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山西靈石醫院,19時。

許陽茫然四顧,這裏是醫院的大廳,但卻不是北京西苑醫院,而是靈石的縣醫院。

他再一次回到過去了。

許陽有些茫然和新奇的看著四周,剛剛到來這裏,眼前的畫麵對他造成了衝擊,讓他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但很快,就有聲音打斷了許陽的茫然。

“讓讓,快讓開,讓開!”

一群人狂喊推著一架病床就衝了進來。

“醫生呢,醫生呢,救命啊,救命啊……”

一群人在呼喊。

許陽看著躺在病**的那個患者,呼吸漸漸粗重了起來,神情也漸漸恍惚了起來。他不是沒有治過急症,但那些都算不上重症,真正重症垂死病人,他隻見過兩次。

第一次就是他為了救人而被開除的那次,另外一次就是現在!

這個患者麵色青慘,如同惡鬼。他的嘴唇、指甲皆爬滿了青紫色。他渾身大汗,止不住的汗水從體內不停流出。

他拚命喘氣,可怎麽喘都喘不過來。他用手痛苦地捂著胸口,仿佛要隔著胸膛要把自己的心髒抓碎一般。

他神情猙獰、痛苦、恐怖。仿佛有一頭惡鬼鑽進了他的身體,才讓他變成如此猙獰可怕,才讓他有了如此不似人間的地獄之象。

許陽看著他,自己的呼吸都在一瞬之間停滯了。

“醫生來了,來了。”又有人呼喊。

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快速跑了過來,開始詢問起了情況,做起了急診。

而許陽還在呆滯在原地,他神情有些驚恐,他仿佛又一次看見了那位躺在地上的老人,他也是這般垂死欲絕,他也是這樣如墜地獄,他也是這樣如惡鬼纏身……

“誰來救救我爸爸,求求你了,求求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是你害死我父親的,是你,是你這個白衣屠夫,是你!”

……

許陽臉色一時間變得非常難看,幾乎是瞬間慘白,冷汗也在一瞬之間浸透了他的衣服。

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個瘋狂的女人朝他嘶吼的畫麵了,直到現在。

在那件事情之後,許陽無數次問過自己。如果還有同樣的病人,同樣垂死欲絕,他還會不顧一切地衝上去嗎?

許陽一直給不了自己非常的明確的答案,因為他自那之後,他再也沒有遇見這樣的病人。

直到現在!

“讓開。”許陽大喊一聲,他再一次衝了上去。

是的,他的腦海裏根本沒有思考要不要救,敢不敢救,沒救活會有什麽麻煩的問題。

他又一次不顧一切地衝到了病人麵前。

許陽衝到病人麵前,抓起了病人的手,發現病人雙手冰冷,已過手腕。他再摸病人的雙腳,亦是發現腳冷非常,冰冷已過腳腕。

許陽掰開患者的嘴,觀其舌象,患者舌象尖邊淤斑成條片,舌苔灰厚膩。許陽再診患者脈象,發現患者脈大無倫,糟糕,這是陰虛而陽暴絕之象!

這是急症危重垂死之象。

旁邊的醫生趕緊詢問患者家屬情況。

患者家屬急急忙忙答道:“我……我我我爸爸他之前查出冠心病一個多月了,然後然後然後今天下午兩點鍾,突然心痛的厲害,然後他就含了硝酸甘油。”

“稍微舒服一點了,後來到下午六點鍾,突然心又疼了,然後又含了硝酸甘油,可是沒有用,然後又用了亞硝酸異戊脂,也還是疼的厲害,而且越來越嚴重了。”

“我們我們一看不行,就趕緊把我爸爸送過來了,醫生啊,醫生啊,你們一定要救救他啊,醫生,你們一定要救救我爸爸呀!”

家屬不停懇求。

急性心梗在中醫裏屬於真心痛的範疇,《內經》上說,這種病朝發夕死。

幾個接診的醫生都是臉色一變。

“遭了,是急性心梗,一看就知道是重症,不會完全梗死了吧,要不馬上帶患者去檢查?”一個稍年輕的醫生問另外一個醫生。

另外一個醫生年紀稍長,他罵道:“檢個屁!快去請中醫來。”

“啊?”那年輕醫生一愣。

年紀稍長的喝罵道:“愣著幹嘛,快去請中醫科李可主任來,快去呀!”

