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識逍抬了抬眼, 他額前地碎發已長了些,略微遮住眉眼,光輝落了些在他的眼裏。

聽風看著他這副神色, 話有些問不出口了,先扯些閑話:“你……你……你傷怎麽樣了?”直接問有點為難它這老麻雀了, 還是先嘮嘮家常, 親近親近再順水推舟問。

烏夢榆:“?”這老麻雀嘴上說著要開門見山,沒想到還是問得這樣吞吞吐吐嘛。

季識逍:“暫時是用不了靈力, 外傷好很多了,其他並無大礙。”

他說得輕描淡寫, 語氣語調冷冽得不似在說自己的事。

聽風輕咳一聲:“你這小孩也是的, 不用這麽拚命吧,咱遇見打不過的,就先明哲保身嘛,你看你這樣, 不是讓歸雪的長輩們愁心嗎?”

季識逍:“裴閑突然發難,明夜刀下殺招, 拚命是無奈之舉。”

聽風琢磨一下, 這小子真的假的, 說話這麽滴水不漏,要不是它見過他在昭昭天行梯下那架勢,它幾乎都要被這話唬住了。

“可是,殺招也不是衝著你去的吧。”

“我總不能,讓她死在那裏吧。”

季識逍望了望石桌上的劍,右手將他握住, 在虛空裏重重一揮, 已做了招春江花月的起手, 按理說,他握劍時該覺得胸有成竹,天地萬物皆在於劍中。

可經了天地萬象迷宮的一遭,他此時更覺得空茫。

“此前我誌得意滿,在歸雪劍法出眾,便覺得劍無可不斬,即使心魔境逼近,也少做準備,經了這一遭,我才算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今日受過的傷,來日不會再受了。”

聽風聽他這前一句答話還覺得它這樁牽線搭橋能成,聽到後麵是一陣擔憂,季識逍這小子往日意氣風發的感覺雖然不外露,但內心好歹是鋒芒畢露的,眼下這話裏話外頹唐得很,

“小季,你聽我說哈,你今時今日的修為,在歸雪是出類拔萃,就算是在這十派會武的裏邊,你也絕對能進前三甲,咱還有大好時光慢慢進步不是嗎?”

季識逍恍惚一下,回過神來之時,已不再置身於這片幽靜的小院落裏,而是又站在了昭昭天行梯下——

烏夢榆躺在台階上,血沿著階梯一層一層往下流,濃鬱得幾乎能模糊了雙眼,裴閑就站在那裏,明夜刀高高舉起,再次向著台階上的身影揮出了一刀。

季識逍很想出一劍,攔住這刀,然而身形禁錮在原地,靈力被禁錮著流通不了。等他勉力調出一絲靈力,使出一招“江花紅勝火”之後——

那劍招遇到明夜刀,便如浩浩****的江水瞬即蒸騰那般,消散在了這片天地裏。

無法阻攔下的明夜刀再次席卷而去。

季識逍的嘴角溢出血來,五髒六腑都在氣血翻湧,在□□牽拉下的疼痛中還有更深更深的疼痛,痛得他一邊想要再出劍,一邊又覺得沒有出劍的力氣。

他閉了閉眼,再睜眼時不出意料地對上了聽風震驚的雙眼

聽風是上躥下跳地:“小季,你別激動別激動,咱就算想練劍也別這時候練啊,你看你出一招‘江花紅勝火’,把自己折騰得又吐血又咳嗽,多不劃算是不?”

地上出現了一道淺淺的劃痕,梧桐樹的葉子看起來從中間劃了一劍,地上盡是些切痕整齊的落葉。

他剛剛所看的景象是虛幻,使的那一招“江花紅勝火”卻是真的,隻是他此時身無靈力,劍招威力並不大,但到底是……

虛實已經混淆了。

這樣的情景從他醒過來,已經出現很多遍了。

季識逍:“我知道。”

聽風:“你是為了救小烏才出劍的,而且你之前的劍心誓……”想到小烏還在聽,它把劍心誓的內容省去了。

“你在天地萬象迷宮裏的積分也都給她了。小季,其實你……”

