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如玉、卓長卿心頭俱都一震,兩人倏地一起分開,扭首望去,隻見溫瑾當門而立,地上的珠兒,映著她蒼白的麵容,溫如玉渾身一陣顫抖,倒退五步,倚在牆上,有如突然見到鬼銑一樣,伸出枯瘦的手指,指著溫瑾,顫聲道:“你……你怎……地回來了?”溫瑾麵目之上木無表情,緩緩一抬足,踢開門邊的明珠,緩緩走了進來,目光一轉,從地上拾起那塊自木靈牌,輕輕擁在懷裏,目光再一轉,筆直地望向溫如玉,一字一字的冷冷說道:“我爹爹是不是你殺死的?”這冰冷的語聲,宛如一支利箭,無情地射入溫如玉的心裏。

她全身一震,枯瘦的身軀像是在逃避著什麽,緊緊遲到牆角。

溫瑾目光一抬,冷冷道:“我知道爹爹是你殺死的,是不是……是不是?”她緩慢地移動著腳步,一步一步地向溫如玉走了過去,卓長卿一抹額上的汗珠,但掌心亦是濕濕的,已出了一掌冷汗。

他的心亦在慌亂地跳動著,他眼看著溫瑾的身形,距離溫如玉越來越近,哪知溫如玉突然大喝了一聲:“站著!”溫瑾腳步一停頓,溫如玉卻又長歎一聲,緩緩垂下頭,說道:“你爹爹是我殺死的……是我殺死的!”溫瑾伸手一探柔發,突然縱聲狂笑起來。

“我爹爹是你殺死的,我爹爹是你殺死的……我媽媽也是你殺死的了?”她縱聲狂笑著,笑聲淒厲,隻聽得卓長卿掌心發冷,他從未想到人們的笑聲之中也會包涵著這許多悲哀淒淒的意味。

隻見溫瑾又自緩緩抬起腳步:“我媽媽也是你殺死的了,是不是?”她狂笑著,冰涼而晶瑩的淚珠,像是一串斷了線的珍珠,不停的沿著她柔潤的麵頰流了下來,她重複的問著:“是不是?……是不是……”她緩緩的移動著腳步,每一舉步,都像是一記千鉤鐵錘,在溫如玉心裏頭撞擊著。

溫如玉枯瘦的身軀,緊緊地貼在牆上,她顫抖著伸出手指:“不要再走過來,知道嗎?不要逼我殺死你,不要逼我殺死你……”溫瑾的笑聲更淒厲了:“殺死我……哈哈,你最好殺死我,你殺死了我爹爹,殺死了我媽媽……”哪知——她話聲尚未了,溫如玉竟也突然縱聲狂笑起來:“我殺了你媽媽,哈哈——我殺了你媽媽……”突地——卓長卿隻聽“轟”然一聲,木石塵砂,漫天飛起。

他一驚之下,定睛望去,隻聽溫如玉慘厲的笑聲越去越遠,這女魔頭竟以至強至剛的內家真力,在牆上穿了一個大洞,脫身而去,遠遠傳來她淒厲的笑聲:“我殺了你媽媽……我殺了你媽媽……”刹那之間,笑聲劃空而過,四下又已歸於寂靜,隻有溫瑾與卓長卿的呼吸之聲,在這寂靜如死的夜色中響起一些聲音,但卻又隻是那麽微弱。

溫瑾還自呆呆的站在地上,瞪著失神的眼睛,茫然望著漸漸平息的砂塵,她僵立著的身軀,漸漸也起了一陣顫抖。

終於——她再也忍不住激蕩的心情,失聲痛哭了起來,卓長卿隻見她身軀搖了兩搖,然後便像是一縷柳絲般虛弱的落到地上,他心頭一跳,再也顧不得別的,縱身掠了過去,一把摟住她的纖腰,惶聲問道:“姑娘,你怎樣了……”但是溫瑾又怎會聽得到他的聲音,她隻覺心中有泰山一樣重的悲哀,北海一樣深的仇恨,要宣泄出來。

