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物袋裏的枯榮雙生蝶一直嗡嗡地震顫著。

烏夢榆將它拿出來之後, 它微微顫著翅膀,瞧那模樣便是要往中間的路去。

她手忙腳亂地把枯榮雙生蝶抓住,指著它道:“不許去不許去, 那邊那個人有病的,知不知道啊。”

雙生蝶顯然是聽不懂她的話的, 依然是一副誓死要奔向自己另一半的架勢。

烏夢榆沒辦法, 隻能把它用靈力縛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

“小季小季,你搞快一點啊, 這個雙生蝶的速度跑得太快了。”聽風大聲地嚷嚷著。

它同季識逍一起,可謂是狐假虎威了, 一進迷宮就隻選中間的路, 這麽一會功夫,已經收拾了兩隻小妖了。

而此刻季識逍的身前,正是一隻長約三丈寬約五丈的妖獸,長牛角, 三頭四足,如今正處在半鬼半妖的境界裏。

他聞言, 所使的劍招也並沒有加大攻勢, 而是就沿著原來的軌跡使劍。

是打得那妖獸節節敗退, 可是速度並不算快。

聽風輕哼:“可以啦,別在我麵前裝,你明明就很想去。”

季識逍麵色如常:“是你想去,不用強加在我身上。”

聽風語氣沉痛:“你想一想啊,小烏沒有我們在身邊,該多可憐啊。”

季識逍:“她身上也有枯榮雙生蝶。”

言下之意是她可以自己找過來。

聽風哭泣:“這裏邊得問靈探路之術才能找到出口。她一個人, 現在不知道在哪裏打轉呢。”

季識逍扯了扯嘴角:“你放心好了。”

他手中的劍招恍若天清氣朗的一瞬, 天光明亮地襲來, 襯得他這人的氣質也清朗了許多。

“她若找不到出路,現在,要麽睡覺要麽吃東西,決計不會花無用功的。”

聽風:“……”想一想還真有道理,季識逍你是真了解她啊。

話說到此,季識逍又想起烏夢榆在離開湯圓攤之前,向那位老婆婆打包了十碗湯圓,再以秘術封存好裝進了她的儲物袋裏。

她臉上的光比周圍的燈火還要亮,側麵對著他,對老婆婆說著——

“奶奶,你記住我那個同門啊。他這個人味覺奇怪得很,就喜歡特別甜特別鹹的東西,下次你就給他這樣煮。”

話及此,她又偏過頭看他,露出了一個顯然隻有得意的時候,才會有的笑容。

烏夢榆是真的很喜歡幹無聊的事。

他的劍招又打了出去。

劍意如同烈陽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而出,然而劍鋒所到之處仿若是水波瀲灩出一道明豔的紅色。

與往常所使的春江花月夜似乎沒什麽差別,隻是與烈陽之剛銳中多了幾分水的意境。

那半妖半鬼的妖獸乍然被這一劍砍掉了腦袋。

而劍光劃過的地方是一道齊齊整整的劃痕,仿佛仍有淡淡的灼意。

淩厲接近完美的一劍。

聽風自然是識別得了這一劍的,這正是“春江花月夜”的第五式,是一個小殺招,名為“江花紅勝火。”

它驚訝道:“咦,你春江花月夜圓滿了嗎?”

季識逍:“……沒有。”

他並沒有感覺到自己練春江花月夜已經練到了極致。

他把劍收到身前,從劍身的反光裏窺見了自己——

樣子還是平日裏的樣子,神情卻並不是往昔練劍時平靜而冰冷的神情。

歸雪山上的鍾聲仿佛在一聲接一聲地響,清明地敲在他的腦海裏。

恍惚間他覺得有什麽好像在跟著那鍾聲一起響動。

砰。

他清楚地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聽風也算是見多識廣的老妖了:“哎,奇怪,我觀你剛剛的那一劍,無論是姿勢還是劍意,都已經是圓滿境界了啊。”

它狐疑地盯著季識逍:“你剛剛……在想什麽?”

一片黑暗之中,燈一盞一盞地點亮,偏偏風一陣一陣地吹,心頭也搖搖晃晃的。

他在想蓬萊的長明燈,想那個攤子上的湯圓,想那位和藹的老人……

崔峰主曾經與他講過“春江花月夜”——“這劍法與你往日裏所使的‘萬骨枯’和‘天地明心劍’都有所不同,創立它的人必定是一位性情極為溫和的前輩,就連我派的歸雪劍法都要比它殺機淩冽一些。”

“……你把招式簡略了,倒讓它的殺招強了不少,這是意外之喜,可是它歸根到底,還是要柔軟的心境才能明悟的劍法。”

音猶在耳。

他握緊了劍,強迫自己停止了思考,隱約察覺到好像繼續想下去,會有什麽超脫控製的事情。

他隻相信自己的劍。

這世上不應該有劍達不成的事情。

季識逍:“什麽也沒想。”

他手中的劍光一閃,神色漠然而帶了三分鬱氣,竟然換了一種劍法。

——“萬骨枯”。

這才是歸雪最受人喜歡,最多人追捧,殺招最淩厲的劍法。

他隻走最中間的路,直麵對上了下一隻妖獸,是隻麵露猙獰,正在嘶嘶怒吼的血鳴蛇。

劍光倏地一閃,蛇身自最中心蔓延下去一道極細的傷痕,蛇身倏地分為兩半,從傷痕之處寸寸變為灰黑。

聽風看的心一顫一顫的,季識逍用起“萬骨枯”來,氣質倒是完全變了。

“小季啊,不用這麽拚,這些妖獸哪值得用萬骨枯呢。”