“哦哦哦!”年輕醫生急匆匆跑走。

縣醫院裏在這一刻竟然出現了荒唐到近乎詭異的一幕,對付急性心梗這種最典型的危急重症。

在這樣一家綜合性的醫院裏,尤其麵對的還是這位心梗垂死的病人,這兩個西醫居然在第一時間去呼叫中醫來搶救。

這在全國任何一家綜合性醫院裏,都不可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自民國後,近百年來,何時輪到中醫急救了?

而在這裏,卻真實地發生了。

而且所有人都覺得理所應當,西醫如此,就連患者家屬都是一副理該如此的樣子。

而許陽也迅速診好了脈,也聽到了患者家屬的陳述。

許陽趕緊站了起來,藥房就在旁邊,他衝了過去大喊:“淨麝香0.5,冰片0.05克衝服,然後拿5粒速效救心丸,蘇合香丸1粒。快,然後給我幾根毫針。”

許陽拿了毫針匆匆跑了回來。

那年長的西醫還問:“許陽,你要幹嘛?”

“救人!”許陽簡單利落的回應,然後蹲了下來,行針,第一時間重刺素髎、左中衝,然後在患者左手內關穴提插撚轉,行強刺激。

“藥來了,來了。”藥房大姐趕緊衝了過來。

“快給他灌服。”許陽大喊。

這一刻,仿佛許陽變成了急診室主任,成了發號施令的人。

家屬也不敢含糊,人家救你父親,你還能幹站著啊,趕緊弄起人來,把那一小口藥給灌了下去。

許陽一邊撚轉提插,一邊說:“趕緊含服速效救心丸和蘇合香丸。”

又趕緊把藥塞到患者嘴裏。

許陽繼續用針刺搶救,救急之法,最快不過針刺。雖然這個患者一樣病情嚴重,一樣是垂死邊緣。但許陽卻不一樣了,他早已不是之前的那個大學生了。

患者家屬這才問西醫:“醫生,這個醫生是?”

年長的醫生回道:“中醫科的。”

“哦。”患者家屬頓時放心了一些,然後又著急地問:“李主任來了沒有啊?”

“哎,來了!”

幾人都趕緊看去。

一個身形幹瘦的中年人,一臉肅穆,正在快步趕來。他雖然身形並不高大,但在他跑來這一刻,仿佛有一股無形的氣勢狂湧而來,恍若巨人天神一般。

“哎呀,李主任來了!”

“李可醫生來了,哎呀哎呀!”

家屬頓時激動起來了。

李老身後還跟著一群醫生,李老快速跑來,一邊跑一邊喊道:“淨麝香0.5克,冰片0.05克,衝服。5粒速效救心丸,1粒蘇合香丸,含服。”

李老跑到了患者麵前:“已經用了?咦?針刺救急?”

李老這時候才把注意力放到了許陽身上。

旁邊藥房大姐道:“李主任,剛才許陽醫生已經用藥了,就是你說的那幾樣。”

李老緩緩點頭,又看向許陽的針灸手法。自李老過來到現在,許陽連頭都沒轉過來一次,一直在認真地行針,時不時還看一眼患者情況。

李老看著許陽,也緩緩頷首。

李老拿起另外一隻手,診起了脈象,患者的病情在他來的路上,那個年輕醫生已經跟他完整轉述了一遍。

從許陽上手,針藥並重到現在已經過了五分鍾了,而患者的情況也立時好轉了很多,心痛緩解了不少,麵目也不再像之前那樣猙獰可怕了。

李老再度微微頷首,許陽的急救為他爭取了寶貴的辯證施救的時間。李老再次看了看許陽的行針手法,他又點了點頭,然後繼續診斷了起來。

又過了五分鍾,許陽針藥並重已經十分鍾了,患者的情況好轉了許多,真心痛停了下來,現在的患者隻是大口喘氣,大汗淋漓,其他症狀未變,隻是不再麵目猙獰了,心也不痛了。

許陽稍稍鬆了一口氣。

家屬也很激動:“哎呀,不痛了。哎哎,爸,你還疼不疼啊?”

許陽知道這一套救急之法隻是暫且吊住了他的命,並不足以讓患者脫險,他還是命懸一線。

而此時,李老也診斷結束了。

李老看了看患者的情況,微微頷首道:“開方。”

有個年輕小醫生早就準備好紙筆了。

李老道:“患者亡陽厥脫諸症畢見,遂投破格救心湯變方,附子150g……”

藥房大姐麵色頓時一僵:“這得院長簽字!”

旁邊有人回道:“已經去叫院長了。”

這時,已經行好了針的許陽,有些脫力地坐在地上,他扭頭看李老,看到的隻是一雙腳。

許陽緩緩抬頭,終於看見那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