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1965年8月6日

19時17分南中國海

桑托斯感覺到了一絲寒意,這是在郵輪上的太平間,雖然沒有掛出太平間的牌子,但這個冷藏的小房間除了存放屍體,沒有第二個用處。郵輪很少用到這個房間,但又不能不備,意外總是不可避免,因病的,因傷的,在遠洋航行中,死亡事件多多少少會有一些,熱帶地區,天炎氣熱,需要冷藏才能保存屍體。

現在太平間裏應該存放著兩具屍體,一具是“黃天成”,另一具是陶淘。

“王先生,你就不必進去了。”在門口,桑托斯攔住王星火。

“你是怕我破壞屍體嗎?”王星火反問道。

“這是為你好,在岸上法警沒到之前,你該避避嫌。”桑托斯說。

既然這樣說,王星火隻得答應在門口等他們。

桑托斯帶著曾義進去了,冷藏室在最裏層,需要走過暗暗的通道。

“隊長,我看那個中國人在嚇唬你呢!我們不需要聽他的話來這裏。”曾義說。

“王星火跟我打了賭,願賭服輸,就算他在嚇唬我,也要讓他輸得心服口服。”桑托斯說,一邊打開了鎖。

一股冷氣像白煙似的從門縫裏冒了出來,激得桑托斯打了一個寒戰。冷颼颼的停屍間中央擺著幾張白色桌子,桑托斯一眼就看到兩張桌子上麵分別躺著兩具屍體,一大一小,都用白布蓋實了,白布上沾著點點血漬,顯得尤為陰森恐怖。

“好啊!王星火,你輸了!”桑托斯得意地笑道,自從王星火擒了加利,他就認為這個中國人搶自己的風頭,現在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

桑托斯走到短小屍體的邊上,伸出雙手慢慢掀開蓋屍布,他沒有想到,在他的背後,曾義悄悄操起了角落裏的一支鐵管。但令他更沒想到的是,蓋屍布下並不是陶淘的屍體,而是一個破爛的公仔娃娃。

桑托斯被赫然一嚇,蓋屍布應手而落,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王星火猜的竟然是真的,陶淘根本是假死!那麽,主動上去驗陶淘屍體的曾義就相當可疑。

可醒悟得太晚了,脊背被曾義用鐵管重重一敲,打得桑托斯七竅生煙,暈頭轉向,但他也不愧是練家子出來的,反應很快,隨即向前一滾,躲過了第二記悶棍。

“你為什麽這樣做?”桑托斯受了傷,連滾帶爬,地麵布滿霜冰,沒幾步,就滑倒在牆角,被趕到了絕境,隻有回身責問曾義。

曾義哈哈一笑:“你以為你是誰?你隻是我們的一隻傀儡,擋箭牌,障眼法而已。我們看中的就是你的糊塗,所以,當你不糊塗了時,對我們來說就是一個威脅,必須除掉。”

桑托斯恨得咬牙切齒,可是背脊鑽心地疼,恐怕已經斷裂了,根本沒有反擊之力。

曾義高舉起鐵管,就要向桑托斯的腦門砸去,桑托斯絕望地叫了一聲,緊緊閉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臨。鐵管卻沒有砸下來,睜眼一看,半空中的鐵管卻被一隻大手牢牢抓住了,竟動彈不得。

是王星火!原來他聽到響動,知道出事了,就跑了進來,剛好看到曾義加害桑托斯的場景,便出手相救。

曾義慌忙用另一隻手去掏肋下的手槍,卻被王星火撩過鐵管打在手上,手槍應聲落地。那支鐵管又向上一翻,敲在他的額頭上,緊接著,腹部受了一記重腿,人便橫飛了出去,撞上“黃天成”的屍體,轟隆一聲,連人帶桌翻倒在地。“黃天成”僵硬恐怖的屍體剛好壓在他的身上,嘴裏麵殘留的血水滴到他的鼻子上,嚇得他驚聲尖叫。

