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佳期如夢(上)

“咄!”楚天低低一喝,元神與蒼雲元辰劍水乳融交渾然一體,化作一道劈裂乾坤的雪白劍華義無反顧地湧向那輪在風雪中搖搖欲墜垂死掙紮的太聖黑陽。

虛空大亮,在這蒼茫天地之中已沒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夠阻止他掣動天下有雪訣,斬殺安天王於蒼雲元辰劍下!

光陰仿佛在被無限地拉長,空間卻在急遽地濃縮。

洞天機、幽鼇山、晴兒、林隱雪、四大護教法王、冷月禪……所有人的心情不自禁地追隨著那一抹驚世劍光起起落落千回百轉,身形一退再退兀自感到劍氣催壓靈台搖顫。

但是每個人都明白,這一劍楚天隻為珞珈,隻為柔情似水豪氣天縱。

“砰砰砰砰砰——”震耳欲聾的轟鳴猛然將眾人驚醒,一串串流光盈天如同火樹銀花魚龍夜舞。

“千軍破”、“大日如來”、“天機印”、“裂海斷流”、“玄彰道德印”、“虛蕪寂滅印”和“雷霆玉樞寶印”如亂石穿空卷起千堆雪浪轟擊在太聖黑陽上。

頓時劍氣消沉元神扭曲,安天王的嘯聲由高亢急轉暗啞,千年魔劍搖搖晃晃如在風口浪尖的一葉扁舟掙紮顛簸,好似隨時都會傾覆粉碎。

他的心頭一寒,察覺到周身元氣被一股股雄渾犀利的氣勁瘋狂切割,千年魔劍嗡嗡哀鳴顯現出絲絲縷縷的裂痕,“黑陽太聖訣”幾經重創如日暮西山哧哧幻滅,將自己的元神徹底暴露在楚天的劍氣之中。

這時候,他的眼前驟然亮起一片白茫茫席卷萬載滄桑的雪光,蒼雲元辰劍龍起神陸崢嶸嶄露,破開氣若遊絲的黑陽劍芒直搗黃龍。

“碎!”安天王縱聲呼喝,攢聚超逾一甲子的真元灌注千年魔劍,令得黑色邪陽回光返照熔煉白雪,鋒芒如冰直擊楚天元神。

“哥哥……”

下一刻萬籟俱寂,所有的景物俱都被一團鼓嘯而來的白色強光吞沒充斥。

虛空在無聲中碎裂,一束束渾圓的光芒刺穿天幕流散於未知的空間。

不,不是無聲,隻因這激撞轟鳴過於雄壯激烈,超出了聽力所能接納的極限!

盡管眾人早已全神戒備運氣護體,然而依舊禁不住心旌搖蕩生出末日來臨之感。

洞天機和晴兒拚命護持楚天的肉身和珞珈的遺體向後閃退,但覺天崩地裂好像一瞬間又回到遠古洪荒。

“哥哥!”

“小楚!”

“楚天——”

人們在心中呼喚呐喊,所有的意識卻被滔滔湧來的濁世洪流衝碎,恍若漫長而難熬的千秋萬世,隻在這無盡輪回裏隆隆而過。

甚至是洞天機也未能看清楚“天下有雪訣”與“黑陽太聖訣”最後相撞一刹的景狀,沒有人知道安天王是生是死,楚天的命運又將如何?

飄飄灑灑的大雪還在下,落在人們的心頭卻成為一羽不能複加之重,壓得喘不過氣,壓得不能呼吸。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恢弘聖潔的白光緩緩褪淡,飽受創傷的虛空一點一點重現在眾人的視野中。

