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天敏聽他們所說,勾稠格磔,一句也聽不懂,敢情他們所講的是什麽地方的土話?看情形那為首一個聽不懂自己的話,由瘦削臉在傳譯。

“嘿”,“嘿”!為首人意似忿極怒極,對著自己兩人,大聲喝罵了一句。身形微晃,兩條黑影,同時落到船頭,身法極快!足才點到船板,一欺身,各掄兵刃,就分向兩人攻來!

嶽天敏因雙方語言不通,對方分明尋仇而來,正苦於無法訊問清楚,甚感為難。猛見錘若流星,業已當胸奔到,勁透錘身,內力四溢!不由心中一愣,暗想此人功力極深,當下一閃身避開來勢,口中喝道:“朋友!我們無冤無仇,到底所為何來?”

使流星錘的那裏聽得懂他說著什麽?隻知對方是在大聲吆喝,他冷笑一聲,意似不屑!

飛錘才出一半就倏的收回,隨勢變招,陡從他身邊湧起一幢金霞,閃閃生光。千百個錘影,紛紛向自己要害砸到。

這種急驟的攻勢,不但招式奇詭,變幻莫測,而且內力外透,勁風激蕩,煞是淩厲!可是眼前的嶽天敏今非昔比,那會把他放在眼裏?不過明明是一場誤會,對方卻硬把自己當作強仇大敵,話又說不清。這才暗運太清罡氣,護佐全身,隻隨著錘勢,四麵遊走,並不還手。那使流星錘的,確非等閑,一二十招過後,但覺對方在自己錘影籠罩之下,徒手遊行,竟然傷不得他分毫。而且明明擊中要害,卻又一滑而過,好似渾不覺得模樣,不由心中大吃一驚。暗想自己常聽師傅們說起,即使中原一流高手,要勝得過自己的,也為數不多。此人年事甚輕,功力之高,連師傅們怕也不過如此!他咬牙切齒,把風雷錘法,源源施出,看看對方依然氣定神閑,麵露笑容。錯非對方手下留情,那能走得出四五十招?

這時另一方麵,那使五行輪的,和尹稚英卻打得異常激烈。

但見輪影飛舞,劍氣縱橫!

尹姑娘飛絮舞步,玄陰劍法,悉數展開,身若飛絮,劍若銀蛇。

輕靈飄忽,使人無可捉摸,看來也略占了上風。

那使五行輪的,也非弱手。一柄五行輪招術精奇,變化無窮,尤其在粘鎖上的功夫,十分老到。

尹姑娘一上來差點就吃了虧,是以粉臉通紅,劍招綿綿而出。這時雖然逼得對方守多攻少,要想勝他,也非易事。

尹稚英不耐久戰,驀的一聲嬌叱,劍勢倏變,使出玄陰劍法的絕招“力劈五嶽”,劍如匹練般飛起。使五行輪的暗叫一聲“來得好?”右臂一圈,五行輪使盡全力向上便鎖。劍輪相接,他陡覺對方一支長劍,重逾山嶽,那裏還想鎖得住人家,連封架都感困難。

姑娘劍招倏的由“力劈五嶽”變為“手揮五弦”。劍尖微挑,內力暴漲,一柄五行輪,直被挑震出十數丈外。劍招再變,“天仙散花”。

隻見劍尖上驀然爆出萬點瓊花,銀星繽紛,逕向對方當頭飛灑過去!

“英妹不要傷他!”嶽天敏原是無意傷敵,隨手揮灑。這時一見尹姑娘絕招出手,怕她誤傷對方,菟仇越結越深,才出聲阻止。

但劍招出手,何等迅速!那使五行輪的兵器被震出手,已是大吃一驚,就在他微一錯愕之際,閃閃寒光,業已當頭罩下。終算嶽天敏喝了一聲,尹姑娘才劍尖微偏。使五行輪的這時空著雙手,心頭一震,隻好硬往橫裏閃出。說也真險,寒森森的劍氣,削著他肩頭而過。

但在身形剛一閃動之時,劍鋒已在他左臂上劃破了一條三寸來長的血溝,血流如注,痛得他打了一個冷顫,大叫一聲,向後便倒。

尹姑娘收回長劍,心中奇怪,暗想適才這一劍分明隻是外傷,以對方功力,怎會栽倒地上,爬不起來?