王星火躍過停屍桌,踢開屍體,一把抓起曾義的胸口,把他按在了冰冷的牆上。

“你是幽靈會的人?”王星火訊問。

曾義搖了搖頭。

王星火從牆上剝下一塊鋒利的冰片,在他的胸膛上劃了一道,頓時血流如注。

“如果你不老實,下次劃開的就是你的頸動脈了。”他把冰片架在曾義的脖子上,狠狠地說。

曾義打了個哆嗦,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寒冷,他說他真不是幽靈會的人,也不知道幽靈會是什麽組織。他真的是船上的老保安,但是,他們一直在秘密從事走私行當,為各類走私集團“放水”。在新加坡停靠時,有人用這個違法事實來要挾他們,保安隊長不從,就被他們殺死扔進了海裏。在金錢和死亡之間,他當然會選擇金錢。郵輪臨時招聘了新保安隊長,讓容易受操縱的桑托斯當了這個傀儡,借以迷惑王星火他們,事後還可以把髒水潑給這個冤大頭。

“你這個畜生!我崩了你!”桑托斯忍著疼痛走過來,用槍指著曾義的頭要殺他,卻被王星火製止了。

“你不能殺他,留個活口,將來也好做個證人。”王星火說罷,用掌根在曾義的脖側重重一敲,曾義就像一堆爛泥似的癱倒在地上。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我們的人關在哪裏了吧?”王星火對驚魂未定的桑托斯說。

1965年8月6日

19時25分南中國海

袁智強醒了過來,四周黑乎乎的。他發現自己手腳被尼龍繩捆得死死的,嘴巴被一條布帶勒得緊緊的,倒懸在一根管道上,隻能像鍾擺似的左右搖晃。

一道刺目的燈光射來,刺得袁智強睜不開眼睛。他知道這人手裏拿的是軍用強光手電,如果近距離對著看上半分鍾,就會得永久性的眼疾,連忙閉上眼睛。

“小胖子,你還真有能耐,可惜投鼠忌器,到頭來還是死路一條。”一個聲音響起來。

袁智強想罵他,可是哪裏能喊出來,隻能發出呼呼的聲音。

“我告訴你,你們的任務徹底失敗了。地圖、密鑰,還有你們要保護的人,一樣不少,統統都在我的手上了。”那人得意地哈哈大笑。

袁智強掙紮了一下,可是繩子捆得很牢固,根本無法動彈。

“我為刀俎,你為魚肉,我勸你還是省點力氣吧。”那人以勝利者的語氣說。

燈光移開了,袁智強睜開眼睛,這才看到眼前是一個西裝革履留著兩撇小胡子的中年人。他隻在船尾平台上遠遠見過此人一麵,沒錯,他就是錢江!果然是他在背後搞鬼。

白色的光柱打到袁智強身邊的一支豎立管道上,仿佛舞台表演的圓形燈光,照亮了一個閥門。錢江旋開了閥門,“嗞”的一聲響,從閥門裏噴出了一股白氣,熱騰騰的,射在袁智強胸口,但很快就消散了。

“這是蒸氣管道,剛才噴出來的隻是殘餘的氣體,溫度並不高,但是四十三分鍾後,鍋爐就會排放出新的蒸氣,在十秒鍾內,足以把你燙成一隻沒有皮的熟豬。現在,你還有四十三分鍾的時間思考生命和死亡的意義,這是我特別為你安排的死神遊戲,不知道你愛不愛玩?”錢江嗬嗬地笑道,從懷裏取出一隻計時鍾,設好時間,放在不遠處的地上,又把手電對著鍾麵,可以讓袁智強看到。

你這個變態的魔鬼!不得好死!袁智強嘴上說不出,心裏怒罵。

“你現在肯定在詛咒我,不過,我不會生一個快要死的人的氣。我還要去照顧照顧你的戰友呢,再見!”錢江說著,又消失在黑暗裏。

計時鍾的指針開始嘀嗒嘀嗒地往回走,在寂靜中更顯清脆,仿佛漸漸臨近的死神的腳步。

與此同時。

杜麗把耳朵貼在艙壁上,聚精會神地聽著動靜。葉濤和張家浩則蹲在她身邊,期盼著發生新的轉機。

“真的是摩爾斯碼!”杜麗興奮地說,一邊在心裏快速譯電。

“他說,我們的外麵有兩個看守。”杜麗翻譯了通過敲擊艙壁傳來的信號。

“你問問他是誰。”張家浩在旁邊出主意,杜麗用房間裏撿到的螺帽敲擊出電碼。不一會兒,信息回傳了。

“一個想幫助我們的人。”杜麗說。

怎麽幫助?

