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君毅心頭一黯,隻得緩緩伸出手去,抵在他頭頂的「百會穴」上,一麵極其緩慢地把真氣度了過去。wWW。QUAbEn-XIAoShUo。Com

蔡良隻是功力深厚,才尚未死去,此刻經淩君毅緩緩地度入真氣,他跟著竭力吸了口氣,眼睛已能轉動,右手顫巍巍地抬起,朝甬道指了指,張張口,吃力的道:「主……人……」隻說了兩個字,小腹間突然黑血像箭一般標了出來,喉間一陣格格輕響,一顆頭緩緩歪了下去。他隻說了兩個字,便已氣絕!淩君毅黯然收回手掌,直起身子,心中暗道:「原來那晚在瓜州小山上看到的黑衣人,就是三眼神蔡良,隻不知他口中的「主人」是誰,他潛伏百花幫臥底,又是為了什麽,他用手指指甬道,說出「主人」兩字,自然是告拆自己,他主人是朝甬道去的,他為什麽要告訴自己呢?莫非他主人有了危險,才不惜以最後一口殘存的真氣,向自己說出「主人」兩字,目的自然是要自己趕去援救了。」想到這裏,不覺朝三眼神蔡良作了個長揖,說道:「蔡老放心,在下這就趕去。」說完,立即舉步朝南道上走了過去。

三眼神蔡良口中的「主人」,自然也是江湖上一幫一派之主,武功自然十分了得,但隻要看蔡良臨死前那份焦急的神色,可見他「主人」在這條甫道中,定然遇上了十分厲害的對手。淩君毅倒也不敢大意,他為了應付粹然遭遇的強敵,自然得騰出雙手來。這就把托在左手掌的「驪龍珠」,掛到腰帶上,左手當胸,右手取出短劍,插在腰間,才循著甭道尋出。

這條甬道,似乎甚是彎曲,走了百來步路,就已轉了三個彎。淩君毅當先和眾人一路行來,都是耳目並用,十分小心。正行之間,忽聽一陣極其輕快的腳步聲響,傳了過來!聲音入耳,淩君毅就已聽出來人身法極快,在黝黑而有許多轉折的甫道之中,竟然快如奔馬!就在淩君毅略一躊躇間,那人已在甬道的轉彎處現身,那是一個全身黑衣,手持烏黑短劍的漢子。淩君毅腰間佩著「驪龍珠」,他看到人家的時候,人家自然也看到他了。雙方相距,本來還有一兩丈遠,但就在這一瞬工夫,那黑衣人已然遇到淩君毅身前五尺左右,舉劍作勢,沉喝道:「你們是什麽人?」淩君毅傲然道:「你呢?」黑衣入看了淩君毅佩在腰間的「驪龍珠」一眼,冷聲道:「你身佩珍珠令,當知此地禁止任何人擅入,沒有會主特許,私入黑龍潭,一律格殺不論。」他當淩君毅是黑龍會的人。

淩君毅不知自己盲人騎瞎馬,居然從飛龍堂闖到黑龍潭來了!這裏叫做「黑龍潭」,顧名思義一定有一個潭。黑龍會這名稱大概就是因黑龍潭而來,那麽由此推想,黑龍潭也—定是黑龍會的總堂所在了。淩君毅想到這裏,忍不住問道:「這裏是黑龍會的總堂麽?」黑衣人聽淩君毅的口氣,不覺奇道:「你不是黑龍會的人?」淩君毅道:「在下並沒有說是黑龍會的人。」黑衣人短劍一指,沉喝道:「你叫什麽名字,從哪裏來的?」淩君毅道:「在下淩君毅,自然是從外麵進來的了。」黑衣人道:「不論你是什麽人,到了這裏,反正是死定的了。」說完,舉劍欲刺。

淩君毅喝道:「且慢。」黑衣人手中短劍一停,冷冷說道:「你還有什麽事?」淩君毅道:「閣下可否告訴我,黑龍潭是不是黑龍會的總堂所在?」黑衣人獰笑道:「這話,你去問閻王老子吧。」一劍刺了過來。淩君毅右手一搶,巨闕劍劃起一道青虹,「鏘」然劍鳴,把對方短劍拍開。

黑衣人冷哼一聲道:「看來閣下身手倒是不弱。」又是一劍刺了過去。

淩君毅暗暗忖道:「這黑衣人劍法極快,一身武功,大非庸手,敢情是守護黑龍潭的人了,看來非先製住此人不可。」黑衣人動作迅捷,短劍連連點出,黑芒如電,快得目不暇接。他閃電似的劍法,不但快速,而且劍上還有著濃重的內勁,隨著劍勢進發!黑衣人似是極為憤怒,口中連聲叱喝,短劍揮舞,愈來愈快。但他忽略了一件事,這等快速攻勢,都是硬打硬碰的力拚招術,淩君毅手上是一柄斬金截鐵利器!一串金鐵交鳴之後,他手上一柄短劍,已被一寸寸削斷,剩了一個劍柄,黑衣人方自一怔,正待往後躍退!淩君毅比他還快,驀地跨上一步,劍尖已經指到黑衣人的胸口,喝道:「閣下隻要動一動,在下立可取你性命。」黑衣入眼看青光耀目的鋒利劍尖抵住了胸口,果然不敢掙動,臉色獰厲,怒聲道:「你要怎的?」淩君毅忽然微微一笑道:「在下隻想問你幾句話,閣下最好據實回答。」黑衣人道:「你要問什麽?」淩君毅道:「在下還是一句老話,黑龍潭是不是你們總堂所在?」黑衣人道:「我不知道。」淩君毅道:「朋友是真的不知道?」黑衣人道:「在下奉命巡視甬道,任何人未得會主特許,撞入甬道,一概格殺勿論,旁的就不知道了。」淩君毅道:「那麽這條甬道,是通向黑龍潭的,對不對?」黑衣人道:「不錯。」淩君毅道:「那麽在下再問你一件事,方才可有人從這裏進去?」黑衣人道:「咱們這裏,輪班巡查,在下剛接班,並未聽說有人潛入。」淩君毅心中暗暗奇怪:「三眼神蔡良,身中兩處劍傷,垂死之際,說出他「主人」是朝這裏來的,他們怎會不曾發現?」心念轉動,接著又問道:「朋友那是從黑龍潭來的了,那就有勞閣下,替在下帶路。」黑衣人還未開口,突聽一個清冷的聲音,接口道:「放開他,他並不知道黑龍潭的走法。」這人來得無聲無息,連淩君毅都未能事先聽得一點腳步之聲。

淩君毅凝目看去,隻見黑衣人身後不遠,站著一個青袍老人。黑暗之中,隻覺來人身材修長,神情冷肅,雙目炯炯有光,頷下留有一把蒼髯。隻要看他這份氣派,一望而知此人不但武功奇高,而且身份也高出黑衣人甚多。淩君毅緩緩收回短劍,瀟灑一笑道:「如此說來,在下該問老丈才是。」黑衣人迅速向旁退下一步,朝青袍人躬身為禮。

青袍人目光朝淩君毅腰間接的「驪龍殊」注視了一眼,抬目望著淩君毅,又看了看淩君毅身後的眾人,徐徐說道:「閣下能找到此地,大是不易,可否把姓名見告?」淩君毅道:「在下淩君毅。」青袍人目中忽然閃過一絲喜色,頷首道:「很好。」突然揮手一掌,朝身旁黑衣人當胸擊去。黑衣人躬身而立,自然不會防到自己的上司,會向他突下殺手,是以連躲閃的機會都沒有。青袍人這一掌,輕而易舉,結結實實擊在他心腹之下,黑衣人口中悶哼一聲,應掌倒地。青袍人目光一始,朝淩君毅道:「你再補他一劍。」事出意外,淩君毅不覺怔的一怔,黑衣人中掌倒地,已經氣絕而死,何用再補他一劍?不覺望望青袍人道:「你……」青袍人催道:「時光稍縱即逝,你快補他一劍,我們必須及時離開此地。」淩君毅更覺驚異,望望青袍人道:「你……」青袍人搖搖手,攔著他話頭,聲音忽然變得十分平和,接道:「此地不是談話之所,你照我說的去做,決不會錯。」淩君毅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反正黑衣人已經死了,再補他一劍,也不會再增加他的痛苦,自已正好借此聽聽青袍人和自己說些什麽。心念一轉,就立即揮手一劍,朝黑衣人胸口紮下。

青袍人點點頭道:「你隨我來,她們暫時留下。」說完,回身朝甭道中走去。

虞美人剛叫了聲:「哥……」淩君毅衝她打了個手勢,又和公孫相交換交換了一下眼神,取得了默契。青袍人緩步而行,連頭也不回過一次,似是絲毫沒把淩君毅放在心上。淩君毅也弄不清這青袍人是敵是友,隻覺他舉動有些詭秘,但卻毫不思索地跟著他身後走去。甫道依然十分曲折,走不了一二步路,就有一個轉彎。青袍人也沒帶火種,生似走熟了一般,腳下走得極快。這樣走了二三十丈遠近,突聽黑暗之中,有人喝道:「什麽人?」青袍人道:「是我。」兩句話的工夫,淩君毅已經緊隨青袍人轉過彎去,隻見前麵又是一個黑衣人。恭身而立,朝青袍人抱拳道:「屬下見過總管。」青袍人頷首為禮,口中晤了一聲。這時,他已經緩步走到那黑衣人身前,突然揮手朝他心口拍去。他出手如電,黑衣人又在毫無準備之下,自然一擊便中,隻聽黑衣人口中「嗯」了一聲,身子一顫,人已倒了下去。淩君毅心中暗道:「這些巡守甫道的黑衣人,武功決不會是庸手,他竟能在一舉手間,取了他的性命,可見青衣人武功,十分高強了。」青袍人若無其事,依然舉步朝前走去,口中低低喝道:「快再補他一劍。」淩君毅看他殺兩名黑衣人,心頭有些不明白,他似是為了幫助自己,才殺人滅口的。他為什麽要幫助自己呢?那一定是他認錯了人,把自己當作了三眼神蔡良的「主人」一黨。由此推想,這青袍人準是那位「主人」派在黑龍會臥底的人了。淩君毅沒有作聲,依言右手一揮,就補了那黑衣人一劍。青袍人喝一聲:「快走。」腳下突然加快,朝前掠去。淩君毅緊隨他身後奔行。

轉了兩個彎,隻見青袍人腳下一停,伸手在壁上按了兩按,回身道:「快進來。」話聲才落,身形一閃而沒。淩君毅掠到近前,才看清石壁間原來已經打開了一道狹窄的門戶,青袍人站在數尺外相候,當下毫不猶豫,側身而入。走了三四步,才聽身後傳來「砰」然一聲響,敢情那石門已經闔起。

這條甬頭,極似未經修鑿的天然石縫,不但十分狹窄,僅容人側身而行,而且兩邊石壁,棱角不平,稍一不慎,就會碰上,前麵青袍人走得極快,淩君毅有珠光照路,自然不會落後。兩人彎彎曲曲地走了盞茶光景,前麵似是已經到了盡頭,但見一座石壁擋住去路,青袍人舉手在石壁上一按,隻聽得一陣輕微的軋軋之聲,傳入耳際,石壁間果然又裂開了—道小門。青袍人回首微微一笑道:「請。」舉步跨了進去。

淩君毅心中暗道:「這黑龍會的巢穴,全在山腹之中,各有秘道相通,當年這項工程,該是何等浩大?江湖上盡多占山立寨的幫派,黑龍會何以要如此費事,把巢穴築在山腹中呢?莫非他們另有什麽隱秘不成?」心中想著,已經舉步跨了進去。

這石門之中,是一間小小的石室,室中除了幾張石製的椅幾和一張石榻,就別無他物,但石椅、石榻,都打磨得十分光滑;石幾上放著一盞白銅燈擎,不知點的是什麽油,甚是光亮。青袍人把淩君毅讓入石室,仍然在石壁上輕輕按動了一下,石門立即緩緩闔上,然後轉過身來,抬手道:「公子請坐。」淩君毅並未坐下,雙手抱拳,說道:「老丈把在下引來此地,必有見教。」青袍人含笑道:「公子但請寬坐,不錯,老朽確是有事奉告,但此非其時。」淩君毅坦然在石椅上坐下,一麵問道:「何謂此非其時?」青袍人笑道:「這裏外人不得擅入,公子且請在此稍候,老朽去去就來。」他不待淩君毅答話,舉步朝右首一堵石壁行去,走近石壁,忽然回首笑道:「公子幸勿多疑,老朽此舉,對公子有益無害。」說罷,伸手一推,石壁應聲手而啟。

原來壁間是一道石門,隨著青袍人走出,就像翻板一樣,轉了過來,無聲無息的重又闔上。淩君毅看他舉動神秘,心頭不無可疑,立即一躍而起掠到右首壁下,伸手朝石門一推,石門已經闔上,果然一動不動。這和公孫相推門而入的那道石門一樣,一經闔上,不諸開啟之法,是無法打開的。

淩君毅回到石椅上坐下,細想這青袍人似乎對自己並無惡意,隻不知他把自己引到這間石室之中,又忽然離去,究竟為了什麽?他既然告訴自己這裏外人不得擅入,又說他此舉對自己有益無害,自己且等他來了再說。他想起師傅一再告訴自己,愈是遇上險惡環境,愈要冷靜,這大半夜工夫,一直從步步危機中摸索過來,既然到了此地,也就泰然處之。

青袍人出去之後,足足過了一刻工夫之久,依然不見他進來!淩君毅奔波了大半夜,正好趁這段時間,坐在石椅上,閉目養神。突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走了進來!淩君毅聽的不禁一怔,自己隻是閉目養神,這間石室,四麵俱是石壁,縱有暗門,自己也應該先聽到石門開啟的聲音!如今既未聽到石門開啟的聲音,怎會有人進來?心念閃電一動,同時也候地睜開眼來,但見一名青衣少女,手提食盒,俏生生從右首石壁間一道門戶走入。

