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擠的禮堂中人聲鼎沸,到處都是學生的談話聲,不是搶座位,就是你踩我腳,你擠著我的抱怨和指責。

陳時平坐在台上,等待學校這邊維持秩序,倒也沒有覺得秩序混亂。

大家都想來瞧個新鮮嘛,看看知名導演製片人大作家到底長什麽樣。

更想聽聽這個內地影視行業領頭者會對他們這些學子有什麽建議。

不過大多還是來湊湊熱鬧的,剛剛開學正是不想上課的時候呢。

沒等幾分鍾,下麵就安靜下來了,禮堂的過道裏都擠滿了人,想來北電是湊不齊這麽多人的,估計中戲和其他幾個學校的人都過來湊熱鬧了。

也有不少各大高校文學係的學生過來,衝著的就是陳時平作家的身份,也想親眼看看寫出許三觀賣血記和紅牆的作家是個什麽樣。

更好奇陳時平是怎麽寫出情書那樣治愈的故事和文字,又怎麽會寫黃飛鴻和龍門客棧那種俠肝義膽的江湖故事。

陳時平在很多人眼裏是個鬼才,很好奇他真的什麽都懂什麽都會嘛。

王曉帥他們也擠在禮堂的角落裏,看著台上的陳時平眼中全是向往和好奇。

陳時平的電影他們不太喜歡,覺得過於商業。

哪怕是許三觀賣血記這部電影他們也太喜歡,因為那是過往時代下的傷痕,而不是當下社會所需要的。

第六代有一個很共同的符號,更關注當下社會的一些問題,總是在歌舞升平的時候,猛地揭開社**暗角落裏的一些傷疤。

當然,他們也有另一個共同特征,都喜歡現代藝術、

拍出來的電影往往也和現代藝術一樣,看完後會讓人陷入迷惘,產生我到底看了個什麽玩意的疑問。

第六代導演其實就是香江電影人的反麵,香江喜歡鼓吹自己美化自己,第六代喜歡真實的割裂的迷茫的現實社會。

工業化進程飛快來襲,很多人還沒準備好就被衝擊的七葷八素,然後被浪潮裹挾不知名的角落苟延殘喘。

這就是第六代喜歡的東西,他們覺得自己特真實,特叛逆,特敢說實話!

所以他們今天過來並不是衝著陳時平導演的身份,而是衝著陳時平製片人的身份過來的。

王曉帥用胳膊碰了碰身邊的婁夜,小聲地說道:“這次要是不成,我就去廠裏報道了。”

“要我說就別去,沒看我電視台都不去。”婁夜小聲地回道。

王曉帥無奈地說道:“我沒錢,不工作就得餓死。”

瘦弱的路學長忍不住歎口氣,忍不住插話道:“其實你們把劇本直接給我,我從廠裏交給陳廠長比較好。”

“你快得了吧,治你的病去,不當麵和他說肯定不成!”王曉帥說完,就給路學長騰地方,讓他坐著舒服一點。

台上的陳時平沒有注意到他們,而是在校領導講完話後,敲敲話筒笑著開始了自己的演講。

“大家想必對我有一定的了解,不少報紙和雜誌上都報道過我。”

“有肯定的,也有支持的,不過總得來說罵我的人比較多,我現在家裏還有幾箱沒看完的批評信。”

“無論是我的小說還是電影,都有許多爭議的聲音,有人說我故意拿曆史的傷痛來成就自己的名氣。”

“有人說我故意去討好外國人,用揭露中國傷疤的電影去滿足外國人的獵奇心理。”

陳時平的話音還未落下,台下就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議論聲,大多數人都交頭接耳的討論著。

這些問題的確是陳時平身上最具爭議的一些問題,稍微了解一點都知道。

第一排的俞飛紅仰著頭看著陳時平,沒從他的臉上和眼睛裏看出任何的氣餒,也沒有一絲憤懣,倒是寵辱不驚的樣子。

陳時平沒理會他們的議論,又繼續說道:“藝術是一個時代的縮影,無論是文學還是影視又或者美術,都是時代的體現。”

“時代有好有壞,好的我們要去歌頌,壞的我們也要指出來,很多時候我都覺得文藝工作者和記者是一樣的,應該統稱為媒體人!因為文藝工作的作品就是傳播的媒介,作者就是媒體人。”