再一細瞧,隻見他全身**,臉色逐漸由青轉紫,隻一瞬功夫,就僵屈著一動也不動了。那使流星錘的突然一聲怒吼,舍了嶽天敏,飛身過來,左手一撈,夾起屍體,蹤身上岸。

嶽天敏搖頭歎道:“英妹,你這一失手傷人,我們無緣無故的又結下了強敵。”

尹稚英臉露憤怒,一雙秀目睜得大大的似乎在向四下搜索。聞言搖頭道:“敏哥哥,那人不是我殺的,他不過手臂上中了我一劍,傷得並不重,看他死時的情形,全身抽搐,分明又是中了劇毒,和前幾次完全一樣。”

嶽天敏方要答話,猛聽岸上傳來一陣吆喝,接著響起金鐵擊撞之聲。

連忙一拉尹稚英玉手,悄聲的道:“英妹快隨我來!”

說著雙足一頓,人像大鵬搏天,淩空飛起,輕悄悄的落入一株高大鬆樹之上。

兩人掩住身形,縱目一瞧,荒地上來了二十多個一包青布勁裝的壯漢,手中各使著單刀鐵尺,和方才站在岸上的五人,亂烘烘的打在一起。那使流星錘的,正力敵著一個矮老頭,和一個中年漢子,毫無遜色。

手中流星錘縱橫掄擊,一個個金色錘影,漫天飛舞,直如千百顆金丸,此起彼落,耀眼生花,呼呼有聲。淩厲得有如疾風暴雨,銳不可當!

矮老頭使的是一根旱煙管,招招帶著嘯聲,內力也自不差,而且點點杆影,都是朝對方周身死穴下手,十分狠毒。

中年漢子使一柄鋸齒刀,翻翻滾滾,刀法純熟,功夫似乎比矮老頭還強。左手還不時覷機從刀光中隔空劈出,看來似足一種陰勁的掌風。

尹稚英依著嶽天敏,低低的道:“敏哥哥,你瞧,那人使的好像是排教中的五陰掌。”

她話聲未竭,那矮老頭突然旱煙管一揮,遞出三招淩厲絕倫的攻勢,卻抽身急退。

使流星錘的冷笑一聲,金錘猝然飛出,疾若流星追擊過去。

卻被使鋸齒刀的擋了一招,左手五陰掌趁機劈出。

矮老頭才退出半步,便旋身再進。左手連揚,一大把飛釘,挾起嗤嗤尖風,像飛蝗般灑出。緊接著暴喝一聲,鐵煙管又急如雨點般點去!這幾下快如電閃,鋸齒刀,五陰掌,漫天暗器,鐵煙管一齊集中,差不多同時打到。

“哦!他們果然是排教中人,這矮老頭使的是五鬼釘!”尹稚英在敏哥哥耳朵旁,輕聲的叫著。

嶽天敏也回頭咐著她耳邊道:“這三個人身手都不凡,你耐心點看下去,還有熱鬧哩!”

果然!那使流星錘的好像極為憤怒,氣得哇哇大叫。左手猛的沉腕運勁,對著使鋸齒刀的遙空劈出,掌風出手,隨著有一股強猛無比的潛力,排山倒海般衝撞過去。站在老遠,還可聽到隱隱的風雷之聲!

他左掌才出,右腕一震,流星錘化作一幢金霞,由他身旁湧起,金光繚繞,把周身護個風雨不透。

隻聞一片鏗鏘之聲,丁丁不絕,那些五鬼釘,俱被他點點錘影,磕飛出去。時說遲,那時快!他倏的長身一掠,無數金星,驟然間跟著他淩空直起。像千百顆隕星,逕向矮老頭及使鋸齒刀的兜頭罩下。

矮老頭瞥見他淩空躍起,兩人一時來不及聯手迎敵。對方那一幢金影,萬顆金星已疾若奔雷的當頭襲到。不由心頭一震,那敢用短煙管去硬接這種淩厲之勢?連忙一個仰身平射,向後倒退出去一丈開外,才算躲過來勢,腳方落地。猛聽一聲淒厲的慘叫,自己請來的幫手鬼齒無敵林香主已口噴鮮血,猝然倒地。

看來傷勢不輕,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原來那使鋸齒刀的一刀遞出之後,左手五陰掌,也使足十分勁力,隔空出手。不料對方百忙中居然也運起全力,迎著硬接。起先他還暗自得意,心想:“小予,真是活膩了,你那知五陰掌厲害?”