但是她此刻除了痛哭之外,她什麽也不能做,她再也想不到自她有生以來,就一直愛著她、照顧著她的姑姑,竟會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她不管在別人眼中,對她的姑姑如何想法,但是那麽多年,姑姑在她看來,卻永遠是慈藹而親切的。

直到此刻——直到此刻所有她一生中全心倚賴著的東西,全部像飛煙一樣的消失了。

“我該怎麽辦……爹爹、媽媽,你們怎麽不讓女兒見你一麵……”她痛哭著低語著,爹爹、媽媽,在她腦海中隻是一個模糊而虛幻的影子,她捕捉不到,而且也看不真確——但是——溫如玉的影子卻是那麽鮮明而深這地留在她腦海裏,她無法擺脫,難以自遣,十餘年來的愛護與關切,此刻竟像是都變成了一條毒蛇,緊緊的咬著她的心,人類的情感,情感的人類,生命的痛苦,痛苦的生命:“啊,為什麽蒼天對我這樣殘忍……”她哀哀地哭著,眼淚沾濕了卓長卿的胸膛,他不敢移動一下,他知道此刻蟋伏在他胸膛上的女孩子的痛苦,他也領受得到她的悲哀,他看到門外已有了一線淡淡的曙光,但是晚風很冷,他不知道黎明前為什麽總會有一段更深的黑暗和更重的寒意。

於是他讓她蜷伏在自己的懷抱裏,領嚐著這混合著悲哀、仇恨、寒冷,但卻又有一絲淡淡的溫馨的滋味。

沒有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一個安慰的動作,因為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多餘的,他隻是輕輕地擁偎著她,直到她哭聲微弱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珠光黯淡了,曉色卻明亮了。

卓長卿感覺到他懷中的溫瑾哭聲已寂,鼻息卻漸漸沉重起來,他不知道她是否睡了,但痛哭之後的女子,卻常是容易入睡的。

於是他仍未移動一下身軀,隻是稍為閉起眼睛,養了一會兒神。

清晨的大地是寂靜的,潮濕而清冷的寒風,雖然沒有吹幹樹葉上的朝露,卻吹幹了溫瑾的眼淚。

他看到了他。

他感覺到她身軀的動彈,知道她醒了,他垂下頭——於是他也看到了她。

這一瞥的感覺是千古以來所有的詞人墨客都費盡心機想吟詠出來,卻又無法吟詠出來的。

因為世間還沒有任何一種語言和文字能描敘出這一瞥的微妙。

郎是生疏的感情的成熟,分離的感情的投合,迷亂的感情的依歸——既像是踏破鐵鞋的搜尋著在一瞬間突然發現了自己所要尋找的東西,又像是濃霧中迷失的航船鬥然找著了航行的方向——她抬起頭,垂下,垂下頭,抬起,心房的跳動混合了悲夢的初醒,在這一刹那時,她的確已忘記了世間所有的悲哀,雖隻是刹那之間,但等她憶起悲哀的時候,她卻已領受過人生的至境。

她羞澀的微笑一下,不安的坐直了腰身,然後幽幽長歎一聲,張了張嘴唇,眨了眨眼睛,卻又不知該說什麽。

但是有如海潮般的悲哀與憤仇,卻又已回到她心裏。

她的眼睛又濕潤了,長長的睫毛像是不勝負擔大多的憂鬱,而又沉重地合了起來,她合著眼整了整衣衫,站了起來,目光一轉,望向土牆的破洞,又自長歎一聲,道:“天亮了,我該走了”“她緩緩回過頭,目光突然變得溫柔許多:“我不說你大概也會知道我要到哪裏去,我……我要去找我的仇人……仇人,你也該走了,天亮了,天亮了……”她夢囈般重複著自己的言語,轉身走到門口,似乎要證實一下外麵是不是天亮了一樣。

