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漸漸走人山區,山路更窄,也更為崎嶇,駕車的車夫,顯然也有不同凡俗的身手,在這狹窄、崎嶇,而且漸漸陡斜的山道,競仍能駕著這四馬大車放轡而行,雖然行馳得也較慢些,但卻已是極不容易的事了。

卓長卿雖然早已猜出這大姊的口中的道人,必定就是萬妙真君,但此刻這少女說了出來,他心中仍不禁為之一跳。

隻聽這大姊冷哼一聲,道:“你真聰明,難道除了你之外,就沒有別人知道了嗎?哼——我真從來沒有見過比你再惡的人,我告訴你,你要是把今天的話說出去呀——”這頑皮的少女立刻搶著道:“大姊,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說的,就是有人要殺死我,我也不說。”

大姊又哼了一聲,卻聽另一個少女的聲音幽幽歎道:“這真教人想不到,祖姑姑還會上男人的當,我早就知道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我呀,我這一輩子連碰都不要碰男人一下。”

這聲音以前從未說過話,說話的聲音又柔軟,又緩慢,“大姊”聽了像是頗有同感的樣子,亦自歎道:“我何嚐不知道這姓尹的是為了要騙祖姑姑的東西,但是我一想,祖姑姑的一生寂寞,有個男人安慰她老人家,也是好的。”

這時那頑皮的少女似乎又忍不住要說話了,居然也冷哼了一聲,道:“我才不希罕哩,可是——大姊,這事你知道的這樣清楚,又是什麽好奇怪的地方呢?”大姊緩緩說道:“你們可知道,那穿黃衣服的少年,是誰的徒弟呢?”她第二次問出這一句恬,車廂中的少女便一起“哦”了一聲,恍然道:“莫非他就是這姓尹的徒弟。”

大姊的聲音越發低了,道:“是了,他既然是那姓尹的徒弟,而那姓尹的,又和祖姑…你們想,這不是奇怪嗎,祖姑為什麽要把他關起來呢?”車廂中響起竊竊低語聲,似乎在猜測著這問題的答案,但附在車後來的卓長卿,此刻心中卻已全部了然。

他知道這萬妙真君目的達到之後,怎會再和這其醜無比的醜人溫如玉廝纏下去,自然從此就避不見麵。

而醜人溫如玉一生寂寞,驟然落人這情感的陷阱,便不能自拔。

須知情感一物,就像山間的洪水似的,不爆發則已,一爆發便驚人,而且壓製得越久,爆發出來也就越發不可收拾。

這醜人溫如玉乍動真情,自然是全心全意地愛著尹凡,當她知道尹凡是在騙自己的時候,這強烈的愛,便自然變為強烈的恨了。

“他心中感歎著,轉目而望,山道旁樹木蒼鬱,山坡也越來越陡,他知道距離自己的目的,已不會太遠了。

一切猜測,一切等待,也即將有所結束,在這結束將要到來,卻未到來的時候,他的心情是緊張而興奮的。

車廂中久久都沒有聲音傳出來,他暗忖道:“這些少女此刻是在為她們的祖姑難受呢?還是在想著別的事?”馬車顛簸更劇,車聲也更響,兩旁浸浴在夜色之中的林木,卻是死一般的靜寂,竟連一聲蟲鳴都沒有。

哪知——靜寂的林木中,突地響起一·聲斷喝:“停下!”卓長卿但覺耳旁“嗡”然一聲,四麵空山,似乎都被這兩字震的嗡嗡作響,隻聽得:“停下……停下……”不斷的回聲,在四山中飄蕩著。

趕車的馬夫鬥然一驚,呼哨一聲,勒住馬組,八匹健馬一起昂首長嘶,馬車緩緩倒退數尺,方自一起停住。

車廂內連聲嬌叱,車門乍啟,十數條紅影,箭也似的竄了出來,口中喝道:“是誰?”死靜之中,傳出一個冷冷的聲音:“你們這些丫頭,難道都死了不成,有人坐在你們車子後麵,你們難道都不知道嗎?”聲音尖細高亢,在空夜中聽來,滿含森冷之意。

卓長卿心中一凜,知道自己行藏已露,閃目望去,隻是這些少女站在馬車兩側,似乎都被這突來的語聲驚的愕住了。

樹林之中,冷笑之聲驟起,另一一個粗豪宏亮,有如鼓擊鍾鳴一般的聲音,一字一字他說道:“躲在車後的朋友,還不下來作什麽?”卓長卿劍眉一軒,雙掌微按車身,身形突地衝天而起,左掌一圈,右掌當胸,飄飄落在車頂上,目光四掃,朗聲說道:“躲在樹林裏的朋友,閣下也該出來了吧?”紅裳少女們連聲嬌叱,轉身一望卓長卿,似乎都要掠向車頂。

哪知林木中又是一聲冷叱:“住手!”叱聲方住,林木的陰影裏,竟冷笑著緩緩走出兩個行容詭異的人來這兩人一僧一道,一高一矮,一瘦一胖,高的瘦如枯木,一身鱗峋瘦骨,卻穿著一件寬大的袈裟,腰畔斜掛一口狹長的戒刀,驟眼望去,有如草紮木雕,全身上下,競找不出一絲活人的氣息。

