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陽光正好,初夏的陽光還沒那麽炙熱,照在身上還是暖洋洋的。
戲班子的院子裏人來人往忙碌的很,隻有陳時平坐在院子當中曬太陽。
他的膝蓋上放著一個牛皮封麵的本子,本子上已經密密麻麻寫了很多頁。
他仗著自己記憶力不錯,從來都不去提前寫東西,需要的時候就從腦子裏拿出來。
寫日記那就不是正經人做的事。
甲方乙方的劇本寫完一個單元了,這個劇本名字挺貼切的,但是概念有些早,現在的內地還沒流行起合同的甲乙方呢。
不過私人訂製更讓人陌生,還不如甲方乙方呢。
“都準備好沒有?”
陳時平把自己的本子合上站起來說道,他打算拍完下午這一場就回家寫完劇本,然後去廠裏找宋漴。
“成了,都扮上了!”
服裝師一邊給小石頭整理著衣服一邊大聲回應,趙飛帶著的攝影組也說準備好了。
各個部門都一一回應後,陳時平才坐到監視器後麵,劇組的人跟著他磨合很久了,不用自己再去檢查一遍。
拍攝的時候真出錯了,直接找負責人就好。
“霸王別姬,第六十七場第二鏡第一次!3、2、1!”
破敗的戲班子裏,小徒弟們今天都扮上了,戲服全都穿在身上。
小石頭他們都站在院子裏耍刀弄槍,小豆子卻一個人站在進邊上念著思凡的詞。
前院中關師傅彎著腰陪著笑正在和戲園子的老板說些好話。
“張宅把府上訂戲的差委了您,那您就是我們喜福成的衣食父母!孩子們下半年能不能穿上新衣服就靠您了。”
戲園子的老板梳著油頭摸摸兩鬢的頭發,笑著說道:“衣裳好穿,戲活難做。”
關師傅在旁邊點頭彎腰地應和著。
“玩意兒要是不靈,砸了我的臉麵沒什麽,像您這樣的.”戲園子老板說著轉身對關師傅點了點說道:“能把您囚起來。”
關師傅的腰就沒抬起來,又往下蹲了蹲腿,矮下身子哎了幾聲。
戲園子老板的目光卻落在了站在井邊的小豆子身上。
陳時平透過監視器看著關師傅的表演,心裏那是一個服氣,人藝出來的大拿就是不一樣。
這麽一蹲腿一矮身,就把過去下九流行當的社會地位展現的淋漓盡致!
也把渠道商和供貨商的上下關係展現的淋漓盡致。
戲班子就是製片方,戲園子就是發行和放映啊!
沒成角兒之前,你就得矮下身子求人!罵你幾句都算給你好臉。
調整機位的速度很快,陳時平愣神的功夫就準備好了。
“為什麽要站井上?”
徐風在監視器後麵好奇地問道:“當時看劇本的時候我就沒明白。”
“象征,性別的隱喻,也是小豆子處於危險邊緣的警示。”
陳時平隨口解釋一句,就拿著喇叭喊道:“準備開始!燈光注意點,把小豆子下半身的光給我遮住了!”
聽陳時平說完徐風立馬就明白了,心裏越來越佩服陳時平,這種不起眼的角落都有這種隱喻和暗示。
陳時平也佩服啊,霸王別姬真真的兒是好電影!
一群大神搗鼓出來的最好的華語電影!
劇組各個部門的人拎出來,哪個手裏沒兩三個獎或者榮譽。
陳時平要不是琢磨許久,又學導演那麽久,哪怕他能寫出來劇本也複製不了經典。
觀眾看電影的時候,誰會去注意小豆子腳底下不起眼的井沿,又怎麽會去思考呢。
這還沒說光線和構圖,那是看過電影就能拍出來的?
誰敢這麽想,上去就是兩嘴巴子把他扇醒!
經典的電影裏,出現的詞和道具沒有一個不是精心安排的,演員的站位也全都是思考後布置出來的。
角色之間的位置關係,角色和攝影機之間的位置關係,角色在畫麵中的遠近大小角度全都是有講究的。
怎麽會讓演員隨便站呢。
等全部都準備好後,陳時平就喊開始了。
小豆子甩甩袖子繞過院子,蓮步輕移從走廊的另一頭過來,緩緩作揖。
戲院老板微微點頭說道:“身段不錯,有昆腔的底子沒有?”