晨霧也散了,但晨愁卻未散,她再次回過頭,凝注著卓長卿一眼,生像是她已自知以後永遠也見不著他似的,因為她已抱定了決死的心,去複仇,或去送死!這其間竟沒有選擇的餘地。

卓長卿緩緩站了起來,他領受得到她言語與目光中的含意,這是他平生從未領受到,甚至從未夢想到的感覺。

直到她已緩緩走出門口,他才如夢初醒,脫口呼道:“姑娘!”溫瑾腳步一頓,口過頭,默默地凝注著他,他定了定神,道:“你可知道那溫如玉到哪裏去了?”溫瑾緩緩搖了搖頭,幽幽歎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相信我會找得到她的,一定找得著她的。”

卓長卿搶步走到她身邊,鼓起勇氣:“那麽我們就齊去找吧!”溫瑾微微一楞:“我們……”卓長卿長歎一聲,目光投向蒼穹:“家父家母也是死在那溫如玉手裏的!”溫瑾全身一震,卻聽卓長卿又道:“十餘年前,在黃山始信峰下——”溫瑾“呀”地一聲,脫口輕呼出來:“我記得了……我記得了……黃山,那是在黃山……是你,想不到是你……”她緩緩垂下頭,似乎在歎息著造物的微妙,若換了兩日以前,這兩人原本是仇敵,但此刻……卓長卿又歎道:“所以,我該陪你一起去。”

他垂下頭,她抬起頭,兩人目光相對,卓長卿忍不住輕輕握住她的手,兩人心意相流,但覺自己心胸之間突然生出無比的勇氣,卓長卿接著歎道:“為你複仇,也為我複仇,唉——隻怕那溫如玉此刻已不知躲到哪裏去了。”

他語聲一頓,朗聲又道:“但我們一定找得到的,是嗎?”默然良久,這一雙敵愾同仇的少年男女,便齊地掠出了這殘敗的寺院,掠向天目山巔,那就是溫如玉原來歇息之處。

他們雖然深深知道他們的處境是危險的,因為天國山巔上除了醜人溫如玉之外,還有著許多個武林高手,這些人原本是為了要對付一心來參與天目之會的武林群豪的,但此刻卻都可能變做他們複仇的障礙。

但是他們心中卻已毫無畏懼之心,但隻要他們兩人能在一處,便是天大危難也不放在心上。

此刻朝陽已升,彩霞將消未消,旭日映得滿山青蔥的木葉,燦爛一片光輝,輕靈而曼妙的飛接在溫瑾身旁。

隻聽溫瑾幽幽歎道:“你的仇人除了……除了她之外,還有另一個尹凡,假如……假如……唉,我們上山找不到她,我就陪你一,起去找尹凡,但隻怕……”她又自一歎,終究沒有說出失望的話,卓長卿點了點頭,心中突然一動:“昨夜你怎的那麽快就回來了,難道尹凡就在此山附近嗎?”溫瑾道:“我昨夜根本沒有跟去,因為……因為我心裏有那麽多事,我隻是在半山喝住那兩個少年,讓他們自己說出尹凡落腳的地方,當時我還在奇怪,明明一問就可知道的事,姑——她為什麽還要我跟去,因為那兩個少年根本下敢說假話的,但是現在我卻知道了,她不過隻是要將我支開而已。”

卓長卿目光一重:“昨夜你若沒有半途折回的話,隻怕一一”溫瑾憂鬱地一笑:“所以我現在相信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那句話。”

天目山上,林木蒼鬱,而入說話之間,身形已掠過百十丈。

溫瑾突又歎道:“這麽一來,隻怕會有許多專程趕來的人要失望了,唉——這總算他們幸運,要不然,——”卓長卿劍眉一軒,突然脫口道:“有一句話,我不知該不該問你?”溫瑾道:“你隻管說好了。”