矮的卻肥如彌陀,一身肥肉之上,穿的竟是一件又緊又短的道袍,頭上道髻蓬亂,生像是剛剛睡醒的樣子,腰畔斜掛著的一口劍,也比常人所用,短上一倍,劍鞘烏光閃爍,非皮非革,非木非鐵,競看不出是用什麽東西做的。

這兩人不但體態不同,神態各異,冷笑的聲音也是一個尖細,一個洪亮,這兩個人並肩站在一起的笑聲,讓人見了不由自主的會從心底泛起一陣難受的感覺,就像是一個膽小的女子突然見著一條細長的毒蛇,和一條肥胖的蜥蜴時的感覺一樣。

卓長卿目光動處,心中也不禁為之泛起一陣難以描述的難受之意,隻覺這兩人行容之醜怪,真是普天之下再也難以找出。

那些紅裳少女一睹這二人的身形,卻齊嬌喚一聲,躬下腰去,神態之間,竟像是對這兩個醜怪之人極為恭敬。

這一僧一道冷笑連連,眼角上翻,卻似乎根本沒有見到這些少女一樣,筆直地走到車前,抬頭向卓長卿望去,那肥胖道人“吃”地一笑,側首向那瘦僧人笑著說道:“原來是這麽一個漂亮的小夥子,老和尚,你大概又要生出憐香惜玉之心了吧,唉,隻可惜我殺人的痛又過不成了。”

笑聲之中,滿含**邪猥褻之意,那“憐香借王”四字,更是用得不堪,卓長卿雖然並不甚了解他言中之意,但心中亦不禁勃然大怒,劍眉一軒,俯首厲叱一聲,朗聲喝道:“你們兩人鬼鬼祟祟地躲在林中,究竟意欲何為,看你兩人的樣子也像是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怎他說出如此——”說到這些,他語聲一頓,下麵的無恥兩字竟未說出,隻因他雖然聰明絕頂,但正直純潔,又是初涉江湖,怎會了解這矮胖道人言語之中的不堪之意,是以他便也不知道矮胖道人方才所說的話,究竟是否無恥。

卻聽這矮胖道人又是“哧”地一笑,那瘦長憎人卻伸出一雙枯瘦如柴的手掌來,緩緩搖了兩搖,像是在阻止著這矮胖道人想說的話,一麵用一雙此刻已自眯成一縫,那兩道吊額短眉下的三角怪眼,望著卓長卿,一麵慢條斯理、陰陽怪氣他說道“你這小娃娃,說起話來怎地如此不講理,明明是你鬼鬼祟祟的躲在人家車後,卻又怎他說起人家鬼鬼祟祟了。”

他微一伸手,向卓長卿招了兩招,尖聲尖氣地接著道:“下來!下來!老袖倒要問問你,你躲在人家車後,想對這班女孩子非禮呢?還是——”卓長卿大喝一聲:“住嘴。”

那些紅裳少女一起伸手掩住櫻唇,像是忍俊不住的樣子。

卓長卿這一聲大喝,雖然喝斷了這瘦長僧人的話,卻仍然毫不在意地接著說道:“無論如何,你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夥子爬在人家車後,總沒有安著好心,若換了以往,就憑你這點,老鈉就該將你一刀殺卻,但老袖自皈依我佛以來,心腸已比以前軟得多了,怎忍心將你一個生龍活虎般的小夥子在還沒有享到人生樂趣之前,就冤冤枉在的送了命——”胖矮道人突地一聲怪笑,哈哈笑道:“我說你這老和尚動了憐香惜玉之心是不是?好,好,看在你的麵上,我不殺他就這一僧一道說起話來,就像是已將卓長卿的生死之事捏在掌心一樣,卓長卿不由心中大怒,方待厲聲叱責,哪知那瘦長僧人突地怪眼一翻,目光凜然向道人瞪了一眼,冷冷說道:“你這老道怎地越老越不正經,哪還像個出家人的樣子。”

紅裳少女一個個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聲來,那矮胖道人眼睛上眨,又聳聳肩膀,做了個鬼臉。

他麵上肥肉累累,說話的時候,表情極多,那瘦長僧人麵上卻連一絲肉都沒有,而且木然沒有任何表情。

這兩人一陰一陽,處處都極端相反,卻不知怎地竟會湊到一處,但卓長卿知道自己此刻身入虎穴,這兩人形容雖怪異,但武功定必極高,也定必大有來曆,顯然就是醜人溫如玉請來的久已歸隱洗手的魔頭之一,是以見了他二人這種不堪入目的樣子,心裏並無一絲輕蔑之意,反而十分戒備,甚至連怒氣都不敢發作,要知道高手對敵,事先動怒,正是犯了武家中的大忌。

那瘦僧人目光一轉,雙目又自眯成一縫,盯在卓長卿身上,接道:“老袖雖然與你技緣,但是死罪可免,法罪卻免不得,除非你能拜在老衲門下,那麽老袖不但可以傳給你一些你連做夢都沒有想到過的功夫,而且還可以教你享受人生的樂趣。”

卓長卿強自按捺著心胸之間的怒火,劍眉軒處,仰天狂笑道:“好好,要叫我拜在你的門下,也並不難,隻是你卻先要說說你倒底是誰?也讓我看看拜你為師是否值得。”

瘦長僧人陰惻惻一聲長笑,笑聲一無起伏,也不知他是喜是怒。

夜風凜凜,再加上這笑聲,使得這寂靜的山道,平添了不知幾許森森寒意,隻見這瘦長漳人一麵長笑,一麵冷冷說道:“你年紀還太輕,自然不知道老袖是誰?可是你的師長難道就從未提起過老袖和這胖道人的名字。”

