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嘯頓住身形的時候,自己也精疲力盡了,她將花大姑放在草地上,自己在一棵樹幹上依靠著坐下。
他大口地喘著氣,他感到自己實在很狼狽。
他不停地咳嗽起來,他很想喝點酒,可惜沒有酒喝。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救花大姑,就算現在把她的人救離了出來,但他卻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幫她解除痛苦。花大姑一張扭曲的臉上刻著種說不出的痛苦,豆大的汗珠滾滾而落。
"你為什麽要救我?"花大姑嘶聲道。
朱嘯沒說回答,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
花大姑喘著粗氣,道:"劉宵禁已經死了,我活著也沒有意思了。"
朱嘯直直地望著她,道:"你活著就是為了報仇?"
花大姑沉默,沉默就是默認。
朱嘯道:"你知道我活著是為了什麽?"
花大姑當然不知道。
朱嘯道:"我活著隻是因為我要活著,既不是為了別人,也不是為了別的事。"
花大姑的嘴還是閉著的。
朱嘯慢慢道:"如果你覺得現在真的生無可戀,我也不想勸你。"
他從懷裏掏出那柄寒碎,拋到花大姑的麵前。
花大姑盯在這柄劍上,遲疑著,手不停地顫抖。過了許久,她的人才停止了顫抖,喃喃道:"也許你說的對,活著,總是……"
這句話她沒有說完,就看到了一段劍尖從她的胸口冒了出來。然後她就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手持折扇的少年。滿臉的陰氣,臉上的輪廓堅硬的就像是岩石。
楚小青。
楚小青撒開紙扇,笑了笑,他笑的時候比不笑還要邪毒,道:"一個人如果活的生不如死,又何必去活;而一個人若是喪失了活著的鬥誌,那更是非死不可了。"
花大姑沒有聽到這句話,她的眼睛已經閉上。她為什麽來,為什麽來到這個世上?
她來的悲哀,去的蕭涼,她活著似乎沒有任何的意義可言。
楚小青不去看她,也沒有去看朱嘯,隻是將地上的寒碎劍拾起來,揣入懷中。
朱嘯笑了笑,道:"你當我是個瞎子?"
楚小青道:"就算不是,你現在卻隻能裝瞎子了。"
朱嘯歎了口氣,道:"你若隻是為了這把劍,為什麽還要殺她呢?"
楚小青劍眉緊鎖,一字字道:"因為我看不起這種女人。"
朱嘯怔住。
楚小青道:"女人本來就不是用來看得起的。"
朱嘯道:"那夢琴呢?"
楚小青失聲道:"你說什麽?"
朱嘯道:"我說那個叫做夢琴的女人,你是不是還記得?"
楚小青道:"你見過她?"
朱嘯道:"是的。"
楚小青道:"她……她還好嗎?"
朱嘯道:"還活著。"
楚小青閉起眼睛,看著天邊的月亮,道:"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朱嘯道:"你說吧。"
楚小青道:"你知不知道,我平素是個很自負的人,從來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裏,除了你。"
朱嘯等著他說下去。
楚小青眼中露出一種奇怪的色澤,過了很久,才道:"我一直都想變成另一個你。"
朱嘯搖了搖頭,因為他的人並不想別人看到的那麽風光,今天的成就背後付出過多少艱辛跟磨礪,隻有他自己知道。
楚小青道:"我記得你在年輕的時候也是這麽做的。"
朱嘯苦笑著道:"我做的事並一定都是對的。"
楚小青道:"可是你做的事在大多數男人眼中看來,甚至是值得尊敬的。"他瞪著朱嘯,道:"你年輕的時候辜負了很多女人的情意,雖然有無數的女人因此想要你的命,但你知不知道,你的所作所為,被多少男人羨慕。"
朱嘯愣住。聽到這裏,他才聽出了楚小青的意思。崇拜一個人就會去崇拜他的一切,甚至是錯誤的東西,因為他想變成他。
楚小青道:"所以我縱然辜負了她對我的感情,卻是值得的。"
朱嘯沒有再說什麽,因為他實在不知道怎麽去勸楚小青。自己當年都做錯了,又有什麽資格去勸別人呢。
楚小青冷笑了笑:"你知道嗎?"