對方讓他們敲擊艙門,越重越好,鬧出動靜吸引看守,然後由他趁看守把注意力集中到監室時,從背後實施突然襲擊。

一敲一回間,大家商議好對策,由葉濤敲門,謊稱張家浩心髒病發,吸引看守的注意,然後由神秘人解決掉看守。

“嚷什麽嚷?”兩名看守果然上當了,都走到門前。

“老先生心髒病犯了,需要急救。”葉濤喊。

“就讓他死在裏麵吧。”看守不為所動。

可他們哪曉得,醉翁之意不在酒。葉濤隻聽見外麵傳來撲撲兩記倒地的聲音,知道神秘人已經得手,便示意杜麗和張家浩都到門邊來,門內人都期待看到這個神秘人的真麵目。

隨著吱呀的響聲,鐵門終於開了,門口露出一張清麗的臉,看得葉濤都傻掉了。

“洋子,怎麽是你?”葉濤的下巴快收不上來了。

“為什麽不是我?”洋子莞爾一笑,拉住他的手說,“快走,他們很快就要回來的。”

杜麗見是洋子,心想這女孩果然是個特務,看那兩個倒地的看守,顯然是被一種怪異的焠毒暗器所傷,也隻有特務才會想到用這種方式收發信息,但現在也不容多想,就與張家浩跟著他們跑出了監室。

葉濤和杜麗打開了原本關押葉恒艮的房間,可是裏麵空無一物,葉恒艮早就被敵人轉移到別處了。

葉濤還要再找,可是洋子催促他,來不及了,再不走,全走不了。

話音沒落,隻聽見黑暗裏傳來腳步聲,一個巨大的黑影從走了出來。

“小妞,你說對了,你們全走不了!”豹頭咧嘴,露出滿口的白牙。

洋子和葉濤見識過這個黑巨人的厲害,不禁又恐又急。洋子反手一甩,一枚飛鏢脫手而出,卻被豹頭敏捷地躲過了。杜麗見狀,高喝一聲,一記飛腿朝豹頭的腰間踢去,竟像踢上一張彈簧,被反彈出來,打了一個趔趄,連退幾步。

豹頭用手拍了拍腰間,笑道:“力道不錯。”

杜麗從來沒有遇過如此恐怖的對手,杏目圓睜,捏緊拳頭,跟洋子說:“我們一起上!”

兩個女孩各自施展功夫,分攻豹頭上下盤,像兩朵蝴蝶般上下翻飛,又似兩隻發怒的母鷹,看得邊上的葉濤驚異不已。他做夢也想不到,外表文弱的洋子竟然深藏不露,拳腳如此輕盈淩厲。

他有一種上當的感覺,但看到洋子舍命救他,更多的是感動。

可是,雖然她們聯手,還鬥不過豹頭,堅持沒多久,便吃力起來,洋子的手臂被豹頭踢中,受了傷。

“你帶葉濤他們走!”杜麗催洋子。

這是沒法子中的法子,她已經看出,洋子和葉濤互生情愫,洋子又冒死相救,想必不會害他,先過了這道難關再說。

洋子捂著手臂,拉上葉濤就逃,張家浩拄著拐杖緊緊跟了過去。

“想逃?”豹頭想攔住他們,可被杜麗截開了。這個女人簡直在跟他拚命,無奈之下,豹頭隻好收回身,先解決掉這條發怒的母大蟲。

沒有了洋子的協助,杜麗更不是豹頭的對手,幾個回合下來,已經被打趴了好幾次,但都撐著命爬起來,一次次拉住豹頭,讓他無法脫身,連心狠手辣的豹頭也暗暗佩服這個中國女人超乎尋常的堅韌勇敢。說實話,對這樣一個女人下重手,他也有些於心不忍。

洋子他們已經逃遠了,杜麗終於堅持不住,被豹頭一記重掌擊在脖邊,眼前發黑,喉間湧上一片腥甜,昏倒在地。

“瘋了,中國女保鏢!”豹頭怔怔地看著躺在地上的杜麗,這才發覺臉頰奇痛,一摸,滿手的血,竟然被她活活抓了五道深深的指痕。

1965年8月6日

19時47分南中國海

假麵舞會開始前,郵輪在露天甲板燃放起煙花,一朵朵絢麗的火樹銀花綻放在南中國海的夜空中,配上“克裏特皇後號”通體輝煌的燈光,蔚然壯觀,成為一道海上奇景,乘客們都聚集在甲板上,不時爆發出一陣陣海潮似的鼓掌聲和歡呼聲,東南亞的海上之行似乎達到了一個。

