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時候田雲逐還在睡。

薑潯守在與臥室一門之隔的灶堂裏,時不時掀開大花門簾朝炕頭看上幾眼。

田雲逐細軟的發絲在枕頭上鋪散開,連頭頂的發旋都長得小巧可愛。

爐子上小火煨著的小米南瓜粥早已變得濃稠綿軟,時不時咕嘟一聲,往外吐著白花花的熱氣。

某個人的耐心守候讓田雲逐如願以償獲得了一夜好睡。不知什麽時候他又被薑潯重新挪回了炕頭的位置,後背的溫熱昭示著一夜未熄的爐火。

身上隱隱發酸,被窩裏又太暖和,田雲逐不太想動,又在**賴了好一會兒。以前的時候,每次醒來薑潯都有感應似的很快出現,可這次田雲逐卻一直沒有等到他。又跟被窩纏綿了一會兒,田雲逐揉著眼睛從被窩裏爬起來。不遠處的小炕桌上放著他的健康檢測表,體溫那一行密密麻麻記錄了太多的數字。田雲逐仔細一看,發現薑潯這一晚幾乎是每隔兩小時給他測一次體溫,他竟然一次都沒有感覺。

腰腿的酸痛在動作起來的時候尤其明顯,田雲逐慢騰騰地穿完衣服,還是忍不住難受得齜牙咧嘴。這時候他又忍不住慶幸薑潯現在不在這裏,就此免去了事後臉紅心跳的尷尬對視。

田雲逐胡思亂想著,剛穿好鞋子,門簾就被人一把掀開。薑潯卷著一股寒氣走了進來。他的肩膀和漆黑的發茬上都落了一層薄薄的雪,筆挺的鼻子也凍得通紅,顯出一種與他岑冷氣質極不相符的生機和朝氣。

田雲逐也顧不上什麽臉紅心跳了,好奇地問:

“潯哥,外麵下雪了?你幹嘛去了?”

薑潯來不及拍掉身上的雪沫子,幾步跨到田雲逐身邊,把厚實的棉被裹在他的身上,隻露出一張清清瘦瘦小臉和睡得亂糟糟的頭發。

“夜裏下了一宿大雪,路都封嚴實了。我去幫鄰居奶奶掃了把雪,咱自己門口的也掃了。”

離得近了,田雲逐發現薑潯上翹長睫上也凝著晶瑩的雪珠,一不小心就看走了神兒。

薑潯看田雲逐臉上帶著點懵懂,神情忽然變得專注,以為他是好奇掃雪這件事,

“怎麽,沒有過這種經曆?在我們這兒,雪不及時清,人很可能被困在屋裏頭,連房頂也會因為暴雪突然垮掉。小時候一到冬天幹得最多的就是掃雪。小孩子們經常掃著掃著就打成一片,心也野了,把院子弄得一片狼藉之後不見了人影兒,回家少不了挨上一頓胖揍。”

聽薑潯說了兩句再尋常不過的家常,田雲逐眼睛要命地湧上一股潮熱。他垂下眼睫,縮在被子裏的手指暗暗用力把自己裹緊了一些。

薑潯一邊脫下外套,一邊著手布置飯桌。

“還冷嗎?不冷了就趕緊洗漱去。我熬了小米粥,趁熱吃完帶你出去。”

“今天我們去哪兒?”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今天怎麽著也得出去置辦些年貨,準備過年。”

“外邊那麽大的雪還能出去?”

“能,除非你不想去。”

薑潯意味深長地打量田雲逐,曾在夜裏灼灼燃燒的一雙眼殘存著冰雪冷卻後的清灰色餘燼,

“要是那裏不舒服……”

“我沒什麽不舒服的!”

騰一下燒著的臉讓田雲逐迅速放棄了在這件事情上據理力爭。

“沒有最好。”

薑潯淡淡看他一眼,站起來去外邊端粥。

田雲逐也連忙跟在他後邊,努力把昨晚的畫麵從眼前揮開,口吻裏已經染上熱切,

“潯哥,我們是去趕集嗎?我早就想去體驗一把東北大集了。”

“這邊倒是正趕上山貨大集,這種天在外邊你不怕冷?我本想帶你去逛市裏的超市。”

“我不怕冷,趕集多熱鬧啊,特有年味兒。”

“那成,把這碗吃了我們就走。”

“吃半碗行不行?”

田雲逐眨著眼睛跟薑潯打商量。

“給你盛的就不多,暖暖胃省得一會兒吃那麽多藥胃口難受。”

“好。”

雖然速度很慢,但田雲逐真的一口一口把碗裏的粥都吃了。他不停地問這問那,都是跟趕集有關的話題,一雙眼睛閃著潤澤的光亮,絲毫不掩飾漾滿的興奮。也顧不上身上的酸和疼了,一放筷子就迫不及待地催著薑潯出了門。

眼前的北紅村在一夜間銀裝素裹,大變了模樣。為了迎接新年的到來,也為了經受住春風過境前最極致的寒冷,她挖空心思,連夜為自己趕製了厚實素淨的新衣裳。處處纖塵不染,處處瑩潤可愛。

家家戶戶門前的雪果然都像薑潯說的那樣被仔細清掃過,在四周堆起高高的雪堆。

田雲逐偏偏往積雪很深的地方走,留下一連串深陷的腳印和咯吱咯的聲響。

“這麽多雪,能堆多少雪人兒啊。這兒的小孩兒可真幸福。”

“想堆雪人?”

“算了吧,我又不是小孩兒。”

薑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留下的那些歪歪扭扭的腳印,沒再說什麽,忽然在他前麵彎下脊背,

“上來,我背你走。”

“怎麽又來?我又不是不能走,”

“昨天晚上……”

“昨晚怎麽了?!都說了爽爆了,沒有不舒服行了吧……”

田雲逐突然雙眼圓睜地打斷了薑潯的話,羞憤地撇了他一眼,抿緊嘴巴了不出聲了。

雪光中,薑潯回頭看過來的深邃的眼眸堪稱柔和。因為忍著笑,嘴角緊繃的同時又映著四周清亮耀眼的色澤。

“我是說昨晚雪太大,路不好走,車又停在村外邊。”

田雲逐身體僵住,紅著臉,垂著頭,在雪地裏咬牙切齒。

薑潯輕輕敲了敲他的額頭,

“傻瓜,到底背不背了?”

田雲逐抬起眼,看薑潯被濯濯清暉勾勒出的挺拔輪廓看起來格外放鬆。就連昨晚最親密的時候,他的表情甚至還帶著點凶,舒展不開眉頭。看在他難得從對自己的緊張裏擺脫出來,田雲逐決定好心地不跟他計較。

“背就背,你可別反悔。”

話剛說完他就故意重重往薑潯身上一蹦,立刻被薑潯托住了兩條大腿根,

“抓緊了,我們走。”

“等等,”

田雲逐趴在他耳朵邊呼呼喘著氣說:

“不能這麽便宜了你。昨晚散步的時候太黑了,我什麽也沒看清,你得背著我在村裏再逛一圈兒。”

“好吧,誰讓昨晚……”

“別再提什麽昨晚了!”

田雲逐忍無可忍,用摟著薑潯脖子的一隻手捂住他的嘴。薑潯不出聲了,恢複了以往的沉默,隻在他的凉薄的手心裏親了親。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四周隻有積雪因為兩個人的重量坍塌破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