笑聲突然一斂,卓長卿隻聽“嗆啷”一聲,這瘦長道人反手之間,竟自將他腰間的戒刀抽了出來,迎風一抖,刀光如雪,這口又狹又長的戒刀,竟然長達五尺,比尋常戒刀幾乎長了一半。

那矮胖道人“哧”地一笑,道:“你若是還不知道,我讓你看看這個。”

語聲未了,又是“嗆啷”一聲清吟,卓長卿隻覺眼前寒光暴長,這矮胖道人手中便也多了一柄晶光瑩然的短劍。

奇怪的是他手中的這口劍,不但劍身特短,而且又扁又平,連劍背都沒有,卻又比尋常利劍寬上一倍,乍一看去,競像是混元牌一類的兵刃,哪裏像是利劍。

這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兩個詭異無比的僧道所用的兵刃,競也是一長一短,一寬一窄,就像是他們的身形一樣。

卓長卿雖然對於武學一道的知識極為淵博,可也從未見過如此奇怪的兵刃,一時之間,不由呆呆地愣住了,目光瞬也不瞬地瞪在這一僧一道手中的一刀一劍上。

夜色之中,隻見這一肥一瘦、一高一矮、一僧一道兩人手中的一長一短、一闊一窄、一刀一劍兩樣兵刃,俱都是晶光瑩然,燦爛如銀,映得卓長卿的雙眼都似乎泛起了陣陣青藍的光華。

矮胖道人又是“哧”地一聲冷笑,手臂微揮,青光一掠。

他矮胖而臃腫的身軀,卻非常靈巧的在地麵上移動了一個位置,於是他的身軀距離卓長卿更近了,冷笑著喝道:“你還未想出我們是誰嗎?哼,哼,這樣看來,你師父也是個大大的檄塗蟲,連我們兩人的名字都不在你麵前提提。”

卓長卿幼遭慘變,雙親罹劫,若不是他恩師司空老人,焉有今日?師恩既是厚重如山,他對司空老人的情感,自也極其深厚,而此刻聽見這矮胖道人竟然說出這種話來,心胸之中,不禁為之勃然大怒。

但是十數年的艱苦磨練和無性的敦厚謹慎,致使得他在此時此刻,還能忍耐著不將內心的憤怒化為口頭的惡罵。

他隻是從鼻孔中重重地冷冷“哼”了一聲,目光一翻,望向天上,生像是根本未將這似牌短劍,如鞭長刀,兩件武林罕見的奇形兵刃,和這一憎一道兩個詭異的武林高手放在心上。

輕蔑,對於別人無理的辱罵來說,該算是世間最好的答複了。

這種無言的輕蔑,果然使得這矮胖道人多肉而善於變化的麵龐上為之大大變了顏色,原來這一僧一道看來雖然言不出眾,貌不驚人,但卻也是三十年前揚名武林、叱吒江湖的人物。

昔日這胖瘦二人,出沒於河朔道上,以手中的兩件奇形兵刃,在河朔道上的確曾做下了不少驚人之事,武林中人雖然不識這兩人的麵目,但提起牌劍鞭刀、瘦佛胖仙,卻極少有人不知道的。

這原因自然因為這兩件兵刃,的確是武林罕見之物。

這兩人出身派別既不相同,生性亦是迥然而異,胖純陽掌中牌劍,藝出於山東的靈震劍肌顧名思義,走的自然是陽剛上一路劍法。

而那瘦彌陀卻是五台的嫡傳弟子,胖純陽貪吃貪財,瘦彌陀卻是好色好名,兩人出身生性都大不相同,但多年以來,這兩人卻一直是生死過命的交情。

後來卓浩然崛起武林,行俠江湖,在張家口外,遇著這兩人正在做案,而且做案的手段奇毒奇辣,一怒之下便伸手管了這趟事,這兩人武功雖高,卻不是卓浩然的敵手,重創之下,便隱遁了。

十餘年來,他兩人一直未在江湖中現過行蹤,直到此次紅衣娘娘醜人溫如玉才將這兩個昔日稱雄一時的巨盜找了出來,這兩人知道卓浩然已死,甚為感激溫如玉為他們複了仇,便替她賣起命來,隻是他們卻也未曾想到此刻站在他們麵前的,便是中原大俠卓浩然的愛子卓長卿。

以他們這種身份和武功,再加上這十餘年的苦練,他們自然不會將麵前這弱冠少年放在心上,若不是瘦彌陀這些年隱於邊荒,難尋絕色,正巧染上了“斷裏之癬,餘挑之嗜”,竟對麵前的煞星動了欲念,他們隻怕也早已動了殺手了。

胖純陽麵容驟變,冷笑連連,突然回過頭來,向那枯瘦如竹的僧人瘦彌陀冷笑說道:“老和尚,這小子雖然生的不錯,但樣子卻太討人厭,我可要對不住了,拿這小子來開十多年來的殺戒了。”

他話聲方落,突然大喝一聲,右手揚起,劍光如虹,刷地一劍,五丁開山劍勢有如風雲乍起,向卓長卿剁去。

一直隱忍著心中怒火的卓長卿,神色雖然像是未將這兩人放在眼裏,其實卻已早有戒備,此刻目光微瞬之間,瘦長的身形,便幾乎像他目光一樣,雪湧地向左移開五尺,右掌一伸,突然並指如劍,電也似地向胖純陽右時間回池大穴點去。