五陰掌的陰柔之勁,和對方裂石碎碑的陽剛掌風才一接觸,便覺風雷隱隱,力道奇猛。

不但對方內力勝過自己,抑且這種掌風,分明是聞名海內的風雷掌,正是自己五陰掌的克星。他久經大敵,覺得不對,立時猛吸丹田真氣,把擊出的力道,硬生生地收了回來。終算見機的快,迅疾後躍,還被震退了兩步。試一運氣,並未受傷,才放下了心。就在他試運真氣,略一停頓時,對方已淩空擊來,等他警覺,一片金影已向頭頂罩落。急忙舉刀一撩,疾化“雲霧迷山”,堪堪護住頂門。那料對方錘勢一沉,千百顆流星,突然爆開。一時左右前後,四麵八方,盡是錘影。他目迷五色,那裏還來得及封架?一個疏神,右肋骨上砰的著了一下,眼前一黑,立時栽倒。

使流星錘的擊退兩個強敵,似乎也耗盡真力,上身直晃。猛的喝了聲“嗨!”

那五個下手,還在和二十多個敵人殺得難解難分,這時紛紛跳出圈外。從地上架起一個屍體,跟著就走。

矮老頭扶起林香主,見他臉如金紙,雙目緊閉,忙從身邊掏出藥丸,塞入他口中。接著一揮手,二十幾個勁裝大漢,已有半數掛了彩,大家垂頭喪氣的架起林香主,也穿林而去。

一霎時,空蕩蕩地恢複了荒野原始的靜寂,鬆風如濤,蘆葦蕭蕭!

兩人蹤身下樹,尹稚英挽住他的臂膀,偏著頭道:“敏哥哥,那使流星錘的,招式十分怪異!”

嶽天敏踏著衰草,點頭道:“看他所使招法,不像中原武林的路數,尤其那一掌,隱隱挾著風雷之聲!”

“風雷掌!碧落宮的風雷掌!”尹稚英猛然想起海南碧落宮,不由驚叫起來。

“碧落宮的人,也到中原來了?難怪他們的話,一句也聽不懂。那使五行輪的,這次傷在我們手中,這個誤會可越結越深了,今後我們得小心點才是!”

尹稚英嗤的笑道:“像你這樣膽小,還要在江湖上走動?”

兩人走近岸邊,輕輕一躍,已上了船艙。船老大和四個水手,早被先前這一陣打鬥,驚醒過來,大家躲在艙下,不敢出聲。後來打鬥之聲漸歇,看到兩個客人回來,從岸上隻一蹤,便到了船上,連船身都不晃一晃。才知這兩個年輕客人,竟是有大本領的,大家才敢鑽出身來。

嶽天敏隻說方才來的乃是大夥強盜,已被自己兄弟兩人打退,吩咐他們回艙安歇,不許聲張,船家自然唯唯答應。

翌晨,他們從麻衣洑出發,啟碇東行,經夷望溪,鄭家驛,船過桃花源,還特地去遊覽了這名聞千古的世外幽境。一連又行了兩天水程。這日中午,船駛進了白洋河,這裏江麵極闊。水天相接,青山隱隱。

嶽天敏,尹稚英並肩立在船頭上,指點著波光雲影,長天一色。正覺得胸襟如滌,心曠神怡。

忽見從遠處駛來一隻風船,船身極大,從下遊往上遊雖是逆水偏風,卻走得異常迅速!

尹稚英在江湖上走得久了,經驗較多,眼看這寬的江麵,對方那隻大船,偏是破風衝浪,走對了頭,朝著自己這邊開來。

“尋虋的來了!”

她心念一動,忙向嶽天敏道:“敏哥哥,這船不懷好意呢?”

前麵那條船,越駛越近了,船頭上還安著香陣,(香陣是香案法器之類)兩邊站著十幾個大漢,全是穿著短衣襟,小打扮,這時吱吱的連發胡哨。船家一眼瞧到了對方船頭的香陣,直嚇得沒命的轉舵。

但順風順水,何等快速!兩下裏是越淩越近,眼看著就快要撞上了。船家可慌了手腳,飛奔到船頭,還想用篙杆點開來船,免得撞上。

對方船上的大漢,橫眉一豎喝道:“你瞎了眼睛,居然想動篙杆?”

船家一害怕,果然長畏縮縮的不敢動手。

嶽天敏看對方大船是有意想把自己這條船撞沉。雖然不知是否衝著自己來?還是和船家往日有怨?