那道石門,正是青袍人出去之處,原是一扇活門,但方才青袍人出去之時,明明已經闔起,自己還用手推過,一點也推不動。如今這青衣少女居然悄無聲息的進來,而且那扇石門,依然那麽靈活,隨著青衣少女的走入,又像翻板般轉了過來,緩緩閡上。

青衣少女進入石室,一雙明亮的眼睛一抬之際,看到室中坐著的竟是一個俊美少年,不禁粉靨一紅,急忙低下頭去。急步走近石榻,從食盒中取出四式佳看,一壺美酒,和一盤炒麵,一起放到榻上的矮桌之上,擺好一副杯筷,然後朝淩君毅欠身一禮,嬌脆地道:「方才總管吩咐說,公子大概餓了,特命小婢送來酒菜麵點,公子請隨意用吧。」淩君毅頓首笑道:「多謝姑娘。」青衣少女赧然道:「公子言重,小婢不敢。」隨著話聲似要退去。

淩君毅道:「姑娘請留步。」青衣少女腳下一停,欠身道:「公子還有什麽吩咐?」淩君毅道:「在下想請教姑娘一件事,不知姑娘肯不肯見告?」青衣少女美目一抬,說道:「不知公子要問什麽?」淩君毅道:「姑娘方才說的總管,可是那位胸垂蒼髯的青袍人麽?」青衣少女道:「自然是了。」淩君毅道:「姑娘可否告訴在下,你們總管姓甚名誰?」青衣少女訝然道:「公子是總管的朋友,難道還不知道總管是誰麽?」淩君毅道:「在下若是知道,何用再向姑娘動問?」青衣少女眨動眼睛,說道:「總管沒有告訴公子,小婢就不敢說了,公子還是當麵問總管的好。」淩君毅心中暗道:「好個狡黔的丫頭。」一麵含笑道:「姑娘不肯說,那就算了……」青衣少女沒待他說完,接口道:「小婢那就告退了。」淩君毅道:「姑娘且慢,在下還想問你一句話。」青衣少女有些焦急,說道:「公子還要問小婢什麽?」淩君毅道:「那麽這裏是什麽地方,姑娘總可以告訴在下吧?」青衣少女反問道:「公子已經到了這裏,還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麽?」淩君毅道:「在下是知道一點,隻是未能證實。」青衣少女「嗤」地輕笑一聲道:「公子知道就好,何用多問,好啦,請用酒菜吧,小婢要走啦。」說完,轉身就走。

淩君毅一句話也沒有問得出來,看她轉身走去,心中暗道:「我若突然出手,自可把她留下,問問清楚。」但因青衣少女一臉稚氣,又不能貿然對一個女子下手。青衣少女很快走到壁下,纖手輕輕一推,石門便自開啟,忽然回過頭來,粲然一笑道:「公子多多原諒,小婢未得允許,什麽話都不敢奉告。」石壁轉了個向,又已靈活地闔起。淩君毅腹中確實感到饑餓,但身在這等險惡、詭秘環境中,在沒有弄清楚對方來曆和意圖之前,自然並未食用。青衣少女剛走不久,石門開啟,青袍老人已經緩步而入,他手中提著一個黑色小瓶,往幾上一放。

目光一掃矮桌上的酒菜,全末動過,不覺詫異的道:「老朽因淩公子連番劇戰,大半夜工夫下來,想必腹中早已饑餓,才要小桃替公子準備了酒食送來,怎麽?公子是怕老朽在酒菜中做了手腳?」說到這裏,不由得掀髯一笑,接道:「酒菜之中,決無毒藥,公子但請放心食用。」淩君毅冷然一笑道:「酒菜中縱有劇毒,在下也並不在乎。」青袍人目中神光一閃,說道:「那麽公子何以不肯食用呢?」淩君毅道:「在下和老丈在甬道中相遇,姓名未通,敵友未分,故而不敢叨擾。」青袍人忽然仰天大笑道:「好個姓名未通,敵友末分。老朽榮敬宗,和公子應該是友非敵,這樣夠了吧?」淩君毅道:「榮老丈現在可以告訴在下,把在下引來,究竟有何見教?」榮敬宗微微搖頭道:「尚非其時,公子先請用些酒菜,老朽自會慢慢的奉告。」淩君毅道:「為什麽老丈一定要在下食用了酒萊,才肯說呢?」榮敬宗道:「公子尚有一件艱巨的任務,要你去完成,不用些酒菜麵點,身體如何支持得住。」淩君毅奇道:「老丈說在下還有一件事要去辦麽?」榮敬宗道:「正是,正是,公子快些請吧。」淩君毅心中陡覺疑竇叢生,但他既然說要等自己吃過酒菜才肯相告,再問也不會問出什麽來的了,何況自己確也感到饑餓。這就站起身道:「好,在下就叨擾了。」走到石榻上坐下,舉起筷子,獨自吃喝起來。

榮敬宗陪著他在矮桌對麵坐下,淩君毅本已腹中饑餓,這一放懷吃喝,不大工夫便已把四盤佳看,一盤炒麵,吃得一掃而光。但一壺美酒,卻隻小飲了兩盅,就不再喝。榮敬宗看他吃畢,微微一笑,舉手擊了三掌。隻見那青衣少女立即推門走入,收過碗盤,退了出去,接著又端上兩盤香茗,放到石幾之上,低聲說到:「公子請用茶。」榮敬宗道:「老夫和公子有要事密談。你可守在外室,未得老夫之命,不準任何人進來。」青衣少女答應一聲,轉身退出,石門也碰然闔起。

榮敬宗從幾上取起兩盤香茗,移放到石榻中間的矮桌之上,一麵說道:「公子請到榻上坐。」淩君毅知道他必有重要話說,依言走了過去,和他在榻上對麵坐下。

榮敬宗道:「公子腰間這顆珠子,可否讓老朽一觀?」淩君毅道:「自然可以。」隨手解下「驪龍珠」遞了過去。

榮敬宗反覆諦視了一陣,忽然目光有淚,顫聲問道:「這是黑龍會的「珍珠令」,不知淩公子從哪裏得來的?」淩君毅看得心頭愈是驚疑不止,說道:「此珠是在下家傳之物,並非是黑龍會之物。」榮敬宗目光一凝,問道:「公子可知此珠的名稱麽?」淩君毅道:「驪龍辟毒珠。」榮敬宗道:「辟毒珠,顧名思義,可以辟毒的。」淩君毅道:「不錯。」榮敬宗忽然站起身,從幾上取起黑色小瓶,又取了一隻空瓶,又取了一隻空碗,說道:「隻不知公子此珠,是否能解得瓶中之毒?」隨道話聲,一手打開瓶塞,從瓶中傾出一股墨黑的黑水,朝碗中倒去。

淩君毅目光一注,說道:「毒汁。」榮敬宗也末徵求淩君毅的同意,舉起「驪龍辟毒珠」,迅快的朝「毒汁」中浸去。但聽碗中發出「嗤」的一聲輕響,登時冒起一陣輕煙,不用說,碗中毒汁經「辟毒珠」一沾,自然由濃而淡,由淡而無,變成一碗清水!榮敬宗雙手捧著那碗由「毒汁」變成的清水,神情激動,雙目之中老淚奪眶而出,口中喃喃說道:「果然是「驪龍珠」,果然是「珍珠令」……」突然放下瓷碗,捧著「驪龍珠」,雙膝一屈,撲的跪倒地上,仰臉說道:「會主英靈有知,屬下這二十年忍辱偷生,總算等到了出頭之日了。」說到這裏,不禁老淚縱橫,唏噓不止。淩君毅看在眼裏,心頭愈覺疑竇重重,難道自己家傳的「驪龍珠」會和黑龍會有關?

正在諒疑之際,隻見榮敬宗忽然老淚一收,倏地站起身來,一手遞還「驪龍珠」,目中寒光如電,直注在淩君毅的臉上,神色嚴肅,冷冷說道:「你叫淩君毅?」淩君毅接過「驪龍珠」,應聲道:「不錯,在下正是淩君毅。」榮敬宗點點頭,沉聲道:「很好,老朽已經等了你甘年,現在你唯一的生機,就是拔出劍來,和老朽放手一搏。」右手一抬,鏗然劍鳴,手中已多了一柄烏黑無光的短劍。他這等忽友忽敵的舉動,當真是恍榴迷離,令人莫知所措。

淩君毅愕然道:「老丈和在下有仇?」榮敬宗被他問得似是難以啟齒,勃然作色道:「你不必多問,先勝了老朽手中此劍,再說不遲。」淩君毅遲疑地問道:「老丈把在下引來此地,就是為了要和在下動手嗎?」榮敬宗道:「多言無益,你亮劍吧。」淩君毅道:「如此說,咱們非動手不可了?」榮敬宗道:「不錯,你想生離此室,就得和老朽放手一搏。」淩君毅緩緩從腰間抽出巨闕劍,橫劍當胸,說道:「那麽老丈請出手。」榮敬宗似已不耐,冷然道:「你小心了。」喝聲出口,手中短劍一振,突然閃起一道烏黑的劍影,橫削過來。

淩君毅但覺對方這輕描淡寫的一劍,就有一股逼人劍風,隨劍劃出,勢道已然十分淩厲,心頭暗暗一驚,忖道:「此人劍上造詣之深,果然非同小可。」心念閃電一動,短劍一起,劍尖疾落,斜封出去。榮敬宗劍勢未竭,短劍連揮,接連攻出三招。這三劍,劍光繚繞,從劍上湧出來的濃重劍氣,居然從三麵飛卷過來,勢道之強,無與倫比。淩君毅口中大喝一聲,巨闕劍突然交到左手,縱刺橫削,展開了少林鎮山絕學「達摩劍法」,隻是他是用左手使出,劍法也和少林「達摩劍法」反其道而行,惟其是反手使出,就更見奇奧多變。

榮敬宗微微一怔,訝然道:「你是反手如來的門下?」淩君毅道:「老丈果然有些眼力。」兩人在說話之間,劍勢仍然如電悶雷奔,各極其能,絲毫不見鬆懈。小小一間石室之中,劍氣彌漫,寒鎬飛旋,當真是凶險百出。轉眼工夫,已經惡鬥了五十餘招。激戰之中,隻聽榮敬宗大聲喝道:「淩君毅,難道你除了反手如來教你的一套「達摩反手劍」,就沒學過家傳的武功?」這話聽得淩君毅心頭驀然一動,暗暗忖道:「家傳的武功?他指的那是「飛龍三劍」了。」心念閃電一動,哪還猶豫?口中一聲情感,人隨聲起劍化一道青虹,飛躍起兩丈來高。左手短劍,突然交到右手,手腕輕輕一抖,登時飛灑開一蓬劍雨,青芒四射,劍影繽紛,朝榮敬宗當頭罩落。

榮敬宗目光如炬,右手短劍連揮,接連使出「崑侖劍法」中的「玉笏朝天」,「武當劍法」中的「三花聚頂」,「達摩劍法」中的「八部天龍」。這三招劍法,名雖三招,但他使得一氣嗬成,前麵兩招是專門護頂的招術,後一招卻是防護全身的突圍招法。但聽一陣急驟如雨的「鏘」「鏘」劍鳴!榮敬宗手上一柄短劍,已被淩君毅巨煙劍寸寸削斷!但他也在此時,脫出了劍光之外,丟去劍柄,口中嗬嗬一笑,說道:「淩公子請住手……」淩君毅聞言停手,隻見榮敬宗一臉俱是歡喜之色,雙手連拱,含淚說道:「果然是「神龍出雲」,果然是淩世兄,請恕老朽剛才多多冒犯之處。」淩君毅聽得心頭大感驚奇,問道:「老丈怎知在下使的是「神龍出雲」?」榮敬宗笑了笑道:「飛龍三劍,乃是本會鎮會劍法,老朽怎會不識,隻是老朽已有二十年未曾見到了。」這話愈來愈奇。

「飛龍三劍」,本來是淩君毅家傳的劍法,百花幫把它作為「鎮幫三劍」。如今,榮敬宗又說它是黑龍會的「鎮會劍法」,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淩君毅愈想愈覺此中必有緣故,心中的疑問也愈來愈多,不覺蹙目道:「老丈……」榮敬宗沒待他問話,已經連連拱手道:「公子請上坐,等到黑龍潭霧起之時,老朽就領你前去。」淩君毅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佳問道:「老丈領在下去黑龍潭作甚?」榮敬宗驚詫的看了他一眼,問道:「難道公子來此之時,令堂沒有告訴你麽?」淩君毅道:「老丈也認識家母麽?」榮敬宗道:「令堂就是會主夫人,老朽自然認識了。」「會主夫人」這四個字,聽得淩君毅腦中「轟」然一震,張目道:「榮老丈你說什麽?」榮敬宗「哦」了—聲,道:「公子幸勿誤會,老朽說的會主乃是二十年前的本會會主,並非目前這個賣主求榮的叛徒。」淩君毅心中暗殖:「聽他口氣,自己父親竟是二十年前黑龍會的會主,但這些事情,母親從未和自己提過隻字。」想到這裏,不覺目光深注,看著榮敬宗問道:「老丈會不會認錯了人?」榮敬宗一手摸著蒼髯,笑道:「公子身懷「驪龍珠」,又會「飛龍三劍」,又是姓淩,老朽怎麽認錯了人?」淩君毅道:「但家母怎會從未和在下提過呢?」榮敬宗想了想,忽然歎息一聲道:「這也難怪,當年令堂逃出魔掌,多少狼心狗肺的賊子,還四處追蹤,到處搜索,天下雖大,無容身之處,茹苦含辛,生下公子,但賊焰方張,令堂強煞,總是一個婦道人家,孤掌難鳴,加之公子年事尚輕,自然不能把這段血海深仇,告訴你了。」「血海深仇。」淩君毅身軀猛震,激動的道:「老丈,你是說先父本是黑龍會的會主,後來遭別人殺害的?」榮敬宗臉色—黯,說道:「會主遇害,也可以說是壯烈成仁,老朽本該從會主於地下,這二十年忍辱偷生,為的就是夫人逃出之時,已經身懷六甲,總有複仇的一日,老朽如果一死殉主,這內情就永遠沒有一個知道的人了。」說到這裏,忍不住老淚漣漣,又唏噓起來。