季識逍正在抹去嘴角溢出的血來,他摸到的血冰涼冰涼,心卻還恍如死灰複燃那樣,在灰燼堆裏燃起了些星火。

“其實你很喜歡她吧。”

烏夢榆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聲,雖然季識逍如果不用靈力的話,是完全不能察覺到她的存在的,可是她努力地想讓自己的存在感再低一些,好像被發現了,就會被戳穿什麽一樣。

梧桐葉沙沙的,沙沙的,其他的聲響卻都靜寂下去。

季識逍終於將手裏的血擦掉,剛剛死灰複燃的心火隻是錯覺,他手裏的血還是涼的,他想起來這些天所見過的心魔幻境,開口——

“沒有。”他說得很平靜,“我沒有喜歡過她。”

聽風也沒想到是這樣的答案,一時間啞口無言,又看著小季這副平靜的樣子,實在不知道該再說個什麽話題。

沉默的氣息蔓延著——

這樣啊。

烏夢榆先回過神來,她倒也不是說失望什麽的,就很像是以往歸雪的考試之後,等待公布成績的時候,明明知道自己考得不太好,可是等待的時候還是會有那麽些期待。

期待落空,總該是有點小小的難過的。

她覺得自己剛剛的一係列動作實在有些傻,更有些說不明道不明的生氣。

“這聽風,問的是什麽問題啊,搞得好像我很喜歡季識逍一樣……”

白姝頤:“那你喜歡他嗎?”

烏夢榆對上姝頤的眼神,這問題之前已經問過,這時候再問一遍,她本應該堅決地否定,可是她動動嘴唇,失了幾分理直氣壯。

白姝頤嗤笑道:“你這樣子可真不像你平時,怎麽說,烏大小姐,”頓了頓,“該不會不敢承認吧?”

烏夢榆捂了捂自己的耳朵:“姝頤我們之間就不搞激將法了。”半晌,她伸出一根手指頭,“就隻有……一點點。真的,就一點點。”

白姝頤笑得更大聲了,她很少有這樣開懷的笑容:“那你現在怎麽辦?別人好像是幹幹脆脆地否認了。”

提起這個烏夢榆就來氣,雖然她這氣來得很沒有道理。

“我……我喜歡過的人多了去了,咳咳,這些情情愛愛,都是過眼雲煙,有糾纏的功夫,我不如多學兩招劍。”

白姝頤好像有些遺憾似的:“就這樣啊……”她懶懶地打了個哈欠,“真沒意思,要是我,我就霸王硬上弓了。”

烏夢榆險些被姝頤這句話嗆到,聽牆角是聽不出什麽東西來了,她拉著姝頤走到一旁:“姝頤姐姐,我……我怎麽去霸王……不是這,強扭的瓜不甜,他不喜歡就不喜歡咯。”

白姝頤將她上下打量一番:“別了,你可別告訴我,你就打算這樣心存愛慕,什麽也不做,我可沒你這樣不成器的妹妹。”

烏夢榆望了望天,原先有些黯淡的天空已經轉亮,陽光並不熾烈地灑落下來。

“想什麽呀姝頤。” 她言之鑿鑿,“我喜歡什麽人,他一定要喜歡我更多,不然他就不配,我才不幹那些默默喜歡不求回報的事情。”

“不過嘛,現也是多事之秋,我打算多去修行,再也不隨麻雀來幹這等不務正業的事情了。”

從並不明亮的天空裏飛來一隻傳音鶴,姝頤將它接住打開掃了兩眼,她臉上還算閑適神色頓時消失了。

她手裏捏著傳音鶴:“你這話說得好。”又展顏一笑,“可惜我不能陪你去修行了,我眼下還得不務正業一會。”

烏夢榆:“?”

姝頤道:“我那個……老相好還在同我強脾氣,我還得去管管這件事。”

烏夢榆:“……”

姝頤走後,沒過多久,聽風也從院落裏飛出來,瞧起來是毛都亂糟糟的,再也沒有進去時的趾高氣揚。

它歎氣:“小烏啊,我對不起你啊,我沒想到他居然這樣說啊,我麻雀活了這麽多年,還沒遇到這種事。”

烏夢榆勉為其難安慰著麻雀:“行啦,你別叫啦,我們還有別的事呢。”

麻雀不演了,腦袋向院落偏偏:“你不去看看小季嗎?”