“嘿,聽著沒有!”王曉帥有些激動地拍拍婁夜的肩膀,忍不住說道:“他這個說法有意思,和我們的想法挺接近的。”

婁夜正琢磨著陳時平的話呢,被王曉帥這麽一打斷,忍不住白他一眼。

台下不少文學係和導演係的人,對陳時平的話都很感興趣,仔細琢磨一下好像還真是。

說起來,影視作品的影響力比一篇新聞文章要大的多,受眾更廣門檻夠低。

就好比電影,甭管你認識幾個字,上沒上過學,你都能看出個一二三四五來。

“所以作為一個媒體人,在創作自己的作品時,應該考慮哪些問題?”

陳時平頓了一下,看向一張張稚嫩的臉認真地說道:“隻考慮自己的創作欲?還是應該考慮觀眾的感受?又或者是別扭的把兩者結合起來?”

“這個世界上,任何事情隻要妥協就意味著失敗。”

“大家未來都會進入這個行業,或許在未來的十年二十年你們都會成為中國的影視行業中流砥柱,自己要成為什麽樣的人,現在就要想清楚。”

“等你們成為導演,成為製片,你們的作品就會影響千千萬萬個觀眾,千萬別讓觀眾給你們的錯誤或者私欲買單!”

陳時平沒管下麵人的反應,從一個製片人的角度,把一個電影的立項到放映全部說一遍。

作為製片人要從一開始就知道,我要拍什麽片子,要給哪些人看,想要他們看到什麽。

又從一個導演的角度來分析,一個導演到底是表達自己的藝術理念,還是在做一個客觀的工具把故事傳遞給觀眾。

“總之一句話!立場要穩!要堅定!要求真務實!因為電影不光是你一個人的,還是千千萬萬個觀眾的!”

許多人聽著都有些暈乎,特別是那些剛剛從高中校園出來的人,感覺聽到了很多道理,又感覺什麽都沒聽懂。

倒是不少即將畢業或者大三的學生聽完後若有所思。

有些消息靈通的人,知道陳時平在電影廠和電影改革中的一些言論,更是明白他的想法。

就比如路學長,他現在就是北影廠的藝創中心導演室的新人,知道很多關於陳時平的事情。

對他剛剛說的東西也很明白,那就是拍電影的立場要正,要拍觀眾喜聞樂見的,要是追求藝術的話,那就自己玩,千萬別抱怨觀眾。

千萬別說觀眾不行,觀眾要是行,還要你導演幹嘛,自己不就拍了!

電影這東西在陳時平的概念裏,其實一直都和藝術沒什麽關係,在這個社會,和電影聯係最密切的永遠是商業和政治,藝術且往後靠呢。

內地九十年代以前的導演,很少會有把電影當成自己表達私人意誌的工具,但是在九十年代以後這種情況就很多了。

很多的導演和編劇都把影視劇當成夾帶私貨的東西,當成表達個體意識的東西。但偏偏電影是個集體的東西,而且最終麵對的也是集體!

陳時平今天並不是來演講,而是希望這些未來的導演和製片人能夠正視電影這個東西,不要把電影當成自己謀財或者私人情緒發泄的工具。

所以堅定立場!求真務實!

哪怕你拍一些黑暗的東西,批判一些不公的現象都可以,隻要是千千萬萬觀眾相關的都沒錯。

最怕的就是你在這些東西裏麵夾雜一些個人化的東西,把電影當成自己私人的東西。這很錯誤,而且非常愚蠢!

抗日電影中能有大篇幅的敵人反思嗎?

上海的十裏洋場的燈紅酒綠夜夜笙歌是社會真實的一麵嗎?

餓死在路邊的窮人為什麽不拍?滿大街的妓女和青幫為什麽不拍?洋人隨意打死華人不用負責你怎麽不拍?

所以拍攝燈紅酒綠十裏洋場的導演,到底是在表達什麽呢,是在懷念民國還是在懷念買辦。

陳時平感覺自己今天說的東西或許被人認為是假大空,真正實用的經驗一點沒分享,不過這很重要。

這樣的導演未來會充斥著中國電影市場,源頭都在九十年代出來的這一批人身上。

在陳時平眼裏導演就應該成為工具,一個隻負責把電影藝術化的工具,而不是一個創作者和表達者。

可別自詡藝術家了!這樣的藝術家不要也罷!