淩君毅也淚流滿麵,撲的一聲,跪了下去,說道:「老丈用心良苦,一定是先父的患難至交,能否把此一詳情,詳細見告?」榮敬宗拭著老淚,慌忙把淩君毅扶起,說道:「公子快快請起,這是折煞老朽了,二十年來,老朽等待的就是今天,隻是說來話長。咱們還有一個更次的時間,老朽也隻能說個梗概,等公子取到東西,再作詳談。」淩君毅心中暗想:「隻有一個更次的時間,他要自己去取什麽?想來定是十分重要之物了。」心中想道,卻並末開口追問。

兩人重又落座,榮敬宗端起茗碗,喝了口茶,說道:「這話該從山河蒙塵,先帝〔毅宗〕殉國說起。各地勤王義師,次第失敗,長公主以金枝玉葉,遁跡空門。但她老人家始終未忘國族之仇,矢誌匡複大計,數十年奔走江湖,糾合各地有誌之士。」他一口氣說到這裏,微微一頓,繼道:「那時有一位姓鐵的參將,兵敗之後,糾合一批誌同道合的武人,就在昆崳山成立了一個反清複明的組織黑龍會。」淩君毅想到自己母親姓鐵,同時也想到那天太上傳自己「飛龍三劍」中兩招劍法時,畫像上那位姓鐵的老人。他雖然並未開,但心頭卻湧起了許多疑問。

隻聽榮敬宗續道:「這位姓鐵的參將,手創黑龍會,他挑選昆崳山作為根據之地,是因為此山有許多天然洞府,曲折幽深,互相貫連,隻要稍事整修,就可成為十分隱秘的所在,不虞被外人發現。」淩君毅道:「原來這些洞穴,都是當時修建的。」榮敬宗道:「這裏雖是半出天然,半經人工修鑿,者會主差不多經營了三十年之久。」接著說道:「老會主在修鑿一條山腹石窟之時,無意中發現一座洞府,石壁上刻著幾幅使劍的人像,據說那是全真教主重陽真人所留,老會主參悟了三式劍法,就是「飛龍三劍」。」淩君毅問道:「這位鐵老會主的名諱,可是上中下峰?」榮敬宗連連點頭道:「原來公子聽人說過了?」他並未追問,續道:「老朽曾聽老會主說,壁上武功,原本不止這三招劍法,因他已屆中年,限於秉賦,已無法再求精進……哎,咱們把話說遠了。」口氣一轉,道:「老會主在修鑿山腹甬道之時同時他發現了一處毒泉,湧出來的水,比墨還濃,中人立斃……」淩君毅失聲道:「毒汁。」榮敬宗點頭道:「不錯,咱們都叫它「毒汁」接著說道:「後來老會主開鑿了一條小澗,把毒泉引入一處潭中,那就是現在的黑龍潭。」淩君毅看他說了半天,仍然沒有說到自己父親之事,心頭暗暗有些焦急。

榮敬宗又喝了一口茶,道:「鐵老會主年屆不惑,膝下沒有一男半女。那年正好鬧饑荒,老會主經過山下,抱回來一個女嬰,收為義女,取名如玉,鐵老夫人也視如己出,十分疼愛。到了翌年,鐵老夫人也生了一個女公子,取名如花。一晃就是二十年,這一對姊妹花當真出落得如花如玉,老會主也一樣看待,每天沒事的時候,就教著兩位姑娘的武功……」淩君毅聽到這裏已經有些明白,這一對姐妹,有一個是自己母親,另一個該是百花幫的太上了。

隻聽榮敬宗續道:「當時長公主在江南一帶,主持匡複大計,各大門派表麵上雖並未正式加盟,但暗中無不竭力支援,鼓勵門下弟子,以江湖人的身份,參加各地反清組織。那年春天,少林方丈開謗大師,向老會主推薦了一個青年人到黑龍會來,這人姓淩名長風,是開謗大師的唯一俗家門人。」淩君毅道:「他就是先父麽?家母告訴在下,先父諱瑞圖。」榮敬宗道:「公子年事還輕,令堂既沒有告訴你這段往事,自然也不會把令尊的真名告訴你的。」他望望淩君毅,接著說道:「令尊那時也不過二十出頭,生得十分英俊。老朽記得他初到黑龍會來的時候,者會主派了他—個巡主的職位,好像令尊是第二十一組的巡主,老朽是二十組的巡主,經常在一起出巡,互相支援,因此老朽和令尊的私交也最好。」淩君毅肅然起立,恭恭敬敬的作了個長揖,說道:「原來老伯還是先父的至友,請恕小侄失禮。」榮敬宗含笑道:「公子不可多禮,老朽隻是令尊帳下一個屬下,怎敢當得至友二字?」接著說道:「令尊少年老成,處事穩健,在會中不過三數年工夫,經由黃龍堂一名巡主,積功搖升為飛龍堂堂主,老會主倚為左右手,不但早就有意把女兒許他為妻,而且,也有意由他繼承黑龍會會主……」說到這裏,右手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潤潤喉嚨,接著說道:「那是令尊到黑龍會來的第三年,那年秋天,老會主就把義女如玉,許配令尊,結為夫婦。但就在成親當天晚上,如花姑娘忽然離去……」他似是言有未盡,但卻忽然住口。淩君毅自然聽得出來,榮敬宗述說到這裏,似乎有些含混,言外之意,如花的出走,應該和這場婚禮有關。

榮敬宗接著道:「老會主年過花甲,隻此一女,如花約突然出走,老會主夫婦自然極為傷心。尤其是老夫人,思女心切,不久就一病不起。就在這時候,清廷也聽到黑龍會圖謀不軌的風聲,派出一批大內高手,前來昆崳山搜索,但本會早已得到消息,而且黑龍會總堂,深處山腹之中,這批鷹犬,自然無法找到。」淩君毅忍不住道:「黑龍會難道任由這些鷹犬找上門來,不給他們一個厲害?「榮敬宗道:「這是老會主持重之處,那時清廷氣焰方張,各地誌士,已經犧牲了不少,為了保全實力,才力主不可妄動。」說別此處,忽然歎息一聲,接著道:「但沒想到這批鷹犬之中,有—名侍衛,竟是神算子的門徒。本山機關布置,原出神算子之手,他門人自然一看就知,在他向導之下,從黃龍洞襲入,老會主因本山機關既被識破,這些清廷鷹犬,就不能讓他們有一個漏網,否則就後患無窮。那天晚上,咱們全數出動,—舉把侵入昆崳山的十八名大內高手,悉數殲滅,老會主在這下戰中,劈了五個對方爪牙,但卻被其中一人的毒藥暗器所傷……」淩君毅道:「驪龍珠可解天下奇毒,老會主……」榮敬宗沒待他說完,接口道:「不對「驪龍珠」可解天下奇毒,但老會主是被苗人用的淬毒吹針所傷。那吹針細如牛毛,打中人身,使人絲毫不覺,那時老會主力拚強敵,並不知道自己已中了人家暗算,直等敵人悉數就殲,回到總堂,已經毒攻內腑,突然昏迷不醒。當時,大家還不知道老會主中了毒針,隻當他年事已高,體力不支,但經過急救之後,依然昏迷不醒。仔細檢查的結果,才發現老會主左肩有一點極細的黑影,斷定可能是中了毒針一類細小暗器,急以「驪龍珠」吸毒,隻是已經遲了,不到天明,就溢然長逝,連一句遺言都沒有留下。」淩君毅道:「後來呢?」榮敬宗道:「會中不能一日無主,否則就成了群龍無首,大家就在老會主靈前,公舉令尊繼任會主。」淩君毅問道:「那麽先父又怎會遇害的呢?」榮敬宗忽然長長的歎了口氣道:「令尊那時不過二十多歲,到黑龍會來,前後也不過四年,因老會主的賞識,一手扶植,從黃龍堂一名巡主,擺升到飛龍堂堂主。老會主在未去世之前,也曾一再向人表示,將來繼任人選,屬意令尊。因此在老會主靈前,獲得大家的支持,但黑龍會創立已有三十年之久,令尊雖具雄才大略,終究年輕資淺,難付眾望……」淩君毅道:「那是說大家都對先父不滿了?」榮敬宗道:「那也不然,當初隨同老會主共創黑龍會的幾位長老,起初雖覺令尊年事太輕、少不更事,但老會主去世後,經令尊一年刻意整頓。黑龍會的聲譽,在江湖上可說是開創了前所未有的局麵。幾位長老也深深感到老會主確有知人之明,自然全力支持,就是一向和令尊不睦的青龍堂堂主韓占魁,也轉而向令尊輸誠,這一年真可以說是黑龍會的全盛時代……」淩君毅疑惑的道:「那麽是誰害死先父的呢?」榮敬宗黯然歎了口氣道:「清廷派出來的十八名鷹爪,一去不歸,從此杳無消息,自然不肯罷休。經他們明查暗訪,終於獲悉這十八名大內高手,全數折在黑龍會的手裏,韃酋據報,大為震怒,密派山東總督圍剿。」淩君毅吃驚道:「他們要對黑龍會用兵?」榮敬宗道:「用兵,黑龍會倒並無所懼,就算來上十萬大軍,也無濟於事,可恨的是咱們黑龍會出了喪心病狂、數典誌祖的內奸。」淩君毅心頭一震,張目道:「誰?」榮敬宗道:「就是現在黑龍會的會主韓占魁。」淩君毅心頭一陣激動,問道:「他如何出賣了黑龍會?」榮敬宗道:「當時東督是和砷門下的走狗國泰,此人原是貪婪無能的奸頓之徒,接到上麵的密3,早巳嚇得心驚肉跳,拿不出主意。據說他督署中有一個師爺,叫做錢君仁,外號陰世判官。據說此人原是江湖賣藥郎中,後來不知如何夤緣進身,當了國泰的心腹,狼狽為奸,他替國泰出了個主意,用兵萬萬不可,當時隻在左手掌中寫了四個字。」淩君毅道:「不知他寫的是哪四個字。」榮敬宗道:「以寇製寇。」淩君毅道:「以寇製寇?」榮敬宗道:「不錯,他這主意可說惡毒已極,他用的是分化利誘的手段,但若無喪心病狂的人,又如何顛覆得了黑龍會?」他長長歎了口氣,說道:「這也許是天數,正好韓占魁這賊子,因和令尊鳳有嫌隙,令尊繼任會主之後,他表麵上竭誠擁戴。內心的仇恨卻愈來愈深。因為他是老會主拜弟中兒子,其父是為黑龍會殉難的,老會主一直把他視如於侄,而且又搖升到青龍堂堂主,要是沒有令尊,黑龍會會主的繼承人就非他莫屬。」淩君毅道:「他縱和先父有隙,那是私人的恩怨,不該出賣黑龍會。」榮敬宗道:「這叫利令智昏,忘記了他老子是死在韃子手裏的,因為清廷答應他事成之後,不但不究既往,還可給他官做,還有賞金,才使他賣主求榮,苟顏事仇,獻出本山秘道總圖,作為他個人進身之階……」淩君毅失色道:「黑龍會在清廷嚴密搜捕之下,得以屹立不動,憑仗的就是山腹秘道,外人不得而入。他獻出秘道總圖,那就無異斷送了黑龍會。」榮敬宗雙手緊握拳頭,切齒道:「就是嘛,老會主三十年苦心經營,神算子殫心竭智所設計的機關秘道,就此落入異族之手。」淩君毅道:「詳情如何,還望老伯賜告。」榮敬宗臉色顯得異常難看,目光如刀,切齒道:「創立黑龍會的人,除了老會主,共有九位長老,他們都是生死與共、肝膽相照的結義兄弟。老會主逝世之後,已經隻剩五位,那時差不多都是花甲以上的人了。這姓韓的賊子,不但獻了秘道總圖,而且居然狠起心腸,接受鷹爪的指示,暗中下毒,先把五位長老毒斃……」淩君毅道:「當時沒有人發現他的陰謀麽?」榮敬宗道:「沒有,這惡賊心機鎮密,而且那毒藥是大內之物,許多滿漢大臣,在靼酋賜食之後,往往回家暴卒,用的就是這種毒藥,死後絲毫看不出中毒的徵兆。黑龍會在一月之內,五位長老先後謝世,自然引起許多懷疑,但每個人都又死得十分安詳,看不出一點異樣,大家心頭盡管起疑,也無可如何……」淩君毅劍眉軒動,怒聲道:「這賊子真該碎屍萬段。」榮敬宗續道:「那是二十年前的端午,距離五位長老逝世已經過了兩個月,會中並沒有發生事故,大家戒心漸懈,端午是個大節,每年過節,會主和三堂堂主、三十六將,都要在大廳上歡聚,還有各堂的巡主,也一起參加……」淩君毅忍不住問道:「他又下了毒。」榮敬宗沒有直接回答,續道:「大家正在興高采烈,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當兒,青龍堂一名沈姓當值巡主,匆匆進來,在韓占魁耳邊低低說了幾句。韓占魁臉有喜色,從座中站起,大聲說道:「「各位,今天是端陽佳節,大家都在這裏,兄弟有幾句話要說。就是本會創立已有三十餘年,當初原是以匡複朱明為宗旨,這三十年來,清廷已經奠定四海,廣施仁政,朱明氣勢已盡,憑咱們區區百數人,猶圖頑抗,何異以卵擊石?終日匿居山腹,三十年來一事無成,再過三十年,還是出不得頭。古人曾謂順天者昌,逆天者亡,咱們這是逆天行事,因此,兄弟之意,不如歸順大清,接受招撫,大家還可博個前程。」他大概就是這樣說的,唉,這些話,說出來真是汙了嘴巴。」淩君毅道:「當時先父如何呢?」榮敬宗道:「當時大家隻當他酒後狂言發的牢騷,但這是大逆不道,觸犯會中禁律,會主自然不容他再發謬論,立即起身叱道:「「韓堂主,你大概喝醉了,你知道你說了什麽,還不快快住口」韓占魁仰天大笑道:「「淩長風,你少在韓爺麵前擺會主的威風,你不妨睜眼瞧瞧,你們這些叛逆,一個也休想逃得出去?」會主聽得勃然大怒,喝道:「「韓占魁,你瘋了,你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按本會律條,你該八刃分屍!」韓占魁神色不變,也大聲道:「「淩長風,按大清皇律,你們這些叛逆,都得淩遲處死,罪滅九族。」他說至這裏,突然把手中酒杯,往地上摔去,這是「擲杯為號」,這一刹那,日月廳四麵八道暗門中,同時湧出十數名清廷派來的鷹爪。」淩君毅道:「黑龍會精英全在廳上,除非他們使用霸道暗器,這十數名鷹爪,何難一舉殲滅?」榮敬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沉痛地道:「鷹爪他們並末使用暗器,日月廳上,也沒有搏鬥,連一絲抵抗也沒有,就讓他們反剪雙手,一個個縛上繩子。」淩君毅凜然道:「大家都中了毒。」榮敬宗綴然道:「韓占魁在雄黃酒中,下了「軟骨丹」,每個人都失去了抵抗能力……」淩君毅急著問道:「先父呢?」榮敬宗目含淚水,說道:「老朽那時就擔任黑龍潭總管,並未在場,這是事後聽人說的,會主眼看大勢已去,嚼舌自裁,壯烈成仁。」淩君毅熱淚奪眶而出,噗的跪倒地下,嗆聲道:「爹,孩兒一定要手誅姓韓的惡賊,替你老人家報仇。」榮敬宗拭著眼淚,說道:「公子不必傷心,等你黑龍潭回來,自可手刃親仇,諒那姓韓的老賊,也逃不到哪裏去。」淩君毅站起身子,忽然關切地問道:「老伯,家母如何逃出去的呢?」榮敬宗道:「這也是天意。令堂那時已經有了身孕,終日嘔吐,並末與會,那些鷹爪,又忙著接管本會三堂,而且各處都有零星的搏鬥。令堂得到事變消息,從一處秘道逃出,等到他們發覺,已經不見令堂的蹤影了。」淩君毅道:「姓韓的老賊,既然出賣了黑龍會,怎會又當起黑龍會的會主來了呢?」榮敬宗道:「他出賣黑龍會,對清廷是一件大功,如今已是四品頂戴的侍衛領班,仍令他兼黑龍會會主,這是一個極大陰謀。」淩君毅道:「這是什麽陰謀呢?」榮敬京端起茶碗,輕輕喝了一口,說道:「這和老朽,公子都有關聯。」淩君毅聽得奇怪,口中不覺「啊」了一聲。