但對方船上這班人,個個目露凶睛,分明不是善良之輩。這時危機緊迫,險到萬分。兩條船相距不過隻有數丈了!

船家水手,雖全會水,可是船撞散了,他們的生家性命,全在這上,那能活得?但對方來頭太大了,得罪了他們,就是保得住船,這江麵上的飯,也無法再吃。但人在生死關頭,誰都會橫上了心。水手們手捋竹篙,站在船舷上,非要點開來船不可!風船如飛的欺過來。

大漢們凶神惡煞般大聲吆喝,紛紛掣出兵刃十準備行凶?

嶽天敏微微冷笑,雙掌覷準來船,平胸徐徐推出。說時遲,那時快!兩條船看看已要撞上了。突然那條風船船頭,好像被萬斤巨石猛力一壓似的,嘩啦啦,船頭直往下沉。後麵的衝力,抬得船尾朝天,全身直豎。又是嘩啦啦一陣巨響,浪花四飛,偌大一隻船,就順著水勢,倒退了八九丈,船身打著橫,還在搖晃不停!

站在船頭的十幾個大漢,就在船身直豎的時候,隻覺眼前銀絲閃動,厲聲驚叫著紛紛跌落水去。

這是尹姑娘瞧不慣他們的橫眉豎眼,每人賞了一支玄陰針。

船家,水手,眼睜睜的發了愣,這真是奇跡!要碰上的船,竟會自己退出去,打了橫?

喔!啊!原來自己船上這兩位客人,是會仙法的。

湘西風俗迷信,船家認為嶽尹兩人都會法術呢?

接著船老大卻又愁眉苦臉的道:“兩位客官,那艘船是王三爺子的,今天擺著香陣出來,敢情又是找什麽人的晦氣,他們在這一帶,誰都不敢招惹的。小老兒這條船碰巧對上了回避不及,招下大禍,幸虧兩位都是好本領,才保了一船性命。可是王三爺子手下,人多眾勢,王三爺子聽說前幾天被人殺死了,他老婆更是出了名的母老虎,慣用煞手傷人,(煞手和點穴極相類似,是排教中的一種密技,按季節時辰,點人穴道,中了人身,當時不覺,要過了若幹日子,才會傷發致死,時日遲早不等,技之精者,能夠至半年以上,方使畢命,而無救藥。)比她男人還要凶橫,這一犯了他們豈肯甘休……”

船家嘮嘮叨叨的還沒說完,那風船上這時從艙中走出一個中年漢子,向船頭一站,扯開破鑼般嗓子,喝道:“兩個小狗聽著,咱橫江鼠奉王三師娘之命,著你們去烏鴉嘴,作個了斷,要是半路上妄想逃跑,可沒那麽容易!”

這下是擺明了衝著自己來啦!

尹稚英柳眉倒豎,叱道,“鼠輩,你瞎了眼睛,別說烏鴉嘴,白鴉嘴,就是龍潭虎穴,你家公子爺也要踹他個平地。”

橫江鼠臉色驟變,怒道:“小子!你死在眼前,還敢嘴強?”

尹姑娘一聲嬌叱:“鼠輩,你把招子留下!”

玉手輕揚,兩縷銀絲一閃,橫江鼠陡的一聲狂叫,雙手捧著腦袋,滿地亂滾!

尹稚英回頭對嶽天敏道:“敏哥哥,人家既然劃下道來,咱們就走一趟,那王三寡婦如果真是十惡不赦之人,也趁此為地方除害。”接著回頭對船家道:“老大,你船就靠到那邊岸上去好了,我們去去就回。”說著叫了聲“走”!雙腳一點,人已淩空飛起,直向風船上落去。

兩條船少說也有五丈遠近,隻見她身若飛燕,掠身之勢,早到了船上。直看得兩邊水手,個個咋舌!

嶽天敏一看英妹妹已然飛上風船,怕她有失,也就雙足微晃,憑空飛去。他去得更是迅速,根本誰都沒看清楚,已到了尹稚英身邊。這裏船家依著吩咐,自去靠岸不提。

卻說嶽尹兩人,上了風船,就吩咐他你立即向烏鴉嘴駛去。船上水手,這時已給兩人鎮住了,誰敢說個不字?何況本來就為攔劫他們而來,當下就轉舵揚帆,直向烏鴉嘴而去。

烏鴉嘴,原是白洋河上一處荒僻的港彎。江水拍岸,草長沒脛,白楊枯柳,益增蕭索!