“學過兩出!”關師傅弓著腰說道。
“男怕夜奔,女怕思凡,那就來段思凡。”戲院老板坐在走廊木欄上饒有興致地說道。
戲班子的學徒們聽到後,都停下手下的動作,擔心地看向小豆子。
小豆子沒有思考便唱出思凡的詞。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師傅削了頭發。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為何.”
小豆子唱到這就停下了,原本麵露欣賞的戲園子老板,此時翹著手指理了理鬢角的頭發一言不發的走了。
關師傅立馬追上去,腰彎的更低了。
“那爺,那爺,實在是對不住您啊,這孩子平時不這樣!”
小石頭他們此時都麵露驚慌不敢言語,小豆子心神不定地跟在師傅後麵。
小石頭此時一咬牙走到師傅麵前,奪過他手裏的煙杆,抓著小豆子就往旁邊甩。
“誰叫你回來了!我叫你錯,我叫你錯!”
小石頭紅著眼把小豆子扔到院子裏的太師椅上,小豆子怔怔地看著眼含淚水怒目噴張的師兄。
戲院老板和關師傅此時都停下腳步,朝這邊走過來。
小石頭按著小豆子,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來,揪著他的衣領喊道:“張嘴!張嘴!張嘴!我叫你錯!”
小豆子望著師兄,緩緩張開嘴。
銅製的煙鍋塞進小豆子的嘴裏,用力攪動著!
“錯!錯呀你!我叫你錯!”
小豆子痛苦地閉上眼睛,無聲的眼淚流滿臉龐,嘴角也溢出血來。
小石頭硬著心腸,抽出煙杆看著上麵的血跡,心一狠丟下煙杆,不再去看小豆子。
“我們接著來!”小石頭接過師弟扔過來的槍,踉踉蹌蹌地練起霸王別姬。小豆子嘴角含血眼角滑淚地坐在那裏,陽光從西邊照過來在他的臉上形成陰陽光。
戲班子老板有些驚訝地看著這一幕,心裏有些震撼,沒想到這麽小的孩子會這麽瘋魔。
小豆子坐在太師椅上,嘴角的鮮血緩緩流下,忽然張開嘴唱道:“我本是我本是女嬌娥”
周圍的師兄弟注意到後都停下自己的動作,示意大家別出聲,敲梆子的師傅也注意到,連忙停下演奏,目露期許地看著小豆子。
小豆子眼中露出悲嗆,眼淚嘩嘩地流下,喘著氣繼續唱道:“又不是”
敲梆子的師傅見此一幕又連忙敲了一下。
小豆子緩緩坐起身,雙手搭在太師椅上,雙手一撐氣勢十足的站起來。
戲班子裏安靜極了,所有人都不敢出聲打擾小豆子。
小豆子臉上此時已經沒有表情,緩緩走下台階,輕聲唱道:“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師傅削去了頭發。”
一邊往前走一邊唱的小豆子,臉上的表情慢慢的活了,師兄弟們都在她身後簇擁著她。
“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
小豆子帶著淚的眉眼間浮現出一絲生機和笑意,身後的師兄弟們也都笑起來看著她。
“為何腰盤黃絛,身穿直綴?”
小豆子抬起手甩著袖子,原本倔強的眉眼都柔化了,帶著媚態地繼續唱道:“見人家夫妻們,一對對著錦穿羅。不由人心急似火,奴把袈裟扯破!”
扯破了袈裟,思了凡,還了俗。
小豆子也被一並扯了去,此後便沒有小豆子,隻有程蝶衣的虞姬了。
“自從我隨大王~東征西戰~~”
不瘋魔不成活,瘋了魔,也就把過去的自己嚼碎了咽下去了。
片場安靜的很,所有人都在忙碌著收拾東西,後麵這段戲就轉場了。
作為導演的陳時平撐著下巴看著監視器,一遍遍回放著剛剛的鏡頭。
徐風坐在旁邊小聲地問道:“剛剛那段不行嗎?”
在徐風看來,剛剛那一段簡直絕了,好的不能再好,把一個男人從心理上閹割掉,小豆子剛剛那一瞬真是入了化境,美的讓人睜不開眼。
陳時平緩緩搖頭說道:“拍的很好,所以多看幾遍記在心裏。”
徐風聞言鬆一口氣,她真不敢再拍一次,天知道小豆子還能不能演得出來,演員的狀態不是一直有的。
“來遲了嗎?”李碧樺的聲音忽然在兩人身後響起。
跟著李碧樺的還有張國容他們幾個,看到場務都開始收拾東西,心裏格外可惜沒有看到剛剛那場戲。
剛剛那場戲可是整部戲的戲眼之一,沒能看到心裏怪難受的。
陳時平站起身把張國容拉到監視器前,拍拍他的肩膀就走了。
李碧樺他們也圍了過來,看著小小的監視器屏幕,從好奇到沉默最後默默地長歎一聲。
張國容看著畫麵中小豆子的表演,忍不住捏緊手掌,演的太好了,好到他不敢隨意對待,好到他擔心自己接不住!
