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華麗的馬車緩緩駛向浦城鎮。

馬是雄駿剽悍的西宛名馬。

車是皇宮相府裏才有的高貴香車。

趕車的是一個相貌堂堂的中年人,約莫四十歲。

他坐在車馬相連的橫座上,身子微微向後仰,似乎隨時傾聽馬車裏的話。

他的穿著也很平常,他的藍色衣衫已經洗得有些發白。

不過,這個人穿著舊衣衫,反而覺得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氣勢。

這個人就是歐陽醉柳。

歐陽醉柳並不是沒錢雇車夫,以前,他從未趕過馬車,他總是舒適地躺在馬車裏,他的身邊,總有兩樣東西,一樣是美酒,一樣是美人。

以前,無論他想到哪裏,隻要他一句話,車夫就會把他送到目的地,一路上有美酒和美人相隨,不寂寞,也不無聊。

半年前,歐陽醉柳遇到了他一生中最難割舍的女人,這個女人,在他以前遇到過的女人當中並不算最美,但他最喜歡她。

從此之後,他沒再去找別的女人。

這個女人叫做梅萼。

梅萼其實是揚州一家迎春院裏的妓女,梅萼的身世很慘,是好賭的父親把她賣到迎春院的。

曾有許多男人想把梅萼從迎春院帶走,她都不答應,當歐陽醉柳提出相同的要求時,梅萼欣然同意了。

梅萼當時並不知道歐陽醉柳是江湖上最有名的刀客,她隻看見有人想殺他,結果殺他的人被他一掌打死了。

後來,歐陽醉柳問她為什麽願意跟自己走時,梅萼的回答令他大吃一驚,她說,她害怕自己萬一不答應,也會被他一掌打死。

歐陽醉柳先是大笑一陣,然後非常認真地對她說,從今以後,任何人也不會傷她一根毫毛,包括他自己也一樣。

跟梅萼相處不到一個月,歐陽醉柳就把原來的馬車換了。

換成現在這樣華麗的馬車。

歐陽醉柳覺得,梅萼就像高貴的公主,所以,她應該乘最好的馬車。

他把車夫也辭了,自己趕馬當梅萼的車夫。

當梅萼的車夫,歐陽醉柳一點也不覺得失了自己的身份。

他把梅萼當成自己唯一心愛的女人,為心愛的女人做事,歐陽醉柳向來心甘情願。

“歐陽大哥,你真的一刀殺了十四個少女?”盡管歐陽醉柳比梅萼大了二十歲,但梅萼一直稱他為大哥。

歐陽醉柳的身子往後又仰了仰,說道:“是的,為了對付我,桓柯猷挑選了十四個美麗少女作為他的武器。”

梅萼說道:“你忍心下這麽重的手?”

歐陽醉柳道:“如果是半年前,桓柯猷的武器定能奏效,所以,她們是敗在你手上的。”

梅萼笑了起來,她的笑聲有一種撩人的力量,至少在歐陽醉柳聽來是這樣的,梅萼笑道:“這麽說,我也是歐陽大哥的武器了。”

歐陽醉柳怔了一下,他從未想過要把梅萼當自己的武器。

就在他一怔之際,梅萼又說道:“歐陽大哥一直待我這麽好,梅萼無以為報,若能令大哥增添一份力量,梅萼便會心安不少。”

歐陽醉柳手持馬韁,並不想馬走得多快,他的身體後仰得更加厲害,說道:“梅萼,要你跟著我東奔西走,你沒生怨言,我也不安。”

梅萼說道:“歐陽大哥為別人活著,我今天才知道,我是一個多麽自私的人。”

此時太陽高掛,漸近中年。

歐陽醉柳道

:“翻過前麵的土坡,便是浦城鎮了。”

梅萼道:“你不是說去翠屏山莊嗎?”

歐陽醉柳道:“到了浦城,你暫且在客棧休息,翠屏山莊在浦城西邊的小楓嶺之中,山路陡峭,馬車難行,我一人去就行了。”

梅萼道:“一定要去麽?”

歐陽醉柳直了直身子,說道:“當今武林,暗潮湧動,我花了這麽多時間仍是毫無頭緒,如今翠屏山莊有可疑之處,我怎能不去看看。”

馬車裏沉默了一會,梅萼說道:“那歐陽大哥小心一點。”

馬車已駛向土坡。歐陽醉柳抬頭,前麵不遠處浦城鎮的房屋已清晰可見。

然而,歐陽醉柳忽然抖了抖馬韁,馬車卻往山坡的另一側駛去。

因為這時,歐陽醉柳聞到了一股酒香。

如果酒香來自酒店,歐陽醉柳一點也不會覺得奇怪。

可是,酒香從一棵大樹下飄來,這其中定有古怪。歐陽醉柳是不會放過任何在他看來是古怪之事的。

很快,馬車就來到樹下。

一棵碩大無朋的梧桐樹。

把所有陽光都擋在樹外。

梧桐樹下,蔭涼無比。

一張陳舊的桌子,桌子放著一杯酒。

酒香就從杯子裏四處飄逸。

可是四下無人。

這杯酒是誰倒的?

又是給誰喝的?

歐陽醉柳下得馬車,拿起桌上的酒一飲而盡。

當他把空杯放回桌上時,他就知道倒酒的人在哪裏了。

因為酒是從頭頂下來的,所以,倒酒的人應該就在樹上。

這棵梧桐樹足有五丈多高,有人居然能夠在樹上將樹底的杯子斟滿,而不使一滴酒溢出,這種斟酒的手法,歐陽醉柳才第一次見到。

他並不抬頭去看,而是將斟滿的酒又喝光。

一個聲音從樹上飄下來:“你不怕酒裏有毒嗎?”

