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真人走過了淒惶埂,起頭一看,隻見一個總門,門樓上匾著“賞善行台”四個大字。那賞善行台,瓊樓玉殿,碧瓦參差。左右兩階列著八所宮殿,每所宮殿門首都是朱牌金字。第一所朱牌上寫著“篤孝之府”四個大字。

判官領真人走將進去,彩幢絳節,仙樂鏗鏹,瑞氣繽紛,異香馥鬱,說甚麽神仙洞府也。判官同真人到府堂之上請出幾位來相見,出來的都是通天冠、雲錦衣、珍珠履,見禮畢,分賓主坐下,敘話獻茶。判官道:“此一位薩先生,係陽世人,奏名真人,因遨遊地府,今日特來相訪。”那幾位道:“有勞光降了。”判官道:“薩先生可認得這幾位老爺麽?”真人道:“在下不曾相識。”

判官道:“列位都是些篤孝君子。這位姓孟,尊諱宗。母疾,冬月思竹筍煮羹,因抱竹而哭,筍遂生,後朝廷旌獎為光祿大夫。這一位姓薑,尊諱詩。事母至孝,母愛飲江水、嗜魚膾,舍傍忽有湧泉,味如江水,每日躍出雙鯉,取以供母,後朝廷旌獎為中書丞。又這一位姓黃,尊諱香,年九歲,夏則扇枕,冬則溫衾,後朝廷旌獎為禦史大夫。其餘列位,大率都是孝子,都在這個篤孝之府。”

真人喏喏連聲,乃問道;“列位既都是孝子,怎麽不輪回出世?”判官道:“這些賞善行台裏麵的人,都得天地之正氣,無了無休。每遇明君治世,則生為王侯將相,流芳百世。不遇明君治世,則安享陰司,默受天福。”真人道:“孝子這等尊哩。”遂拜辭而去。

至第二所宮殿,朱牌上寫著“悌悌之府”。崔判官領著真人進去,依前的儀從,依前的仙樂,依前的天花,見幾位依前的通天冠、雲錦衣、珍珠履。判官同真人見禮畢。判官道:“這幾位真人可相認麽?”真人道:“其實眼小失認。”判官道:“列位都是善事兄長的君子,略說幾位你聽。這一位姓薑,尊諱袞。令弟尊諱季江,適野遇盜,兄弟爭死,賊釋之而去。嚐為大被共寢。這一位姓庾,尊諱袞。家大疫,長兄病亡,次兄複危殆,家人皆出避於外,袞獨看其兄,不去。後,次兄病疫,公亦無恙。父老鹹曰:‘歲寒,然後知鬆柏之後凋也。’這一位姓田,尊諱真。這一位是他令次弟,尊詩廣。這一位是他令幼弟,尊諱慶。其家人議分其財,庭前有紫荊樹,欲砍而分為三樹。一夕,忽枯死。他賢昆仲即抱樹而哭,說道:‘草木無情,尚不欲分拆,況人乎?’賢昆仲遂不複分拆,紫荊複茂。其餘列位,大率都是盡悌道的。”真人諾諾而退。

遂進到第三所宮殿,朱碑上寫著“忠節之府”四個大字。崔判官同真人進到裏麵,依前的儀從,有幾位乃是通天冠、雲錦衣、珍珠履,與崔判官一同見禮。判官道:“這幾位都是為國忘家,忠臣烈士,真人可相識麽?”真人道:“貧道略識得幾位。那二位,可是周漢亞夫老爺與馬伏波老爺麽?”判官道:“是。”真人又道:“那二位,可是唐張睢陽老爺與顏平原老爺麽?”判官道:“是。”判官隨問及真人怎的獨知此四位,真人道:“貧道在陽世,雲遊到幾處功臣祠,塑有神像。內中有幾位相似著四位老爺一般。”判官道:“其餘列位都是些忠義之士,皆在這個忠節之府。”真人道:“原來這幾位老爺還在陰司安享哩。‘雪霜萬裏孤臣老,光嶽千年正氣完’。誠然!誠然!”遂相辭而退。

及至第四所宮殿,朱牌上寫著“信實之府”四個大字。崔判官同著真人走將進去,依前的儀從,看見幾位老爺依前的冠服,見禮畢。判官道:“這列位都是以實為實,守信的君子,真人可相識麽?”真人道:“實不相識。”判官道:“我略說幾位你聽。這一位姓朱,尊諱暉,全朋友之信,周朋友妻子之急,官至尚書左仆射。這一位姓範,尊字巨卿,千裏之遠不爽雞黍之約。這一位姓鄧,尊諱叔通,聘夏氏女為婚,女以疾啞。或勸其更擇婚,公謂:“業已聘矣,棄之如信何?”竟不更娶。其餘列位,都是言而有信、篤實的君子,都在這個信實之府。”真人既辭而去。