瘦彌陀冷眼旁觀,卓長卿雖然如此,瘦彌陀對他卻並沒有什麽怒意,胖純陽雖然出手,瘦彌陀心中還在暗怪他不該如此辣手。

但卓長卿此刻身形一展,瘦彌陀枯瘦的麵容上卻也不禁為之變了顏色。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雖然是一句通俗已極的俗語,但這句話之所能夠如此通俗,卻是因為此話其中的確含蘊著不變的真理,一個武功平常的俗手,縱然有心作內家高手狀,但卻難以瞞得過真正武林高手的眼目,而此刻卓長卿出手之間,雖然有心將自己武功隱藏三分,卻已是夠使得別人為之吃驚變色的了。

胖純陽一招落空,心頭亦不禁一震、但這時他已動了手,哪裏還有時間容他來思索別的問題,口中又自大喝一聲,竟將自己方才已經遞出的一招五丁開山硬生生撤了口來,左腳前踏一步,右掌劍勢橫劃,長虹貫日刷地又是一招靈震劍派中的絕妙招式。

此招一出,卓長卿心中卻不禁微微有些失望,要知道長虹貫日這招劍式,雖然頗為精妙,但這胖純陽手中所持的兵刃,長不及兩尺,以這種兵刃來施展這種招式,在卓長卿眼中看來,不但毫無威力,而且破綻百出。

他先前原本將這兩人估計得極高,此刻見了矮胖人竟施出這種招式來,便不禁有些兒失望,口中冷笑一聲,手掌隨意折出,五指伸張如爪,隨著這一招長虹貫日的去勢,向胖純陽手腕抓去,胸膛微縮間,便已避開了劍鋒。

哪知——長虹貫日一招劍到中途,招式尚未遞滿,這隻如牌短劍,突然變揮為拍,“砰”地一聲,拍向卓長卿下腹。

這一招不但變招之快,快如閃電,而且大出卓長卿意料之外,也全然有異於武學招式的規範,瘦彌陀眼瞼低垂,低念一聲:“阿彌陀佛!”站在一旁的紅裳少女們,也自一聲嬌嗔,眼看這英俊少年,便要毀在這一柄昔日名震河朔、揚威武林的牌劍之下。

哪知他佛號尚未念完,隻聽“鈴”的一聲清鳴。

接著,那胖純陽竟蹬蹬連退數步,掌中短劍斜揚,險些脫手飛去,他矮胖的身形,也險些立足不穩,跌到地上。

卓長卿眼看這隻奇形牌劍已將拍在自己身上,心中亦為之一驚,但他多年苦練,雖驚不亂,手掌突然一圈,五指齊地彈出,“掙”的一聲,竟將胖純陽連人帶劍震出數步,若不是胖純陽亦是內外兼修的內家高手,此刻不但要被這一招絕技震飛手中長劍,隻怕連虎口也要被震裂,卓長卿一招得手,卻並不跟蹤進擊,以搶先機,隻是冷笑一聲,輕蔑的說道:“原來也不過如此!”胖純陽連退數步,方自拿樁站穩身形,隻聽四下的紅裳少女驚歎之聲不絕,再聽了卓長卿如此輕蔑的話,他心中既羞且怒,方才他眼看自己一招已將得手,此刻他連自己是如何輸的招都不知道,要知道卓長卿方手五指斜飛一彈,正是司空老人窮研奧秘,將達摩絕技彈指神通化成的一招,不但這身曆其境的胖純陽看不清這一招的來曆變化,就是一旁觀戰的紅裳少女和瘦彌陀,雖然目光一直瞬也不瞬地望著,卻也未看清這一招的變化。

夜色之下,隻見這胖純陽多肉的麵龐上橫生的肥肉,竟似起了陣陣**,而這肥肉上泛起的油光,似乎變成了淡青的顏色,他雙目如火,狠狠瞪著冷笑不絕的卓長卿,就像是一隻剛從河裏撈起未的比目肥魚一樣。

卓長卿卻連眼角也不望他一眼,卻對那枯瘦如竹的僧人冷笑道:“你如另有神通,不妨也來試試,哼哼,看今日此刻,究竟是誰要當誰的徒弟。”

語聲未了,胖純陽突然厲吼一聲,卓長卿斜眼望去,隻見這矮胖道人的一身肥肉上穿著的那件又緊又短的道袍,竟隨著他這一聲厲吼,“嘶”地裂成兩半,胖純陽左手一抓,竟將這件道袍撕了下來,重重一擲,擲在地上。

於是他身上就隻剩下了一條青布長褲,緊緊裹著他那兩條粗短的象腿,而他身上的一身肥肉,卻不住地顫抖著,在夜色之中望去,活像是秦淮下遊汙穢得使人發嘔的波浪。

紅裳少女齊地一聲嬌嗔,伸了王掌,掩住眼簾,卓長卿冷笑喝道:“你這是幹什麽?”這其中隻有瘦彌陀知道,他的夥伴此刻已動了真怒,若沒有別人的鮮血染紅他身上的肥肉,隻怕他這怒氣永遠不會消失。

