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竹飛入天常山中,在竹林中穿行。每行得近一些,母親的氣息就強烈一些。她漸漸放下了對秦漠陽的擔心,對母親的思念占據了她的內心。

天常山雖然很大,凝竹卻不至於迷失了方向。身為青龍之體,自然有其特殊的本領。不多時她眼前出現了一片如明鏡似的湛藍湖水,熟悉的氣息迎麵撲來,凝竹叫了聲:“母親!”

便化出本體,投入了湖水之中。

湖水起了波瀾,內中響起陣陣輕唱。凝竹感受著母親的包容,似乎又回到了嬰兒時。她在母親的指引下,找到了藏於湖底的父親的神識。

軒轅雪鬆的神識極為微弱,雖然玄武天境靈氣充沛,又有妻子的嗬護,卻仍然不能聚神成形。但他感覺到了女兒的到來,神識便即蘇醒。父女倆以龍息之語交談,凝竹說了別來情由,沒有多久,軒轅雪鬆的神識便再度沉睡。

秦漠陽一動不動地坐在殿中的蒲團上,似乎已經成了一尊塑像,但他的內心卻洶湧如潮,經曆著自他修玄以來最大的煎熬。

道可道,非常道……道法亦因人而異……本心……斬情……

我的道在哪裏呢?

斬情登仙是左道,以情入道可是正道?

天可有情?

天地無情,我便應無情麽?天道背我本心,我便可棄本心麽?

天道何在?本心何在!

一個個念頭在秦漠陽心中閃過,他漸漸陷入了極度焦慮中。一道道白氣自他四肢百骸散出,將他團團包裹起來,他的身影開始模糊,正如他的內心。

驀然間。秦漠陽發出一陣大笑,聲音雖然不大,卻充滿愉悅。白霧消散,他自蒲團上長身而起,神色間極為輕鬆。

玄武道:“可有所得?”

秦漠陽點了點頭,極為自信地說:“萬物皆有其道,但道卻並非存於萬物,也無須存於萬物。天人本是一體。我若有情。天即有情。對於無情之輩,天亦必無情。”

玄武訝異地睜開了眼睛,光中竟露出幾分讚許。他輕輕頷首,隨即便再度入定。

秦漠陽朝玄武長長一揖。轉身飄至殿外,略一分辨。便控得了凝竹的方向,輕輕一縱翻上天去。朝天常山而去。

他服了先天無極丹後,已經脫胎換骨,但那隻是表,而這一回卻是裏。飛行於天,說不出的輕鬆隨意。

“其實這道一直存於我心中。若是我連父母、朋友都含去了,還談什麽道。登仙忘情,登仙忘情?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的家夥將此作為道門正宗傳下來地。我也真是夠蠢的,輕易就被那斬情之法給糊弄住了。”

秦漠陽縱聲長嘯,很快就到了天常山中。還未到那湖邊,凝竹已經出來迎他,一見之下當真是喜不自勝,說道:“我真怕你又變成了那樣。”

秦漠陽道:“怕我變得不像人,不會說人話了?”

凝竹道:“若仙人都是那樣,我寧可你不做仙人。哪怕隻能相守數年,甚至是幾天,也好過萬年的空寂。我這樣想是不是很自私?”

秦漠陽笑道:“鬼才喜歡做那樣的神仙,你要是不這麽想,可就真讓我失望了。豈不聞隻羨鴛鴦不羨仙?”

“我帶你見見我母親。”凝竹攜著秦漠陽的手到了湖邊。

秦漠陽這個時候倒有了些緊張,隨即自解道:“這是人之常情。”對著那湛藍的湖水,有些疑惑地道:“你母親住在這裏?”

凝竹指著那湖水道:“這便是我母親所化。”

秦漠陽看著湖水,覺得很像是老家那邊的貝加湖。怪不得軒轅雪鬆會呆在那個湖中,敢情是有原因的。

湖水上水霧匯集,慢慢凝成了一個婦人模樣。水霧本就模糊,樣子看不真切。秦漠陽連忙對這水霧凝成地人影行禮,道:“伯母好。”

那婦人道:“有勞你照顧小女。我此時不便現身,還請勿怪。”

秦漠陽道:“應該地,應該的。”

那婦人點了點頭,便消失不見了。秦漠陽怔了怔,心想:

“這是對我不滿意,還是怎麽著?”

凝竹拉了秦漠陽一把,兩人朝外飛去。直出了天常山,秦漠陽才敢說話。

“你媽媽好像不太高興啊?”

“沒有啊。她肯見你,當然不會不高興了。”

凝竹隨即解釋,她母親早從軒轅雪鬆那知道了他,這一回顯身相見主要是向他道謝。

凝竹的母親本是靜湖仙子,那汪湖水是和她心體相連的法器。這一回為了助軒轅雪鬆,她以本體為介,匯集天常山地靈氣。此法不可中途而廢,所以她也隻能以幻影相見。

秦漠陽這才放下了心,和凝竹敘些閑話。幾日裏兩人在玄武天境中四處遊蕩,看潮起潮落,觀日升月移。

這一天,凝竹突然說道:“你該走了。”

“怎麽,這一回卻含得了?”秦漠陽笑著說道,心中有些惆悵。如果凝竹不提,他還會再呆些時日。

凝竹道:“那是不同的。”

雖然同是分別,期望和絕望卻大不相同。

兩人又回到星虛宮,淩空、銀月、若梅三人已經等在那裏了。這幾天他們轉了不少地方,對這玄武天境極是喜歡,已經生出了要留下修行地念頭。畢竟對於那邊來說,他們都算是異類。

臨行前,玄武向秦漠陽伸出一指。秦漠陽舍了人仙之境,心境之修卻已經窺得了天人合一的至上道法,凝思片該便即領會,拜別了真武大帝,揮手破開虛空,縱身而去。

若梅道:“他若是留下來該多好啊!說不定哪天就修成金仙了,也不用再弄什麽斬情的把戲。”

凝竹道:“你又怎麽知道他回去修行就不如這裏呢?”