風船靠灘之後,兩人蹤身上岸,走了一段,隻見樹林邊已有一大堆人先在,敢情就是王三寡婦的黨羽。一株大樹下麵,端坐著兩個婦人。一個約摸三十上下,濃眉大眼,滿臉油光的矮胖婦人,穿著一身縞素,大約就是王三寡婦了。另一個年約六十開外,滿頭白發盤結在一處,一臉縐紋,骨瘦如柴。

老婦人的身邊,站著一個十二、二歲的小女孩,生得十分秀美伶俐。短發齊肩,臉如蘋果,一雙黑白分明的小眼,骨碌碌的望著自己兩人。這三人的身後,參參差差的站了十來個一色短衣襟的壯漢,手上單刀鐵尺,挺胸凸肚,如臨大敵!

嶽天敏尹稚英兩人,來到臨近,首先由嶽天敏朗聲說道:“在下兄弟兩人,道經貴地,和諸位素無怨隙,不知半途上相邀來此,有何見教?”

王三寡婦聞言濃眉一豎,厲聲喝道:“小狗不是明知故問嗎?湘西三英和你們有什麽深仇大怨,一夜之間,連殺薑天中和我們王三爺子,還有十幾個弟兄,無一僥免。前天林香主苗老大向你們評理,又暗伏高手,黑夜突擊,林香主重傷致死。今日是你們二個小狗的死日到了,還不束手就縛,聽候老娘發落。”

嶽天敏聽得心頭一怔,原來果然引起了極大誤會。當下微一沉吟,抱拳說道:“大嫂可別誤會,在下昆侖門下,此次途經貴地,和湘西三英,素不相識,那會出手傷人?其中恐另有別情,還講大嫂明察。”

王三寡婦冷笑道:“小狗倒推得幹淨,老娘可不管你昆侖峨嵋,是仇人也罷,不是仇人也罷。今天既然來了烏鴉嘴,老娘寧可錯殺一百,不能放過一個,你就拿命來!”她仇人相對,越說越凶,眼露獰惡。倏的伸出右掌,向嶽天敏胸口按到。

她一出手就使出最歹毒的煞手,滿以為這種年輕小夥子,功力再強,也經不起這一掌。

那知對方竟是毫不戒備,一掌端端正正的按上對方胸口。手掌所觸,陡覺虛飄飄的似有一層無形氣體,不著實際。

再看那少年含笑而立,若無其事。

她心頭一震,知道遇上了高手,但此時如何下台?不由觸發凶心,暗暗咬牙,把心一橫,勁運掌心,全力重按上去,排教中的煞手雖然厲害,那能和玄門正宗的太清罡氣相提並論?這時如要傷她,真是易如反掌,不過嶽天敏因事起誤會,對方為大報仇心切,情有可原,才沒還手。無非想她知難而退罷了!

正當此時,忽聽一陣桀桀怪笑,聲如夜梟!那白發老嫗,膢著腰,顫巍巍的站起身來,滿臉縐紋中陡的綠光暴射:“徒兒,你真不長眼睛,這娃娃,瞧不出還會混元氣功?快退下來!讓我老太婆來會會高人。”

王三寡婦煞手無功,聞言趕緊往後躍退。

嶽天敏抱拳說道:“大嫂子,在下掬誠相告,冤有頭,債有主,你殺夫之仇,另有其人,不可誤會。”

“小娃兒不必多說,你受得了我老太婆一掌,天大怨仇,一筆勾銷。”白發老嫗不見她邁步,已掠近身前。

嶽天敏躬身道:“老婆婆吩咐,在下自當遵命,不知老婆婆如何稱呼,可否見告?”

“且慢?”突然尹稚英從旁插進口來,她瞧著王三寡婦,向嶽天敏道:“敏哥哥,這位老婆婆說過隻要你受得了她一掌,天大的怨仇一筆勾銷,這話不知那位王三大嫂子可曾同意?”