卓長卿口中雖在冷笑,其實他心中卻又大起戒備之心,看到這胖純陽這種可笑之態,心中並沒有半分可笑之意。

隻見胖純陽身上的肥肉,越顫越急,雙目的目光也越來越狠,而他口中的厲吼聲卻逐漸低微。

於是,他粗短的象腿,便開始移動起來。

但卻又移動得那麽緩慢,那麽沉重,卓長卿目光動處,心頭不禁為之一凜。

原來他目力大異常人,在這深夜之中也能看出這胖道人的腳步每一移動,竟在這堅實的山路上,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

但是他瘦長而瀟灑的身形,卻仍卓立如山石,他明銳的目光,也瞬也不瞬地望在這張醜陋,多肉,而滿含怒意的麵龐。

隻見這麵龐距離自己越來越近——那重渴的呼吸聲,聽來也像豬欄裏的低鳴,變為陰空中的悶雷。

那些紅裳少女,忍不住移開掩在眼簾上的玉手,抬目望去。

眼前劍光忽然一亮一卓長卿隻覺一道重如山嶽的風聲,隨著這矮胖道人緩緩揮動的牌劍,向自己當頭壓下。

而就在這同一刹那裏,瘦彌陀突然身形突起,卻也掠向卓長卿身後,靈台飛瀑、天紳倒掛,“刷刷”兩刀,電也似的向卓長卿背後脊關節之處刺去。

卓長卿雙掌一翻,倏然轉身,腳下有如靈鷺啄魚,連踩七步。

腳步是細碎而繁雜的,他瘦長的身形,便在這絕妙的步法間滯灑地避開了這前後三招。

哪知,胖純陽生像是早就知道自己這一斂刺不中人家似的,目光隻管注定在卓長卿身後,他一招落空,目光卻瞬也不瞬,突然手腕一翻,撲地一劍,向卓長卿左胸刺去。

方才他那一劍似緩慢又沉重,此刻這一劍卻炔捷無比:卓長卿心中一驚之下,隻得向右一避,哪知那枯瘦和尚與這矮胖道人武功竟配合得絲絲人扣,雖分進卻如合擊,竟倏然一刀,自右向左,這一刀一劍竟將卓長卿攔在中間,卓長卿若要向左退,那牌劍就在那邊,但他如想右進,卻又有如長鞭的利刃擋在前麵。

這兩招,一招由左向右,一招自右向左,雖似兩招,正是五台劍派中的絕技大閂門式加以變化而成的。

卓長卿雖然武功深不可測,但初遇這招,心中亦不禁一驚,突然右掌一揮,五指齊彈,隻聽又是“錚、錚”兩響,一刀一劍又自震開,隻是他這一招發招前並不準備,是以出手並不重,否則便又得將這一僧一道的身形震退。

牌劍鞭刀,胖仙瘦佛見自己苦練多年的絕招,此刻竟又被人家輕輕易易的一指彈開,心中諒駭無比,但卻絕不遲疑,胖純陽哼地一聲,短劍一偏,探海屠龍竟斜斜削向卓長卿下盤,瘦彌陀長刀橫掃,卻是一招無風掃葉,呼地一刀,疾然削向卓長卿左肩。

這兩人方才兩招一左一右,此刻兩招卻是一上一下,招招俱是狠猛無比,而且變招更是快如閃電,卓長卿以一敵二,眼看像是隻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那些紅裳少女在夜色中也看不甚清楚,隻看到兩道光華,直上直下地劈向卓長卿,兩個照麵過去,卓長卿竟連一招也沒有還出,心下又是高興,又是可惜,高興的是眼見自己人得勝,可惜的卻是這少年人品既佳,年紀還輕,死了真有點冤枉。

哪知卓長卿成竹在胸,看了這憎道兩人的這種狠辣的招式,心中卻有些著惱:“我與你二人無冤無仇,你何以下此殺手?想來你們平日必定是毒辣成性。”

當下身軀微側,左手突然閃電伸出,竟搭上了胖純陽手中的劍柄,輕輕的向左一推,胖純陽大驚之下,隻覺一般大力湧出,掌中劍刃竟不由自主地順著他手勢撲劃過去,“當”的一聲,竟與瘦彌陀長刀相交,被卓長卿架開了一招。

卓長卿這一手以敵攻敵之技,雖然仿佛是太極門中的牽緣手功夫,然其中卻滲揉了“武當”空手入自刃的功夫,莫說對手隻有兩人,縱有十人八人的刀劍一起攻來,他也能以敵人之刀攻敵人之劍,再以敵人之劍架敵人之刀。

他露了這手絕技,那些紅裳少女卻看得更是莫名其妙,要知道她們雖會武功,但功夫不深,怎會看得出這種混合了兩種功夫的內家絕技,大家對望一眼,竟都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駕車的車夫看得手腕發麻,竟不覺將韁繩一鬆,拉車的馬早已被這陣刀光劍影驚得不住長嘶,此刻便“嘶”地向山上衝了過去,但此行道上,行上不易,它衝了兩步,又隻得在道旁停下,那馬車夫驚嚇未定,此刻更是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這些紅裳少女與駕車夫均心中驚駭,瘦彌陀與胖純陽心裏自更發毛,這兩人功力相若,刀劍相交,均感手腕一麻,虎口也隱隱作痛,立刻斜躍轉足,退後一步,這兩人出道江湖以來,隻有在中原大俠卓浩然手中栽過一次大筋鬥,此次見這少年,年紀還在昔年的卓浩然之下,武功卻似在他之上,兩人對望一眼,心裏都在暗問自己:“這少年是誰?怎地有如此武功?”胖純陽脾氣暴躁,性如烈火,此刻心裏暗駭,身上的肥肉發抖得更加厲害,恨不得一劍將卓長卿剁個透明窟窿。

