於平靜下來之後,他的腦海裏隻剩下一個無比強烈的念想。他覺得自己今天必須找一個機會好好跟薑潯道謝,連同上回欠下的那次一起。
等他好不容易調整好心情,鼓起勇氣,重新拉開房門……包廂裏麵的氣氛竟是完全改變了。
薑潯已經不在那裏。
就在他起身去洗手間後不久,因為有事,薑潯提前離開了KTV。
*
回憶的畫麵終於緩緩褪去,田雲逐睜開緊閉的眼睛。眩暈的感覺還在,他忍不住歎出一口氣,輕輕按揉著太陽穴,緩了幾秒鍾才抬起頭。
視覺中央閃爍的光斑嚴重幹擾著田雲逐的視線,可是當他抬頭的一瞬間,一切又清晰地令人心驚。薑潯的目光正穿過舞台,穿過四周幽暗的光線,穿過那些興奮搖擺的身體,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他。
燈光下,他的眼睛那樣明亮。近乎透明的瞳孔,仿佛也能洞穿他的一切。
時隔多年,薑潯終於看向他了。在彈唱著那首令他癡迷經年的漠河舞廳的時候,透過那雙令他神魂顛倒的眼眸,壓低眉峰,長久地凝望著他。
那是他怎樣渴求過的目光啊,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深沉,強勢。專注地看過來時,又因為那些他看不懂的情感波動,顯得不那麽咄咄逼人。
可惜時機錯了,連帶著什麽都不對。
如今的他,失掉了健康,失掉了活力,更是早已失掉了當初義無反顧追逐在薑潯身後的勇氣和氣力。
田雲逐忍著回應他的衝動,手指抖得連杯子都拿不穩了。趁著一曲終了,人群爆發出歡呼將薑潯層層包圍的時候,用盡全身的力氣把自己撐起來,踉踉蹌蹌離開了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