榮敬宗續道:「二十年前,大江南北,所有接受長公主節製、反清複明的組織,不是遭清廷破獲,便是銷聲匿跡,再無動靜,隻有黑龍會占地理上的優勢,仍然屹立江湖,當時可以說已是最後的一個組織了。清廷要他繼續主持黑龍會,目的就在借此可以陸續發現還有些什麽人仍在反抗。他們要把大明朝的孤臣孽子,一個個找出來,不能放過一粒反抗他們的種子,留在土裏……」他越說越激動,緊握著拳頭,朝自己左手掌心,狠狠地擊了一下。

淩君毅心中暗道:「這和他和我,又有什麽關連呢?」榮敬宗續道:「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就和黑龍潭有關……」淩君毅聽他一再提起黑龍潭,而且方才還說清廷派姓韓的老賊主持黑龍會,和他和自己有著關聯,現在又說和黑龍潭有關,由此推想,莫非黑龍譚有什麽事,和自己有關了。

榮敬宗不待他追問,接著說道:「老朽當日被擒之時,因老朽和令尊平日私交極深之故,一直被囚禁達一年之久。後來老朽得知令堂帶了「驪龍珠」逃出,他們始終沒有找到下落。因此,老朽覺得必須繼續活下去,而且必須仍然弄到黑龍潭總管,才能有等到公子重來的一天,老朽不得不苟顏投降,而且透露了一個極大的機密給他們,作為進身之階……」淩君毅聽到這裏,忍不住問道:「不知老伯透露給他們的是什麽機密?」榮敬宗笑了笑道:「這機密除了令堂,隻有老朽一個人知道,那就是黑龍潭底下,原是老會主在開鑿山腹甫道時,無意中發現的一座洞府,留有重陽真人的武功壁畫。後來長公主巡視本會,認為這座洞府十分隱秘,因此就把各門各派參與太陽教的教友名冊移藏到這裏來。老會主深感責任重大,商請神算於設計,在洞府之上,引來毒泉,開鑿了一個深潭,就是現在的黑龍潭。」淩君毅佛然道:「老伯把這個機密泄漏給清廷,豈不等於出賣了長公主手創的太陽教全數教友?」榮敬宗微微一笑道:「公子責備的極是。但老朽若不說出這個機密,就無法取得他們的信任,也得不到黑龍潭總管這個差事,焉能在二十年後的今天,等到公子了。」淩君毅依然憤然道:「老伯犧牲了無數太陽教友,就是等到小侄,又有何用?」榮敬宗含笑道:「老朽也是在太陽神前立下重誓的教友,豈會出賣全體教友?而且此事關係數萬人的性命,真要讓他們得去,老朽就成了太陽教萬死莫贖的罪人。」淩君毅道:「老伯不是已經告訴了他們嗎?」榮敬宗笑道:「老朽方才說過,老會主請神算子設計,引入毒泉,己把這座洞府,沉入潭底,潭水深達二十丈,一滴毒汁,文可置人於死地,二十丈深的潭水,就是天上神仙,也下不去。」淩君毅聽到這裏,口中不覺「哦」了一聲道:「我明白了。」他明白什麽呢?那就是黑龍會、百花幫,為什麽一直都在幹方百計的尋求「毒汁」解藥。不用說,黑龍會的目的,是要取到太陽教教友名冊。至於百花幫的太上,自然不是為了這份名冊,卻是誌在重陽真人遺留的武功。由此看來,百花幫的太上,果然就是昔年出走的如花——老會主的親生女兒。

榮敬宗手持蒼髯,問道:「公子明白了什麽?」淩君毅道:「黑龍會劫持四川唐門唐老莊主、嶺南溫家溫老莊主、少林藥王殿主持樂山大師和龍眠山莊祝莊主四人,脅迫他們研求「毒汁」解藥,就是為了潛入潭底,去取名冊了。」榮敬宗點頭道:「不錯,但他們卻忽略了一點,那就是令堂為什麽要帶走「驪龍珠」。」淩君毅道:「「驪龍珠」能解潭水之毒。」榮敬宗笑道:「令堂沒有把全部經過告訴公子,無怪公子也不知道了。」淩君毅膛目道:「難道還另有隱密嗎?」榮敬宗道:「「驪龍珠」果然能解天下奇毒,但它另一功能,就是入水不濡,俗稱分水珠的是也。」說到這裏,目注淩君毅,又道:「公子現在總該知道老朽忍辱偷生,在這裏等候公子是為了什麽了?」淩君毅道:「老伯是要小侄潛下黑龍潭洞府中去麽。」榮敬宗臉情忽然變得十分嚴肅,說道:「不錯,公子此行,必須把秘藏室中的「太陽教名冊」予以毀去。」淩君毅抬目道:「老伯要我毀去名冊?」榮敬宗道:「不錯,這份名冊已是數十年以前之物,當時長公主聯絡各門各派,準備舉事,但時至今日,不但韃虜氣勢正盛,而且,各地太陽教友的組織,多半瓦解,這份名冊,本已失去價值。但若被清廷鷹爪得去,大江南北許多義民,均將受到株連,留著實是禍根,隻有把它毀去,才能消洱一場殺劫。」淩君毅起身道:「小侄謹遵吩咐,隻不知黑龍潭如何走法?」榮敬宗道:「公子請坐,黑龍潭經神算於精心設計,就是有了「驪龍珠」,不知開啟之法,如何進得去?離開此室,咱們就不能再說話了,因此老朽還得把此中機括,詳細說明才行。」隨著話聲,探手從大袖中取出一張陳舊的羊皮紙來,在矮幾上攤開,一手指著圖上,說道:「此潭周圍二十四丈,北首峭壁上,有一龍頭,毒泉就是從龍口流出,晝夜不患。你須以「壁虎功」,從龍頭下麵垂直下去,直達潭底。好在有「驪龍珠」照明,你可以看到下麵有一條精鋼鐵環,就以雙手握環,以少林「大力金剛手法」盡力拉起。此時龍頭流泉自會停止,潭水即由八處洞穴流入潭底另一蓄水池中,水位立即由二十丈降至五丈左右,潭心有一座石礁,露出水麵,你就可放開鐵環,躍登石礁之上,仍以「大力金剛手」捧起礁上一塊圓形巨石,下麵就是通向洞府的秘徑……」淩君毅道:「龍頭流水停止,潭水水位下降,賊黨不會發覺麽?」榮敬宗撚須笑道:「問得好,黑龍潭深處斷峽之間,每夜於時一過,就起濃霧,四更到五更這段時間,對麵不見人影,要直到天色大亮,才漸漸消散。雖有輪值的人,也都在峽穀之外,不虞被人發現。老朽所以要讓你看清楚這張地形圖,你必須緊記黑龍潭的位置。」淩君毅點道:「小侄記下了。」榮敬宗道:「那很好。」取過羊皮紙,雙手連搓幾搓,立時碎成粉末,灑落地上。

淩君毅吃驚道:「老伯怎麽把它毀了?」榮敬宗歎了口氣道:「公子已經來了,此圖已無存留必要,還是毀去的好。」一麵又從懷中取出一條寸許長雕刻精細的金色鯉魚,鄭重遞交給淩君毅手中,說道:「這是黑龍會兩件最機密的東西之一。「驪龍珠」由會主掌管,這條金魚,則由黑龍潭總管保管,魚腹之內藏的就是潭底洞府開啟之鑰。所幸此事隻有會主和黑龍潭總管兩人知道,老朽保管了二十年,從不看過。至於如何開啟,那就隻有會主一人知道,老朽也不得而知,公子隻有進入秘道之後,到時看情形而定,老朽就無法預測了。」淩君毅接到手中,但覺這條金色鯉魚份量極輕,魚身魚尾都能活動,金鱗閃爍,極似一尾活魚,手工精巧之極。當下就揣入懷中,貼身藏好,一麵說道:「小侄省得。」榮敬宗站起身道:「好,現在已快近四更,咱們可以走了。」淩君毅跟著站起,榮敬宗一揮手,熄去了幾上燈火,走到石榻右側,身形半俯,雙掌搭在石榻上,徐徐朝左推去。隻要看他推的姿勢,這石榻一定相當沉重,同時也聽到地底傳來一陣輕微軋軋之聲。

榮敬宗回頭道:「這是老朽模仿神算子在各處安裝的機括自做的一道暗門,雖然笨重了一點,但卻不會被人瞧出破綻來……」說話之時,石榻已經推開了四五尺光景,但他還在繼續推去,地上已經有一方石板,隨著他繼續推動之勢,緩緩豎起,露出了一個方形的地穴。

淩君毅道:「這是老伯一個人做的?」榮敬宗已經停住,笑了笑道:「當然,老朽手下雖有十二名劍手,但除了那丫頭小桃,沒有一個是老朽的心腹。光是這條秘道,足足化了老朽十年睡眠時間,才完成的。」十年,每天晚上不眠不休,才完成了這條秘道,此老的毅力,就足以感人。

榮敬宗從身邊取出一個精巧的火筒,當先朝地穴中跨了下去,口中說道:「老朽替公子引路。」「嚓」的一聲,打亮火筒,拾級而下。

淩君毅跟著他跨進地穴,走了十來級,地勢稍寬。榮敬宗把手中火簡交給了淩君毅,才轉過身去。原來石壁裝著一個鐵輪,他雙手緊握鐵輪,緩緩轉動,看去依然十分吃力。鐵輪轉動,壁間隨著響起沉重的軋軋之聲,頭頂石板緩緩閱下。榮敬宗還是沒有停手,繼續轉動,淩君毅知道他正在把石榻恢複原狀。榮敬宗少說也轉了二三十轉,才行停手,一麵笑道:「這機括做得十分笨重,比起神算子來,真是相去天壤,但老朽還相當滿意,一個對機括埋伏一竅不通的我,居然憑著雙手,也做成了一道暗門。」淩君毅點頭道:「有誌者事競成,老伯一個人完成這條秘道,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榮敬宗目中隱含淚光,說道:「老朽等的就是今天,等的就是你。老朽二十年前,就堅信你一定會來的,才著手開辟這條秘道的。」淩君毅感動的道:「老伯苦心孤詣,這份厚誼,小侄沒齒不忘。」榮敬宗道:「老朽日夜所盼望的,就是公子進入潭底,毀去太陽教名冊,使江湖各門各派能夠保住基業,散居大江南北的孤臣摩於,能夠保住身家性命。隻要太陽教的種子埋在他們心裏,終有一天會掀起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還我大好河山的日子,這是老朽最大的心願。再就是幫助公子、除去姓韓的惡賊,替會主報雪血執。老朽忍辱偷生了二十年,這兩大心願一了,就是死也限目了。」說到這裏,口中低喝道:「公子小心,前麵有塊巨石,當心碰頭。」這條路,是他雙手開辟出來的,當然沒有其他甫道那樣乎整,不但腳下高低不平,就是頭頂,也時常有巨石突出,必須彎腰低頭,才能通行。但這些不用榮敬宗吩咐,淩君毅也可看得清楚。兩人一前一後,足足走了一盞熱茶功夫,已經到了盡頭處,—道石壁,擋住去路。

