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不嫁(下)

“咻——”一道電光從翼輕揚的袖袂裏激射而出,赫然便是小羽。

“噗”的聲,它鋒利如刀的尖嘴狠狠啄在洞寒山的手背上,立時血如泉湧。

洞寒山毫無防備吃疼縮手,見是小羽偷襲不由得怒火中燒,左手五指迸立如刀向它切落。

他這一下含怒出手掌上運足八成功力,四周精氣浮動青光霍霍。

小羽夷然不懼,身形倏忽膨脹十餘倍,展開雙翅罡風卷湧往洞寒山左掌拍去。

“砰!”一人一鳥短兵相接,小羽被震得搖搖擺擺往後飄退,身上白色光霧絲絲流散,顯然吃了點小虧。

洞寒山的身軀亦是一晃,含怒冷笑道:“小畜生,你也敢傷我!”運氣封住傷口流血,抬右手拔出天驕仙劍道:“翼輕揚,你從還是不從?”

翼輕揚亦拔出了素女仙劍,倒轉劍鋒對準自己的咽喉,俏臉凝霜道:“洞寒山,你再靠近一步,我就自盡!”

洞寒山卻不相信翼輕揚會自殺,漠然道:“你想嚇唬我?好,我先殺了這小畜生!”

“唰!”天驕仙劍一式“似水流年”飛挑小羽。

他自敗在楚天劍下深感恥辱,回山後杜門不出心無旁騖地苦修劍法,近來藝業大進,隱隱有突破抱樸境界之勢。

此刻他已動了真怒,下手毫不留情,決意先除去這傷了自己右手的小畜生,給翼輕揚點顏色看看。

不曾想天驕仙劍甫一出手,斜刺裏突然有一陣風刮來。洞寒山隻覺仙劍一沉不由自主地向外偏斜,“叮”地刺入牆中。

他暗自一凜,厲聲喝道:“什麽人,裝神弄鬼?!”靈覺舒展覆蓋整座拋花小築,卻沒有察覺到絲毫的異常。

忽聽頭頂上有人道:“混帳東西,可還記得咱們禹餘天門規第八條說的是什麽?”

洞寒山一驚抬頭,就看到半空中懸吊著的巨型宮燈之上坐著一條青色光影,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著自己。

令他驚異的是此人的相貌模樣酷似傳說中的洞家老祖宗洞天機,隻是他隨著那宮燈晃來晃去,全無想像中的威嚴英武之氣。

洞寒山不由自主回答道:“有欺辱奸^**者斬——”隨即一省道:“何方妖孽,竟敢褻瀆洞家先祖!”飛身而起左手引動劍訣,右手縱劍攻向那青色人影。

“呼——”青影一晃避開天驕仙劍,掄起右手對準洞寒山的兩邊麵頰左右開弓。

“劈劈啪啪”如放爆竹,洞寒山全無招架之功,被打得七葷八素身形如醉酒般搖擺不停朝後飛跌。

他的眼前一陣金星亂冒,駭然叫道:“你到底是誰?怎麽會使本門的長袖善舞訣?”

“砰”的一響,人已飛出拋花小築摔進了樓下的池塘裏,心中震撼道:“難不成果真是老祖宗顯靈?”

要知道,這拋花小築六百年前正是洞天機的居處!

一想到這裏,洞寒山再不敢逞強,忍痛運氣想從池中彈身躍出。哪知渾身發麻真氣消散,竟是被洞天機禁製了經脈,躺在池底淤泥裏動彈不得!

他素來性高氣傲,誰曉得今晚卻三番兩次被人痛扇耳光,如今又深陷淤泥脫身不得,教他如何能夠咽下這口惡氣,禁不住急怒攻心登時昏死了過去。

那邊洞天機餘怒未消,說道:“總算這小子狗眼不瞎,還能認出我老人家用的是長袖善舞訣。也罷,就讓他在池子裏待著,等洗幹淨了再上來!”

他的心裏別提有多窩火,若非顧念著香火情分,照著他老人家的性子真恨不得一腳踹死這小王八蛋。

翼輕揚又驚又喜,叫道:“老爺子,你怎麽來了?”

洞天機”咦”道:“怎麽,你不懷疑我老人家是假冒的了?”

他看出翼輕揚丹田受製,隨手一指淩空點出,替她解開了經脈禁製。

翼輕揚隻覺丹田一熱,經脈解封真氣汩汩流轉起來,道:“誰能想到過了六百多年,你老人家居然還在人世。”話鋒一轉又道:“老爺子,你都親眼看到了,方才洞寒山是怎麽欺負我的,若非你及時趕到,我、我……”說著說著眼圈發紅,低垂螓首泫然欲泣。

洞天機見狀大是頭疼,幹咳聲道:“丫頭放心,明***隻管照著翼天翔的意思去拜堂成親。萬事有我老人家作主,包教洞寒山空歡喜一場!”

