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讓我覺得阿姆斯特丹的空氣有種冷腥的味道,賽前場地邊總是鬧哄哄的一片混亂,這在哪裏都一樣。

我看了眼巴斯滕,鼓起勇氣走了上去,至少可以說兩句什麽吧?我心想。巴斯滕身邊的高大白人看起來像是阿賈克斯的青訓教練,他跟巴斯滕說了幾句,轉身回去招呼著球員們。

巴斯滕在阿賈克斯青訓營就像自己家一樣,兩鬢有些發白的高鼻梁荷蘭人看了看場地邊,大概想隨便找個位置坐下。

我走到偶像麵前,脫口而出:“HI,馬爾科。”話音剛落,我立馬覺得自己很2,至少也得先介紹下自己,或者叫聲巴斯滕先生什麽的吧。

巴斯滕看了下我,顯然覺得有點陌生,他對我略微一點頭,麵無表情。

“我,我是你的球迷,等會可以請你幫我簽個,個名嗎?”我因為太過緊張,說話有些結巴。

“噢,好,”巴斯滕打量了我阿森納球衣下空空的手,“筆呢?”

我頓時覺得自己今天是不是傻透了,看見童年偶像,讓我就像變成了一個小學生一樣手忙腳亂。“對不起,對不起,”我連忙點頭道歉,“我馬上去找筆。”

荷蘭人好笑地隨意坐下,他的嗓音嘶啞低沉,“不急,你先好好踢比賽吧。”說罷,巴斯滕看向遠處,阿森納那邊,布頓已經在招呼所有球員過去。

“請注意我,我一定好好踢。”我向巴斯滕鞠了一躬,飛快跑向阿森納U21的隊伍,來到隊伍邊,亨利正在拿著記錄板宣布先發陣容。

“請等等,”我吸了口氣,突然打斷亨利。

亨利皺起眉頭看了我一眼,我賊兮兮地走到大帝旁邊,“請問,這場球我可以踢前鋒不?”我心裏鼓起一種勇氣,指了指場邊隨意坐著的巴斯滕。

亨利側頭瞄了巴斯滕一眼,又看了看我,這才詢問布頓說,“特裏,你看呢。”

布頓輕鬆地笑了笑,“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夢想,他要踢給巴斯滕看,就讓他踢吧。”

“耶!”我身邊的U21隊友們忽然都歡呼了起來,大家不止一次抱怨過,想看我踢前鋒的樣子。

看見布頓同意,我高興得立馬開始熱身。拉伸著肌肉,我能感到自己滿滿的爆發力就像要從腿裏噴發而出一樣。

亨利看著我那興奮地樣子,搖搖頭,“巴斯滕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你要讓他驚豔,得拿出百分之百的本事來。”

我咬著嘴唇點點頭,一個月沒打過前鋒,幾乎讓我憋壞了,我發現自己血液裏似乎有些天生的進攻苗頭,我喜歡射門,喜歡不停地攻擊對手大門,我能感覺到自己腳下的饑渴,而更特別的是,場邊還坐著我從小就想踢球給他看的人。

青訓營的場地中永遠是靜寂地喧鬧著,說起靜寂,場邊教練一個呼叫球員名字的喊聲就能響徹整個球場,說起喧鬧,22個人在綠茵場上奔跑著,喘息著,隨著足球的移動發出著各種各樣的聲音。

“啪-唰!”這種聲音無疑是寧靜球場上最爽的一種,足球有力地掛入大門死角,整個球網被射得揚了起來,伴隨著裁判一聲哨響,阿賈克斯門將似乎急了,他大聲地跟自己的中後衛抱怨著。

我帶著有點期待的得意笑容看向場外那排黃色座椅上的巴斯滕,比賽才打了60多分鍾,我已經打進5球,整個阿賈克斯U21的防守球員幾乎被我搞崩潰了,他們拉拽推搡什麽招數都用上,可什麽也無法阻止我把整個防線打成篩子。

安薩衝了上來,他把我的腳捧了起來,賣力地做著擦鞋的動作,托拉爾也從一旁跑過來模仿著。

然而,場邊的巴斯滕卻根本沒看我一眼,他像聊家常一樣跟身邊的阿賈克斯青訓教練哈拉著什麽。

我不好意思地擁抱了安薩和托拉爾,我可受不起這麽大禮,跑向舉起換人牌場邊,心裏卻滿是失望,為什麽巴斯滕看都不看我一眼呢?