榮敬宗腳下一停,又把火筒交到淩君毅手中,火光照處,前麵石壁上又有一個海碗大的鐵輪。榮敬宗雙手緊握鐵輪,緩緩朝外推去,口中說道:「從這裏下去,約有四五丈高,落到實地,就是黑龍潭的左首,方才老朽說的,你都記住了?」淩君毅道:「小侄記住了。」榮敬宗用力一推,一塊圓形大石,應手朝外推去,石壁間登時開了一個圓形洞穴,好像窗戶一般!原來那鐵輪上係著一條鐵鏈,石塊推出,有鐵鏈係住,不致下落。榮敬宗道:「好,你可以下去了,但務必在天亮之前上來,就是說,你在潭底洞府中,隻有一個更次的時間可以停留,老朽自會在潭邊接應。」淩君毅道:「小侄記住了。」說完,身形一縮,匍匐著鑽出洞穴,果見洞外一片黑朦朦的濃霧,什麽也看不見。當下緩緩吸了口氣,縱身朝下飄落。

隻聽上麵傳來榮敬宗極細的聲音,說道:「公子小心行事,老朽祝你成功。」淩君毅已在石室中看過黑龍潭的地形位置圖,不然,落到這樣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保管你寸步難行。因為落身之處,已在潭邊石梗之上,隻要往前跨出一步,就會一腳蹈空,跌進黑龍潭去。本來他腰間佩著「驪龍珠」,就是最黑暗的地方,也可以照到一丈左右。但濃霧就橡黑雲一樣,它可以遮住清光幹重的皓月。「驪龍珠」到了這裏,就像螢火一樣,最多隻能照到一二尺遠近。淩君毅其實用不著多看,他心中早已有了黑龍潭位置的概念,因此略一定神,就沿著石壁,朝右首行去。黑霧雖濃,但隻能遮住你的視線,從石壁龍頭口中流出來的毒泉,水聲潺潺,霧再濃、再黑,還是遮不斷的。

淩君毅細聽水聲,已經隻有七八丈距離,自然倍加小心,正行之間,突覺腳下淩空,已經踏不到石梗。他早有準備,以背貼壁,這一腳踏空,身形並未下落,立即施展「壁虎功」,繼續沿著石壁向右遊行過去。不大工夫,便已遊到龍頭下麵,他自然看不到龍頭,隻聽滔滔水聲,從頭頂倒掛而下,落入潭中。

「就是這地方了。」心念轉動,人已隨著朝下疾落。轉眼之間,已經下降了七八丈左右,但覺水聲盈耳,敢情已快到水麵,凝目瞧去,黑霧迷蒙,根本看不清眼前景物!好在身上沾不到水漬,索性施展「千斤墜」身子往下直沉!這一下,身形疾降,差不多又疾落了十來丈深,說也奇怪,身上依然沒有沾到潭水,但聽潺潺水聲,已從上麵傳來,分明自己已經鑽入水中。心中暗暗讚道:「驪龍珠果然是人間奇珍,入水不濡。」時間寶貴,一時哪還耽擱,微微吸了口氣,繼續往下疾落,他身法何等快速,不過是轉個念頭的時間,已覺腳底踏到了實地。站定身子,再凝目瞧去,這回,這裏沒有朦朦濃霧,但見四下一片漆黑,人在水中,衣衫雖沒浸濕,但是水勢蕩漾,支不住身軀微微晃動。「驪龍珠」到了這漆黑如墨的水底,珠光反而比在霧中明亮得多,幾乎可以照徹一丈左右,這大概是物有生克,「驪龍珠」正好是毒泉的克星吧。

淩君毅無暇多想,急忙低下頭去仔細審視,果見離自己七八尺遠近,有一個黑沉沉的圓形東西,敢情就是鐵環無疑!心頭一喜,急忙舉步走去,他目光凝視,依稀看到自己走過之處,比墨還黑的潭水,隨著自己行動,緩緩分開,身子也有輕微的晃動之感。到得近前,再一細看,那圓形東西,果然是海碗大小內一個鐵環,當下毫不猶疑的俯下身去,默運「大力金剛心法」,雙手握住鐵環,緩緩朝上拉起。你別小看了小小一個鐵環,居然重逾千斤,要是你沒練過「金剛心法」,休想拉得動它。

淩君毅突然心頭一動,暗自忖道:「師傅教自己練「金剛心法」之時,曾經說過,你別以為這三年枯坐練禪是一件苦事,日後你非它不可。莫非師傅早就知道自己會有黑龍潭之行?不錯,自己父親也是少林寺出身,還是掌門方丈開謗大師推薦給外祖父的,那麽在派到黑龍會來的時候,也許早已就內定由自己父親繼承會主了,因為不是少林弟子,不曾練過「金剛心法」的人,就無法拉動這個鐵環……」他在思付之際,但聽潭底四處,響起一陣「嘩」、「嘩」流水之聲,四周水勢,也起了一陣急劇的旋動。從水流聲音估計,至少叢有七八處地方像開了水閘一般,急劇往下注去。四外壓力,也在逐漸加重,證明潭中水位,正在急劇下降。淩君毅施展「金剛心法」。雙手緊握鐵環,潭水雖起了巨大的遊渦,但他依然淵停嶽峙,有如中流砥柱一般,屹立不動。這樣足足過了一頓飯的時光,「嘩」、「嘩」水聲,漸漸小了下來,四周遊渦,也逐漸停止,壓力也自行消失,潭中又恢複平靜。

淩君毅心知已是時候,立即緩緩放下鐵環,直起身來,舉步筆直走去,他記得圖中所畫的那座石礁是在黑龍潭的正中央。黑龍潭周圍二十四丈,那麽不論哪一個方向,距離石礁都是十二丈,自己隻要走到十二丈處,就是石礁了。人在水底,走得自然不快,但他默默計算著步數,還不到十丈左右,就已看到潭底亂石崢嶸,一座小山矗立潭心。淩君毅不假思索,腳尖在亂石上點動,轉眼之間,便已登上礁石,人一離開水麵,四丈外又是一片濃重的霧氣,看不清景物……這座礁石,愈到上麵愈小,立足之處,不過一丈方圓,淩君毅很快就找到那塊圓形巨石,好像半個石球,覆在礁石中央,大約有兩尺見方。淩君毅走近圓石,依然默運「金剛心法」,雙手捧住石球,緩緩朝上提起,這半圓形的石球,本已無處著手,加上長年浸在水中,包了一層泥漿,更是滑得無處著力。淩君毅功運十指,緊緊摻著石球,盡力上提,才算把石球提了起來。原來這是一個滾圓的石球,隻有一半嵌在礁石之上,好像生了根一般,底下有著極大拉力,緊緊拉著不放。但等他提到離地一尺左右,拉力忽然消失,石球自動的朝上升起。

淩君毅凝目看去,原來石球底下,連著一根兒臂粗的鐵杆,此時已不需自己用力,鐵杆自動把石球頂了起來。石球底下,露出一個圓形的石穴,望去黑黝黝的,深不見底。淩君毅舉足跨入石穴,才看清下麵有一道狹窄的石級,循壁而下。這洞穴僅容一個人的身子,你無法低下頭去看下麵的情形,隻好任由雙腳循著石級走去。這樣垂直走了四五十級之多,忽然斜斜轉起圈來,淩君毅隻覺這道石級,已經由垂直而下,變成盤著石壁而行,而且這圈子似乎轉得相當大。他暗自估計,自己像是環著一個圓形的巨大石室而下,這圓形石室,少說也有十數丈方圓。

不大工夫,石級已到盡頭,舉目望去,自己站在一條寬敞的走廊之上。這走廊果然也是圓的。自己推測得一點沒錯,圓形的走廊,果然環繞著一座圓形石室。圓形的石室,壁間有著一道漆了朱紅的石門,石門緊緊閉著!他走了幾步,發覺圓形石室不止一道門戶,而且同樣漆著朱紅,石室既呈圓形,相距不過三丈,就發現了兩道朱門,由此推想,這條圓形的走廊上,就應該不止隻有兩道朱門了。自己該從哪一道朱門進去呢?他不禁想起榮敬宗說過:黑龍潭總管掌管的是一條金魚,會主保管的是「驪龍珠」,除了會主沒有人知道洞府如何開啟。他沒有到裏麵來過,自然不知道這裏會有許多門戶,更不知道該從何門而入了。再看附近一道朱門,關閉得甚是嚴密,並無鑰匙孔,那麽榮老伯交給自己的金魚,如何開啟呢?心念轉動,立即探手入懷,摸出金魚,仔細察看了一陣。

覺得這條金色鯉魚,非銀非金,非銅非鐵,拿在手上,頭尾活動,簡直和活的一般,但除了製作精巧之外,實在看不出有何異處。榮敬宗說它腹中藏有開啟石門之鑰,隻不知如何才能把石門之鑰取出。他反覆諦視,實在想不出從哪裏可以把魚腹弄開,他雙手捉住活動的頭尾,正在思索這閃閃金光魚鱗,哪一片上裝著開啟的機括。但就在此時,他捉住魚頭的右手,手指無意之間觸到魚目,耳中但聽「嗒」的一聲輕響!這聲音自然十分輕微,但淩君毅已然聽到,不,他目光一瞥,已然看到金色鯉魚口中,吐出一小截金色細管。心中不禁一喜,急使伸出兩個指尖,小心翼翼的捏住金色細管,緩緩抽了出來。

這金色細管,隻有半寸來長,入手甚輕,還沒細看,金色細管管身忽然自動裂開,中間藏著一個極細的紙卷。淩君毅緩緩攤開紙卷,也不過半寸見方,薄得似絹非絹,上麵畫著一個八卦。每個卦的底下,均有一行細字注解,字細有如發絲,但寫得十分工整,一筆不苟。淩君毅凝足目功,才看清楚每一個卦,原來是一道門戶,共分「天」、「地」、「風」、「雲」、「飛龍」、「武翼」、「鳥翔」、「婉盤」八門。

這八道門戶,又有「休」、「生」、「傷」、「杜」、「死」、「景」、「涼」、「開」之別。隻有「休」、「開」、「生」三門為吉,其餘皆屬凶門。出入也有一定的路線,須由「開」門入,「生」門出,如果不走出來,須得熟諳門戶陣勢的人,才能把你引出。

淩君毅心中暗道:「自己差幸沒有魯莽行事,方才如果看到門戶,就推門進去,就非失陷在裏麵不可了。」再看圖上注釋,「開」門在西北方向,「生」門在東北方向,他把這兩道門戶,緊記在心,依然將絲絹重新卷好,放入金管之中,然後用手指捏住魚目,魚口自開,把金色細管從口中放入,手指一鬆,但聽「嗒」的一聲輕響,魚口果然重又闔起。

淩君毅心中暗暗讚歎,這尾金色鯉魚,當真精巧得巧奪天工,敢情也是出於神算子之手。他收好金魚,就按照圖上的記載,舉步朝走廊上行去。這圓形石室的八道朱門,卻是一個模樣,門上也沒有任何記號,使人分不清哪是「生」門,哪是「死」門,尤其在地底石窟之中,也分不清東西南北的方向。他是根據圖上所畫的那道石級盡頭,是南方「景」門,順著次序,從南往東,再由東往北,自然就是西北「開」門。他心中默默數到第六道門戶〔經過的五道門戶,是離、箕、震、昆、坎五卦,即南方景門,東南杜門,東方傷門,東北生門,北方休門〕。現在他已經走到西北「開」門的門前,毫不猶豫地伸手推去,兩扇朱紅石門,居然應手而啟。

淩君毅遂即舉步走入,本來他目能夜視,黑暗之中也可辨物。此時藉著珠光,舉目打量,這石門之內,隻是一條丈許寬的夾道,兩邊是清水磚牆,連地下也鋪著水磨方磚,除此之外,別無他物。這甬道隻有四五丈遠近,盡頭處是一道清水磚牆,牆上又是一道青色的門戶,自己還未行近,青門已經呀然開啟。淩君毅腳下未停,門戶既然自行開啟,他就走了進去,等他跨進門內,青門又自行閱起,淩君毅當然不在乎青門闔起,因為自己進來之後,原來就是不再從這道門出去了。但當進入門內之後,不由得一楞。

因為在他想來,這道門內,必是老會主發現的重陽真人遺留武功壁畫的石室無疑。哪知呈現在眼前的,隻是一間兩丈方圓的圓形石室,除了四周同樣有八扇門戶。中間放著一人來高的一隻古色銅鼎,就再也沒有旁的東西。淩君毅心頭暗暗嘀咕,忖道:「這裏根本不是榮敬宗說的洞府,莫非自已走錯了門戶?」他心中疑念一生,腳下自然也停了下來。就在此時,他忽然發現放在中央的古銅鼎,競是自行在緩緩轉動。

淩君毅已知這裏是神算子所建造,八道門戶,含有不同的機關。不然,自己進入「開」門之後,就已經觸發了機關,那麽這座古銅鼎的自然旋轉,也並不稀奇。他經過冷靜的思考,索性站著不動,靜觀其變。隻見古銅鼎轉了一會,忽然緩緩朝地下沉去,露出了一個圓形洞窟。淩君毅心中一動,忖道:「莫非那藏名冊的洞府,就在洞窟之下?」一念及此,正待舉步走去,忽然暗道:「不對,自己下去之後,如果再回上來,這間圓形石室,一共有八個門戶,四壁連同門上畫的都是雲彩,如何分辨得出哪一扇是「生」門?萬一走錯了門戶,再也休想出得去了。」想到這裏,立時暗暗計算,自己站立之處,背後這道是「開」門,出去該走「生」門,那是自己左首第二個門戶。當下摸摸身上還有三個從鐵網上摘下來的倒刺,這就取了一個放到地上,作為標記,然後舉步朝中央洞窟行去。走近洞穴,探首往下望去,窟窿中空,洞洞的沒有石級,而且黝黑如墨,任你凝足目力,也看不見洞內的景物。