白發老嫗綠陰陰的眼光,掃了尹稚英一眼,又是一陣桀桀怪笑。厲聲的道:“排教三長老的刁太婆,說出話來誰敢違拗?隻要小娃兒受得住我一掌,王老三就算白死。”

尹稚英一聽對方竟是排教三長老中除惡出名的刁太婆,真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她以煞手名震長江,端的非同小可!不由芳心一震,粉臉驟然失色。這……敏哥哥功力雖高,若要硬受這魔頭一掌,怕也………她正想開口。

嶽天敏已知她的心思,忙道:“英弟,既然刁太婆劃下道來,不要說一掌,縱使三掌,愚兄也得勉強承受。”

刁太婆縐臉上露出獰笑,尖聲喝道:“小娃兒,好狂的口氣,你接住了!”右掌猝然隨聲而出,電光石火般拍來。

嶽天敏罡氣護身,淵停嶽峙,大大方方的接了她一掌。

不但依然含笑而立,卻連長袍都沒飄動一下。這真大出刁太婆意料之外,自己的煞手,即使武林一流高手,也不敢這樣挺著胸膛硬挨。這小娃兒敢情會使邪法?

刁太婆老臉驟紅,怪聲笑道:“小娃兒果然有點門道,你敢開口接我一掌嗎?”

尹稚英在旁冷笑一聲道:“刁太婆,我哥哥不是已受了你一掌嗎?”

刁太婆怒目瞪了她一眼。

嶽天敏道:“刁太婆盡管賜招。”

他話才出口,刁太婆出手如風,砰砰又是兩掌。這兩掌她用盡生平之力,暗下殺手。第三掌才一接觸,好像對方從重衣之中,透出一股無形真氣,向外輕輕一彈。隻不過那麽輕輕一彈,刁太婆立覺全身一震,身不由己的被震退了兩步。在她來說,數十年還是第一次遭受挫折。對方功力,分明勝過自己太多,心中一愣,回頭向王三寡婦喝聲:“徒兒,跟我走!”走字才出口,猛的一個旋身,左手覷準尹稚英虛空拍出!夜梟般的聲音,厲叫著:

“你也吃我一掌。”

尹稚英猝不及防,一股陰勁的掌風,業已襲到。

她不敢硬對,匆忙中使出飛絮舞步,輕輕一滑,堪堪卸去掌風,人卻踉蹌的被帶出了兩三步。這不過是電光石火般轉瞬之事。

嶽天敏見她如此陰險,不由勃然大怒,左手一揮,太清罡氣陡然暴漲,直向刁太婆身後劈去。含憤出手,威勢自然非同小可!

刁太婆反手出掌,人已到了一丈開外,陡覺背後一股無形勁風,漫天澈地卷來。壓力之強,無可比擬。那裏還來得及躲閃,身子已被滾滾而來的勁風卷起,砰的一聲,直摔出七八丈遠。終算她內功精深,厲叫一聲,如飛而去。這下直把在場的人,驚駭得不知所雲,豕突狼奔,紛紛逃命,一霎時走得一個不剩。

“英妹,你受了傷沒有?”嶽天敏一掌出手,回頭急問著英妹妹。

尹稚英嬌笑著道:“沒有,這老乞婆當真陰險!你這一掌也夠她受啦!”

她驀一回頭,雙眉一縐,又道:“敏哥哥,那船上一班水手,都逃光啦!你會不會搖船?”

嶽天敏一瞧,果然隻剩了一隻空船,那有半個人影?不由搖頭道:“我可從沒搖過船,不過,不會也得搖呀!”

兩人邊說邊走,忽見樹林中遮遮掩掩的藏著一個人影,行動十分鬼祟。

嶽天敏心中一動,暗想這人如果不是刁太婆黨羽,便是暗中跟隨而已,屢次放毒之人。

他不動聲色,猛的雙足一點,八步趕蟾,身子像箭一樣激射過去!一把把那人如抓小雞般抓了出來。

尹稚英看清原來方才站在刁太婆身邊的那個小女孩子。

這時已嚇得臉無人色,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下,隻管叩頭,口中連城兩位公子饒命!

尹稚英見她秀美伶俐,心中十分不忍,連忙伸手把她拉了起來,笑道:“你不要害怕,我們決不難為你的,不過,他們大夥兒都走了,你躲在林中,怎不逃跑?”

小女孩手給人家握住,不由滿臉緋紅。

她自隨著刁太婆以來,因為人聰明,平日雖然還能得到一點看重。但刁太婆行為乖張,稍有不合,便橫遭打罵,生性又極殘忍,心毒手辣,不講情理,她每日忍苦含辛,提心吊膽。如今給尹稚英溫和的一問,畏意漸袪,想到傷心之處,竟自放聲大哭起來。

尹稚英先前見她相貌清秀,已是喜愛,這時見她哭得傷心,越發憐惜。忙拉著她手,溫言撫慰道:“小姑娘,有話好好的說,不要哭啦!你叫什麽名字,家在那裏?”