“小楚!”洞天機第一個看到了楚天,看到他的元神靜靜飄立在那座由輪轉魔君遺骸所化的山峰之巔,俯瞰腳下亂雲飛卷處。

不到十丈遠的地方,安天王單膝跪地像是在對楚天頂禮膜拜,左手死死抓握黯淡無光的千年魔劍倒插入石,正竭力抬頭望向那立在高處的孤獨少年。

蒼雲元辰劍由下而上斜插進安天王的元神,從他的後心露出半截森寒鋒刃,濃烈的元氣蒸騰飄散,眼睛裏的神光如殘燭般徐徐暗滅。

“天意——”他至今仍舊無法相信自己會敗在一個少年手中,以這樣的方式被結束了一切。

“叮——”千年魔劍一記哀鳴寸寸碎裂,安天王的左手頓時失去依撐垂落在地。

他一咬牙搖搖晃晃站立起來,麵目猙厲瞪視楚天,短暫的視線交織對峙之後,元神砰然爆裂灰飛煙滅。

蒼雲元辰劍激射而起,在空中畫過一道弧光斜插進楚天的腳下。

楚天默默無語地伸出雙手攥緊劍柄,仰頭眺望被光塵遮蔽的那輪天命之盤,猛然發出一陣穿金裂石的長嘯。

所有的憤懣悲傷,所有的去日柔情,都融化在浩浩湯湯的嘯聲之中衝上雲霄,驚得冥海狂濤跌宕,巍巍蒼山瑟瑟戰栗。

在山腳之下有魔教教主林隱雪,有護教四大^法王,有北冥神府的世家家主,還有洞天機這樣參透大千空照真諦的六百年前絕世人物……

但此時此刻他們的心神盡為這少年所感,仰視峰巔上空的楚天,霎那間無不想道:“千年氣運,此子天成!”

隻是他的身影孤單,若是珞珈還在,卻必定會咯咯一笑,嘲弄道:“笨蛋,你發什麽瘋,還讓不讓人睡覺?”

然而現下的珞珈卻靜靜依偎在楚天肉身的懷中,任他的嘯聲驚天動地卻再也不會醒來。

——真的睡著了,再不會醒。

楚天的嘯聲竟是越來越慷慨悲壯,似乎毫無力竭之虞,元神微微晃顫冒出縷縷金紅色煙氣,直如杜鵑啼血殘陽似海。

他的思緒在嘯聲中奔馳,昨日種種曆曆在目,心中不由得記起洞天機曾經說過的話語:“回來時物是人非,惟見一捧黃土,才發現還有許多答應過她的事沒來得及做。小楚,你要珍惜。”

猛地心狠狠一慟像是扯斷了一樣,不經意裏潸然淚落。

不知過了多久,楚天的嘯聲徐徐停歇,餘音兀自在寂寥空闊的曠野裏隆隆回蕩。

安玉京漸漸回過神來,悄悄欺近楚天的肉身,猛地揮劍斬落道:“小賊,你殺了安天王,大逆不道十惡不赦!”

不料晴兒早有防備,見他魔劍攻來想也不想纖手掣動定界魔槍如赤電飛挑而出。

“鏗”的金石脆響,安玉京連人帶劍跌跌撞撞飛了出去,剛想穩住身形便覺脖頸劇痛竟被人從後頭用手牢牢掐住,耳邊就聽洞天機怒哼道:“小王八羔子,你主子殺了人家的心上人,你還想趁火打劫?”勁力透入將安玉京全身骨骼震碎甩手扔出去多遠。

安玉京一聲慘叫像死狗般跌落在地,七竅流血恨恨道:“幽鼇山……你袖手旁觀卻不為天王報仇雪恨,居心何在?!”

幽鼇山冷然注視安玉京,沉聲道:“這話你為何不對珞珈說?”

安玉京一噎,看著默立在旁的一眾北冥神府高手,猶如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又叫道:“冷月禪、寂商玄,你們為何不說話,莫非也想背叛神府?”

冷月禪和寂商玄對望一眼,雙雙走近安玉京道:“玉京老弟,難得你對安天王這般忠心耿耿,著實令我等汗顏。如今天王駕鶴西歸,黃泉路上好不寂寞,不如你也隨他而去做個伴兒!”說著話各出一掌擊中安玉京胸口。

安玉京頓時一命嗚呼,麵容猙獰雙眼瞪得滾圓,端的是死不瞑目。

此舉頗出林隱雪意料之外,她目光一掃見宇帝仰、章鴻唱早已趁亂逃走不知所蹤,在場的北冥神府高手經過三番兩次的內訌爭鬥死的死、傷的傷,僅剩幽鼇山等寥寥十數人,能令自己有所忌憚的惟有洞天機一人而已。

卻見洞天機身形一晃飄近楚天,一掌抵在他元神背上注入精純上清靈寶真氣,勸慰道:“小楚,人死不能複生,珞珈這丫頭是心甘情願的,就讓她……安心去了吧。”

不妨楚天搖搖頭,低啞的嗓音道:“我要把她找回來。”

洞天機苦笑道:“她已元神渙散魂魄飛升,縱然是大羅金仙也無法回天……難不成你還能去幽冥界找她?”