淩君毅不敢魯莽從事,先摘下懸掛腰際的「驪龍珠」,伸手探入,珠光照處,已可看清那是一間不過兩丈許見方的石室,地方不大。本來在窟窿上的那座古銅鼎,如今已經端端正正放在石室中央。從窟窿到地麵,不過二丈高下。這就雙腳先下,穿洞而入。他為謹慎計,身子落下之際,快到古銅鼎上麵,立即朝旁側飄飛開去。他手托「驪龍珠」,站定身子,舉目打量,這間石室,略呈長方,上首和左右兩堵石壁上,果然都有雕刻的壁畫。上首壁下,有一個青石蒲團和一張青石的長案,案上放著一隻檀木小木箱,敢情就是「太陽教名冊」。另外還有一個白銅燭台和點剩的半支蠟燭,案前不遠,就是那座古銅鼎,此外別無他物。對麵一堵石壁上,本來是一道門戶,現在已用青石封死。

淩君毅略一盤算,因時光有限,自己第一件事,應該先毀去名冊為主,剩下的時間,再去揣摩壁上的武功劍法,能學多少,就算多少。主意打定,就舉步走近石案,取出火種,點燃起蠟燭。然後移過檀木箱,擰開銅鎖,打開箱蓋。原來這一尺來高的木箱,共有兩層,上層隻有淺淺的一個木格,放著一卷手抄移本,上書「太陽庵心法」五個楷書。淩君毅心中一動,暗道:「這大概是長公主手錄的武功秘本了。」心念轉動之際,忍不住伸手翻去,隻見第一頁載的是「太陽神功」,接下去是「太陽指」、「太陽護法八式」,一共隻有薄薄的十來頁,字跡娟秀,還有許多圖形和朱批。

淩君毅心中暗道:「這是長公主研創的武功,自然不能毀去了。」這就把它折好,收入懷中。舉起木格,下麵一共是三大本厚厚的名冊,上書「大明中興太陽教友名冊」字樣。物淩君毅隨手翻了幾頁,發現上麵有少林、武當、華山、**、八卦等門派和天理教、大刀會、洞庭幫等幫會,以及黃山萬家、四川唐門等江湖世家。

淩君毅看得暗暗歎息,從這名冊上看來,長公主為了複國,奔走江湖,幾乎已經網羅了武林黑白兩道中人,依然不能成事,那隻能說是天數使然了。榮敬宗說得不錯,這三本名冊,如果落入清廷之手,固然這中間已有不少人物故世,但他們子孫仍然會受到株連,一旦事發,牽連之廣,有多少人因此蒙上叛逆罪名處死。他不再多看,把三大本名冊,放在石案上,依然默運功力,雙掌緩緩按了上去。這樣足足過了一盞茶工夫,才仰首籲氣,收回雙掌,隨手一拍,三大本名冊已經變成了一堆碎紙屑,灑落一地。

兩件任務,如今已經完成了一件,現在該是自己練習壁間重陽真人遺留的武功了。心中想著,不覺越過石案,走近上首石壁,凝目看去。這一座丈許寬的石壁,刻的是一個道裝老人垂目靜坐的姿勢,從他泥九宮中,幻化出三個姿勢各異、足踏雲彩的道人,神態構初如生。

在盤膝跌坐的老道人左首,題著四句讚語:「大道無名,聚氣成形,功參造化,一是三清。」這刻的是「老子一罡化三清。」淩君毅凝立壁前,看著看著,心頭若有所悟,隻覺這幅「老子一罡化三清」,似是道家的上乘練氣功夫。他把這幅圖像牢牢記在心裏,然後又朝左壁走去。這堵石壁,略呈長方,從右到左,一共有六個使劍的圖像,騰躍劈刺,神態生動。最前麵的三個圖像,正是「飛龍三劍」,隻是壁上並無解釋文字,也沒有招式的名稱,敢情「神龍出雲」、「龍戰於野」等招名,是外祖父〔老會主〕取的了。

他從第一圖,一真看到第六圖,每一個圖形,都凝神話視,仔細的思索著劍路如何發展,一麵以指代劍,緩緩的劃著。淩君毅本是絕頂聰明的人,何況十年練劍,在劍術上已有極深的造詣,對家傳的「飛龍三劍」更是練得十分純熟。這壁上圖像,是接著前麵三式連續發展下去的,他自能從「飛龍三劍」的劍路,很快的領悟。看完左壁六幅圖像,再朝右壁上首走去。右壁同樣刻著六幅使劍的圖像,但這裏和左壁略有不同的是,第七幅到第九幅,還是劈刺飛躍的圖像,從第十幅到十二幅,卻是懷抱長劍,盤膝躍坐的坐像,而且姿態如一,看不出有何出奇之處?淩君毅大略地看了一遍,然後從第七式起,逐一仔細揣摩,曲第九式為止,因為前麵六式劍路,他心中已經有了概念,這三式劍法,自然很快就能領悟其中訣要。

但從第十式起,後麵的三個坐式,看了又看,始終無法看懂到底有何奧妙。淩君毅看了一陣,實在參不透劍中玄機,隻得暫時放棄,先把前麵九式,逐一加以連貫,用心揣摩了一陣,就取出身邊短劍,從第一式起,按圖演練了一遍。當然最前麵的三式,他自小就練得滾瓜爛熟,從第四式到第九式,一式比一式繁複,但他對劍法原有相當造詣,除了初次練習,猶感生疏,等反覆練過幾遍之後,雖然未能得心應手,大致已可記住。

這六式劍法至少也花去了大半個時辰,眼看時間不多,要想把它一口氣練熟,自然極不可能。隻是心中對最後三個坐式,總覺其中必有深意,自己出去之後,不可能再來,平白放過,也未免可惜。這就收起寶劍,重又走近石壁,凝神一誌,細心觀看,但任你把前麵九式如何連貫,研求再三,總是無法和這三式貫串的起來。好像這三個坐式和前麵的九招毫不相幹,簡直找不出半點端倪。越是如此,淩君毅越發覺得這第三個坐式,必然另具奇奧,隻可惜自己學識太淺,一時無法領悟玄機。心中暗道:「自己縱然無法參悟,何不把這三個坐式,一一記下,他日遇上師傅之時,再向他老人家請教?」一念及此,就不再去思索劍路變化,強行索解,隻是凝注目力,把三個完全一模一樣的坐式,看了再看,默默記在心裏。這一仔細比較,才略微看出第一個坐式,衣褶皺紋略淺,第二個坐式,衣裙的皺紋較深,而第三個坐式,雙目微睜,似是凝注著豎立的劍尖之上。三個坐式,隻有這麽一丁點不同,若非仔細比較,自然極易忽略過去。如今業已全部記下,不用再停留了。他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地朝石案跪下。拜了幾拜,心中默默地向重陽真人通誠禱告了一番,叩謝自己學了壁間遺留的劍法。然後站起身來,吹熄燭火,雙足輕輕一點,縱身從洞窟中穿出。回到上麵圓形石室,俯身從地上抬起那個倒刺,收入懷中,舉步朝左首第二扇門戶走去。就在他走到石門還有三步光景,石門已經自動開啟,耳中同時聽到地底傳出來一陣軋軋之聲。

淩君毅心中忖道:「自己方才還在奇怪,那座古銅鼎何以並未複原,原來要等自己定走「生」門,等到此門開啟,那就表示進入洞府之人,已經離開,這陣軋軋之聲,自然是古銅鼎開始往上升起,恢複原狀了。這位神算子,設計之巧,當真鬼斧神工,奪天地造化之妙。」心中想著,無暇回頭去看,就舉步跨出石門,行不幾步,但聽「砰」然一聲,那道石門,已經自行闔起。

門外自然也是一條水磨青磚的夾道,和自己進去的「開」門裏麵完全相同。他由「開」門入,「生」門出,這是最安全的路線,當然不會觸動埋伏,有什麽驚險。走完夾道,推門而出,便已踏上走廊,他仍循來時原路,回到南方「景」門,廊外就是石級。兩件任務,均已圓滿完成,心頭自然十分輕鬆,隨著石級盤旋而上,走得極快,不消多時,就已到了石級盡頭。但見出口處,一根鐵棍,上麵連著半個石球,下麵連接在一方巨石之上,既似支撐著石球,也像拉住石球,使外麵的人無法開啟一般。

淩君毅進來之時,是用力捧起石球,由鐵棍頂著石球朝上開起,才露出了入口的,此時出去,自然也得把石球托起,才能出去。心念轉動,立即功運雙臂,雙掌托著石球,朝上舉起,哪知用盡力氣,半個石球,嵌在出口的石窟上,就像生了根一般,一動不動9jl、中不由暗暗奇怪,自從進入黃龍洞,經曆了許多門戶,也使他增長了不少經驗!心知凡是裝置了機括的門戶,決非人力所能開啟。既然石球無法托起,想來必有開啟的樞紐。心念轉動,目光也跟著朝左右石壁上打量。

這一瞧,果見右首壁上,有一個海碗大的鐵環。心頭不禁大喜,暗道:「大概就是這個了。」雙手握住鐵環,用力一拉,但聽水聲「嘩」、「嘩」,隱約傳了進來。淩君毅心中暗道:「是了,自己進來之時,潭水已經遲到隻有五丈來深,大概石球恢複原狀之後,水位也已恢複了原狀,這時,自己要從這裏出去,自然也得先讓潭水降低,礁石露出水麵,才能打開石球,否則潭水豈不要灌進石窟裏來了。」心中想著,也就耐心等候。「嘩」、「嘩」水聲,盈耳不絕,約摸過了頓飯時光,水聲才停,頂著石球的鐵棍,果然自動朝上頂起,石球緩緩上升、露出一個洞穴。淩君毅哪還敢怠侵,雙足一點,一個人疾快的穿洞而出。

黑龍潭周圍二十四丈,是處於四麵峭壁夾峙的一道絕壑,此刻四更已過,五更不到,天色在黎明之前,是一段最黑暗的時候。黑龍潭上,籠罩著一片迷蒙黑霧,當真伸手不見五指,對麵看不清人影。潭的西南首,有一條彎彎曲曲的鳥道,婉蜒而上,通向兩山之間的一個缺口,那就是黑龍潭的唯一出口。

這時正有一道人影,起落如飛,朝黑龍潭疾掠而來。此人身法之快,幾乎像是鷹隼掠空,流星穿雲,尤其正當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更是令人難以發覺!但就當這人奔行而來,快要掠到山口之際,還是被人發覺了,但聽—聲沉喝:「什麽人?」穀口同時閃出兩條人影,一左一右,攔住了那人去路。天色暗得對麵分不清入麵,所能看到的隻是兩個黑幢幢的人影。不用說,這兩人身上準是穿了一身黑衣,甚至連他們手上的兩支長劍,也同樣烏黑無光。可是來人,也同樣穿著一身黑衣,而且連臉上都蒙著黑紗,看去也隻是黑憧憧的一個人影。

兩個黑衣人喝聲出口,麵蒙黑紗的人影已經到了他們麵前,一言不發,揮手之間,陡然疾飛起一支長劍,寒芒一閃,灑出一片森森劍光,分向兩人劃去。這一劍,不但淩厲,而且快同閃電,使人大是難以封解。但兩個黑衣人亦非弱手,身形一閃,疾快地向旁側讓開,抬手發劍,兩支烏黑的劍影,—左一右同時朝麵蒙黑紗人攻去。麵蒙黑紗人冷笑一聲,長劍一轉之勢,一道劍光,電射而出,橫向兩人斬去。

此人不但出手奇快,而且劍勢變化奇奧絕倫,左首黑衣一劍堪堪攻出,來不及回劍封架,對方匹練般的劍光,已經掃到,隻聽一聲慘叫,齊腰斬作兩段,鮮血噴灑,屍體隨著朝山穀間滾落。右首那個黑衣人,眼見同伴亡命劍下,心頭猛然一驚,長劍護身,疾退兩步,一手已從腰間取出一個銀哨,正待朝口中吹去。麵蒙黑紗人劍勢未收,揚手一掌,劈了過去,一股強大的勁力,應手而生,直向那右首黑衣人撞去。此人內功深厚,發出的掌力,勢道奇猛,右首黑衣人銀哨還未吹出,掌風已經湧到,一個人硬生生被震的倒退數步,喉間悶哼—聲,噴出一口鮮血,仰身往後栽倒。麵蒙黑紗人惟恐他不死,吹起銀哨,豈不驚動了人,身形疾然飛欺過去,手起劍落,當胸一劍,刺了下去。

但就在此時,忽然似有所警,倏地轉過身去,冷冷喝道:「誰?」這一個「誰」字,聲音雖是極冷、極短,但仍然可以聽得出來,這是女人的聲音。她沒料錯,另有一道人影,正從危岩突崖之間,腳不沾地飛掠而來。麵蒙黑紗人一雙冷峻如電的目光,透過蒙麵黑紗,朝來人望去。

奇怪的是來人同樣一身黑衣,也同樣的麵蒙黑紗,肩頭露出一個劍柄。又是上個麵蒙黑紗的人,隻不過轉眼之間,這人已到麵前,驚喜的道:「你是妹子。」聽聲音也是女的。

先到的麵蒙黑紗人,目光冷肅,忽現驚愕之色,冷聲道:「你是誰?」後來的麵蒙黑紗人徐徐說道:「你不是如花妹子?」先到的蒙麵黑紗人,一陣驚異過後,又恢複了她冰冷的目光,同時也冰冷的道:「我不是。」後來的麵蒙黑紗人忽然發出一聲輕歎,說道:「唉,咱們雖有甘年不見。你的聲音,我還會聽不出來麽?」先到的麵蒙黑紗人冷冷說道:「聽出來了又如何?」後來的麵蒙黑紗人淒然道:「妹子,我們究竟從小一起長大,情逾骨肉。妹子出走之後,這廿年來我做姊姊的,無時無刻不在惦念著你……」先到的麵蒙黑紗人目光冷厲如刀,緊盯著後來的麵蒙黑紗人,不待她再說下去,冷然道:「住口,誰是你妹子?」後來的麵蒙黑紗人似是早已料到她會這般說法,依然柔聲道:「妹子不認我這個做姊姊的,也沒關係,但我總是咱爹他老人家一手扶養長大的,把我視如己出,恩重如山,我不能不把你當妹子看。」先到的麵蒙黑紗人不耐道:「你說完了沒有?」後來的麵蒙黑紗人道:「我聽說妹子手創百花幫,如今當上了太上。」原來先到的麵蒙黑紗人竟是百花幫太上,無怪有這麽高的功力,舉手之間,就搏殺了兩名黑龍潭劍手。

