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蛾正道回頭望一眼雙手插兜的銀發學生, 這家夥身高腿長步子間距比他還大,卻落後他好幾步,隻差沒把懶得動幾個字刻在腦門上。
“不能再走快一點嗎。”夜蛾無奈道:“高層的人已經等了半個小時, 不要太過分了, 悟。”
五條悟道:“他們那麽閑, 等一個小時都不過分吧,我可是答應了他們更加無禮的要求。”
說起這個又是另一樁煩心事, 夜蛾揉了揉眉心, 說出來的話自己都不信, 道:“咒術師頻繁接觸咒靈, 很難保證完全不受負麵情緒影響。尤其是作為學生的你們, 就算心理出了問題也不去在意,最終造成更嚴重的後果。悟,不管你怎麽想, 高層會看重評估結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照你講過的正論往裏麵套就行了吧。”
“原來你有聽課啊。”夜蛾正道稍感欣慰,道:“想早點結束的話就不要說多餘的話。悟, 他們關注你,也忌憚你, 這一點你明白吧。”
五條悟在會議門前停下腳步,輕輕“嗯”了一聲。
見狀, 夜蛾正道不再多說。他是看著兩個問題兒童一點點成長的人,悟這家夥表麵大開大合卻有一套天然的準則, 這準則衍生自他的本性,他的成長過程就是一點點認清自身本心的過程。
而夏油傑……
夜蛾道:“對了, 悟。有時間的話,去與傑談談吧。”
心理評估整整持續了三個小時,守在外麵的夜蛾正道記不清第幾次看表, 真怕下一秒五條悟直接爆破了會議室。幸好,門正常地打開了,五條悟出來時看不出喜怒,向夜蛾正道伸手,道:“夜蛾老師,還有委托嗎,要棘手一點的。”
“不是說要休息幾天嗎?”
“煩,找點樂子放鬆一下。”
聽聽這是人話嗎?夜蛾正道搖頭,道:“不巧,現在沒有合適的委托了。”他頓了頓,從口袋裏摸出皺巴巴的情報,道:“其實還有一個,不過你一個人恐怕搞不定。”
“哦!?”五條悟展開情報,慢慢直起脊背,笑道:“這不就有趣起來了。”
善於逃跑的特級咒靈,常出沒於校園附近,會抓取落單的學生食用。危險評級中,委托難度卻極高。
‘領域效果:作用範圍內,創造出完美複刻咒術師能力的咒靈。特級咒靈逃離一定距離後,領域自動解除。’
迄今為止隻有一名咒術師犧牲,死亡原因是在領域解除前被複刻自己能力的咒靈殺死。
五條悟道:“這隻特級咒靈很擅長逃跑吧,沒有與咒術師正麵交鋒的想法,把自己的領域當成困獸的牢籠。相當謹慎的家夥,隻挑絕對沒有危險的普通人下手,惡劣又膽小。”
“正因為滑不留手,委托至今一直失敗。咒術師沒辦法逃脫領域,隻能一邊抵抗‘自己’,一邊眼睜睜看著特級咒靈將人抓走。”從某個方麵來說,傷害性不高,侮辱性極強。
五條悟明白夜蛾的意思了,一個人很難超越自己,隻能兩個人一起進入領域,然後與對方的複刻咒靈戰鬥。
難辦的是,兩個人如果實力相差懸殊就會一死一活,相差無幾的話又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戰勝。
“在特級咒靈跑遠前戰勝‘自己’就行了吧。”五條悟將情報放進口袋,躍躍欲試道:“我接了,現在就出發。”
在夜蛾正道眼中棘手的事情,在五條悟這裏正是自我突破的大好機會。
“悟,這次委托還是合作比較好。”
“那是對別人而言。”
……可是,隻有一個人強大是不行的。夜蛾正道思索半晌,道:“罷了,現在與你說這些,你也聽不進去。悟,偶爾思考一下,高專存在的意義吧。”
夜蛾正道默默估算一下時間,夏油傑那邊結束之後,應該趕得上支援五條悟。
五條悟出發時,天色正黃昏。晚霞拉得老長,在天空劈開一道黯淡血口。他的車停在霞光的這一側,與另一側的黑車遙遙相望。正要躬身進入後車座的夏油傑動作一頓,抬頭望過來,兩人視線交匯,似乎應該與對方說點什麽,卻誰也沒有開口。
“走了。”夏油傑向他揮手,彎腰登入車內。
“五條同學,咱們要出發嗎。”司機等了半天,開口提醒道。
五條悟收回視線,微微皺眉。後車座不止夏油傑一個人,六眼不可能看錯。茶色車窗掩去那個人的形貌,隻留下一點淺淺的影子。五條悟收回邁出去的右腳,下意識摸向內襯口袋,將那枚封禁魔眼握於掌心。
說了要揍你一頓可不是開玩笑,我會越來越強,勸你還是早點滾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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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不過去找他。”
悠仁轉過身子,收回目光,道:“還沒想好合適的開場白……不管五條前輩出於何種目的拿走魔眼,希望見麵時能讓他明白,我不僅僅是為了魔眼才來見他。”
那是為了什麽呢?
耳畔回響隻有自己聽得見的倒計時。悠仁心道,再給我一點時間,至少讓我想清楚,胸腔內激**的究竟是何種心情。
“也是。悟那家夥,大概率不會好好說話,隻能靠你自己了。肚子還餓嗎?”