凱瑟琳跟蹤陶淘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這個死而複活的小孩就像鬼魅似的,行動靈活異常,但是他不是鬼,是人。因為凱瑟琳看到了陶淘用刀刺自己的全過程,當時她剛巧躲在安全樓梯內側準備做接應,看到了事情的真相。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幽靈會也有失算的時候。

刀是假刀,血是假血,死當然也是假死。在印度修煉過古瑜伽的人,要做到這點並不難。陶淘雖然是人,但絕不是普通人,他離開中國人後,除了形體沒變,動作行為完全不像個孩子,渾身散發著怪異之氣,令人毛骨悚然,甚至比真正複活的僵屍更讓人恐懼。

她跟蹤他,倒不是對這個孩子本身有興趣,而是要通過他查到幽靈會在郵輪上的指揮部,因為她相信,錢江肯定把解藥藏在那裏,她需要獨自解決問題。

凱瑟琳一路跟蹤到了船員區附近,通過一個秘密的暗道,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此處空無一人,但器械林立,似乎是船員的健身房,卻失去了陶淘的蹤跡。

她掏出手槍,以警戒的姿勢小心行走在各類健身器材之間,有幾個沙袋微微擺動,似乎後麵藏著人,凱瑟琳緊張地舉槍瞄準,但都是虛驚一場。

正在疑神疑鬼之際,忽然感到頭頂有道黑影壓來,急忙抬頭,赫然看見陶淘像隻猴子似的向她撲來,陶淘手裏握著一個啞鈴,剛好砸在她的手腕上,把手槍打飛了。

凱瑟琳猝不及防,被陶淘撲倒在地。陶淘目露凶光,舉起啞鈴就往她的臉砸去,凱瑟琳驚恐莫名,躲過致命的攻擊,啞鈴把她頭邊的木地板砸穿了幾個洞,令她驚了一身冷汗,她奮力踢開孩子,爬過去撿地上的槍,不料被陶淘從她身上越過,搶了過去。

“你根本不是小孩!”凱瑟琳麵對指著自己的槍口,倒鎮定下來了。

“沒錯,過了今天,老子就二十三歲了!”陶淘承認得倒爽快,這話從童顏童聲中說出來,說不出的猙獰可怖。

“你是不老症患者?”凱瑟琳明白過來。

“什麽不老症?我們幽靈會有很多方法改變一個人。從十歲開始,我就被泡在中世紀秘製的藥水中,才有了這樣的身體,你們太孤陋寡聞了。”陶淘露出狡黠的笑。

凱瑟琳不禁打了個哆嗦,這世上竟然還存在著這樣邪惡的秘密組織,她寧可相信陶淘是個不老症患者,在吹牛胡說。

“你是故意讓我們帶上船的,是你殺了黑皇後和‘五’?”凱瑟琳想起了丁若蘭的失蹤。

陶淘得意地說:“既然你馬上就要和他們見麵了,就讓你做個明白鬼。你們自以為挑選了我,其實不是,那些孤兒們怎麽敢和我爭?所以,你們根本沒得選。但黑皇後和那個日本人不是我殺的,我隻是把他們引到僻靜的地方,我們的豹頭可以輕鬆地解決他們,讓你們美國人和日本人互相猜忌,然後讓保安隊把我送到中國人的身邊。”

凱瑟琳恨恨道:“你們真是卑鄙無恥!”

“你違背了我們之間的約定,到時你將生不如死,會跪著求我們給你一顆子彈。但現在,我先成全你,省得你又惹出麻煩。你放心,現在外麵正熱鬧,沒人會聽到槍聲的,你會死得很安靜。”陶淘準備扣下扳機。

凱瑟琳閉上了眼睛,“啪”的一聲槍響,子彈卻沒有射穿自己的腦袋,睜眼一看,隻見陶淘捂著受傷的肩膀,從後門一溜煙跑了,第二槍打在了門上,沒跟上他的身形。

凱瑟琳驚魂未定,回過神來,才發現開槍的是加利,原來他一直在跟蹤自己。

“你欠我一條命!”加利調侃凱瑟琳。

“你為什麽不讓他殺了我?”凱瑟琳卻並不領情。

“站住別動!”伯恩出現在加利的後麵,他剛剛趕到,以為是加利要害凱瑟琳,便把槍頂在了他的後腦。

“伯恩,他救了我!”凱瑟琳一見伯恩,就像看到了親人,差點兒哭起來。

1965年8月6日

19時57分南中國海

洋子拉著葉濤的手跑上幾截鐵板樓梯,快要到甲板時,卻發現樓梯平台上站著一個男人,叉著手臂截住了他們的去路。門外上空的煙花閃光照亮了他陰沉的臉色,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師兄“三”,也就是假扮她哥哥的楊宏。

