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雲逐話音未落,隔壁院子裏突然傳來一聲高亢的啼鳴聲,村裏的公雞打鳴了。
城市長大的田雲逐鮮少有這樣的體驗,當即止住了話頭側耳傾聽。清亮的眼珠在穿透木窗的一小片陽光裏轉了轉。隻不過那種新奇的神色稍縱即逝,他的嘴角的線條很快有了變化,微微下垂的弧度裏藏了說不清的情緒,有些氣惱又有些委屈。
“算了,不說了,連公雞都聽不下去了……”
薑潯沉沉的目光不放過田雲逐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卻還是難以把握眼中人突然間的情緒轉變,
“怎麽了?”
“公雞打鳴的意思不就是在喊醒醒麽。連它都在提醒我醒醒,別做白日夢了……”
薑潯的臉部線條收緊,氣場一下子變得淩厲,像晴暖的天氣突然落了一場大雪。
田雲逐在瞬間凝滯的空氣裏如臨大敵,連忙乖覺地噤了聲。
薑潯卻隻是很輕地發出一聲喟歎,在短暫的沉默間一個人消化掉這場突如其來的蝕骨風雪,然後伸手彈了一下田雲逐的腦門,
“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現在你最該想的是這幾天想吃什麽玩兒什麽。”
他的力道不重,田雲逐在心裏偷偷鬆了一口氣,露出一個近似討好的傻笑,
“不是有你幫我想嘛。”
“是,我幫你想。那你告訴我,你是不是覺得這裏冷清?我們不用一直待在村子裏,如果你想,我們也可以去一些熱鬧的地方。”
“熱鬧的地方?”
“想去?”
“不,我不想讓你擔心。這裏就夠了,隻要是有你的地方就夠了。”
“好,那就都聽我的。吃完午飯睡一覺養足精神,下午你的薑導先帶你在村子裏轉轉。”
田雲逐揉揉鼻子,終於露出一個開心的笑。
“遵命,薑導。”
*
老板娘用柴火鐵鍋做出來的農家飯香甜可口。田雲逐這一頓吃得很飽,吃完了就聽話地裹進毯子裏準備午睡。
火炕很硬,薑潯特意給田雲逐多鋪了一層厚實的毛毯,讓他睡在最裏邊也是最暖和的炕頭上。柴火燃燒製造的熱度源源不斷地傳上來,熨帖著全身,舒服極了。田雲逐昏昏欲睡,還勉強睜著眼睛看著薑潯動作熟練地盤腿坐在旁邊四四方方的小炕桌邊。他正垂頭寫著什麽,眉宇間鎖著專注。
田雲逐知道那是自己的身體監測表。每天三次體溫檢測,以及用藥、睡眠、精神狀況、食狀況等等,事無巨細,滿滿一頁的內容。薑潯每天不厭其煩地仔細填好,再拍照發給遠在海外的姚亦清,確保田雲逐保持良好的身體狀況,直到手術順利進行的那一天。
田雲逐薄薄的眼皮眨動的頻率越來越慢,在意識逐漸昏沉的邊緣突然又看到薑潯把桌上的東西仔細收好,起身穿起了外套。
田雲逐立刻撐起腦袋問,
“潯哥?你不睡嗎?”
薑潯看他竟然還沒睡著,眼底閃過一些吃驚的神色,穿衣服的動作卻沒有停頓
“你睡你的,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
“你去哪兒?”
田雲逐知道自己不應該刨根問底,但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些緊張,纏綿的睡意跑走了一多半。
“以前的街坊鄰居聽說我回來了,我過去跟他們打聲招呼。”
田雲逐對自己的粘人感到很愧疚,他努力放鬆攥緊毛毯的手指,試圖說點什麽進行彌補,
“哦,這麽長時間沒見是應該去打個招呼。那你跟他們慢慢聊,不用急著回來。正好我很困,估計要多睡一會兒,本來還擔心你自己在這兒會無聊。”
“好,你睡你的,睡醒了就能看到我。”
薑潯貼心幫他把窗簾拉好,戴好眼罩,又倒了杯水放在小炕桌上,才輕輕關上房門走了出去。
心裏有事加上陌生環境帶來的精神亢奮,田雲逐本以為自己會睡不著。沒想到真像剛才說得那樣,全然放鬆,睡了很長的一覺。
窗外暮色四合,薑潯交疊著長腿,倚靠著高高摞起的棉被按著手機,不論動作還是神態都難得的輕鬆悠閑。他連眼皮都沒抬,就知道田雲逐一聲不響地睜開了眼睛在看他。
“醒了?”