小女孩一麵拭淚,一麵嗚咽著道:“我姓雲,名叫鳳兒,父親是做官的,那是五年前的端午節,我才七歲,跟隨著父母,經過洞庭湖,湖上在劃著花船,十分熱鬧,我一時不小心,失足掉入湖中。後來被刁太婆救起,就收我做了徒弟,每日除服侍她做點事以外,就跟她練武。隻是她性情十分暴躁,稍不合意,便遭打罵,自己身上,時常被她打得體無完膚。

日前師姐王三娘子忽來哭求,說她丈夫被人殺死了,要刁太婆替她報仇,接著就帶了我一起前來。我因偷看兩位公子麵目和氣,不像壞人,武功又高,一出手就把王三娘刁太婆打敗,這才趁大家忙亂逃命之時,偷偷的躲在林中,另想法子逃走,慢慢的去找尋父母。兩位公子就可憐可憐我苦命女孩,帶我離開此地,便感激不盡了。”說著隨又跪了下去,叩頭不止。

尹稚英緊拉著她手笑道:“我們原是路過此地,帶你離開,自無不可,你且起來。”

雲鳳兒一聽這位公子肯帶自己同行,心中一喜,連忙依言站將起來。但一個小姑娘家,自己的手,老是給人家年青公子握著不放,總有點不好意思。可又不敢縮回來,一時漲紅著臉,十分尷尬。

尹稚英看他蘋果似的蛋臉,滿頰緋紅,低著頭兒,連正眼都不敢看自己。又像畏怯,又是羞澀的模樣,心中會意,不由輕聲笑道:“小姑娘,你不要害羞,我也是女的,行走江湖,女扮男裝可多著呢!在路上你叫我尹叔叔,叫他嶽叔叔就得啦!”鳳兒大眼睛眨了一眨,向尹稚英仔細打量了一陣,果然像個女的。

她靈機一動,噗的又跪了下去,說道:“姑姑,鳳兒流落江湖,無依無靠,你就收我做個徒兒罷!”

說著又叩起頭來。

尹稚英笑道:“我們年紀輕輕,才在江湖上走動,那能就收徒兒,你暫時踉我們同行,慢慢的打聽父母下落,才是道理。”

鳳兒又道:“我當時失足落水,年齡太幼,連父親叫什麽名字,家在那裏,都不知道,一時那裏去找?況且江湖上壞人又多,自己好不容易才離開了惡人,如果沒有一點本領,再落入壞人手裏,有誰來救?所以隻有哀求姑姑,收為弟子,隨在姑姑身側,赴湯蹈火,均所不辭。要是姑姑不願收我做徒兒,就做個丫頭使女,總該可以?鳳兒打定主意,寧死也要跟著姑姑你了。”說著又流下淚來。

嶽天敏也因鳳兒清秀穎慧,引人憐愛,又說得十分淒楚,不由笑道:“英妹!她所說也是實情,你就收個記名弟子,傳點本領給他,有什麽不可?”

鳳兒一聽有人說情,更是賴著不肯起來,非要拜師不可。

尹稚英望著嶽天敏笑道:“鳳兒跟我自然沒有問題,這個記名弟子,卻非你收不可。”

說著回頭對鳳兒道:“嶽叔叔在昆侖派中輩份甚高,這是你的造化,還不過去叩頭!”

鳳兒果然喜孜孜的又向嶽天敏叩了幾個頭,口稱師傅。

嶽天敏急得連叫:“好啦!好啦!你還是叫我嶽叔叔的好,師傅,師傅,多難聽。”

鳳兒立起身來,依著尹稚英身側,宛如小鳥依人,說道:“反正你們兩個都是我師傅,都要教我本領。”

尹稚英正色道:“鳳兒,嶽叔叔雖然答應收你作個記名弟子,從今以後,你須聽話才是!還有,在路上叫著師傅,確實不好聽,仍是叫叔叔的好,你可記住了。”

鳳兒連忙肅容答道:“弟子蒙兩位師傅收錄,今後一定聽師傅的話,決不有負成全之恩。”

她眼圈兒微紅,更是楚楚動人!