“洋……洋子,你哥哥……來接應我們了。”葉濤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扶著欄杆彎腰喘息。

“他不是我哥哥。”洋子擋在葉濤的前麵,護住了他。

“三”充滿醋意地說:“洋子,這麽快你就向著外人了?”

“這不要你管。”洋子說。

“好了,人你已經帶出來了,總算沒有辜負老師的期望,把他交給我,你的任務完成了,”“三”走了下來。

葉濤聽不懂他們的話,問洋子:“洋子,這是怎麽回事?”

“濤兒,你上當了,他們都是日本人的特務。”張家浩說。

“你別過來!”洋子沒有回答葉濤,也無暇回應張家浩,厲聲喝止一步步順梯而下的“三”。

“三”的表情變得更陰狠,掏出了手槍:“難道你想背叛我們?”

“我會向老師謝罪的,如果你念在我們往日情誼,就請放了葉濤。老師也說過,他不會為難葉濤的。”洋子說。

“你太天真了,你以為老師真會放過這個中國人嗎?”“三”嘿嘿冷笑,“我老實告訴你,老師向我秘密交代過,如果這個中國人沒有利用價值,就直接處決掉。我們的人手不夠,不可能照看他的,他也絕不允許一個日本女孩愛上支那人。如果你不把他交給我,那我隻有持行處決令了!”

洋子又氣又急,眼淚在眶內打轉:“你這是假公濟私,我不相信老師會這麽說。”

“讓開!”見洋子如此護著葉濤,“三”不禁妒火中燒,“哢”的一聲拉開了保險,把槍口對準葉濤。

洋子撲了上去,和“三”爭奪起來,一邊高喊:“葉濤快走!”

可葉濤還在猶豫,雖然洋子騙過他,但他知道,女孩對他動了真感情,一種可以用生命來承擔的真感情,在這個時候,自己更不可能一走了之。

“啪”的一聲槍響,三個人都怔住了,似乎時間也被凝固,過了一會兒,洋子慢慢軟倒在樓梯上,滾了下去。

在爭奪的過程中,槍走火了。

“洋子!”葉濤連滾帶爬到洋子身邊,抱起女孩。洋子的腹部已滿是鮮血,汩汩向外冒,任憑葉濤怎麽按都止不住。

“三”也驚呆了,其實他並不想開槍,隻是妒火讓他失去了理智,他站在樓梯上,一時不知所措。

洋子全身發抖,依在葉濤的懷裏,強擠出淡淡的微笑,氣若遊絲,用手摸著葉濤的臉說:“跟你在一起……我很快樂……我是個孤兒……這麽多年……從沒人和我說過……心裏話……我很孤獨……早已厭倦了生活……是你給了我新希望……我不後悔……對不起,葉濤……我不能陪你了……小……小心……”

“洋子,別說了,別說了!”

“抱……抱緊我,我很冷……世界真黑啊……”洋子說著,閉上了眼睛,兩行清淚從她的眼角滑了下來。

“洋子!洋子!”葉濤擁著女孩的遺體,泣不成聲。

“啪”,又一聲槍響,一個人重重滾下了樓梯,竟是“三”,他竟然對著自己的太陽穴開槍自殺了。

外麵的煙花放得更盛了。

“他也是個情種,可惜……”張家浩直搖頭。

“葉濤!”樓梯口傳來熟悉的聲音,是王星火。桑托斯告訴他監室所在,就緊急趕過來,卻見到了悲慘的一幕。

王星火聽張家浩講述了大概的經過,得知葉恒艮和杜麗、袁智強都陷於敵手,就更焦慮了,讓張家浩帶悲痛欲絕的葉濤到桑托斯處尋求暫時保護,自己向下層急奔而去。

1965年8月6日

20時10分南中國海

四十分鍾的煎熬與掙紮,加上悶熱的環境,讓袁智強全身都冒汗,像從水裏剛出來似的,汗水流入眼睛裏,竟看不清計時器了。他努力睜大眼睛,甩掉汗水,發現鍾麵的分針越來越接近紅線,他必須在一分鍾內從束縛中脫身而出,才能救自己的性命。