阿森納U21換人,我和瓦爾克拍手交接。

亨利拿著已經成為他標誌的記錄板,對我搖頭笑道:“叫你賣力點,你也不用當成決賽那麽打吧,那幾個阿賈克斯後衛估計這場比賽以後要心理陰影很久。”

我一把搶過亨利記錄板上的筆,對他吐吐舌頭,“借你筆一用,說起給人家製造心理陰影,我比你差遠了。”

因為是青年隊友誼賽,場邊鬆散散漫,我頂著整個阿賈克斯替補席怪怪地眼光,跑到巴斯滕旁邊,脫下自己的球衣,“巴,巴斯滕先生,請給我簽個名。”

巴斯滕那岩石般冷峻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他接過我的球衣,熟練地簽名。

簽畢,巴斯滕把球衣遞給我,又轉頭看向場地中,我接過球衣,既興奮又有些失望,巨星當真對我一句話都沒有?

我珍而重之地疊好球衣,嘟著嘴轉身準備離開。

“年輕人,”巴斯滕的聲音如同在天際終於傳來,我回頭,果然像我夢裏期待得那樣,巴斯滕拍拍身邊的座位。

我大喜之下坐到偶像旁邊,“我踢得怎樣?先生。”

“比同時期的範尼略強一點吧,”巴斯滕的臉上仍然看不出表情,“不過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喜歡進球還是足球?”說罷,巴斯滕那高高的眉骨下深藍的瞳孔打量著我。

“我能說都喜歡嗎?”我當然知道這句話理有深意,於是試探地回答道。

“我們來個約定好嗎?”巴斯滕笑笑,“如果以後我執教的球隊邀請你,希望你能來我的手下效力。”

我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想了半天,點點頭,“好的,不過現階段我還有點債務要履行。”

“債務?”巴斯滕皺皺眉頭。

“我還欠著阿森納一個冠軍,如果他們還要我的話,我希望能幫助球隊拿了冠軍再走。”我誠懇地看著巴斯滕。

“哦,”巴斯滕笑著揮揮手,“我不是說現在,我現在還沒有執教任何球隊。”

巴斯滕眼光落在我的耐克球鞋上,若有所思地慢慢說道:“很多球員來問我,很多媒體來問我,踢前鋒有什麽秘訣嗎?我大多數時候,都是開玩笑地回答,把球往球門裏麵踢就行,”巴斯滕忽然自己搖搖頭,“其實我心裏不是這麽想的,不過,吳,你要明白,世俗的人往往隻能理解比較簡單的道理,就像你手裏有大學課程,可絕大多數人,隻有幼兒園、小學的程度,你又能說什麽呢?”

“那我有高中了不?”我開玩笑地看著偶像,心裏激動起來,因為我大概猜到巴斯滕願意點撥我一下了。

“對足球的最終追求,到最後是一種變態的癡迷,”巴斯滕晃晃自己的右腳,“其實以你的能力,不管是歐洲那個聯賽,你都是一個高效的射手,進球,對你來說並不困難。”

一代荷蘭射手之神搖搖頭,“人們都是功利的,大家對比賽隻看重後果,對前鋒,隻看進球數,他們心中都是對勝負的執著,可真正的足球,遠不止如此。”

“不少球星在進球後,想的是歡呼聲,支票,鮮花,美女,讚美,”巴斯滕歎了口氣,“可真正的追求藝術者,都是完美主義者,偏執狂,他們在乎世人不在乎的,不在乎世人在乎的。”

“比如你剛才那個進球,同樣是把球射進球門,其實可以用三種不同的腳法,”巴斯滕用右腳比劃著,“一個射手要比平常人快一秒的時間閃過靈感,做出選擇,你必須在最合適的時間做出最完美的選擇。”

“小禁區內一個平常的拉球,都能有這樣不同變化,在不同的情況下......”巴斯滕開始巨細靡遺地跟我講起來。

冬日暖陽下,阿賈克斯青訓營裏那青青的足球場旁,一切就像宿命和輪回一樣,在這裏,我曾經流盡了汗水和鮮血,卻未獲重用,而同樣在這裏,我窺探到了一個我從來沒有想象到的足球境界。