當下他大吼一聲,揮劍又上,瘦彌陀呆了一呆,也自揚刀而上。

卓長卿方才初展絕技,隻道這兩人心裏有數,會一起退去,此刻見了他們的模樣,完全是一副拚命姿態,不禁大喝道:“我手下留情,你兩人要是再不知進退,可不要怪我手辣了。”

他雖然誌切親仇,不想多造殺孽,是以根本不想將這兩人傷在掌下,但這瘦佛胖仙兩人心裏卻另有想法。

他們想這少年武功雖高,但方才也許隻是自己一時大意,是以才會失手,若說自己兩人聯手還敵不過這少年的赤手空拳,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之事,莫說他兩人不信,此刻使是有別的武林中人在旁,隻怕也萬萬不會相信此事。

又是數招已過,那些紅裳少女見到這瘦佛胖仙兩人一刀一劍配合得的確巧妙,看來仿佛有如水銀瀉地一般,一片光幕將卓長卿密不透鳳地圍在中間,她們實在想不透卓長卿是怎麽將這些招式避開的,這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之事。

卓長卿雖然知道自己此刻已在虎穴之中,隨時都有人趕來助陣,但他心存忠厚,卻不想速戰速決地將這兩人解決,又見到這兩人的刀劍招式不但配合佳妙,而且俱都是武林罕見的招式,他生性好武,便又起了將這些招式多看上一遍的好奇之心,是以這兩人雖然對他招招俱下辣手,他卻隻是一味閃避,並不還手。

但這瘦佛胖仙兩人卻變得更焦躁起來,這天目山中,此刻高手雲集,雖然都同是被那醜人溫如玉邀來的,但其中卻有些人素來與他不熟,此刻若是見了他兩人久戰一個少年不下,必定會對他兩人加以汕笑。

這兩人一念至此,忽地一起低嘯一聲,招式又自一緊,刷刷刷刷刷,一連數劍,呼呼呼呼,一連數刀,刀刀劍劍,都往卓長卿前胸後背刺去,卓長卿劍眉軒處,心中已動真怒,目光五分,隻見矮胖道人一劍當胸刺來,左掌突然穿出。

胖純陽隻見他左掌五指俱都微微屈起,隻當他又要施展那一手彈指的絕技,心中一嚇,劍鋒便斜斜向右一偏。

哪知卓長卿右掌又倏然穿出,左掌五指平伸,右掌亦五指隻聽又是“錚”的一聲。

瘦彌陀力劈而下的刀鋒,被卓長卿反彈而上的劍柄一彈,隻覺右臂發熱,全身一震,長刀竟脫手飛了出去,飛向那群紅裳少女。

紅裳少女齊地一聲嬌喚,四下避開,隻見這柄長刀在夜光之中,仍然爛燦如銀,有如一道銀芒般飛來。

在這刹那之間,瘦佛胖仙兩人掌中的兵刃竟都已脫手,他兩人竟都退到一邊,瞪著眼睛發愕,心中既是驚駭,又覺羞憤,卻又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卓長卿這一招究竟是如何發出的。

“嗤”地一聲,長刀插到地上,瘦彌陀目光雖仍向卓長卿怒目而視,心中卻大生怯意,恨不得腳底揩油一走了之。

胖純陽生性較烈,狠狠的瞪了卓長卿幾眼,突然喝道:“你快來將我一刀殺死,要麽便說出你的姓名,總有一天,我要來複仇。”

卓長卿淡淡冷笑一聲,還未答話。

哪知——山道側被夜色籠罩著的山林中,突又傳出一陣格格怪笑。

這怪笑之聲不但來得極為突然,而且笑聲之森冷怪異,當真是難聽到了極處,就算是梟梟夜啼難聽的程度也不及這笑聲一半,隻聽著紅裳少女們一個個緊握著手掌,渾身悸栗,瘦佛胖仙兩人對望了一眼,也不禁機伶伶打了個寒噤。

卓長卿雖仍昂然卓立,心胸之間也像是突然泛起一難言的感覺。

隻見這山林陰影之中,隨著這“格格”的怪笑之聲,突然緩緩走出三個又矮又胖的人來,卓長卿定睛望去,隻見這三人不但高矮如一,肥瘦相同,身上的裝束打扮,竟也完全一模一這三人身上穿著的,競都是一襲五色班爛的彩衣,雖在深夜之中,這三人身上的彩衣看來卻仍然閃閃生光,一陣風吹來,彩衣隨風飄動,非絲非緞,也看不出是何物所做。

他們腰畔,俱都懸著一柄長劍,劍鞘之上,滿綴珠寶,襯著這閃問生光的彩衣,更覺絢麗奪目,燦爛光輝,不可方物。

方才卓長卿見了胖純陽,隻當他已可算是全世界最矮最胖的人了,哪知此刻一見這三人,竟似還要比胖純陽胖上三分,矮上三分,一眼望去,競像是三個發光滾來的圓球。

這三人一起舉步,一起緩緩走到近前,最右的一人突然張口說道:“我是黎多大!”中間的一人隨即接口道:“我是黎多二!”左側的一人竟也立刻接道:“我是黎多三!‘這三人不但嗓音怪異,而且說話的語聲更是怪異,卓長卿一愕,想了一會兒,才知道這三人原來是在自報姓名。

