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行左手以銅錢抵禦劍招, 右手拿陣旗成八卦之勢展開,不過短短幾個回合,局勢驟然逆轉。

他的陣旗迎風飄揚, 竟在短時間內壓製住了季識逍的劍。

銅錢從季識逍的臉上劃過,留下一道淺淺的斜斜的傷痕。

鮮紅的血從臉上劃落, 竟讓他的臉顯出了幾分蒼白來。

聽風震驚:“原來徐知行去凡間算命還真讓他弄出點東西來啊, 這這這,還是三年前的徐知行嗎?”

三年前歸雪與十方派的仙法會, 烏夢榆和好朋友們溜到凡間行俠仗義。

徐知行就在凡間擺攤算命,任憑門派裏的人如何威逼利誘, 也不肯回十方派。

他說他所練為紅塵之道, 隻有身心皆在紅塵,才能悟道。

烏夢榆感歎:“我怎麽感覺……小季要輸了。”

季識逍的劍招微微一頓。

他感覺到了一種極其古怪的束縛感,看不見摸不著,宛如是站在棋盤上, 每一招都已經被料了先機。

學劍之初,冬虛劍尊曾經教他下過棋。

他那時剛入劍道, 對劍正是興致勃勃的時候, 讓他沉下心來安安靜靜地學棋, 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劍尊笑道:“練劍如練棋,你要做的是執棋的人,而非是棋子。”

世間萬物皆化為黑白的倒影,他仿若置身於巨大的棋盤之上,周遭密不透風地被黑色棋子重重包圍著。

跳出因果必殺的招式,他學過不少。

可是“孤雲獨去閑”嘛——

這是比春江花月夜還要漂亮的劍法, 使起來輕飄飄的, 很能唬人, 也就最後自上而下的殺招有那麽點威懾力。

他向來不喜歡這樣軟綿綿的劍法,打來打去隻贏個一招半式,遠沒有殺招來得直接,就連“春江花月夜”他也是精簡了,隻取其中最凜冽的部分。

可此時用“孤雲獨去閑”,他有意想使出最標準的劍招,讓烏夢榆好好看看。

因而那些花裏胡哨的招式也並未省去。

“孤鴻來”身法季識逍已練至最高一重,身姿飄渺,幾乎是看不清的。

但是在徐知行的“因果勢”裏,一切都無所遁形,他輕輕地朝四個方向擲出陣旗,因果成勢,風裏仿佛結成了一根一根細細的絲線。

落花飛葉皆為我的勢。

殺招仿佛天羅地網般直指季識逍,風裏浮現出灰白的波紋,像是密密的冰雹一樣砸去。

季識逍停了停,身法再一動。

他的一劍自上而下。

像是一片飄渺的雲落下。

似乎隨意來的風便可吹散這片雲,但是此時風聲止息,什麽也聲音也沒有。

他用身法輕輕地落到地上,沒有往回看一眼,向前走了幾步後——

徐知行的身體忽然向下垂。

那柔軟而顫巍巍的一劍,卻像是一座重如千鈞的山,霎時間地動山搖,陣旗被碾碎得七零八落。

他嘔出一口血來,血落在地上沾到青草上,他盯著青草上的血跡半晌,才道:“季師弟,是如何破因果的?”

季識逍:“劍在我心,落花飛葉,皆為我的劍。”

烏夢榆鼓掌:“小季不錯,今天可以吃烤鴨,”她遞給季識逍半邊烤鴨,香味一下飄在風裏。

季識逍沒有接,語氣不算好:“看清楚了嗎?”

烏夢榆重重地點點頭:“看是看清了!”

就是手不會。

她自己咬了一口烤鴨:“小季放棄獎勵,那我就自己吃啦。”

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荷葉餅:“小徐棋差一招,隻能吃餅啦,今天沒有肉啦。”

徐知行坐過來,吃了點東西,擦了擦血跡,苦笑著:“今天不該打這場啊,因果之力又少一點。”

烏夢榆寬慰著:“沒事沒事,比起這個,你現在要發愁的,是怎麽把你的銅錢撿回來。”

徐知行望著一地散落的銅幣:“……”

……

這第二輪比試一共要打兩場,因而當所有人決出勝者之後,進行了第二輪的抽簽。

姝頤給她發著傳音鶴:“第一輪碾壓了對麵,第二輪就抽中佛子,嗬嗬嗬嗬嗬嗬嗬嗬,運氣果然是守恒的。”

烏夢榆安慰:“沒關係啦,第一場贏了,怎麽樣都可以進下一輪了!”