作為文藝工作者的陳時平,骨子裏卻最瞧不上藝術,說出來都沒人信。

此時現在現場不少的老師還有已經畢業的人,卻在思考一個問題,陳時平今天說這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新的電影運動?類似於新浪潮一樣的電影運動嗎?

按照他的觀點,的確能夠延伸出來很多東西,這讓不少老師都來了興趣。

陳時平講完之後,就到了提問的環節,很多學生和老師都忍不住舉手提問。

“導演隻是工具的話,那電影就失去靈魂了。”

“導演從來不是靈魂,一部電影的靈魂在劇本寫完的那一刻就成型了!”

“難道說編劇的作用比導演大?”

“集體創作,隻不過現在大家喜歡把功勞給導演,就像社會的發展不是某一個人領導就能成功的。”

“所謂的立場和求真又怎麽保證呢?”

“社會責任民族意識就是立場,人民群眾真實的生活就是求真!”

現場提問的人很多,問題幾乎是一個接著一個,但是陳時平每一次都是不假思索的回答,像是舌戰群儒一樣。

王曉帥和婁夜也趁機問陳時平好幾個問題,但是都被陳時平飛快地解答了。

就比如人難道不應該有個體意識嗎?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但是作為導演,你不能是獨立個體,電影本身就是集體意識的體現。

王曉帥和婁夜此時都沉默了,他們覺得陳時平說的不對,因為這和自己的認知不一樣,但是又感覺他說的很對。

因為電影本身就是集體意識的體現,如果隻是導演個體意識的體現,那和寫日記有什麽區別呢。

自己寫完自己看得了,幹嘛還找一堆人來幫自己寫日記,寫完還要給別人看,讓別人認可呢。

剛準備突圍的第六代們此時感覺被陳時平給堵住了,準確的說被弄迷茫了。

電影這玩意到底該怎麽弄?!

陳時平今天要不是在台上,保準會說,瞎弄唄,還能怎麽弄。

理論永遠隻是理論,可以作為參考不可作為標準。

台上的陳時平舌戰群儒,台下的俞飛紅兩眼放光!

不光是俞飛紅一個人,還有很多的學生此時都崇拜地看著陳時平,不愧是大作家大導演,是真的有自己的東西啊,牛的哇!

不少小姑娘小夥子,此時都把陳時平當做偶像了。

等到陳時平又回答十幾個問題後,禮堂裏逐漸沒人舉手了,大部分人都在低頭思考或者和周圍的人商量著什麽。

陳時平這才鬆口氣,端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這些學生的戰鬥力太強了!

完全不是二十年後那些大學生能比的,都不是一個水平檔次的!

就在陳時平準備結束的時候,俞飛紅從第一排站起來跑到舞台邊緣看著陳時平喊道:“陳導!你認識我嗎?”

台上的老師全都一愣,你這問的什麽問題,什麽叫人家認識你嗎?

你很有名嗎?不過是演了兩部劇而已,

陳時平放下杯子看向她輕輕點頭說道:“有印象,你的那張照片拍的不錯。”

俞飛紅眼睛一亮,立馬興奮地問道:“那你有計劃改編情書嗎?”

“有。”

“你覺得我合適嗎?!我把情書看過很多遍了!”

“謝謝你的喜歡,不過我現在還沒打算拍攝,要是有計劃改編的話,我會通知你的。”

俞飛紅心裏閃過失望,不過能得到陳時平的這個答案已經很滿意了,於是立馬說道:“一定要通知我啊!一定要給我這個機會!”

陳時平輕輕點頭,沒有再繼續和她說什麽,餘光看到台下有人衝自己揮手,是廠裏導演室剛來的路學長。

看他的樣子是想過來聊幾句,陳時平就對著他點點頭。

路學長立馬帶著王曉帥和婁夜還有張園登上舞台。

陳時平此時感覺挺有意思的,六代和五代終於要碰頭了嘛,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從自己的鐵壁下突圍。

還沒畢業的管虎羨慕地看著他們跑上台去,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有機會登上屬於自己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