翼輕揚聞言心中大喜過望,此刻她對洞天機的身份確認無疑,心想有了這座大靠山,連洞上原自己也不必再怕,更不必擔心爹爹一味強逼著自己嫁給洞寒山。

她心靈福至,欠身向洞天機深深一拜道:“老爺子,輕揚全靠你了,你可一定要幫我。”

洞天機看著翼輕揚直歎氣,試探道:“小姑娘,你真不願做我們洞家的兒媳婦?都怪洞寒山這混帳東西不成材,白白把這麽好的小姑娘嚇跑了。”

翼輕揚玉容羞紅,嬌嗔不依道:“老爺子,你又在拿我開涮。”

洞天機哈哈一笑道:“丫頭,你暫莫將今晚的事說出去,也算幫我留點兒臉麵。過了明日,我老人家定會讓洞寒山嚐嚐祖宗家法的厲害,替你出口惡氣。”

翼輕揚乖巧道:“這事我全聽老爺子您的安排。不過,縱然我不說,洞寒山卻未必會守口如瓶。”

洞天機道:“這種丟臉的事,我諒這小子絕對不敢對外張揚。”

翼輕揚想想也是,沉默須臾低聲問道:“老爺子,楚天果真是被冤枉的麽?”

洞天機看著翼輕揚欲語還休的俏臉,尋思道:“這丫頭模樣好心地也好,怎麽偏偏攤上翼天翔這樣的爹。隻怕她無論如何也不願相信,翼天翔才是真正的凶手!”

他點點頭,說道:“丫頭,楚天也曾經懷疑過你,你也知道被人冤枉的滋味,對嗎?”

翼輕揚自然明白洞天機話裏隱藏的意思,臉上登時失去血色,顫聲道:“可我爹爹,他——”櫻唇輕輕翕合,卻再也說不下去。

洞天機徐徐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楚天沒有害過覺渡大師。他冒著被正道各派圍攻的危險前來禹餘天,為的就是替覺渡大師伸張正義報仇雪恨!”

“不,不可能是這樣的!”翼輕揚腦海裏混亂一團,怎也不信洞天機所說是實,可潛意識裏卻又知道,他沒有任何理由欺騙自己。

假如說自己的爹爹翼天翔在正道人士的心目當中,堪比擎天柱石;那麽洞天機則早已成為後世景仰的傳奇人物,宛若神話般的存在。

她叫道:“我這就去找爹爹問個明白!”縱身衝出拋花小築,卻差點被門檻絆倒,嬌軀踉踉蹌蹌消失在夜色深處。

小羽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麽,慌忙叫道:“輕揚,輕揚——”翅膀一振追了出去。

洞天機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心道:“這都是翼天翔造孽,不光害了自己,也害了女兒。”

他一回頭,卻見楚天不知何時已負手佇立在身後,雙目沉靜如水亦在遠望翼輕揚黑夜中迅速變得模糊的背影。

他依舊是一身巽揚劍的裝束打扮,緩緩道:“老洞,謝了。”

洞天機唉聲歎氣道:“小楚,輕揚這丫頭實在可憐,我越來越擔心她了。”

楚天點點頭,別過臉去沒說話。

洞天機忽然惱了起來,說道:“小楚,你可不能沒義氣。輕揚那丫頭,可是真心幫過你的!”

楚天低下頭,若有所思道:“過了明天,恐怕她隻會恨我了。”

洞天機搖頭道:“造化弄人,這實在是沒法子的事情!”

楚天不欲再就這個話題與洞天機討論下去,目光一轉打量拋花小築道:“老洞,其實禹餘天也會因此事而名聲受損遭人譏笑,你真的不在意?”

“怎麽不在意?但我老人家必須這麽做。”洞天機望著已然變得陌生的拋花小築,回答道:“這棟小樓,經過了六百多年風吹雨打,已經漸漸變得陳舊腐朽,是到了該整修它的時候了。”

楚天靜靜聽著,眸中流露出一絲由衷的敬意。

“俗話說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一個連自己兒子都管教不好的人,又如何能夠執掌領導禹餘天?”

洞天機伸手撫摸窗欞上模糊的雕花紋路,沉聲道:“禹餘天不是我老洞家的私產,六百年來世襲掌門一家獨大這本身就有悖常理。既然事因我起,那就由我來破!我就不信禹餘天除了姓洞的,便再無當世豪傑!”

楚天露出笑容,慨然道:“就衝著你這句話,明日我們便大幹一場,管教禹餘天舊貌換新顏,讓世人都知道老洞不死,豪傑尚在!”

“老洞不死,豪傑尚在……”洞天機低聲重複了一遍,笑眯眯道:“這話我老人家喜歡。小楚,我也跟你商量件事兒。”

楚天一怔道:“什麽事?”

“三千年因果輪回,六百年氣運流轉——倘若有朝一日咱們成為對手,戰場相逢你不必留情,我也不會客套。但望你能替禹餘天留一點火種,為神陸留一股正氣。”

洞天機的嗓音忽地低沉下來,凝視楚天疑惑不解的臉龐,擺擺手道:“你現在不必懂,記著我的話就是了。時勢造英雄,就算沒有你,那也會有另一個人橫空出世宿命傳承。既然如此,我倒由衷慶幸這個人是你而不是別人。”

楚天若有所悟心猛地一沉,重重頷首道:“老洞,我同樣很慶幸遇見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