“嗯。潯哥,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打了圈招呼就回來了。”
“你一直在這兒陪我?”
薑潯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感覺怎麽樣,火炕睡得還習慣嗎”
“挺舒服的。”
薑潯沒開燈,按著遙控器把電視打開了。
“醒了就別睡了,給晚上留著點覺。”
田雲逐裹著毯子坐起來,臉上明明暗暗,全是電視發出的變幻光影。
“我們不去散步了?”
“等等。外麵太冷,你剛睡醒。”
薑潯仍是那麽惜字如金。自從漠河重逢以來,他好像變了很多,又好像什麽都沒變。田雲逐帶著一臉還未消散的睡意在心裏默默想著。
隻見薑潯朝他伸出一隻手,同時張開了半邊堅實的懷抱,
“過來,”
田雲逐就跟被催眠了似的,湊過去,貼上去,在他胸膛裏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
“想看什麽?”
薑潯低頭親了親他熱乎乎的頭頂。
“好久沒看電視了。想看纏綿悱惻的愛情片。”
他好像聽到薑潯發出一聲很低的輕笑,像一聲嗤笑。於是不解地扭頭看過去。
“還幻想纏綿悱惻呢,這兒可隻有柴米油鹽的苦日子。”
“就是沒有才更要看啊,要隨時對生活懷抱熱忱!”
薑潯不再理會他,獨斷專行地把電視裏調出了琳琅滿目的美食畫麵,
“看個美食紀錄片吧,找找晚飯的靈感。”
田雲逐很快被另一個問題吸引了注意力,
“晚飯我們自己做?”
“我給你做。”
“那我呢?”
“你可以負責,燒火?”
田雲逐聞言垂了垂睫毛,聲音低低地說:
“那我壓力好大。”
“為什麽?”
“這兒的房子都是木頭的。”
薑潯恍然地抿了抿性感的薄唇,
“是我草率了。”
兩個人肩抵著肩笑了好一會兒。
晚飯是東北特色的小雞燉蘑菇。
食材都是老板娘預處理好的,做起來很方便。田雲逐也在燒火方麵展現了出人意料的天賦,把火候控製得恰到好處。
怕晚上吃多了不好消化,薑潯隻讓田雲逐嚐了幾口雞肉。不過大山裏采摘回來的蘑菇和綿軟入味的粉條已經足夠鮮美。
良好的睡眠,熱氣騰騰的美食還有熱意湧動的空氣都給虛弱的田雲逐武裝上了充足的能量,連不放心過來幫忙的老板娘都誇讚他的臉色比初見時好看了很多。
聽了這話,薑潯的心情似乎比田雲逐更好。他的話依舊不多,隻是在利落地收拾完碗筷後好心接收了田雲逐渴望外出的眼神。
田雲逐終於如願以償跟薑潯一起外出散步。
陌生又熟悉的北紅村已經睡了,星垂四野。
靜謐是小村的常態。兩個人探秘一般的腳步,互相依偎的身影,在日落以後不知覺融進了深沉長夜和腳下的積雪。路邊方方正正的木窗裏間或透出暖黃的燈光,然而不論是星光還是燈光都照不穿近旁純黑的暮色。就連空氣也是純黑的,清新撲鼻又相當凜冽。柵欄裏的牲畜都睡著了,昆蟲還沒從長眠中蘇醒,四下沒有一點兒聲響。
兩個人也並不交談,手牽著手慢慢走著。
田雲逐恍然覺得就這麽走著走著,一直走下去,真的會漸漸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處何方。
又有什麽關係呢?
這一刻,他已經擁有了平凡的夢幻,擁有了值得回味終生的纏綿悱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