卓長卿歎道:“決刀會的那些門徒,——唉,不問也罷,反正事過境遷——”他生怕溫瑾說出令他傷心的話來,因之他想來想去,縱想問出,但話到口邊卻又不忍說出口來了。

哪知溫瑾卻正色說道:“你不用擔心,那些人真的不是我動手殺的,而且也不是我那些婢子們殺的。”

卓長卿不禁鬆了口氣,他真不敢想,假如溫瑾說:“是我殺的。”

那麽他該怎麽辦?他微笑一下,忍不住又道:“奇怪的是,那些人不知究竟是誰殺的?”溫瑾輕歎一聲,道:“這個人你永遠也不會猜出來。”

卓長卿變色道:“是誰?”溫瑾歎道:“我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反正你以後總會知道的。”

卓長卿腳下不停,心念數轉,卻仍忍不住間道:“難道是那萬妙真君尹凡?”溫瑾搖了搖頭,卓長卿又道:“是他的幾個徒弟?”溫瑾又搖了搖頭。

卓長卿奇道:“這我倒真的猜不出了,隻是奇怪的是,江湖中不知誰有那麽霸道的暗器,除了這些人之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了。”

溫瑾輕輕一笑:“那些暗器叫做無影神針,倒的確是我發出來的。”

卓長卿心頭一震,倏然頓住身形,麵容亦自大變,顫聲道:“是你……你……”溫瑾又自輕笑一下:“不過我發出這些暗器非但不是傷人,而且還是救人的。”

卓長卿竟不禁為之一愣,大奇道:“救人的?此話怎講?”溫瑾道:“這話說來很長,我慢慢再告訴你,總之你要相信,現在我……我再也不會騙你的。”

麵頰微微一紅,伸出玉掌,遙指前方,道:“你看到沒有,前麵那綠葉牌坊,那就是本來準備做天目之會的地方了。”

卓長卿愣了半晌,心中反複想道:“……現在再也不會騙你了……”這句話,不覺疑念頓消,抬頭望去,隻見前麵山蔭道上,林木漸疏,山勢頓陰,一條石梁小道,筆直通向山去,石梁山道上卻赫然矗立著一個高約五丈,寬約三丈,雖是樹枝搭成的,但氣勢卻極巍然的綠葉牌樓。

牌樓兩邊,掛著兩條血紅的長聯,上麵寫著鬥大的十六個孽巢大字:“仰望蒼穹無窮,俯視武林群豪!”對聯並不工整,但口氣之大,卻是少見,卓長卿冷笑一聲,道:“這想必是那溫如玉寫的。”

溫瑾搖了搖頭,突笑道:“寫巨幅對聯是誰:隻怕你也萬萬猜不到。”

卓長卿不覺又自大奇:“是誰?”“溫瑾道:“寫這副對聯的,就是在武林中人緣極好的那個神偷喬遷。”

卓長卿心頭一震:“難道就是拿著三幅書卷,到處揚言的巨富神偷喬遷,這倒真是令人無法意料,他怎麽會與溫如玉有著幹係?”溫瑾淡淡一笑:“知人知麵不知心,世人的善惡,真叫人猜不透,武林中誰都說喬遷是個好人,其實——哼,這人我知道得最清楚。”

原來當時醜人溫如玉立下決心,要將武林群豪都誘到天目山來,她想來想去,什麽都不缺少,就隻少了一個傳訊之人。

要知道此種情事,若要在江湖傳揚出來,溫如玉必是不能親自出麵,因為那麽一來,別人一定會生出疑懼之心,而這傳訊之人,不但要口才便捷,而且要在武林中本有極好人緣,使得武林中人不會疑心她別有用心。

她想了許久,便著人下山,到武林中尋了一個符合此種條件之人,其一便是喬遷,另兩人其中之一生性剛強,本極不滿溫如玉的為人,上得山來,不到一日,就被溫如玉給製死,臨死之際,他還罵不絕口。