黃級組那位幻海閣長老,確定完勝者之後,道:“各派的長老覺得這樣幹打有點沒意思,所以呢想了個法子,天地玄黃每個組會抽出一對修士。”

“在其他人比完之後,抽出來的人在規定的地方比試,會以水幕記錄下全場,在掌門宗主長老,以及所有弟子麵前展現自己的風姿。”

聽風聽了規則就開始幸災樂禍:“你們人類怎麽花活這麽多,這麽多人麵前比,豈不是錯一招顏麵全無了。”

烏夢榆點著頭,也笑了笑:“是啊,也不知道哪幾個倒黴蛋被抽中。”

姝頤的傳音鶴又傳來:“還被抽中在所有人麵前比試,嗬嗬,我現在去把佛子暗殺了可以嗎。”

原來倒黴蛋是姝頤。

烏夢榆歎氣,很認真地回著:“沒事,佛子心胸寬廣,那怎麽說的,高山仰止,應該比試就點到即止。”

話音剛落,幻海閣長老的手裏凝結出一塊玉簡,他朝大家揮了揮手:“看好了啊,我可沒動手腳,別到時候說我特意給我們幻海閣露臉的機會。”

他作勢要把玉簡翻過來。

底下圍著的弟子早已開始起哄——

“抽中七彩音的蘇如淵吧哈哈哈哈,他說自己很厲害!”

“滾吧你,你才想去,幻海閣的衛連玉說他很想在大家麵前展現!”

“讓我淘汰得了,別抽我……”

“……”

季識逍站在她身旁,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似乎抽不抽中都無所謂。

烏夢榆想起來小季剛剛“孤雲獨去閑”的架勢,簡直可以用一劍孤鴻來形容了,一定可以為她們歸雪好好長臉。

於是她小聲默念著:“信女願三天葷素搭配,絕不沾酒,保佑小季被抽中……”

季識逍若有若無地哼了一聲:“烏夢榆,你可別樂極生悲……”

烏夢榆不理他,繼續念念叨叨著:“小季小季小季……”

長老將那塊玉簡翻了過來。

金色的光華凝結於那裏,自上而下輕飄飄地勾勒出幾個字——

“歸雪宗烏夢榆 對戰 大慈悲寺十一……”

後麵的字烏夢榆已經沒心思看了,她整個人愣愣地,嘴巴微微張大,迷惘而震驚。

聽風直接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可以用仰天長笑來形容。

季識逍偏過頭來,他嘴角的弧度微微向外展,鋒銳的眉眼裏似乎沾了點遠處落下的光,“原來抽中的人叫烏夢榆。”

烏夢榆想起來了,指著季識逍:“季識逍,你個烏鴉嘴!都是你的錯。”

季識逍伸手將她伸出來的手指往下送,黑色的發帶隨著夜風一飄一飄的,眼睛裏映著遠處長明燈的光。

“烏夢榆,你這叫多行不義必自斃。”

烏夢榆的手指掙紮了幾下,眼看著大局已定,她是必定要在眾人麵前比試了。

哎,比吧,比吧,所幸她還有許多法寶符籙,應該不至於太丟臉吧?

幻海閣長老咳嗽了兩聲:“既然是歸雪宗和大慈悲寺的,那正好,上麵說歸雪的隻準用劍,大慈悲寺也隻能用佛法,這才方能展現各派風姿……”

季識逍眼看著麵前這人的表情從“認命了”的無奈,再到一臉不可置信的悲痛。

他不知為何,隻覺得心情舒暢,似乎當初剛入門春江花月夜也沒有如此痛快過。

他道:“好自為之。”

烏夢榆已經升不起和季識逍鬥嘴的心,一邊想著完了完了她不知道要丟歸雪多大的臉,另一邊想著她的父母同門被其他門派譏笑嘲諷的樣子。

嗚嗚嗚原來我才是歸雪的罪人。

她垂首:“季識逍……”

季識逍這時候心情好,也很有耐心:“什麽事?”

烏夢榆心碎:“你能不能男扮女裝替我去比?”

季識逍:“……”

“哎。”

烏夢榆把聽風從自己的腦袋上扒拉下來,在風裏輕輕一放。

聽風邊扇翅膀,邊說著:“喂喂喂烏夢榆你幹嘛,我這老骨頭很容易摔死的。”

烏夢榆離開人群,頭很低很低地埋下去,影子在地上鼓成一大團,背影看起來蕭索極了。

聽風頓覺不妙:“小烏小烏,不要自閉嘛,說不準對麵比你還差……”

烏夢榆仍沒有說話,一個人默默往前走。

季識逍看了一眼,提步跟上去:“烏夢榆,你把你會的兩招春江花月夜用出來,再丟臉也丟不到哪去了。”

聽風喃喃:“她不會哭了吧……”

季識逍的腳步一頓。

他打量著烏夢榆的背影,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怎麽辦。

這種依稀相識的感覺,好像還是在春江花月夜練到圓滿之前尋不到頭緒的煩躁感。

他使著身法到了她身邊:“鑄劍長老此次也來了,我可以找他再給你的劍上一層臨時法陣……”

他的話止住了。

烏夢榆抬起頭,腮幫子鼓鼓的,嘴角有可疑的痕跡,眼睛亮晶晶的。

哭?嗬嗬。季識逍冷笑。

烏夢榆還嚼了兩下,囫圇不清地說:“把你的手給我一下。”

季識逍語氣當時就垮了下去:“幹嘛?”

烏夢榆把季識逍的手掰開,展成平平的,左手往上麵丟了一把瓜子……殼。

“鑄劍長老在哪裏呀,我今晚就去拜望他老人家!”

她蹦蹦跳跳地走在了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