又到第五所宮殿,朱牌上寫著“謹禮之府”四個大字。崔判官同著真人走將進去,依前的儀從,看見幾位老爺依前的冠服,見禮畢。判官道:“這幾位老爺,真人可相識麽?”真人道:“不曾相識。”判官道:“這都是謙卑遜順守禮的君子。我略說幾位你聽。這一位魯恭士,尊諱池。行年七十不敢越恭,嚐說:‘君子好恭以成其名,小人學恭以除其刑。’魯君歲賜錢萬貫。這一位姓王,尊諱震,年六十四而終,閻君喜其謙厚有德,增壽一紀,壽至七十六。這一位姓狄,尊諱青塵,客酗酒大罵,至取杯擲其麵,公唯唯謝罪,執禮愈恭,官至樞密使。其餘列位都是恭而有禮的,都在這個謹禮之府。”真人道:“‘謙受益,滿招損’,宜乎。這幾位在陰司安享哩。”

及至第六所宮殿,朱牌上寫著“尚義之府。”依前儀從,看見幾位老爺依前的冠服,見禮畢。判官道:“這幾位,真人可相認否?”真人道:“失認。”判官道:“這都是義重如山的君子。我略說幾位。這一位姓吳,尊諱達之。嫂死賣身營葬,弟夫婦自鬻於人,賣田十畝贖之歸。齊高帝聞其仗義,賜田二百畝。這一位姓張,尊諱公藝。嚐寫著百個忍字,九世同居。這一位江州陳義門,亦九世同居的。家的百犬,同牢而食。一犬不至,百犬不食。南唐立為義門。其餘列位皆是重義的君子,都在這個仗義之府。”真人道:“‘世間盡是貪心者,尚義疏財有幾人’。這幾位老爺該住在這仗義之府。”

第七所宮殿,朱牌上寫著“清廉之府”四個大字。崔判官同著真人進去,依前的儀從,看見幾位老爺依前的冠服,見禮畢。判官道:“這幾位老爺,真人可認得麽?”真人道:“不敢欺說,今番略認得幾位。”判官道:“真人認得那幾位?”真人道;“那一位李學士,尊諱本。持身清白,奉使突厥,歸,卒於途,止氆被而已。有詩雲:‘覆身惟有黔婁被,垂囊應無陸賈金。’那一位孫副使老爺,尊諱恒。平生不事產業,案頭惟有警編一帙。卒之日,無一錢尺帛遺子孫。又那一位是趙軌老爺,為齊州別駕,入朝,父老送之曰:‘公清如水,請前一杯水奉餞’。我認這幾位老爺可真麽?”判官道:“是。但那一位是前漢楊震老爺,為涿郡太守,暮夜辭金的。那一位是後漢劉寵老爺,為會稽太守,召還止受一錢的。那一位是晉鄧倏老爺,為吳邵太守,惟飲吳江水的。真人還認不全哩。”真人道:“此前朝人物,貧道實未曾相認。”判官道:“再到第八所宮殿去看一看。”

隻見朱牌上寫著“純恥之府”四個大字。真人隨判官進去,依前的儀從,見幾位老爺依前的冠服,見禮畢。判官道:“這幾位老爺,真人可相識麽?”真人道:“此也略認得一兩位。那一位是吳伯成老爺,為禦史鞫獄,有德及於人,其人謝以黃金一錠,吳老爺說道:‘快拿去,不要羞了我眼睛’。又一位是王樞密老爺,尊諱樸。嚐持節按行風俗,有郡官贈以金,王爺道:‘汝愛我耶,還是羞我耶?’堅執不受。”真人認了這兩位,遂問於崔判官:“先生,貧道認這兩位老爺,可真麽?”判官道:“真。但前麵的那一位是管學士,恥華服之汙體,終身布衣;左邊那一位是奉觀察,恥車徒之汙足,徒步而行;右邊那一位是範樞密,恥華堂之汙,居革門桑戶。真人還未識哩。”真人道:“彼一時也,此一時也。此皆漢唐人物,貧道實未識得。”遂相辭而去。

判官道:“走盡了這些仙府,我與真人還到‘罰惡行台’去瞧一瞧來。”真人道:“罰惡行台還是怎麽樣兒?”判官道:“也是八個分司,按不孝、不悌、不忠、不信、無禮、無義、無廉、無恥,都是一等惡人,都在那裏受著禁持。”真人道:“既是惡人,不要去看他罷,自古道:‘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瞧他做甚麽?”判官道:“我和你轉到地獄門前去瞧一瞧,何如?”真人道:“地獄有幾重?”判官道:“分數十八重,總數隻是九重。”

畢竟真人看地獄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