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火葬場(2)

看屍人走著走著,感覺到他沒有跟上來,就停住了腳步,回過頭看了他一眼,說:“你進來呀!”

張清兆低低地說:“師傅,我有點怕……”

看屍人突然笑了,說:“你要是不想看就算了。”

張清兆顯然不甘心放棄,他左右打量著看屍人的兩隻眼睛,問道:“你到底讓我看什麽?”

看屍人說:“你進來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張清兆咬咬牙,慢慢走了進去。當他的腳跨進停屍房裏間的鐵門時,打了個寒噤,“這裏麵怎麽這麽冷?”

“放冷氣了。咱們這個火葬場沒有屍體冷藏櫃,有隔日大殮的屍體,就放在這兒。”

張清兆看到,這個停屍房中間,有一條長長的過道,兩邊是停放屍體的簡易隔檔,大約有三十個。隔檔裏是冰冷的鐵架子床。

這個房子太空曠了,太寂靜了,隻有看屍人的皮鞋聲:“哢,哢,哢,哢……”

外麵是陰天,窗子又小,裏麵的光線很暗淡。

張清兆好像走進了某種不流動的時間裏。

他朝兩旁看去,多數的隔檔都是空的,他隻看到兩三個屍**蒙著白布,露出死屍的腳丫子。

他發現,那些腳丫子都顯得比正常人的腳大許多。

他把頭轉過來,看了看前麵看屍人的腳。

他的腳好像也比正常人的腳大許多。同時,張清兆還發現了另外一個問題——這個人好像越走越慢了。

張清兆感到更冷了,他也慢了下來。

他忽然有了一種預感——這個穿雨衣的人接下來就會走進一個隔檔,慢慢躺在一張高高的屍**,用蒙屍布蓋上自己……

張清兆停住了。

他猛地轉頭看了看。

那扇鐵門,那惟一的出口,已經離他很遠了,而且不知道什麽時候關上了。

看屍人回過頭來,說:“你怎麽不走了?”

在這個陰森的停屍房裏,張清兆感到這個看屍人的聲音更嘶啞了。他直直地盯著他的雙眼,突然說:“你為什麽不脫掉雨衣?”

看屍人說:“你不是也沒脫嗎?”

張清兆這才意識到自己也穿著雨衣。

在對方的注視下,他又朝前邁步了。

看屍人也轉過身,繼續走。

他果然走進了一個隔檔。

那裏麵躺著一具死屍,臉蒙著,隻露出兩隻棕色的尖頭皮鞋,長長的。那無疑是一雙新鞋,鞋底幹幹淨淨,沒有一點塵土。

看屍人轉過身,朝張清兆招了招手。

張清兆遠遠地站著,雙腿好像灌了鉛。

看屍人說:“你到跟前來。”

他吃力地朝前移了兩步。

看屍人不再勉強他,慢慢掀開了那具死屍腰間的白布。

一隻蒼白的手露了出來。

它的血不流了,神經不通了,像一截僵直的木頭。

張清兆看著這隻手,頭皮一下就炸了——它緊緊捏著幾張鈔票。

張清兆仔細查看這幾張錢,驚怵到了極點——這些錢正是他昨夜找給那個乘客的錢,其中還有那張十元的偽鈔!

他的眼睛離開了死屍的手,慢慢朝上移,最後死死盯住了死屍臉上的白布……

千真萬確,就是這具死屍,昨夜坐了他的車!

他始終戴著寬大的雨衣帽子,沒有說一句話。

張清兆一直沒有看到他的臉。

現在,這張臉蒙在白布下麵,張清兆仍然看不見。

他緊張地對看屍人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快離開,然後,踉踉蹌蹌地退出隔檔,跑到了外間。

看屍人跟著他走出來,返身把鐵門關好,鎖上。

外麵響起了雷聲,天更黑了,雨更大了。

張清兆驚惶地問:“這具屍體是什麽時候送進來的?”

“昨天下午。”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他手裏這些錢的?”

“今天早上。我數過了,是七十九塊。我還抽了幾下,竟然抽不出來,就像夾在老虎鉗裏一樣。我一直很納悶,因為昨天晚上我離開時還檢查了一遍屍體,並沒有發現這些錢。”

“這個停屍房還有人能進來嗎?”

“隻有我一個人有鑰匙。”

張清兆不說話了,他盯上了看屍人的雨衣。

看屍人低頭看了看,不解地問:“怎麽了?”

剛才,張清兆清楚地看到了那具死屍的袖子,他身上穿的不是雨衣,而是一件深藍色嗶嘰上衣。

張清兆低聲問:“昨天夜裏,你的雨衣放在哪兒了?”

看屍人指了指牆上的一個掛鉤,說:“我就掛在這兒了。”

接著,他又補充說:“昨天早晨天很陰,我來上班時帶了雨衣。晚上,我看雨沒下來,回家時就沒有穿。”

這件灰色的雨衣昨夜一直掛在這個陰森的停屍房裏。

就是說,昨夜那具死屍穿的就是這件雨衣!

要不然,剛才張清兆怎麽一見到這個看屍人就心裏發冷呢。

“我能進去看看……他的臉嗎?”張清兆突然說。

“為什麽?”

“到現在為止,我還一直沒見到他的臉,我想看看他到底什麽樣子……”

看屍人搖了搖頭:“他的臉已經沒了。”

“沒了?”

“他死於車禍,腦袋撞碎了一半。今天,美容師要用石膏給他做一張假臉,要不然,他昨天下午就燒了。”

“他是什麽時候死的?”

“前天晚上,六月五號。”

“是什麽車撞的?”

“好像是出租車。”

“司機呢?”

“跑了。”

“他在哪裏出的車禍?”

“王家十字。”

張清兆像被電擊了一樣猛地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