時間不多了,必須爭分奪秒,一切都隻能靠自己。可是身體懸空,手腳沒有任何著力點,根本無法解脫。

不一會兒,袁智強聽到了管道內隱隱的轟鳴聲,仿佛野獸的低吼,又像極遠處有萬馬奔騰而來。不好!蒸氣要噴來了!他爆發出一聲嘶吼,終於用舌頭頂出封口布條。

就在這時,白熱的蒸氣嗞嗞地從閥門口噴薄而出,仿佛脫韁的野馬,激射出數米之遠。整個空間頓時彌漫在乳白色的蒸氣當中,再也看不清任何東西。這一輪的蒸氣足足噴了一分多鍾,終於偃旗息鼓。因為濕度,過了一會兒,空氣中的水蒸氣像雲層一樣下降,可以看到,袁智強“U”字形倒掛在橫管上。在危急時刻,他及時引身用牙咬住腳上的繩索,竟然曲身足足懸掛了一分多鍾,避開了蒸氣正麵噴射到胸部和頭麵等要害部位。

有了嘴巴這個小小的著力點,曾經特訓過的解縛術就有了用武之地。袁智強用牙齒解開了綁在腳上的繩索,落在地上,又找到一枚管道上突出的螺絲,成功解放了雙手。

他的全身皮膚受高溫蒸氣的浸潤,紅得發亮,疼痛難忍,但還好沒有實質性燙傷。剛才的死裏逃生使他仿佛做了一場噩夢,全身虛脫,又不敢在這地方停留,休息了一會兒,便振作起精神,觀察了一下四周,確定安全,蹣跚地朝通道外走去。

他牽掛著葉恒艮他們,必須收起恐懼和傷痛,以飽滿的激情重新投入戰鬥。

1965年8月6日

20時24分南中國海

昏黃的燈光,陰暗的通道,複雜的地形,像血管似的錯綜管道裏不時發出奇怪的聲響。王星火感覺像是走近了地獄,又像走入了克裏特迷宮的深處,也許這裏麵藏著牛頭人身的怪物。

他似乎可以聽到怪物的呼吸。

有人在附近!第六感告訴他。

王星火慢慢靠近原先關押葉恒艮他們的監室,沒見杜麗,沒見袁智強,沒見葉恒艮,也沒見李遇白,除了兩個仍躺在地上深度昏迷的看守,空無一人。

但並非真的空無一人,人藏在陰影中,黑暗成了豹頭最好的隱藏之地,就像躲在雨林裏的變色龍似的。

王星火剛走到一處角落,黑暗裏猛然伸出一隻拳頭,裹著疾風像大錘似的掄過來,他急忙格擋,那拳打在他的臂間,巨大的爆發力竟把他推出了幾米遠,臂上生生作痛,差點摔倒。要不是他平時的抗擊打訓練做得紮實,恐怕早已骨斷筋裂了。

王星火揉了揉手臂,作好格鬥準備。

一個黑巨人從暗處蹦了出來,整整高了王星火兩個頭,臉上留著五道血印,像野獸似的咆哮,殊為可怖。

王星火知道,眼前這人就是葉濤向他描述過的可怕的黑人,是個不好對付的狠角色,便不敢大意,嚴陣以待。

豹頭的拳腳如暴風驟雨似的襲過來,王星火不敢硬拚,隻得以靈活的身法避過其拳鋒,伺機****。可是拳頭打在豹頭的身上,虯紮的肌肉就像裹了棉布的鐵塊,他竟然無動於衷,反倒是王星火因此吃了幾記鐵拳。

“中國的頂級保鏢也不過如此!”豹頭嘿嘿笑道。

王星火意識到,要戰勝這個經過特殊訓練的魔鬼,隻有兩個辦法,要麽找到他的致命弱點,要麽找到一件致命武器。在這個空無一物的小廳格鬥顯然對自己不利,王星火擦掉嘴角的血跡,虛晃了一拳,轉身就跳上邊角的鐵板樓梯。