季識逍沒有答話,劍卻往身側三十丈遠的地方一指:“ 出來。”

從那側壁裏走出來兩位清虛宮的弟子,此時正渾身抖著:“別別別,別殺我們。”

他們心裏也是暗自發苦,剛聽得這邊有動靜,便過來看了看,哪曉得這人砍瓜切菜一樣就把妖蛇給除了。

這是哪家的弟子,好重的殺氣,竟然不惜靈力,用上了這樣的劍法。

“命牌,積分。”季識逍收了積分,繼續往前而去,心裏籠著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鬱意。

春江花月夜暫且不用了,先用“萬骨枯”打通這迷宮。

劍鋒所向,皆為枯骨。

聽風一路跟在後邊,小季此時簡直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不管遇到的是哪個組的弟子,都是一劍“萬骨枯”。

它跟在後麵收著命牌,都有些忙不過來,數了數數量,很高興地大叫著:“小季,我們有二十多積分了,可以換東西了。”

它興致勃勃地把獎勵圖拿出來:“小烏都去打聽過了,在迷宮內也照樣可以兌換,會用移形換影之法送過來,你看看你想要……”

季識逍沒有說話,眼神卻不由自主地往那根流星簪看了過去。

但很快意識到自己在看什麽之時,他握劍的手一緊,心中的鬱氣更重了。

“不然就要這個吧,我看小烏感覺她很想要。”

季識逍眉眼陰鬱,吐出一個字:“不。”

*

“飄渺問靈,開!”七名幻海閣弟子一聲暴喝,眼前的七條岔路口在幻影中扭曲一下。

黃沙式樣的牆壁轟然倒塌。

一陣灰土漂浮在空中,但也可以隱隱看到前邊隻有一條路。

“太好了,有了飄渺問靈,這下子能找到正確的路了。”

“哈哈哈,本以為這次來十派會武是小嘍囉的命,沒想到竟然我們陣法的主場,這不得好好贏一場。”

馮輕舟也很開心,勉勵著自己的同門:“行了,也別太得意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呢。”

話音剛落,那迷霧似的黃沙已然散去,隻見那路上站著一個人。

所有的聲音乍然停息,一時間此處鴉雀無聲一片。。

那人走上前來,神色如同高高在上的神佛,法杖上鑲有靈飾,整個人宛如一塊潔淨的玉。

“諸位好。”

今宵慢慢地走了過來,仿佛一片雪飄了過來。

七名幻海閣弟子如臨大敵一般,悄悄地將自己殺傷性最強的陣法都捏在了手中。

烏夢榆找到自己的“桃花殺我”陣法,便見佛子的身影如同是落下的一片影子,一瞬便飄到了她的身前。

這麽近的距離,無論他們誰先動手,都可以輕而易舉把對方淘汰。

不過,看起來,佛子好像並不是這個意思?

今宵垂了垂眼眸。

“烏施主手中的是枯榮雙生蝶嗎?”

烏夢榆點頭:“對。”

“可否借我一觀?”

烏夢榆將雙生蝶從自己的手腕上解下來,佛子接過後隻是略微打量了一番。

“多謝。”

他又將枯榮雙生蝶還了過來,幾個“縮地成寸”便向前方走去了。

背影宛如落了一層往生洲獨有的雪,飄飄渺渺,似夢裏和霧裏一般。

*

“小季你殺得太快了,等等我啊。”麻雀的聲音遙遙綴在後邊。

也不知道使用了多少遍“萬骨枯”,按理來說應當是一番酣暢淋漓。

他從入劍途的那一天起,就發誓此生所有的心力都付諸於劍。

不應該有別的事情。

可是他卻絲毫也沒有感覺到累,也沒有感覺到任何的滿足感。

被他壓抑著的,被心火燒的一幹二淨的隱隱約約的想法,卻好像是死去又重生的野草,在心上瘋長。

季識逍的腳步停了停,走進一條新的中間的路之後,原本應該在的妖獸或厲鬼卻沒有出現。

所踩的地仿佛扭曲著,黃色的牆一直向上蔓延,直至到天空裏,連綴成一片濃鬱的血色。

蜘蛛的嘶吼聲隱隱傳來,空茫遼遠。

一瞬間又將他拉回了遙遠的風月派的記憶裏。

從曆練的鬼哭江,到渭城的殺機,再到無妄海的十步殺一人,如今到了天地萬象迷宮——

還是這種若有若無,仿佛附骨之疽一樣的窺視感,惹的人心煩意亂。

直到從來時的路爬過來那隻流金毒蛛,和他記憶裏巢穴裏的那隻蛛王一模一樣。

幻陣還是什麽?

“同樣的招數,用一次就足夠了吧。閣下,也未免太看我不起了。”

他似有似無地笑了一聲,心裏麵有一陣越燒越旺的火。

他的劍並不是劍塚裏最上乘的寶劍,此時經過了如此多次戰鬥,尤其是無妄海上與十步殺一人的殺手對拚,再到剛剛使用殺傷力強的“萬骨枯”。

此時這劍看起來已經鏽跡斑斑,甚至劍鋒的地方隱隱有些縫隙,將斷不斷一樣。

可是他拿著劍,站在那裏的時候,更像是一柄劍。

“你們永遠也贏不了我的。”季識逍道,“劍道一途,躲在暗處的人,永遠也贏不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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