就像雲端之上的藝術境界。

比賽剩下的30分鍾對我來說,就像一瞬那麽短暫,我幾乎快爆炸的頭腦伴隨著澎湃的心情,飛快運轉著。

“好了,現在你差不多大一了。”隨著比賽一聲哨響結束,巴斯滕拍拍我的肩膀,“去幫阿森納拿冠軍吧,我真是多事,沒事幫溫格做什麽。”荷蘭人輕鬆地笑笑。

我萬分感激地抱了抱偶像,這才跑向阿森納U21那邊。

亨利一把抽回他的筆,白了我一眼,“你還真能聊。”

“嘿嘿,”我不好意思地對大帝笑笑。

可我沒想到,這個傻笑和這場比賽是我呆在預備隊的最後一天。

隨著阿森納U21大部隊連夜趕回倫敦,我第一時間接到了亞當斯的電話,通知我回一線隊報到,掛掉電話,我有點吃驚地根據亞當斯的消息打開電腦查新聞。

果然,英超的標題新聞就是“切爾西3800萬天價簽下馬競天王法爾考。”

而最有趣地是,伴隨著切爾西簽下法爾考後對阿森納收回支票簿,曼城也隨後宣布撤銷了對我的收購。

我兩手捧起放屁娃娃,對著落地窗外的田原大聲呼喊著“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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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似乎在漸漸遠離,2月1日的到來宣布英超冬季轉會大幕的關閉,而這一天不僅僅是我一個多月來回一線隊報道的第一天,也是周六,阿森納今天下午將在酋長球場迎來“太妃糖”埃弗頓。

我起了個大早,哼著“we-will-rock-you”騎著我的自行車飛快地趕往科爾尼基地。

清晨的風對我來說不再寒冷,而像是架子鼓和keyboard歡快的伴奏,正在複蘇的公路旁樹木在我車輪旁飛快地掠過。

我火箭一樣“唰”地衝進了科爾尼大門前的小道,兩個睡眼惺忪的門衛哥哥正端著熱咖啡聊天,他們被飛快的我嚇了一大跳,紛紛喊道,“喂,慢點,小心些。”

我一個急停甩尾,將自行車摔在球員的第一個停車位前,背著背包飛快地跑進基地大樓。

一路快跑到預備隊的更衣室,我將我的東西嘩啦啦倒進背包,拉上拉鏈,快步走出大門,看向通道的另一頭。

短短的20來米,我折騰了1個多月。

推開一線隊更衣室大門,晨光下一切如故,即使這麽早,我仍然不是第一個,老阿科爾斯推著推車,正在布置我們的衣櫥。

“維克,我回來了!”我大叫一聲,跑到自己的衣櫃前,我的衣櫃已經打開,那件阿森納9號球衣幹淨整齊地掛著,就像在歡迎我的歸來。

我將背包扔進衣櫃,回頭,老維克正對我點點頭笑著,老人也十分開心,他胖胖的臉上都笑起了一堆褶子。

我上前狠狠地擁抱了老阿科爾斯。

“我以為,以後沒辦法和你一起吃早餐了。”我笑著對老阿科爾斯說。

老人拍拍我,“這次你真的要感謝阿爾塞納,3500萬,他愣是把這件事壓了一個多星期,最後,切爾西沒了耐心,宣布撤銷收購。”

我愣了一下,這個我一直以來最擔心的問題竟然是這樣解決的。這些年來因為盈利經營理念賣掉一個又一個隊長的阿森納,居然會為了我,將3500萬的天價支票簿推遲了一周多。

我的眼眶有點濕潤,教授,謝謝你。

“其實這件事上,還有一個人做了很重要的決定。”老阿科爾斯轉身掛著威爾希爾的球衣。

“哦?誰?”我此刻想好好感謝每一個人,我又重新獲得了新生的機會,此刻我對世間的一切都充滿著感恩。

皮鞋的腳步聲在空蕩的更衣室響起,老阿科爾斯回身一看,嘴裏咕噥了一句,“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意譯)隨即對我身後的人一揮手,“您好,克倫克先生。”

我回身,小胡子的美國人正走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