他想起方才那一僧一道不但不說自己的姓名,要叫人去猜,而直到此刻,還是沒有說出他們的姓名來,但這三人卻任話不說,先就道名,再加上名字的古怪,卓長卿心裏好笑,但想到這天目山中竟有這麽多怪人,而且一個怪勝一個,一個強勝一個,卻都是與自己為敵的,不禁又笑不出來。

哪知這三個姓黎的怪人說完了恬,突然又一起伸出了大拇指,向卓長卿一揚,齊聲道:“好啊,好啊!”卓長卿反一愕,雖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但看來卻像是在讚揚自己。

隻聽那黎多大伸著大指,說道:“你格人哪,武功真好啊,居然把扶桑三島上頂頂好的大劍客的本事學會了,自從我上次見過柳生刀馬守用過這一招之後,我就沒有見到有人能將這一招用得這麽好的。”

他說起話來,生像是卷著舌頭,卓長卿聽得滿頭大汗,才算聽懂一些,心頭卻已大駭。

原來他方才施出的雙掌合拍的那一招,正是司空老人昔年東遊粵境時,從一個浪遊至中國的扶桑浪人學得,再加以變化改良的,據那扶桑浪人說,這一招的來曆,是日本天下武術總教練,也就是日本武術的第一門派柳生英雄派的絕技,這日本浪人本是柳生門中的高手,因為犯了門規,畏罪潛逃,才逃到中國來,在縣境中也曾出過一陣風頭,後來見著司空老人,才知道中原武功的深奧,實是深如滄海,自己的這點武功,不過是滄海中的一粟而已,再也不敢在中國稱雄了。

司空老人在傳卓長卿這一招的時候,也曾對這一招的來曆說出,而且笑著說:“中原境內,豪傑雖多,但識得這一招的,隻怕沒有幾個。”

“、卓長卿方才施出這一招,果然使得別人莫名其妙。

哪知這三個彩衣怪人一見麵就喝破了這一招的來曆,卓長卿自是大感意外,卻聽得黎多大格格一陣怪笑,竟向那瘦佛胖仙道:“我先前以為你兩個武功好,哪知——嘻嘻,卻一點兒用也沒有,你兩個還發什麽威,炔回家算了。”

瘦佛胖仙兩人麵上陣青陣白,胖純陽身上的肥肉也動不起來了,像隻死豬似的呆立了良久,卓長卿望了他一眼,見他嘴皮動了兩動,似乎還想說話的樣子、便朗聲說道:“在下卓長卿,兩位如果有意複仇,隻管來尋我使是。”

胖純陽麵色一變,脫口道:“你姓卓,卓浩然是你什麽人?”卓長卿肅然道,“正是家父。”

瘦佛胖仙對望了一眼,齊暗地歎一聲,想到自己兩人雖然稱雄一世,卻敗在人家父子兩人的手上,心裏又是難過,又是灰心,狠狠瞪了那著彩農怪人一眼,掉頭就走,連落在地上的刀劍都不要了。

黎拿大、黎多二、黎多三,一起怪笑了起來。

黎多三怪笑道:“這種衰敗還出來現身,真是丟人!”卓長卿原來以為這三人與那胖瘦僧道兩人本是一路,此刻見他們對自己如此讚揚,對那僧道兩人卻如此謾罵,心下不禁大奇。

他卻不知道這三人本是海南劍派中的高手,曾經遠遊扶桑,是以一眼便看出卓長卿那一招的來曆。

這三人來到中原後,亦被醜人溫如玉請來助陣,但他們三人久居海外,對中原武林中人多不熟悉,也看不起,這其中他們尤其看不起那胖仙瘦佛兩人,在這數日之中已冷言熱語相互罵了多次,這三人武功雖不錯,但卻不識中原言語,說起恬來已是吱吱格格的讓人聽不清楚,與人相罵,自然更不是人家的敵手,是以便受了那瘦佛胖仙不少氣。

因之他三人便對瘦佛胖仙大有惡感,方才卓長卿與瘦佛胖仙動手之際,他三人隻在林中看得清清楚楚,卻不出來幫助,隻等到瘦佛胖仙不敵,他三人才慢條斯理地走來,一麵故意對卓長卿恭維,一麵又向瘦佛胖仙二人笑罵。

卓長卿隻見這三人望著瘦佛胖仙一肥一瘦、一高一矮兩條身影幾個起落消失在夜色中,笑得更是得意,心中不禁暗忖:“這三人究竟是怎麽回事?說起話來卻又不像人說的,起的名字,更不像是人的名字,但看來武功卻像是甚為淵博,但三人此刻突然現身,究竟與我是友是敵呢?”目光抬處,卻見這三人笑聲突然一起頓住,麵容立刻變得森冷異常,六道冰冷的目光,一起望向卓長卿,哪裏還有半分讚揚之意。