先到的麵蒙黑紗人冷冰冰地道:「不錯。」後來的麵蒙黑紗人道:「妹子既然身為百花幫太上,此番率眾而來,應該先剿滅賣主求榮、出賣黑龍會的叛徒,妹子怎的讓三路人馬虛張聲勢,你一個人來此作甚?」先到的麵蒙黑紗人冷笑道:「我為什麽要剿滅賣主求榮出賣黑龍會的人?韓占魁又沒有殺我丈夫,我為什麽要替別人報仇?」後來的麵蒙黑紗人身軀起一陣輕微的顫動,顯然她內心正有著強烈的激動,緩緩說道:「難道妹子不是黑龍會的人?」先到的麵蒙黑紗人冷峻的道:「我早就不是了。」後來的麵蒙黑紗人道:「難道你忍心令爹他老人家手創的基業,被人出賣,淪入異族之手,絲毫無動於衷?」先到的麵蒙黑紗人冷笑道:「爹早就死了,人死了一了百了。黑龍會是在姓淩的手上被人奪去的。這就證明他無能,爹創業維艱,苦苦經營了三十年,一到他手上,就淪入異族之手,他就是黑龍會的罪人,也證明了爹老眼昏花,看錯了人,這和我有什麽關係?」後來的麵蒙黑紗人身軀劇顫,顫聲道:「你……」先到的麵蒙黑紗人不容她開口,接道:「再說我又不是他的妻子,用不著我替他報仇,老實說,我還高興呢。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大家都沒有,不是很公平麽?」隨著話聲,連頭也沒回,就舉步朝缺口處走去。

後來的麵蒙黑紗人氣得直是發抖,但她還是忍耐下去,歎息一聲道:「他已經死了二十年,你還恨他?」先到的麵蒙黑紗人突然轉過頭來,厲聲道:「我恨的是你。」後來的麵蒙黑紗人道:「妹子,你不能怪我,這是爹作的主。」先到的麵蒙黑紗人道:「所以我也恨他,他簡直不像是我的爹。」後到的麵蒙黑紗人徐徐說道:「妹子,天下無不是之父母,你不能這麽說。」先到的麵蒙黑紗人冷聲道:「我為什麽不能說,就是因為他年歲大了,老朽昏庸,把黑龍會斷送的這麽快法……」後來的麵蒙黑紗人似是忍無可忍,大聲道:「我不許你這樣說。」先到的麵蒙黑紗人冷冷道:「你憑什麽不許我說?我偏要說,當日如果嫁給他的是我,我會幫助他把黑龍會整頓得井井有條。也許到今天黑龍會還是黑龍會,不會淪落異族之手,他今年不過四十五歲,也不會在二十五歲就死了。」她似是故意要刺傷後來的麵蒙黑紗人,因此沒待她開口,接著又道:「你看,我不是赤手空拳就創立了百花幫?聲勢並不在黑龍會之下,有黑龍會那樣的基業,還會保不住麽?」她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鋒利的尖刀,深深地刺進後來的麵蒙黑紗人的心窩。

後來的麵蒙黑紗人突然從麵蒙黑紗的臉上,滾落兩行淚水,點頭道:「妹子說得對,是爹他老人家錯了。我太無能,我隻配嫁給一個普通人,做個賢妻良母,我配不上他,我不配嫁給一個肩負重任的英雄人物,是我害了他,我……」她嗚咽失聲,再也說不下去。

先到的麵蒙黑紗人得意地冷笑一聲,道:「可惜你知道得已經晚了。」再也不去看她一眼,依然轉過身去自顧自朝嶺上缺口走去。

後來的麵蒙黑紗人正在傷心流淚,一聽她舉步朝缺口行去,急忙拭拭眼淚,叫道:「妹子,你快停步。」先到的麵蒙黑紗人不耐道:「我沒有工夫和你羅嗦。」後來的麵蒙黑紗人跟著走去,說道:「妹子要去黑龍潭作甚?」先到的麵蒙黑紗人冷聲道:「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後來的麵蒙黑紗人道:「妹子是為了潭底洞府中重陽真人的劍術武功來的?」先到的麵蒙黑紗人道:「怎麽,我不能來?」後來的麵蒙黑紗人委婉勸道:「妹子,你是知道的,潭水劇毒無比,除了「驪龍珠」,天下無藥可解。」先到的麵蒙黑少人冷峻目光,直注後來的麵蒙黑紗人,問道:「你把「驪龍珠」帶來了?」後來的麵蒙黑紗人微微搖頭道:「我沒有「驪龍珠」?」先到的麵蒙黑紗人注視了她良久,才冷哼道:「那你來作甚?」後來的麵蒙黑紗人道:「我是趕來勸阻你的,不可輕易犯險。」先到的麵蒙黑紗人冷峻地嘿了一聲,才道:「我的事,不用你管。」腳下突然加快翻過山嶺缺口,沿著小徑,疾快地朝山下走去。後來的麵蒙黑紗人沒有再說,隻是隨著她身後跟了下去。

先到的麵蒙黑紗人候地轉過身來,手上已經多了一柄雪亮的長劍,劍尖一指,目中棱芒閃動,冷喝道:「你再跟著我來,莫怪我寶劍無情。

後來的麵蒙黑紗人腳下一停,幽然歎道:「妹子也許練成了什麽解毒藥物,但潭水二十丈,積毒已深,除了「驪龍珠」,均不可恃……」先到的麵蒙黑紗人怒聲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再不走,就莫怪我心狠手辣。」話聲一落,再也不理後來的麵蒙黑紗人,身形疾掠而起,縱身朝山徑上疾奔下去。這裏山穀間,已是霧氣彌漫,她去勢快若流星,轉瞬之間便已消失不見。後來的麵蒙黑紗人默然一歎,她果然沒有再跟她下去,卻轉身朝東首一條荒涼的石徑走去。

黑龍潭上,依然濃霧如晦,伸手不見五指。先到的麵蒙黑紗人正是百花幫的太上,她自小在黑龍會長大,對山中路徑,自然極熟。此時雖然黑霧迷蒙,對她自然並無多大影響,腳下絲毫不慢,身形起落如飛,直向潭邊奔來。到得潭邊,她就不敢大意,腳下也同時慢了下來,繞著東首石壁,踏上石梗。她目的自然也是朝北首龍頭走去,但就在她踏上東首石梗之際,突然心生警兆!原來她發現霧中有人,距她身前已不過一丈,當然,她發現人家的時候,對方隻要武功不弱,自然也會立時發覺有人!果然但聽霧中傳來一聲沉喝:「什麽人?」太上豈會把黑龍潭巡守的劍手放在眼裏?口中冷冷應道:「我。」「我」字出口,身形候然欺進,手中長劍宛似毒蛇出洞,寒芒一閃而至,朝對方急刺過去。這一劍她蓄意先下手為強。目的在於速戰速決,一舉搏殺對方,出手自然淩厲無匹。對方那人武功也是極高,隻見黑霧中寒光一閃,一道冷森的劍鋒直刺過來,心頭不覺暗暗一驚,喝道:「你不是本會的人。」護胸長劍,平推而出。出手不快,但劍身上卻滿布真力,顯然劍上造詣極深。隻聽「當」的一聲金鐵交鳴,太上閃電般刺出的一劍,登時被他封解開去。

太上這一劍乃是蓄勢而發,居然被對方化解開去,心頭也同樣一凜。冷哼道:「我自然不是黑龍會的人了。」劍勢未收,左手已經拍出一股掌力直撞過去。她功力深厚,出手更是奇快絕倫,雙劍方接掌風已經湧到。

霧中那人怒笑一聲道:「來得好。」同樣左腕疾揚,猛力拍出一掌,反擊過來。這人一身功力,幾乎不在太上之下,這掌含怒反擊,威勢同樣十分淩厲,兩般潛力一撞之下,立時響起蓬然輕震,兩人身前潛力如潮,湧起一陣嘶嘯的旋風,吹得兩人衣抉飛揚,獵獵有聲。太上心頭暗暗吃了一驚,忖道:「此人身手極高,自己時間有限,非得立時把他解決不可。」心念轉動,奇招突出,手中長劍一揮,登時暴起一道青芒,直射過來。

這一道青芒,驚虹掣電,匹練激射,劍光過處,一二丈內的漾漾濃霧,悉被劍氣掃蕩開去!劍光照射,但見一丈開外站著一個身材修長的青袍人,麵現驚容,連揮手中烏黑長劍,飛灑出一片劍影,繞身而起,口中急叫道:「快請住手。」雙方劍勢,何等勁急,他喝聲未落,但聽一陣「鏘」、「鏘」劍鳴。

青袍人一片烏黑劍影和太上揮出的一道青芒,在這電光石火之間,至少接連接觸了十餘響之多,但其實隻不過是交手一招而已。光芒消斂,太上依然屹立原處,那青袍人卻連退了三步。太上殺機已動,口中沉哼一聲道:「很好,你再接我一招試試。」話聲出口,正待發劍!青袍人已經著急的道:「慢來,慢來,快請住手,聽老朽一言。」太上聽他這般說法,隻得劍勢一停,冷冷說道:「有話快說。」青袍人道:「老朽想請教一聲,夫人方才使的那招劍法,可是「神龍出雲」?」「飛龍三劍」中的「神龍出雲」,原本是要縱身飛起,淩空發劍,但太上二十年潛修苦練,劍術已臻化境,因此她在揮手之間,即可隨意變化,劍化匹練,暴長而起,無須再照原來劍式,縱身飛躍才能發劍。青袍人若非在劍術上,也有極深湛的造詣,像這樣已經化去的劍招,如何認得出來?太上雙目冷電暴射,冷笑道:「你能認出我的劍招來,足見高明……」青袍人沒等她說完,臉露驚喜,急忙拱手道:「原來是淩夫人,老朽……」太上截著他話頭,冷冷道:「我不是什麽淩夫人。」青袍人呆得一呆道:「夫人方才使的是「神龍出雲」,不是淩夫人,那會是誰?」太上微曬道:「難道隻有如玉會使「飛龍三劍」?」青袍人神情一震,望望太上,忽然拱手道:「你是……二姑娘,請恕老朽多多失敬。」二姑娘,就是老會主黑海龍王鐵中峰的親生女兒鐵如花。

太上神色稍賓,徐聲說道:「我現在是百花幫的太上。」青袍人連連應是道:「是,是,在下見過太上。」太上問道:「你如何知道是我?」青袍人躬身道:「在下榮敬宗,追隨老會主多年,自然認識了。」太上道:「你在黑龍會現任何職?」榮敬宗道:「說來慚愧,在下身受老會主大恩,苟顏事賊,充任黑龍潭總管,這二十年來,始終耿耿於心,未能或釋。如今好了,二姑娘、淩公子都趕來了,在下總算苦熬著等出頭了。」「淩公子也趕來了。」這幾個字,聽到太上耳裏,不由一怔,問道:「你說什麽?誰是淩公子?」榮敬宗笑應道:「二姑娘原來還不知道,淩公子就是淩故會主的公子,天可見憐,淩公子還是遺腹子。」太上心念閃電一動,暗暗忖道:「難怪如玉也在這裏出現,原來他們母子一起來的。」一麵凝目問道:「你看到他了,淩長風的兒子,叫什麽名字?」榮敬宗道:「他叫淩君毅。」「淩君毅。」太上似是深感意外,麵蒙黑紗之中一雙冷厲的目光,愈來愈冷,哼道:「果然是他,他會沒死。」說到這裏,突然目注榮敬宗,急急問道:「他人在哪裏?」榮敬宗多年老江湖了,自然聽得出她問話的口氣有些不善。這位現任百花幫太上的二姑娘,老會主在日就驕縱慣了,性情偏激。一時深悔方才失言,隻得陪笑道:「淩公子方才曾在這裏出現,在下沒留得住他,已經走了一會。」太上冷冷一笑道:「他去了哪裏,你真的不知道麽?」榮敬宗道:「淩公子不肯說,在下也不便多問。」這時天色已經漸漸黎明,晨霧雖濃,但對麵已可隱約看到人麵。太上目力如刀,注視著榮敬宗道:「那麽他來找你作甚?」榮敬宗隻覺這位二姑娘果然不愧是百花幫的太上,雙目肅殺之氣甚重,威淩懾人,一麵陪笑說道:「淩公子和在下並不相識,怎會來找在下?這情形和方才一樣,在下發現他使的是「飛龍三劍」,才問他姓氏,方知是淩會主的公子。」太上冷笑道:「找到黑龍潭來,自然是為了潭底洞府中重陽真人遺留的武功,哼,老身勞師動眾,他倒想趁現成。」說到這裏,忽然沉聲道:「榮總管既然口口聲聲說先父對你恩重如山,耿耿在心,我想要你幫我做一件事情,大概不會推辭的吧?」榮敬宗暗道:「此女果然厲害,但話已被她套住了,看來自己隻好答應了。」一麵連連拱手道:「二姑娘有什麽要在下效勞之處,在下豈敢推辭?」太上道:「很好,你既是黑龍潭總管,立即替我下令去,要你手下守住入穀通路,不準有人擅入,擅放之人,格殺勿論。」榮敬宗麵有難色,說道:「不瞞二姑娘說,在下手下,雖有十二名劍手,但如今的黑龍會受官家控製,所有的人,既然投靠到黑龍會來,自是想由此進階,除了現有的一份薪餉,還有博取功名的希望,因此他們可說個個都是清廷忠實的鷹爪走狗,誰也不會聽在下之命,去做妨礙自己前程的事。」太上冷冷一哼道:「他們不肯,好在此潭隻有一個出入山口,那就由你給我守住穀口也行。」榮敬宗遲疑地道:「二姑娘,你要做什麽?」太上冷聲道:「這個你不用問。」榮敬宗又道:「二姑娘還有什麽吩咐?」太上身上披著一件寬大的黑色大氅,此時解開胸前緊縛著的帶子,脫下黑氅,裏麵縛著兩個皮袋。太上朝兩個皮袋一指,說道:「你替我把兩個皮袋中的藥水倒進潭裏去,就去穀口守著,不準讓任何人進來。」榮敬宗心頭犯疑,忍不住問道:「二姑娘,這兩個皮袋之內,貯的是什麽藥水?」太上道:「是專解毒泉的解藥。」榮敬宗遲疑了一下道:「二姑娘要下去潭底麽?這毒泉隻有「驪龍珠」可解……」太上冷聲道:「你不用多說,快給我倒下去,」榮敬宗隻得依言把兩個皮袋打開,一齊倒入潭中。這時天色已經大亮,黑龍潭上,濃霧也漸漸稀薄!太上等他把兩皮袋的藥水倒下之後,急忙探首朝潭中望去。這兩個皮袋內所貯藥水,正是淩君毅替百花幫煉製的「毒汁」解藥。在當時試驗之時,輕得像露珠般一滴解藥,就可化去一盂「毒汁」,變成清水,這兩皮袋解藥,足可化去整個黑龍潭的毒泉。