烏夢榆想起季識逍剛剛那句毫不猶豫的“不”,撇撇嘴:“不去,他既然沒死,也就不用我去見他了。”

她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鬱結在心,望了眼院落,又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邊走邊發傳音鶴:“多謝季師兄第三輪舍身相救,感激不盡,等傷好了,必定好好感謝師兄。”

她又想起來自己曾在天地萬象迷宮裏,收過的季識逍的禮,便將折玉白扇交給聽風:“辛苦你再跑一趟,把這個還給季識逍。”

扇子還是很好看的,隻是失了欣賞它的心。

麻雀頓覺憂愁:“這送出去的禮應該沒有收回的道理,你知道小季那人的,我指不定得被趕出來。”

“你盡管去就是了。”烏夢榆拿了三千靈石裝進一個小儲物袋裏,再掛在聽風的身上,“你把這個一並給他送去。”

麻雀看起來慘兮兮的,嘴裏叼著扇子,身上還挎著一個大袋子,

烏夢榆繼續發傳音鶴,語氣比平時溫柔許多:“受不得師兄的禮,另給師兄備了些錢財,可以拿去治治病,最好治治腦子。”

“好啦,你快去快回吧。”她對聽風道。

*

烏夢榆本想著溜出千裏還珠樓去,沒想到在路上遇到了她爹娘,又被提溜到正堂,被迫規規矩矩地聽著訓導。

她爹烏茂庭是很不滿意:“你這孩子怎麽回事,傷好了不知道來說一聲嗎,你知不知道我們多擔心啊。”

烏夢榆低頭認錯,態度非常好,聲音也委屈得很:“老爹,我錯了,今天醒過來腦袋蒙蒙的,沒有反應過來。”

烏茂庭依然是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樣:“說說,這次又是怎麽搞的啊,你們這兩個孩子,真是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烏夢榆將語調放得更柔弱:“老爹,這次真的不怪我,那個明夜刀忽然發難,我這沒有來得及……”

烏茂庭:“我早說了無論何時何地防禦符籙都不能歇,法寶也要盡數用上,你這可不是又偷懶去了。”

“這不是,符籙擋不住他那個刀法嗎?”明夜刀的刀法,若是尋常符籙都能擋住,他也不配稱這個名號了。

薑辭月安撫著兩個人:“行啦,你也別說孩子了,那裴閑刀法,也不是他們這個年紀擋得住的,隻能說是,不巧撞在了蓬萊內部的事端上。”

烏茂庭聽了更是生氣:“這蓬萊到底怎麽做事的,每一輪都出個幺蛾子,真是好端端得十派會武也被弄晦氣了。”

他話說到這裏,又看向烏夢榆,“你去看過小季沒有?他這次可是傷慘了,那孩子也是,軸得很,打不過也不知道韜光養晦的……”

烏夢榆:“看過了,他看起來嘛,能吃能睡,能跑能跳的。”

烏茂庭被這話噎了一下:“小烏,咱不興這樣說話啊,好好說話,小季這孩子也挺苦的,這第三輪也沒過去,來蓬萊一趟,機緣沒得多少,倒是多了一堆傷。”

烏夢榆點點頭,識時務不再和她爹吵。

薑辭月笑笑:“行了,你們都少說兩句吧,小烏,好好回去歇歇。”她給烏夢榆理了理衣襟,“等傷好了些,記得去感謝感謝大慈悲寺的今宵小師父,多虧了他能把你帶出來。”

烏茂庭:“是,得感謝人家,懷穀方丈也為治你的傷出了大力,待找個日子,我們一起去拜訪人家。”

烏夢榆應了聲“好”,又道:“但既然是佛子帶我出來的,這第三輪的成績怎麽算呢?後麵通過的還有多少人啊?”

薑辭月歎口氣:“蓬萊以明夜刀裴閑為守關者,可是這裴閑已經困於心魔境多年,刀法雖說令同輩望塵莫及,但他……戾氣太重,刀法已經難控製了。”

“幻海閣、問蒼河門、清虛宮也有弟子重傷在他手上,眼下蓬萊是打算了先處置了裴閑,再談之後的比試的事情。”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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