另一人也不願做此等害人之事,口裏雖然答應,但夜間卻想乘隙溜走,自然也被溫如玉殺了滅口,而那喬遷不但一口答應,且還替溫如玉出了許多主意,於是他臨走之際,不但帶了那三幅書卷,而且還帶走溫如玉的一袋珠寶。

溫瑾將這些事對卓長卿說了,隻聽得卓長卿劍眉怒軒,切齒大罵,他生性忠直,自然想不到世上還有此等卑鄙無恥之但溫瑾卻淡淡笑道:“這種人我看得多了,有些人在武林中頗有俠名,其實——哼哼,等會你到了裏麵,你就會發現許多你根本不會想到的事。”

卓長卿長歎一聲,隨著她掠人那綠葉牌樓,前行十數丈,山路忽然分成兩條岔道,一條道口立著一塊白楊木牌,上麵寫道:“易道易行,請君行此。”

另一條道口,也立著一麵自楊木牌,上麵寫著的卻是:“若行此道,難如登天。”

卓長卿心中一動,方自忖道:“這想必是那溫如玉用來考較別人輕功的花樣。”

卻見溫瑾腳下不停,身形如燕,已自當先向那難道中掠了過來。

他心中不禁暗笑:“她真是生性倔強得很,此時此刻,她在我麵前竟還不肯示弱,偏要走這條難走的路,唉——其實她留些力氣,用來對付仇人豈非要好得多。”

但此刻溫瑾已掠出數丈,正自回頭向他招手,他心念軒處,卻也已隨後掠了過去。

其實他自己生性亦是倔強無比,若換了他自己選擇,也必會選擇這條道路無疑,倏然幾個起落,他身形也已掠出十數丈,隻見這條道上山石嗟峨,道路狹窄,果真是難行無比,但是他輕功卻極佳妙,此路雖然難行,他卻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他心中方自暗曬:“這種道路若也算難如登天的話,那麽世上難如登天的道路也未免大多了。”

哪知他心念尚未轉完,前麵的道路竟然更加平坦起來,便是輕功毫無根基的普通壯漢,隻怕也能走過。

他心中不禁又為之疑惑起來,忍不住問道:“這條道路也算做難行的話,那麽那邊‘易道’之上,豈非路上鋪的都是棉花?”溫瑾一笑道:“你又猜錯了。”

卓長卿一愕,心念動處,突然恍然道:“原來這又是那溫如玉故弄玄虛,是不是?易道難行,難道易行,這麽一來,武林中人十中有九都難免要上她的惡當。”

要知道他本乃聰明絕頂之人,雖因涉世不深,再加以夭性正直,是以對於人心險惡之處,他往往看不甚清,但隻要別人詳加指透,他立刻便能毫無困難地猜到事實真相。

溫瑾果然頷首道:“這次你倒猜對了,那條易道,表麵看來雖然平平無奇,極為好行,其實其中卻是步步危機,滿是陷阱,莫說輕功平常的人,就算是輕功較高的武林高手,若不留意,也難免中伏,其中尤以那百步留沙、十丈毒河兩個地方,你隻要真氣稍有不繼,立時便是滅頂亡魂之禍。”

她語聲一頓,又道:“到此間來的武林豪士,多半為了要奪寶藏,若非真正藝高膽大的人,誰也不願多費力氣,自然都要走那條易道,於是他們不但上當,而且還得送命,至於那些敢走難道的人,武功定必甚高,一些普通陷阱未必能難得倒他們,所以這條難道上反而什麽陷阱也沒有。”

卓長卿暗歎一聲,忖道:“這溫如玉用心當真是惡毒無比,若非我先來一趟,探出此間真相,那真不知有多少武林豪士會葬身此地。”

心念一轉,又忖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溫瑾自幼及長,都受著這種魔頭的熏陶,行事自然也難免會有些古怪,甚至會有些冷酷,唉——但願她以後和我一起會——”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微微一熱,不禁又自暗笑自己,未免將事情想得太遠了些。