小丫頭噘起了嘴:“其實我是為你擔心呢!”

一旁的淩空笑道:“緣在心中,你又瞎操什麽心。”

銀月看了他一眼,道:“不正經地光頭。”

婁聃嶽正在院子裏看著滿天的雪花發呆,突然發現身前多了一人,還以為自己年老眼花,卻聽那人笑嘻嘻地說:“老師兄,還有沒有神仙醉,先給我搞上幾壇子來。”

“有,有!”婁聃嶽又驚又喜,忙去取酒。

秦漠陽再度踏入那熟悉的廳中,心中滿是感慨。不多時婁聃嶽抱酒過來,師兄弟兩人一邊喝酒一邊說起話來。

婁聃嶽道:“這大半年來你上哪去了?怎麽隻你一人回來?”

秦漠陽道:“他們都沒事。這個等下再說,說說近來的情況吧。”

婁聃嶽歎了口氣,道:“趙涵易近來可是得意得緊,天下三十三大玄門裏,有一大半都聽他的號令。現在獵鷹也是齊雲宗的人,昆侖、禪宗兩家不知為何,對趙涵易的行為放任不管。”

秦漠陽道:“我們這邊怎麽樣?”

“我們還好,小門小戶,他暫時還顧不上。”婁聃嶽突然之間心有所悟,暗罵自己老糊塗了。道:“那兩個丫頭也還好。我編了些理由,她們不一定盡信,卻也沒出什麽亂子。”

秦漠陽聽到這放下了大半的心,開始細問情由。

原來婁聃嶽見秦漠陽去了十多日都沒有音信,後來又聽到了玄門中的一些風聲,知道出狀況。不過趙涵易的目標隻放在三十三宗,基本上沒怎麽理會先極宗。

藍月和梁曉雅成了婁聃嶽最不易應付地兩人。她們是知道秦漠陽去做什麽的,婁聃嶽隻好以種種借口寬兩人的心。十天半月的還好說。日子長了。他自然遮掩不住,但仍然在堅持自己的謊言。也不知兩個女孩私下裏哭過多少回,過了一段時間,她們反而安靜了下來。隻是每過幾天。仍然過來問問。

秦漠陽的父母雖然很忙,但對他這個獨子也並非不聞不問。這方麵倒是藍月幫著應付了不少。不過看樣子如果秦漠陽再不回來。他父母很有可能就會到京城來了。

婁聃嶽講完,秦漠陽就把自己這邊的經曆說了說。雖然極盡平淡處理。卻也把婁聃嶽驚了個夠戧。到後來老頭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隻知道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把自己灌了個大醉。

秦漠陽把師兄扶回房中。他現在還有一件比較重要地事要做。

他入過玄武天境,見了本宗祖師,眼界早已經超出三十三玄門那些人。但既然身在此間,行地又是入世之修,這宗事卻還是要去擔下來的。一方麵峨眉金頂之事雖說是有隱情,但犯下殺孽總是不對,這也是一個了結的機會,再者能給趙涵易找些麻煩,讓他去煩惱也是樂事一件。

不過在這之前,需要先去看兩個人。

秦漠陽出了先極別院朝學校飛去,半路上心念一動,折向了租住的那間房,藍月和梁曉雅果然在這邊。

“突然出現在屋裏,恐怕要把她們嚇著,倒不如來個常規地方式。”他心裏這樣想著,便到了樓道裏,至門前敲了幾下。

來開門的是藍月。她見到秦漠陽,大叫了一聲。秦漠陽正等著她投入懷中,卻發現女孩昏了過去。

“女孩地心就是脆弱。”他抱起藍月走入屋內,正好與梁曉雅四目相對。

柔弱的女孩這時卻很堅強,隻是目光中所蘊含地東西太多,讓秦漠陽有些惶恐:自己承受得起麽?

“總是讓你們擔心,真是不好意思。”秦漠陽自嘲地笑了笑,把藍月放在了沙發上,見她嘴邊竟然掛著幸福的微笑。

梁曉雅坐在秦漠陽身邊,靠在日思夜想之人的身上,終於忍不住喜極而泣。秦漠陽反手抱住了她,在她耳邊輕輕說道:

“趁藍月不知道,我們偷偷地親一個好不好?”

本想調節一下梁曉雅的情緒,免得她驚喜之下傷了身子,卻不妨梁曉雅毫不猶豫地就湊了過來。

秦漠陽想起自己在妄境中不止一次的吻過她,而且還做了些更加出格的事,不由有些情動。

正當兩人漸漸陷入迷亂之時,忽聽一聲嚶嚀,卻是藍月自行醒了過來。

梁曉雅慌忙推開秦漠陽,臉上又嬌又羞。秦漠陽衝她擠了個眼,轉頭去看藍月。

“你還會走麽?”藍月的聲音非常輕柔。

秦漠陽眨了眨眼,道:“你希望我走麽?”

藍月死死拽住了他的胳膊,道:“我不管,以後你到哪裏都要帶上我!”

秦漠陽笑道:“好啊,以後我連做夢也帶上你。”

藍月道:“曉雅,你看他越來越不正經了。”

梁曉雅笑了笑,說:“不管去哪裏,我都等,等你們。”

藍月怔了怔,道:“相望與相守,哪一個更好?”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