“不瘋魔不成活.”張國容忍不住念叨一句,像是下定了決心,和李碧樺打聲招呼後就走了。
一天五六個小時的學習還是不夠!要更多!
不能讓這出戲毀在自己手裏,詞要自己念,戲要自己唱!
張國容走了,張峰毅也走了,演員們都走了,小演員都把戲演成這樣了,對他們來說這就是壓力。
李碧樺沒走,坐在監視器前長籲哀歎許久,似乎在同情小豆子。
“陳時平這段戲改的真好!”李碧樺扭頭看著徐風說道:“找陳時平來拍是我的幸運!”
徐風也頗為認可的點頭,自從開拍後,她對陳時平就越來越服氣,哪怕一個鏡頭拍上十遍八遍的她也不會說什麽,哪怕劇組一天的夥食要上千塊,她也舍得掏錢。
這樣的電影,讓她花多少錢都心甘情願。
“陳時平人呢?我還欠他一頓飯呢。”李碧樺扭頭尋找著陳時平的身影。
徐風笑著說道:“走了,你這頓飯請我吧,我還沒吃飯呢。”
“好吧。”李碧樺有些可惜的說道。
另一邊的陳時平已經回到家裏了,坐在書桌前拿起筆開始寫甲方乙方的劇本。
他的內心也不平靜,想要用這種方式讓自己平靜下來。
坐在書桌前一直寫到天黑他才放下酸澀的手,看著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長長地舒一口氣。
不瘋魔不成活啊,做戲要瘋魔,做電影也要瘋魔,內地電影市場好不容易在自己的努力下有了挽回頹勢的機會,那就不能錯過!
今年的賀歲檔,必須要比往年更強!票房更高!
黑漆漆的天空此時下起小雨,淅淅瀝瀝的雨滴將剛剛熱起來的天氣又給降了溫。
此時已經下班的宋漴在家正準備吃飯呢,就聽到敲門聲響起,他起身去開門就看見陳時平站在外麵。
“時平?你怎麽過來了,快進來。”
進屋後宋漴驚訝地看著被淋濕的陳時平,拿了一條毛巾遞給他說道:“先擦擦,出什麽事,這麽著急過來。”
陳時平嘿嘿一笑,從T恤下麵拿出自己的本子遞過去說道:“新寫的劇本。”
宋漴一愣,接過本子說道:“賀歲檔的?”
“對!”陳時平擦了擦頭發的水珠,笑著說道:“心裏總是放心不下,還是自己寫了個劇本。”
宋漴看著陳時平臉上輕鬆的笑容,拿著本子拍拍他的肩膀說道:“辛苦你了!”
“辛苦啥,為電影事業發光發熱嘛!”陳時平笑著說道。
陳時平在這又蹭頓飯才回家,等他走了之後,宋漴看著劇本有些犯難,本子不錯,但是找誰拍呢?
陳時平剛剛也沒說,隻說演員和投資他來解決,導演壓根沒提。
宋漴自然也不會認為陳時平是要自己拍,霸王別姬啥時候能拍完還不知道呢,哪有時間拍賀歲片。
廠裏合適的導演不多啊,宋漴一時間有些犯難,到底選誰呢。
陳時平也不知道找誰來拍,這才沒和宋漴提這茬,反正沒想著找小剛來拍,他這會還沒能力做導演拍電影呢。
把劇本給廠裏之後,陳時平也給在香江的陶慧閔和關之林打去電話,讓她們轉告香江的那些電影公司,看誰有想法,可以參與投資。
第二天這個消息就被放出去了,香江電影公司不少人都摩拳擦掌的心動啊,想要投資這部電影分一杯羹!
陶慧閔和關之林本來還打算出門逛街呢,樓都沒下呢,電話就被打爆了。
“陳主任的電影需要多少投資?漢山電影全出了!”
“投資我包了,還額外給陳主任五十萬的潤筆,還有五十萬的製片片酬!”
“才出一百萬?我出兩百萬!賀歲檔必須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