照說解藥倒下去之後,潭水自然而然由濃而淡,由淡而無。太上目不轉瞬的注視著潭水,但潭中比墨還黑的潭水,依然毫無動靜,黑得深不見底!黑的比墨還濃!敢情「解藥」已經失效!太上蒙麵黑紗之中,一雙目光,漸漸變得冷厲如刀,冷煞得怕人,沉怒地哼了一聲,切齒道:「小畜生誤我大事。」榮敬宗眼看天色已經大亮,潭中還是一無動靜,心頭也禁不住暗暗焦急。潭底洞府是神算子精心建造的,其中步步危機,牽一發可以動全身。自己又沒有進去過,不知裏麵究竟如何情形。淩公子進去了已經一個多更次,會不會有什麽危險?就在他心頭憂心如焚之際,太上也望著潭水,已經完全絕望,獰厲地道:「好小子,我不會放過你的。」突然轉過身來,冷聲道:「榮總管,你知道淩君毅是朝哪一個方向去的?」榮敬宗道:「黑龍潭隻有一個出口,淩公子……」話聲未落,突聽潭心響起一陣「嘩嘩」的水聲,平靜的潭水,登時冒起了八個遊渦!北首石壁上從龍頭口中噴出來的「毒泉」,也已停止,潭中水位,正在急劇地下降。

太上冷厲目光,直注在榮敬宗的臉上,冷聲道:「潭底已經有人進去!你說,是不是那姓淩的小畜生?」榮敬宗心知淩君毅已經得手,心頭雖然暗喜,但他方才已領教過這位二姑娘的劍術,可以說已臻化境,再聽她口氣,似乎對淩公子怨毒甚深。一時不禁又暗暗替淩君毅擔起心來。他內心雖然驚喜交集,但臉上卻是絲毫不露,腳下不禁後退一步,道:「在下真的不知道。」太上冷笑道:「還說不知道,你一直守在這裏,不是替姓淩的小畜生打接應?」榮敬宗到了此時,不得不莊容道:「二姑娘,你是明白人,老會主手創黑龍會,為的是響應長公主的號召,恢複大明江山。那時大江南北,不少教友組織先後被清廷破獲,長公主把聯絡天下英雄的教友名冊移藏本會。這是最機密的東西,老會主才建造了這座黑龍潭。不想黑龍會被賣主求榮的一批惡賊出賣,清廷非要得到這份名冊不可,這份名冊,真要落到他們手裏,大江南北,至少也有幾萬人遭到株連,武林各門各派,均將同歸於盡。在下忍辱偷生,盼望的就是今天……」太上道:「你說下去的,果然是姓淩的小畜生?」榮敬宗道:「不錯,淩公子下去了,他是去銷毀這份名冊的。在下守在這裏,正是替他接應,以防萬一,現在大概快要出來了。二姑娘,你是淩公子的長輩,又率領百花幫精銳而來,你們自己是至親骨肉,應該捐棄私嫌,全力協助淩公子,一舉破去被鷹爪控製的黑龍會。因為這是老會主手創的基業,淪入異族之手,老會主……」太上濃哼一聲道:「住口,你不用替姓淩的小畜生說情,黑龍會自然要破,但我先要殺了姓淩的小畜生。」她口中雖在說話,目光卻一直注視著潭中,此時水位已經愈降愈低,潭心漸漸露出一座礁石,遠望過去,礁石上端一個圓形的巨石,正在緩緩的向上冒起。一個青衫少年,正從冒起的石球之下,探出頭來。

天色已經大亮,霧氣漸消,已經稀薄得就像一層透明的輕紗!太上目光何等犀利,她一眼就認出那人正是淩君毅,一時不由得怒從心起,冷哼一聲,右手長劍突然脫手擲去,雙足一點,人已淩空飛起,奇快無比,腳尖落到電射出去的劍身之上,劍光如虹,衣抉飄飛,淩空飛渡十二丈寬的潭水,朝潭心石礁落去。

榮敬宗看她擲出長劍,還當是當作暗器,襲擊淩君毅,口中急叫一聲:「二姑娘不可……」等到看她躍登劍身,心頭更是既驚又凜!十二丈寬的潭水,武功最高的人,也無法飛渡,但她這一手「一葦渡江」,簡直使得出神入化!二十年來,這位二姑娘的個性,似乎愈米愈見偏激冷酷。

她這一飛落礁石,難保不和淩公子動起手來,以她這身高不可測的武功造詣,隻怕淩公子極難是她的對手……就在此時,黑龍潭的西南首方,同時飛起一道匹練般的劍光,現在薄霧漸消,清晰的可以看到那道劍光上麵,同樣站著一個黑紗蒙麵的黑衣人,衣袂淩風,精虹電射,朝潭心礁石投去。榮敬宗看的心頭暗暗一凜,忖道:「這又是誰?」兩個人使的都是「一葦渡江」身法。「一葦渡江」乃是少林秘技,看來這兩人和少林都有極深的淵源!黑龍潭周圍二十四丈,因此從任何角度離潭心都是十二丈。這兩人以「一葦渡江」身法,擲出長劍,登劍渡江,發劍雖有先後,但也隻不過是先後之差。

淩君毅堪堪從開起的石球底下鑽出身來。太上已經落到礁石之上,目光冷森,喝道:「該死的小畜生。」揮手一劍,朝淩君毅當胸刺來。

淩君毅還未看清人影,但聽出是太上的聲音,不覺脫口叫道:「你是太上。」身形飛快的一閃,避開了劍鋒。

這真是說時遲,那時快!淩君毅閃避劍勢之際,後來的蒙麵黑紗人也已淩空瀉落,一下攔在淩君毅麵前,長劍一揮,但聽「當」的一聲,架住了太上的劍勢,叫道:「妹子,你不能傷他。」她這一開口,淩君毅聽得驀地一驚,叫道:「娘。」這後來的蒙麵黑紗人正是淩君毅的生身之母,鐵氏夫人。

太上麵蒙黑紗,但兩道眼神冷厲如刀,隱射殺氣,厲聲道:「誰是你妹子?小畜生破壞我大事,我非取他性命不可,你給我滾開。」刷的又是一劍,刺了過去。

鐵氏夫人長劍一格,又架住了太上的劍勢,說道:「妹子,能對孩子動刀動劍……」太上厲聲道:「不用多說,你母子都非死不可。」喝聲中,刷刷刷三劍急刺而出。

鐵夫人長劍連揮,硬接了她三劍,依然架住了她的劍勢,說道:「我不能死,我要手刃出賣黑龍會的叛陡,替爹光複門戶,替我丈夫報仇。」淩君毅雖覺太上太過狠毒,但如今他己知道太上就是自己的姨母。隻不知她和母親究競有何怨隙,翻臉成仇?但動手的兩入,都是自己的長輩,心頭雖急,卻不敢出言相勸。他鑽出地窟之後,開啟的石球已經自動往下降落。堵住了洞窟。黑龍潭的機括布置,是有連貫性的。石球一經恢複原狀,北首石壁上的龍頭,又開始噴出毒泉。本來流注潭底另一蓄水池中的潭水,此時也由八處湧出。

潭水水位已在逐漸上升!但太上卻是是鬢發飛揚,臉色獰厲,連聲厲叱,劍發如風,不顧一切地朝鐵氏夫人亂砍亂刺。鐵氏夫人隻是舉劍封架,並未還擊,一連串的「當當」劍鳴,急如驟雨,把太上一輪急攻,全數擋了開去。淩君毅心頭大急,叫道:「太上快請住手,再不及時離開,潭水就漲上來了。」突聽隔岸響起一聲怪笑,接著說道:「大膽叛逆,你們還想生離黑龍潭麽?」話去甫落,但聞一聲梆子響,一陣飛蝗般的淬毒長箭,朝潭心密集射來,這時潭水已經很快的淹上礁石。

鐵氏夫人急叫道:「妹子快走。」太上對黑龍潭毒泉,自是極懷戒懼,怒哼一聲,雙足頓處,身形淩空飛起,手中長劍同時擲出,劍化長虹,人如馭龍飛行,直向對岸投去。人在半空,迎著漫天飛射而來的勁急強矢,雙手連揮,宛如分花拂柳,轉瞬已達岸上。淩君毅在太上飛起之時,急急叫道:「娘,你老人家快走。」鐵氏夫人心知淩君毅身佩「驪龍珠」,潭水對他無害,這就叮籲道:「你也快來。」話聲一落,同樣擲起長劍,縱身躍起,化作一道銀虹,朝岸上激射過去。

岸上二十四名弓箭手,幾曾見過人會踏劍飛行?而且射出去的長箭,遇上劍光,就像風吹麥浪,紛紛朝兩邊分開,心頭更是驚慌!太上當先飛落,口中冷嘿一聲,揮手就是一劍,一道銀虹,矯若神龍,橫掃而出,劍光乍亮,慘嗥隨著響起!首當其衝的四五個弓箭手,立被劍光斬成兩截!太上一劍出手,回過頭來又朝左首橫掃出去,劍勢之快,當真像驚雷掣電,一閃而過!慘嗥驚叫,隻叫出半聲,就寂然無聲,緊接著就是一陣「噗」、「噗」之聲,少說也倒下去了四五個之多。她隨手兩記橫掃,也隻不過電光石火般事,二十四名弓箭手,至少已有半數倒了下去。其餘的人早巳雙腳發軟,跌跌撞撞地四散奔逃,哪裏還敢發箭?

就在此時,隻聽有人沉喝一聲:「大膽叛逆,還不住手?」太上抬目看去,隻見三丈外的一座巨岩之下,一排站著十幾個人!中間一人,年約四十五六,濃眉細目,臉如重棗,身穿紫袍,看去十分威武。他左首是一個紅衣番憎,身後隨侍兩個弟子。右首是一個六旬左右的青袍人,其次是黑龍潭總管榮敬宗,再次是四個四十開外的藍衣漢子。在這幾個人的兩邊,則是八名手持烏黑長劍的黑衣漢子,一望而知是黑龍潭的劍手。這喝聲是六旬左右的青袍人發的。中間紫袍人目注太上,沉聲道:「你是鐵如玉?還是鐵如花?」太上冷峻地道:「你管我是誰?」鐵氏夫人厲聲道:「你是什麽人?」榮敬宗冷嘿道:「你們膽敢擅闖黑龍會禁地,如今見了本會會主,還不棄掉手中長劍束手就縛?真想造反麽?」這話已經暗示這紫袍人,就是黑龍會會主韓占魁。

韓占魁自小由老會主黑海龍王鐵中峰扶養長大,也就是說,他和鐵氏夫人,太上都是一起長大的,鐵氏夫人哪會認不出來?但在她記憶中,韓占魁是個貌相白哲,人極斯文,臉上除了一個鷹鉤鼻,看不出他有何陰險,眼前此人,生成一個又紅又黑的重棗臉,濃眉細目,根本不是出賣黑龍會,害死自己丈夫的韓占魁!她望望紫袍人,冷聲道:「你不是韓占魁。」淩君毅跟在鐵氏夫人身後,低聲道:「娘,他臉上戴著麵具。」紫袍人目光深深注視了淩君毅身上的「驪龍珠」一眼,豁然笑道:「小子,你就是淩君毅。」這句話,鐵氏夫人聽出口音來了,身軀驀地一顫,長劍朝指,顫聲道:「你就是韓占魁,你這喪心病狂的惡賊,果然是你。」韓占魁大笑道:「不錯,兄弟正是韓某。咱們是一起長大的,當年若沒有姓淩的闖了來,你如玉姑娘早該是我韓某的妻室,今天也不失為夫人之尊了……」原來當年韓占魁不但以鐵中峰老會主的繼承人自居,而且也一直暗戀著鐵如玉,如花卻傾心於淩長風。但老會主因師兄開諦大師的介紹,決定由淩長風繼任會主,更因自己女兒如花個性偏激,義女如玉則溫婉識大體,可以輔佐淩長風,才把義女如玉許配給淩長風為妻。他這一決定,自然也經過仔細考慮,哪知卻因此導致了如花負氣出走,韓占魁由妒生恨,投靠清廷,出賣了黑龍會。這一變故,自然不是老會主始料所及之事。(全本小說網 www.QUAbEn-XIAoShU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