楚天沒說話,他一語不發保持著沉默,可眼神中分明跳躍著光華分明在說“是”。

“不成的,小楚,你不能做傻事。”洞天機倒吸一口冷氣,定定看著楚天道:“亡靈便是亡靈,就算你能夠去到幽冥界,尋回珞珈的魂魄,她也已不再是珞珈,甚至可能已轉世投胎重入紅塵。”

楚天的元神巨震,肉身感應之下“哇”地噴出一口鮮紅熱血。

他知道洞天機說的是實話,且不論人冥兩界通道已被封印,除非有一天自己能夠徹悟大千空照至境從而羽化飛升進入天界,才能設法轉道前往。但這一天,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而是一生一世的光陰也未必能夠。

說到底,他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楚天的心驟然煩躁到極點,忽然間肉身緊閉的雙目微微一顫,自眼角滲出兩顆血淚。

恍惚中就聽林隱雪說道:“楚天,我有一個辦法,也許能夠救活珞珈!”

楚天猶如在無盡黑暗中覓得一線光明,霍然望向林隱雪,目光中卻有一絲懷疑。

林隱雪似乎猜到楚天心中所想,凝視珞珈了無生氣的容顏,幽幽道:“別忘了,她是我三千年後的女兒。”

一瞬間,楚天覺得那位曾經熟悉的林夫人仿佛又回來了,心中升騰起希望,頷首問道:“什麽辦法?”

林隱雪徐徐回答道:“你可以將珞珈的遺體用雲麓靈氣保存起來,每日再喂食一滴泉水,她的肉身便不會腐爛。然後催動天命之盤喚醒沉睡中的鎮獄魔劍,用它劈開冥海,尋回珞珈的魂魄!”

楚天呼吸頓止,疑惑道:“你是要我逆改天命,劍碎冥獄?!”

霎那間四下一片死寂,氣氛驟然變得壓抑緊張。

洞天機兩眼一翻想說什麽,話到嘴邊看看楚天又強行咽了回去。

楚天不由自主想到了在厄獄古林中寒料峭所說的那些話語,仿似一個神秘魔咒,吸引驅動著自己一步步走向他所預言的道路。

沉默須臾,他不自禁地抬起頭眺望那輪高高懸掛的紅日——天命之盤。

慢慢地,它好像化作了珞珈那漫不經心而又神秘莫測的笑靨,如此熟悉卻又那麽遙不可及。

他有所決斷,沉聲問道:“我如何才能收服天命之盤?”

林隱雪吃了驚,愕然道:“怎麽,你不是幽冥太子?”

楚天怔了怔道:“幽冥太子是誰?”

林隱雪如遭重錘,嬌軀無力地坐倒在戰車裏,失神地望著楚天困惑的臉龐,喃喃道:“不,不可能……一定是什麽地方出了差錯!”

和楚天一樣,在場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林隱雪究竟想說什麽。惟有洞天機隱隱約約猜出了一些她話語中隱藏的意思,心情竟是一鬆,咕噥道:“不是才好,敢情寒老魔也有失算的時候——”

這個“候”字剛剛出口,猛聽得雲空中金鼓一般的隆隆轟鳴,那輪天命之盤衍化的紅日毫無征兆地開始裂變分化。

一團團刺目生花的血紅色光球噴薄而出,在天幕之上畫出無與倫比的璀璨赤芒灑落下來,轟擊在曠野中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激起衝天火柱。

一陣陣的地動山搖,虛境裏充滿了紅色的光火,整座空間像是動蕩的波紋在扭曲燃燒,一切都在眨眼間變得不真切起來。

紅日如同一枚碎裂的雞蛋殼,“喀喇喇”崩裂出無數黑黢黢的深壑,沛然莫禦的幽元之力化為無可阻擋的恐怖火焰熊熊高熾,仿佛要將萬物蒸發燒灼成飛煙。

廣袤的曠野宛若被烈焰烤爆的琉璃,不停的碎裂熔化,一股股亮紅色的熔漿似暴怒的巨龍**大地,將所過之處化為一片片虛無的廢墟。

天命之盤竟已完全爆裂,從裏麵驀然噴出出一束流星般的紅芒,刺得眾人雙目劇痛如盲,眼前充斥著一團血紅強光伸手不見五指。

“轟——”傳說中幽冥皇帝遺骸所化的山峰在霎那間坍塌粉碎,凜冽的寒風席卷虛空,充滿天地毀滅的絕望意味。

所有人都有一種神魂出竅的感覺,思維意識也如同那山峰一般的塌陷崩潰,渾然不曉自己究竟身在何處,是生或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