“好多了!”悠仁握拳,道:“我一定可以幫上前輩的忙!”
“你已經幫我很多了。”夏油傑想了想,不忍心澆這孩子冷水,揉一把粉毛,道:“那接下來要繼續麻煩悠仁了。怎麽了?突然這麽仔細地看我。”
悠仁搖頭,笑道:“沒什麽,就是覺得夏油前輩穿高專、製服最帥氣!”
“……”夏油傑升起逗弄的心思,道:“那我跟五條前輩,哪個更帥氣?”
悠仁認真思考後,作答道:“夏油前輩一定更受歡迎,但是我個人的話,還是喜歡五條前輩。”
他說完,愣了一下。視線突然無處安放,車窗倒映出一張局促的臉。直到工作人員接引他們進入堡壘遊樂園,悠仁腦海還回**那句‘喜歡五條前輩’。
浦原喜助也曾逗弄過他,玩笑要不要拜師學斬魄刀。
那時候怎麽回答來著,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很仰慕浦原先生,但是修行的話,我還是喜歡五條老師。”
十年之前,喜歡五條前輩。
十年之後,喜歡五條老師。
從始至終,都喜歡……
鼓噪的心跳聲中,夏油傑的呼喚遠遠傳來。
“悠仁,怎麽了?”
回過神來,已經落後夏油傑好幾步,悠仁甩甩頭壓下紛亂心緒,快跑兩步追上夏油傑,道:“抱歉,突然思考起了從未想過的問題。”
入夜之後遊樂園更顯荒蕪,手電筒的微光驅不散沉黑,細微一束凝在工作人員前方。
“出事的是摩天輪。”工作人員回想起當時的情景,隻覺噩夢舔舐著脊背,喉嚨顫不成聲:“其實失蹤的不是幾個遊客,摩天輪停擺後,座艙裏的遊客全都消失了。”
夜幕之下高大建築拔地而起,佇立在遊樂園中心位置。彩漆在冷月下褪色,工作人員不敢靠近摩天輪,手電筒低垂,生怕光束驚醒那頭沉默的食人巨物。夏油傑不指望他,隻道:“摩天輪頂端有東西,我們得上去。悠仁,怕不怕?”
“不怕。”
夏油傑點頭,朝向工作人員時,聲音冷了幾度:“麻煩你重啟摩天輪。”
電力通入,停滯多日的摩天輪發出一聲顫音,輪、盤低速轉動,座艙從地麵一點點升起。呼嘯的風卷來怪異嬉笑,普通人聽不見,座艙內的兩名咒術師循聲望去,一團模糊黑影盤踞在支撐塔架頂端,那東西頭低肩抬,麵朝向他們後肢拱起。
那隻咒靈的爪子落在橫杆時張開成蹼,爪縫間的膜狀物牢牢吸附於杆麵。悠仁道:“夏油前輩,它在塔架與橫杆間來去自如,不能給它逃跑的機會。”
這東西在摩天輪上跑起來,速度一定很快。
“一擊必殺嗎,我來作誘餌。”夏油傑道:“悠仁不要有壓力,隨心而為就好,就當是飯後鍛煉了。”
咒靈沿著橫杆攀至座艙外,張開成蹼的爪子在玻璃落下血印。夏油傑看清了,這東西外形就是一隻滾著膿皰的大爬蟲,它巨大的身子貼住座艙,銅鈴大眼緊貼窗戶,張開嘴巴時腥氣與尖牙齊齊外湧,未消化的肉沫噴髒玻璃。
“肉肉,我們來玩吧。”
夏油傑嘴角微抽,道:“你管誰叫肉肉,你這隻菜菜。”
初具思維的一級咒靈比猴子強不到哪裏,無法理解夏油傑的幽默,它隻會揮舞兩條長臂敲打座艙,以蠻力破壞掉艙門,就像巨人將手伸進盒子裏抓零食,利爪在座艙來回掃**,偏偏抓不住黑發咒術師。
咒靈焦躁起來,半個身子擠進座艙,持續升高的艙體在半空中搖搖欲墜。
突然,有什麽東西纏住了他的手臂,咒靈還來不及反應,巨力將它整隻拽出座艙拋向空中。悠仁踩著移動橫杆飛速奔跑,右手往回一拽,繃帶卷著的咒靈身不由己衝向他的拳頭。
除了座艙裏那個黑發男人,咒靈沒有感知到其他活人的氣息,詫異驚叫:“死人!?”
下一秒悠仁的拳頭正中它腦袋。
幹脆利落,夏油傑吹了聲口哨,悠仁甩動咒靈的屍身,夏油傑一把拽住**過來的繃帶,將騰空的少年拉回座艙。
“體術不賴呀。”擅長格鬥技的夏油傑,很少誇人體術,他誇完,唇角壓平,座艙一點點上升,緩緩下降的冷色月光映得夏油傑眉目凝冰,悠仁似乎感知到他的不愉快,得到表揚的興奮一點點落成惴惴不安。夏油傑歎了口氣,終是放緩了語氣,道:“不解釋一下嗎,咒靈那句‘死人’是什麽意思。”
在悠仁開口前,夏油傑補充道:“我有說過吧,不可以對前輩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