“哪裏逃!”豹頭追了上來。

階梯的地形嚴重影響了大高個的優勢,無法發揮其威猛的腿功,王星火以腿代拳,形式就有了好轉,豹頭的上身連連吃了他的好幾腳。兩人膠著於梯子上,豹頭想要激王星火下來,王星火卻偏偏不上當,鐵梯被激烈的打鬥震得哐哐作響,似乎要垮塌了。

但這樣的持久戰下去畢竟不是辦法,誰也戰勝不了誰,王星火耗不起體力,更耗不起時間,卻又脫不了身。他借機從懷裏摸出小刀,身子一縮,迅速往前逼近,把小刀紮進豹頭的左胸肌,自己的肩上也受了一記重拳,被打倒在樓梯上。

豹頭狂怒了,咆哮著拔出水果刀,扔得遠遠的,他的胸肌太厚,這水果刀根本造不成重要的傷害。

這真是個魔鬼!

王星火隻好忍住傷痛,重新做好拚死一搏的準備。就在這時,聽得有人一聲大叫:“嗨!黑大個!”

豹頭和王星火都尋聲望去,竟是個牛頭小醜。說時遲,那時快,這在豹頭扭頭的刹那,剛才被他扔掉的水果刀刷的一聲疾飛而來,插入他的左眼之中,真是又快又準。

豹頭受了重創,發出一聲慘叫,拔了水果刀,竟然帶出了血淋淋的眼球。王星火抓住機會,一個單飛腿把他踹下樓梯。

但豹頭的生命力卻異乎尋常地強大,此刻變得更瘋狂了,掄起雙臂,像兩支粗大的鐵棍,讓王星火和牛頭小醜都近不得身。

這是一場血腥的惡鬥,豹頭雖然受了重傷,但越戰越狂,他那像犀牛一樣堅厚的皮肉和抗擊打能力讓王星火和牛頭小醜驚訝不已,這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的怪人,幾個回合下來,兩人聯手竟也沒占到多少上風。最後,隻好撲上去,一上一下,死死箍住他,把黑巨人撲倒在地。

三個人像三頭荒野上的猛獸掙命廝打,在地上翻滾,血汙狼藉。

有人說,命運是上天安排的,你什麽時候生,什麽時候死,冥冥中自有天數。豹頭是幽靈會的悍將,在世界範圍內完成過無數恐怖任務,自以為天下無敵,是不死的超人。可惜他不是超人,死亡的命運注定了。因為來了第三個人,就是被錢江倒吊在管道上企圖用蒸氣燙死的袁智強。

王星火一見袁智強,精神大振,騰出腳,把附近地上的水果刀踢了過去,叫道:“智強,拿刀!”一邊使盡全身力氣扳上豹頭的頭,牛頭小醜見狀,默契地緊緊抱住豹頭的手腳,把他壓在地上。

袁智強心領神會,一個前滾翻,手裏便多了小刀,“呲”的一聲,刀鋒輕巧地劃過豹頭的喉嚨。豹頭滿臉血肉模糊,右眼圓睜,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音,仿佛不相信他真的會死,而且死在一把普通的水果刀上。但不信也得信,刀口湧出一股一股的鮮血,結局已經無可挽回,他掙紮了一下,手腳漸漸鬆弛下來,不再動彈了。

王星火這才放開手,與袁智強相視而笑。

“我們算是見識過了!”王星火看著黑巨人的屍體,苦笑道。

“這叫三英戰呂布!”袁智強說,又看向牛頭小醜,問:“你到底是誰?”

牛頭小醜卻不回答,也看不出麵具下的表情。

“李猛,別裝了,摘下麵具吧。”王星火說。

“李猛?”袁智強還不明所以。

牛頭小醜終於摘下了麵具,禿鷹一般的眼睛在昏黃的燈光下閃閃發亮,果然是103的神槍手“老槍”李猛。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是我的?”李猛問王星火。

“我一直有個感覺,船上還有我們的人,但直到你扔出飛刀,我才確定是你,這個準頭,這種狠勁,除你無二。”

袁智強恍然大悟,打了李猛的肩膀一拳,嚷道:“好啊,原來你一直騙我們!”

