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落 草(1)

王涓離預產期還有幾天時間。

可能是勞累過度,這兩天,母親總是感到頭昏,張清兆就讓她先回老家休息一下。

就在母親回老家的這天晚上,王涓的肚子突然痛起來,開始爹一聲娘一聲地叫。

張清兆不知道該怎麽辦,急忙把她扶下樓,上了車,匆匆開向醫院。

下雨了,很大。

張清兆忽然有個預感——他和他的孩子,將在這個陰雨綿綿的日子見今生第一麵。

他們來到了最近的第二醫院,順利地辦理了住院手續,張清兆把王涓扶進了產科病房。

這是個大病房,總共有八張床。

不過,除了王涓之外,隻有兩個孕婦,年紀和王涓差不多,好像都是農村人。

她們都靜靜躺在那裏。

一個丈夫在給老婆削蘋果,一個丈夫坐在床邊輕聲跟老婆說著什麽。

雨打窗子,“啪啦啦”地響。

病房的來蘇水味道很濃,還摻雜著一股不好聞的氣息。

一個戴口罩的女醫生進來了,她來給王涓做檢查。她揮揮手,把三個丈夫都趕出了病房回避。

張清兆和另兩個丈夫在門外等候的時候,聊了兩句。

這兩個人的老婆都過了預產期,卻沒有生產的跡象。其中一個已經打了兩針催產素,還是生不下來,主治醫生建議她們剖腹產。

王涓長一聲短一聲地叫著。

過了一會兒,那個女醫生打開門,走了出來。

張清兆焦急地問:“大夫,怎麽樣?”

“還得等一陣子。”女醫生說完就走了。

三個丈夫回到病房,各自坐在老婆身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雨一直在下,看來,這“關門雨”又得下一夜了。

另兩個孕婦一直很平靜,隻有王涓隔一會兒叫一陣兒。

她臉色蒼白,滿臉都是冷汗。

張清兆緊緊抓住她的兩隻手,安慰著她。

快到半夜的時候,王涓突然叫得更加慘烈,而且把張清兆的手都摳破了。

張清兆跑到病房外,大聲喊起來:“大夫!我媳婦要生了!”

女醫生馬上帶著護士趕了過來。

盡管這個女醫生也戴著口罩,但是,張清兆還是看得出,她已經不是剛才那個女醫生了。

這個醫生有個顯著的特征——羅圈腿。

張清兆一下想起她來,說:“您是黃大夫吧?”

女醫生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姓黃。”同時,大步走進病房。

“您領我媳婦做過B超。”張清兆在她後麵說。

“是嗎?”女醫生一邊說一邊俯下身,把手探進了王涓的被子。

她每天都在給孕婦做產前檢查,不可能記得誰是誰。

她摸了摸王涓的下身,對護士說:“她現在得進產房了。”

張清兆要扶王涓起來,被女醫生製止了。她和護士一起,麻利地攙起了王涓,慢慢走出了病房。

產房在樓道的頂頭,和王涓的病房隔四五間屋子。

張清兆不放心地跟在後麵。

產房擋著一個天藍色的門簾,上麵寫著“免進”兩個字。

在女醫生撩開那個門簾的時候,張清兆朝裏看了一眼,隻看到一個素淨的屏風,接著那門簾就放下了,隨後產房的門也關上了。

王涓的叫聲似乎一下遙遠了。

張清兆不安地在門外踱著步,又緊張又激動,手心攥出了汗。

樓道頂頭是一扇窗子,雨聲不緊不慢地響著。樓道的燈壞了很多,隻有很遠的一個燈亮著,那微弱的光照過來,很暗淡。

過了一會兒,老婆的叫聲又漸漸小了,終於聽不見了。

門開了,那個護士走出來,淡淡說了句:“還得等一會兒。”然後就朝值班室走過去,高跟鞋發出“哢哢哢”的響聲。

張清兆提起的心又放下來。

他等了一會兒,裏麵仍然沒有動靜。

這時候,他突然感到要撒尿。

衛生間在樓道的另一個頂頭,走廊空蕩蕩的,顯得很長。他“咚咚咚”地跑了過去。

竟然隻有一點尿。

很快,他就從衛生間走出來,剛要走向產房,突然眼睛瞪大了:

光線暗淡的樓道另一端,隱約出現了一個人的背影,他穿著一件灰色雨衣,頭上戴著雨衣的大帽子,慢慢朝前走,到了產房門口,一閃,輕飄飄地就不見了。

張清兆的心頭一冷,快步跑到產房門口,四下看了看,空無一人。

這時候,王涓突然又叫了起來。

他愣了片刻,伸手使勁敲門。

門開了,那個女醫生露出頭,不滿地說:“你要幹什麽?”

“剛才是不是……進去了一個人?”

“沒有!”

“我明明看見了,一個穿雨衣的人!”

“這裏麵隻有我一個值班醫生!這是產房,沒有我同意,任何人都不可能進來!”說完,她“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張清兆懷疑自己看花眼了。

也許,穿雨衣的人是哪個孕婦的家屬,他走進了相鄰的哪一間病房。

可是,產房旁邊的幾個病房都黑著。

這時候,那個護士跑了過來。

張清兆攔住她,指著那幾個黑糊糊的病房問:“護士,這幾個病房有人住嗎?”

護士停都沒停,說了句“沒有”,就跑進了產房。

王涓的叫聲越來越大,撕心裂肺的。

張清兆聽見那個女醫生重重地對王涓說著什麽,語速飛快,不知道是在安慰,還是在嗬斥,還是在鼓勵。

張清兆的大腦緊張得一片空白。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突然天上響起了一聲炸雷,接著他聽到了一聲脆亮的嬰兒的啼哭:“啊——”

雨驟然大了。

張清兆慢慢地癱軟了,倚在了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