尹稚英越發憐喜,就道:“好啦!我們也該走了。”

嶽天敏、尹稚英帶著雲鳳兄,上了風船。幸虧鳳兒跟隨刁太婆,常在水上來往,還會使帆。

嶽天敏尹稚英兩人,雖然從沒劃過船,但仗著內功精深,撥上一槳,撐上一篙,也使得船在水上,飛行如葥。不消片刻,便到了自己停船所在。船家一見兩人安然回轉,還帶了一個小女孩,心中有點奇怪。

尹稚英隻說是自己的侄女兒,帶她去嶽陽玩的。其實船家早已知道這兩位公子,本領大得出奇。江湖上的事情,形形式式,那敢多問?船從白洋河啟碇,過陬市、鬥姆、常德,已經折入洞庭湖的支流,在船上非止一日,這天到了羅家洲。突見從下遊水麵上,駛來一條船隻,乘風破浪,迎麵而來。

不多一會,船已駛近,船頭上站著一位四十左右同字臉的漢子,高聲問道:“船上可是從辰州來的嶽少俠?”

嶽天敏尹稚英聞聲正要答話,卻見雲鳳兒臉色驟變,顫聲的道:“兩位師傅,這來人是排教總舵舵主,人稱喪門旛閔長慶的。”

嶽天敏微微一笑,飄身出去,抱拳笑道:“在下正是昆侖嶽天敏,尊駕素昧平生,未悉有何見教?”

閔舵主一見對方竟然是一個十七八歲的俊美書生,不由臉上微露驚訝。略一打量,連忙抱拳拱手說道:“兄弟排教總舵閔長慶便是,頃奉敝教獨孤長老之命,前來迎駕,想請兩位少俠,辱臨君山敝舵一敘,現有名帖一紙,謹代呈遞。”說畢,取出一張大紅帖子,雙手一舉。

隻因雙方船隻,相隔兩三丈遠近,他要待兩船靠近,才能遞過。

嶽天敏俊臉微含笑容,說道:“貴教長老獨孤前輩,在下久所欽遲!既蒙寵召,自當趨謁,有勞閔舵主遠來,在下實不敢當。”說著右手向前微微一招。

說也奇怪,那張大紅名帖,突然從閔長慶手中掙脫,晃悠悠的飛向嶽天敏手中。

喪門旛閔長慶,在長江上下流也算是一號頂尖人物,排教中大小事情,平日裏全由他全權處理。這次因瀘溪分舵的薑天申王老三和幾名弟兄都遭人殺害,總舵得報之後,派出去接應的鬼齒無敵林羽,也受了重傷回來,接著又聽說連刁太婆親自出手都遭到挫折。這才震驚了獨孤長老,就派閔長慶親來投帖,順便先踩踩虛實,到底對方是如何厲害人物?

閔長慶手中名帖,突然向對方手上自行投到,這一手真叫喪門旛目瞪口呆。暗想自己也算見過許多場麵,會過許多高手,這名帖自動飛過去的功夫,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嶽天敏看過名帖,朗聲笑道:“敬煩閔舵主拜上貴長老,容在下船到嶽陽之後,自當專程趨拜。”

說罷連連拱手。

閔長慶也拱手答道:“嶽少俠吩咐,那末就在君山敝舵,恭候俠駕,兄弟告辭了。”來船船頭一轉,立刻鼓槳而去。

嶽天敏回入船艙,尹稚英看到名帖上端端正正寫著“獨孤峰”三字,不由黛眉微蹙,咦了一聲,自言自語的道:“獨孤峰,他不是多年不問外事了嗎?怎麽這次卻由他出麵?”

她抬頭望著嶽天敏道:“敏哥哥,你答應去他們君山總舵?這獨孤長老,可不容易對付呢!”

她從幼闖蕩江湖,知道這獨孤峰乃是排教中的首席長老,年逾九旬,在江湖上不但輩份甚高,而且武功已入化境。如果對方不重視這檔事,決不會由他出麵。敏哥哥功力再高,和獨孤老抗力,恐怕還未必就能闖得過。何況人家總舵上,難保不有別的高手,她芳心焦慮,現之於色。

嶽天敏淡淡一笑,說道:“前幾天刁太婆,王三寡婦不是說我們殺了什麽湘西三英的老二老三嗎?我想這檔事如果不弄個水落石出,這筆賬就永遠掛在我們頭上。此次他們既然出麵邀約,正好前去說說清楚,免得老是糾纏不休。獨孤峰雖然厲害,我自信還可勉強應付。

不過……英妹,我想到時你和鳳兒最好就在客店中等候,不去為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