於是卓長卿便又一次戒備起來,對這三人他並無絲毫畏意,使他心裏有些著慌的是這天目山中不知還有多少怪人,要是像這樣一個接著一個的現身,車輪大戰,倒的確是件討厭的事。

卓長卿見這三人麵色突變,心中亦有些懷恨,隻見當中那黎多二突地搖搖晃晃地向自己走了過來,且又桀桀怪笑道:“你叫什麽名字?跑到這裏幹乜野—--”說到一半,他忽然想想“乜野”兩字乃是自己家鄉的話,別人怎會聽得懂,又想了想,方自接著又道:“跑到這裏幹什麽,我看你最好也像剛剛那兩個人一樣,快些回家去吧!”卓長卿劍眉一軒,朗聲道:“在下若是要上此山,世上便無一人能叫在下下山的。”

那黎多二格格的又是一陣怪笑,伸出手掌,這次卻將食、中、無名三指一起壓在拇指之下,伸了隻小指出來,在卓長卿麵前搖了兩搖,指了兩指,方自怪笑著道:“你不要以為你真的好,在我們麵前,你不過是這個:“卓長卿呆了一呆,道:“哪個?”轉念一想,方自回過意來:“這個想必就是小指了!”他幼遭孤零,成長時全在昔練武功,根本沒有和頑童嬉戲過,這種說話的方式,他更是從來不曾聽過,心下不禁受惱,暗道:“無聊!”哪知道黎多二怪笑未絕,突然反手一抽,抽出腰畔長劍,左腳一溜,右腳斜進,踏奇門,走偏鋒,刷地一劍刺向卓長卿,劍光繚繞,劍尖顫動,卻停留在卓長卿麵前三寸之處,他笑聲方自一頓,又道:“你下不下山去?”卓長卿心裏有氣,亦自伸出手掌,將食、中、無名三指,一起壓在拇指之下,冷笑道:“我不下山去!”右手小拇指,突地對準劍尖一彈,喝道:“你才是這個!”黎多二方才抽劍出劍,再加上劍尖的這一陣顫動,俱都快如閃電,的確是要百數十年精純的功夫,他隻道這少年會對自己的武功驚駭,哪知人家卻依然昂然卓立,無動於衷,他心裏已有些奇怪,等到卓長卿像他一樣伸出手掌來,他心裏便更大奇,方待喝問,哪知隻聽“嗡”的一聲清咳,自己手中長劍竟似突然被大力一震,再也把持不定,蹬蹬連退兩步,劍身搖搖欲墜,他拚命握緊手掌,才真沒有脫手飛去,但覺得右臂發麻,虎口發熱,卓長卿若是再來一下,長劍便要飛出去了。

他呆呆地愣了半晌,卻還是不明白對方使的是何手段。

卓長卿冷笑一聲,道:“這一招是什麽來曆,你可知道?”黎多大、黎多二、黎多三久居海外,雖然方才喝破了卓長咖那一招的來曆,但卓長卿此刻使出這種中原的精微武功,他三人如何知道,一時之間三人麵麵相覷,竟都呆住了。

卓長卿見他三人呆瞪,又自冷笑一聲,緩步走過黎多二身側,向山上走去,目光抬處,卻見那些紅裳少女在這一刻功夫都走得不知去向,連車上的車夫都沒有了,隻剩下一輛空車,停在道旁。

此刻他自知自己向山上每走一步,便距離虎穴更近一步,但事已至此,他再若下山,豈非要讓別人恥笑。

要知道他生性本是寧折毋回之人,勇往直前不肯回步,當下緩緩向山上走去,心中一麵在尋思該如何應付山上的敵人,一麵卻在暗中留意,身後的這三人會有何舉動。

來自海南的黎氏三劍,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呆呆地愣了半晌,三人見了卓長卿這樣深不可測的武功後,都在暗問自己:“該怎麽辦?”他們側眼見卓長卿向山上走去,自己若是不加攔阻,則海南三劍的顏麵何存,但自己若是加以攔阻,卻未必是這少年的敵手,若是敗在這少年的手下,那豈非更加是求榮反辱?三人四下看了一眼,隻見夜色沉沉,空山寂寂,除了自己三人和這少年之外,便再無人蹤,三人又對望一眼,心裏各自想道:“這裏沒人看見,我走了也沒有人知道。”

要知道這三人與醜人溫如玉本非深交,他們自然不會為她賣命。

三人自幼生長一處,心意本就相通,各自打了個眼色,便齊地向山下驚去,卓長卿走得極慢,隻道這三人會從背後向自己襲擊,哪知走了十數步,等了許久,背後仍是寂無聲響,他心裏奇怪,頓足轉身望去,隻見一條小路,婉蜒返向山下,夾道兩行林木,右麵林木斜下,想是山邊,左麵林木斜上,想是山崖,這兩行林木,此刻俱是寂無人聲,那三個彩衣怪人早已不知潛到哪裏去了。

想到方才這三人那種趾高氣揚的樣子,他心裏有些好笑,但轉身望向山上,亦有一條山路,婉蜒著通了上去,亦有兩行林木,夾道而立,這山上深沉的夜色,雖和山下完全一樣,但在這深沉的夜色中究竟隱藏著什麽,卻令他難以推測,他腳步一頓,仿佛打了個寒噤,暗自忖道:“此山如此之深,那醜人溫如王究竟在山中何處,我也不知道,那些紅裳少女們又都走了,我也不如下山去吧。”

但心念轉處,他不禁又暗笑自己:“卓長卿呀卓長卿,你若是不敢上山,隻管也如那些人一般溜走好了,又何昔替自己找個借口,你此番上山,若然找不著人家,難道人家便不會來找你嗎?”一念至此,他一挺胸膛,向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