李猛說:“這是範組的套籠策略,他知道這次的任務比較複雜,台灣軍情局和美國中情局都會參與,所以才由我們進行第二重的暗中保護,敵人的注意力都在你們身上,卻看不到他們背後的眼睛。但上了船,才知道情況不是比較複雜,而是太複雜了。於是我們進行了秘密偵察,確認了敵人的結構,並提醒你們。但人手太少,仍然力不從心啊。”

“這麽說,範組也在船上?”袁智強激動地問。

李猛點了點頭:“但他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不能見你們。”

1965年8月6日

20時59分南中國海

兵分兩路。

李猛和王星火互換了所知的情報,決定由李猛和袁智強去解救大衛船長,摧毀幽靈會對郵輪的控製。王星火則單刀赴會,去正進行得如醉如酣的假麵舞會,會會幽靈會的頭目錢江。時間地點都是錢江定的,現在,葉恒艮父女還有杜麗都在他的手上,他們之間終有一見,也終有一決。

露天甲板被布置得燈紅酒綠,天上繁星閃動,海上波光點點,與昨晚的風暴之夜簡直天壤之別。甲板上空縈繞著神秘的哥特式音樂,乘客們穿著各式的衣服,華麗的、正式的、怪誕的、俏皮的、恐怖的……臉上都戴著千奇百怪的舞會麵具,擠在一起,隨著音樂自由舞動,根本沒有意識到郵輪某處發生的慘烈的生死搏殺。這種露天假麵舞會崇尚的是自由與個性,用不著船長晚宴那樣正式拘謹,也沒有上流社會的種種禁忌,這是六十年代反叛的嬉皮士風對郵輪文化的影響,讓整個氣氛更顯得光怪陸離。

王星火戴著李猛給他的小醜麵具在人群中慢慢穿梭,尋找錢江,雖然他身上沾著血漬,但在這樣的環境下顯得毫不起眼。他相信錢江會出現,但是以何種方式出現,他猜不出來。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到了甲板的中央位置,這兒的露天泳池上搭了一個浮在水麵的小舞台,舞台的中間有一個白色的十字架。忽明忽暗的燈光,狂歡的人群,詭異的音樂,讓王星火覺得像是來到了群魔亂舞的地獄裏。

王星火看到了大副雷鳴斯,他正在泳池的邊上,似乎在找人。

雷鳴斯不是錢江,但可能是錢江的爪牙。王星火走了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雷鳴斯嚇了一大跳。

王星火其實在試他的反應,雷鳴斯的反應很普通,所以也應該是普通人,不是幽靈會成員,除非他太會演戲。

“雷鳴斯先生,你在找誰?”王星火問。

雷鳴斯心裏有鬼,目露恐懼,看著麵前的牛頭小醜,顫聲問:“你是王星火?”

王星火摘掉了麵具。

“你果然來了!”雷鳴斯還是吃了一驚,壓低了聲音說:“我在找你。”

“你為幽靈會辦事?”

雷鳴斯麵露尷尬,說:“我是不得已為之。”

王星火明白了,走私放水,這個大副也有份,又是一個受敲詐被利用的,就跟曾義一樣,幽靈會這一手可真是四兩撥千斤,占領了製高點。

“他們讓你做什麽?”王星火嗬嗬一笑。

“請你上舞台。”雷鳴斯指著泳池中間的浮力舞台,有人早已在泳池的兩邊各架了一道木板。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王星火看了他一眼,踏上了木板,走上浮力舞台,這小小的浮力舞台就像一個決鬥的場所,又像一個擂台。聚燈光打在了他身上,四周圍滿了鬼怪似的觀眾,但大家都以為這是郵輪安排的助興節目,更是喧鬧連天。

不一會兒,對麵的幽暗中走來了兩個人。

前麵是一個梳著齊整短發,留著兩撇小胡子的男人,後麵跟著一個性感的女人。女人王星火認識,正是吳美蝶,她穿著紅色鎦金的禮服,手裏捧著一疊紅緞子,就像黑夜裏的火玫瑰。男的不用說,就是王星火一直想見的錢江了。王星火沒想到他會以這樣的方式在眾目睽睽之下跟自己見麵。

“我們終於見麵了!”王星火看著麵前的這個男人,他希望從這張臉上找到周如生的影子。但是,他很失望,不知是因為畢竟過了這麽多年,周如生變化太大,還是因為自己關於如生的記憶被潛意識刻意淡化了,他竟然找不回熟悉的感覺。而且,錢江顯得年齡偏大,看上去有三十四五歲了,但歲月滄桑,這也很正常。

舞會喧囂嘈雜,他們之間的說話聲隻有他們才聽得清。

“我們終於見麵了!”錢江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