抬頭望處,隻見前麵又到了道路盡頭,盡頭處又有一座綠葉牌樓,沒有對聯,卻有一方橫匾,上麵亦寫著三個掌巢大字:“第一關。”

溫瑾卻已悄然立在牌樓之下,帶著一絲微含憂鬱的笑容望著他。

他麵頰一紅,掠了過去,口中道:“你倒先到了。”

溫瑾含笑道:“我見你心裏好像突然想起什麽心思似的,卻不知你在想著什麽?”她秋波一轉,突然見到卓長卿眼中的眼色,兩頰亦不禁一紅,含笑默默的垂下頭去。

這一雙少年男女心中本來雖都是憂悶哀痛,但這半日之間,彼此卻又都給了對方無比的慰藉,是以這兩人此刻麵上才都有一些淡淡笑容,但縱然如此,他們的笑容卻也仍非開朗的。

隻聽溫瑾徐緩道:“這裏麵一共分成三關,第一關裏麵有三座擂台,第二關裏麵是羅漢香、梅花樁一類的功夫,第三關卻正是金刀換掌、五茫神珠、隔山打牛之類內家功夫的考較之地了,過了這三關,才是我——”她語聲頓處又自麵頰一紅,輕聲道:“隻是這些東西,現在我都不管了。”

卓長卿歎道:“光隻這些東西,想必就不知花費了多少人力物力,這溫如玉當真是生性奇異已極,她設下這些東西,競隻是為了言人而已,唉——我聽那尹凡曾說起這裏每一處都內伏惡毒陷阱,主擂的人也都是些惡毒的魔頭,此刻那些人卻又在哪裏?”溫瑾道:“請來主擂的人,有的還未來,有的此刻隻怕還在裏麵睡覺——”她語聲未了,綠葉牌樓突然傳來聲嬌呼:“小姐在這裏!”卓長卿、溫瑾驀地一驚,回首望去,隻見這牌樓邊,一座依山搭建的淩空竹閣之內,倏然掠下三條人影,正是那些穿著一身輕紗羅衫的垂髫少女,驚鴻般掠向溫瑾,六道秋波轉處,突然望見卓長卿,麵容一變,身形驟頓,像是突然被釘牢在地上似的,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們再也想不到自己的小姐會和這玄衫少年如此親呢地站在一處,卓長卿目光望處,隻見這三個少女正是昨夜往臨安城中送帖之人,當下劍眉一軒,方待發話,溫瑾卻已冷冷問道:“什麽事?”這三個紅衫少女目光相對,囁嚅半晌,其中有一個年齡較長的方自期艾著道:“那位少林派的大和尚,不知為什麽事得罪了千裏明陀和無影羅刹那股人,他們今天早上天方黎明,就逼著那大和尚和他們動手——”溫瑾柳眉輕皺:“現在怎樣?”這少女接道:“婢子們出來看的時候,大和尚正和那無影羅刹在那第二陣羅漢香上動手,那大和尚身材雖然又胖又大,但輕功卻不錯,兩人打了一會兒,眼看著大和尚就要得勝,哪知那千裏明駝卻突然喝住了他們,說是不分勝負,不要再打了,卻換了另一個叫鐵劍純陽的,就是那穿著一身八卦衣的道士,在梅花樁上和他交起手來。”

溫瑾冷“哼”一聲,道:“車輪戰!”卓長卿冷笑道:“真是無恥。”