歐陽醉柳道:“有毒的酒我是從來不喝的。”

樹上的聲音道:“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麽無緣無故請你喝酒?”

歐陽醉柳道:“你一定是有求於我。”

樹上那人笑道:“歐陽大俠果真豪邁蓋天!”

笑聲中,一條人影自頭頂落下,原是一個瘦小的老頭。

歐陽醉柳笑道:“我一直以為鐵笛翁隻會橫笛吹簫,哪料斟酒的功夫也如此到家。”

原來此人乃是名震江湖的鐵笛翁丹溪鬆。

歐陽醉柳見是丹溪鬆,目中殺機陡露,不過他很快將殺機隱去,暗道:“你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你這個該死的偽君子,看你還玩什麽把戲!”

丹溪鬆一身綠袍,雖身軀瘦小,卻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丹溪鬆聞言,哈哈一笑,說道:“能為歐陽大俠斟酒兩杯,實是老夫的榮幸。”

歐陽醉柳道:“丹前輩有何指教,但請直說。”

丹溪鬆忙拱手道:“指教萬萬不敢,隻想歐陽大俠聽我吹簫一曲。”

歐陽醉柳笑道:“鐵笛翁簫聲妙如仙樂,常人難求一聞,我歐陽醉柳焉有此耳福?”

丹溪鬆不再言語,從懷中摸出一根銅簫,便悠悠吹奏起來。

一曲既終,歐陽醉柳直聽得如醉如癡。

丹溪鬆問道:“歐陽大俠,有人將我當成近來頻繁出現的奪命魔簫,你看如何?”

歐陽醉柳知道丹溪鬆吹簫給他聽的原因,想也不想,

說道:“吹簫的人殺人手段或許比丹前輩陰狠毒辣,但簫聲絕不能跟丹前輩相提並論。”

丹溪鬆朗聲笑道:“有歐陽大俠這句話,老夫就放心多了!”笑聲未已,人已飄然逝去。

桌上的酒杯還在。

見丹溪鬆這麽快飄逝,歐陽醉柳隱隱覺得遺憾。

歐陽醉柳重新上得馬車,口中喃喃道:“這人卑鄙無恥,簫聲倒是真的不賴。”身軀微微後仰,對著車內說道:“梅萼,剛才的簫聲怎麽樣?”

梅萼驚訝道:“歐陽大哥,你說什麽?我並沒聽到什麽簫聲。”

歐陽醉柳以為梅萼跟他開玩笑,兀自說道:“鐵笛翁的簫吹得出神入化,我真想再聽一遍。”

梅萼道:“能讓大哥念念不忘,看來他吹的確實不錯。”

歐陽醉柳道:“你真的沒聽到簫聲?”

梅萼答道:“沒有。”

馬車開始緩行。歐陽醉柳的思緒卻凝固了。

按理,內力愈深厚,簫音可以傳得愈遠,自己與梅萼隻隔數尺,鐵笛翁卻能做到隻讓我一人聽到簫聲,這份修為,當是非同凡響……

歐陽醉柳雖然不善吹簫,但他明白,將簫聲收縮控製在如此狹小的方圓之內,比傳送出數十裏還要難得多!鐵笛翁的內力,已到了不可思議的境地。

他又尋思:“聽他的口氣,似是有人將他當成了神秘的吹簫人。

“他的輕功雖然不錯,但他絕不是神秘吹簫人。

“因為,如果我想追,一定可以追得上他……”

“莫非……”

歐陽醉柳搖頭自語道:“難道他是害怕……”

“或者……”

歐陽醉柳又暗暗道:“他是向我炫耀自己的武功?”

想到這裏,歐陽醉柳微微一震,因為,炫耀武功的實質是向他示威!而示威的目的不外乎兩種:一種是挑釁,一種是警告。

很顯然,鐵笛翁的目的是後者。

他警告他什麽呢?

其實,他與鐵笛翁丹溪鬆隻在二十五年的伏魔決戰中有過一麵之緣,那時歐陽醉柳年僅十九歲,卻已是揚名江湖的刀客。

丹溪鬆原本吹的是一根竹笛,據傳,他五歲的時候就能應和天地間的音籟而吹奏任何曲子,被當地人視為神童。

在他十五歲那年,丹溪鬆在江邊吹笛,江中有一老翁泛舟來聽,他遂問老翁因何而來,老翁說自己小時候也學過吹笛,聽到有人吹笛,便來聆聽。

丹溪鬆於是將竹笛遞給老翁,請他吹奏一曲。

老翁並不推諉,可是他剛吹了數個音符,竹笛便崩裂了。

老翁於是從懷中掏出一根鐵笛,將剛才的曲子吹畢。

丹溪鬆見江中一群烏魚圍在舟邊聽笛聲,不由大是驚訝,老翁再將鐵笛給丹溪鬆吹奏,丹溪鬆竟然連一個樂音也吹不出來,這才知道天外有天,遂拜老翁為師,隱在深山之中精研吹笛之法……十年後丹溪鬆重出江湖,他的鐵笛已能奏出穿雲裂石之聲。

於是,盡管他才二十五六歲,武林中卻稱他為鐵笛翁。

二十五年前鐵笛翁三十七歲,在伏魔決戰中,他的鐵笛不幸被魔教教主的寶劍削斷,幸好李照海及時趕到,救了他一命。

從那以後,丹溪鬆便不再吹笛,改吹洞簫。不過,江湖上還是習慣叫他鐵笛翁……

歐陽醉柳歎道:“二十五年未見,鐵笛翁模樣未變,他的內功卻精進如斯,真是不可想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