他一步步地走到朱嘯的麵前,道:"我每日每夜都在想著要殺了你,想到你的鮮血在我的眼前綻放,我幾乎會興奮的眼紅,因為我要取代你,超越你。江湖並不是你的,也不是你們那一輩的。"
朱嘯這次並沒有搖頭,他甚至有點欣賞楚小青了。這個江湖確實太死氣沉沉了,就像是一片黑暗的混沌,需要這一代的新人去突破,去掙紮,去再創輝煌。
楚小青的腳步停在朱嘯的跟前,兩代人在這一刻倏然離的很近。
楚小青的折扇上的堅齒在月光下閃動著攝人的寒光。他的臉色呈現出一種難言的紅色,連呼吸都漸漸急促。
他手中的折扇已經揮了出去,直取朱嘯的脖子。朱嘯將花大姑救出來的時候,竭力施展出雲中三式中的頂峰一式"乘風踏空飄雲式",眼下,他的內力已經消耗殆盡。楚小青又是全力一擊,朱嘯根本無法閃躲。
楚小青的眼中已經有精光暴射而出。
可是這一揮過後,朱嘯的脖子還是完好的,並沒有一絲的傷痕。
楚小青後退兩步,他看到了折扇上的堅齒已經盡數斷裂。這絕不可能是朱嘯的功勞。
他看到了一個人從樹林裏走了出來,頭頂映著月光顯得光溜溜的。
不知和尚。
楚小青又悄悄地退出了幾步,他準備找個最適當的機會溜走,他知道這個和尚跟朱嘯的交情。
"站住。"
楚小青的腳步立刻停下,像釘子一樣釘在地上。
不知和尚說出這兩個字之後就沒有去看他,轉向朱嘯道:"你還能不能走?"
朱嘯苦笑了笑,道:"跟烏龜比起來,我還是可以走走的。"
不知和尚道:"那你為什麽還不站起來,難道真要我去扶你?"
朱嘯掙紮著站起來,道:"你為什麽會在這?"
不知和尚道:"我本來就在這等你。"
朱嘯望了望遠處的劉宵禁的府邸,道:"你知道我一定會出來?"
不知和尚道:"差不多知道。"
朱嘯道:"哦?"
不知和尚道:"我早就跟你說過,碎雨城還是不去為妙。"
朱嘯歎息著道:"現在就算我想去也去不了了。"
不知和尚剛想問為什麽,就循著朱嘯的手指著的地方看到了有一塊血跡。不知和尚脫口道:"你的腿……"
朱嘯道:"要從三個人手裏帶走一個人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我的內力之前還消耗了大半。"
不知和尚道:"看來我隻好帶你回去休息休息了。"
朱嘯摸了摸鼻子,道:"我還有別的選擇嘛。"
不知和尚道:"如果你不要命的話。"
朱嘯笑笑,道:"幸好我還是很怕死的,一個人年紀大了,多多少少就有點怕死了。"
不知和尚扶住朱嘯,道:"這兒離吳家灣已經不遠了,正好我也要去那見個老朋友。"
朱嘯沒有說話,他知道不知和尚隻是想護送他回去而已。而對於男人來說,很多事情都不能點開的。
楚小青還定在那裏。不知和尚跟朱嘯已經走了。
他還沒有走,他不是不能走,而是他不願意走。
他盡量的去學朱嘯,學朱嘯的一切。但有樣東西卻是他永遠學不來的,那就是朋友。
他身邊也有朋友,但都是像鬼書生那樣的為了自己的私利而不得不暫且相互利用的朋友。他忽然覺得自己很悲哀。他既失去了親人跟情人,也沒有朋友。到此,他隻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區別,並不是行為的不同,而是"心"的區別。
天亮的時候,朱嘯也醒了。
不知和尚坐在他的身邊,眼觀鼻,鼻觀心,似已坐定。朱嘯看了看腿上的繃帶,心中泛起了一股暖暖的友情。
朱嘯說的第一句話是:"有沒有酒喝?"
不知和尚不理他。
朱嘯又重複了一遍,道:"有沒有酒喝?"
不知和尚睜開一隻眼睛,板著臉道:"沒有。"
朱嘯道:"為什麽沒有?"
不知和尚道:"沒錢買。"
朱嘯笑了笑,道:"你知道做和尚最大的壞處是什麽嗎?"
不知和尚本來不想再說,但又忍不住道:"什麽?"
朱嘯道:"和尚雖然也能吃喝嫖賭,卻往往沒有錢,隻能眼巴巴地看看了。"
不知和尚又閉上了眼睛,默不作聲,他不想被朱嘯氣死。
過了半晌,朱嘯忽然道:"聽說浴血玲瓏是假的,你知不知道?"
不知和尚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朱嘯道:"你似乎並不放在心上?"
不知和尚道:"因為我看到過浴血玲瓏,也見識過他神奇的地方。"
朱嘯眨了眨眼,道:"浴血玲瓏莫非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