卻聽那少女又道:“我們本來還以為他們是在鬧著玩的,哪知後來見他們竟越打越凶,真像是要拚命的樣子,心裏又怕,又做不得主,就跑裏去稟報,哪知租姑姑不在,小姐也不在,我們這下才真的慌了手腳,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卓長卿、溫瑾對望了一眼,心中各自忖道:“溫如玉不在,到哪裏去了?”溫瑾麵容大變,冷冷道:“說下去!”哪少女見到溫瑾麵上的神色,像是十分害怕,她們從來也沒有見到自己的小姐有如此神色,目光一垂,方自接道:“我們從裏麵跑出來的時候,他們已換到第三關裏動手了,一個叫做什麽五丁神將的大個子,正和那大和尚在金刀換掌陣裏動著手,那大和尚已經累得氣喘咻咻,滿頭大汗,但拳腳打出來,仍然氣勢虎虎,威風八麵,隻是那五丁神將武功也不弱,一時之間,也沒有勝負。”

卓長卿暗歎一聲,忖道:“看來少林一派所稱雄武林,確非偶然,這多事頭陀不過是個第二代弟子,武功卻已如此,就隻論這氣力之長,就絕非常人能及了。”

他卻不知道多事頭陀一身童子功十三太保橫練,數十年未曾間斷一日,氣力之長,正是他的看家本領。

這念頭在他心中一閃而過,卻聽那紅裳少女接道:“我們都知道這第三陣裏麵的武功,都是凶險無比,一個不好,就算武功再好的人,也得血濺當地,那些人不是祖姑姑請來,就是小姐請來的,誰受了傷都不好,但又沒有辦法阻止他們。

想來想去,婢子們隻得分頭出來找,想不到卻在這裏遇著小姐。”

目光微抬,偷偷瞟了卓長卿一眼,目光中仍滿含驚詫之意。

溫瑾心念一轉,沉聲道:“姑姑的確不在綠竹軒裏嗎?”那少女連忙頷首道:“沒有,婢子們…”溫瑾冷冷道:“你們可看清楚了?”那少女道:“婢子們不但看清楚了,而且還在別的地方找了一圈,卻也沒有找到。”

溫瑾“嗯”了一聲,又道:“那無根大師此刻還在動手嗎?”那少女連忙道:“婢子們離開才不過一會兒,婢子們離開的時候,他們打得正厲害哩。”

目光輕抬,又忍不住偷偷瞟了卓長卿一眼。

卓長卿但覺麵頰微微一紅,卻聽溫瑾輕輕一歎,說道:“無根大師既然在裏麵動手,我們自然要去看看他的,是嗎?”卓長卿連忙頷首道:“正是。”

心中卻又不禁暗自感歎:“這十數年來,溫瑾和溫如玉朝夕相處,不說別的,就連說話都和溫如玉有些相似,最後總喜歡加個‘是嗎’,唉——她在如此環境之中生長,性情縱然有些古怪,又怎地怪得了她。”

這第一道綠葉牌樓之後,除了那依山淩空而建的竹閣之外,道邊還有幾處竹棚,棚內桌椅井然,看來想必是為了任人歇腳之用。

然後一道碎石山道,婉蜒而上,他們身形數展,隻見前麵是一處山拗,方回碩大,山拗中搭著三處白楊擂台,亦都是依山而建,擂台寬約五丈,深約三四丈,懸紅結彩,宛如鄉間酬神唱戲時所搭的戲台一樣。

卓長卿目光轉處,忍不住微微一笑道:“這些擂台兩邊,也掛副對聯才是。”

溫瑾斜斜膘他一眼,道:“什麽對聯?”卓長卿笑道:“我幼時看那些坊間說部,擺台旁邊總掛著一副對聯:‘拳打南山猛虎,腳踢北海蛟龍’,還有什麽‘江湖好漢第一,武林豪傑無雙’。

這三座擂台沒有對聯,豈非有些不像。

“溫瑾輕輕一笑,那三個紅裳少女也忍不住”噗哧“一笑,笑出聲來。

卻見卓長卿笑容一斂,突然長歎了一聲,緩緩說道:“由此可見,現實生活與書中故事,是存著一段距離的,故事雖多美麗,但現實生活中卻盡多悲哀之事,你說是嗎?”溫瑾緩緩頷首,一時之間,這少年男女兩人竟像是又突然變得蕭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