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一方陰世冥土之中,金箍仙手持明燈,散發出二十四層光輝,照耀四方虛空,倒影出一重重景象,每一重景象下方,都有不少亡魂匯聚,看著其中的變化。

他們有的人笑著哭著,有的人隻是呆呆的望著,還有的人看了一眼,便低下頭,不再看,卻也不走。

“哎!”看著下方的眾人,金箍仙暗歎了口氣。

他落入此地,便已經明白,這裏是諸多亡魂消散前最後的歸屬,有一些類似於枉死城,但性質上,又有所不同。此地的亡魂,大多隻是留影,或者遺憾,或者死者最後掛心的東西而已。

本質上,這些情感的原主,已經步入了輪回。

隻是他們心中最後一點執念,不曾消散。

這些情感,單獨拿出來都非常微弱,數百份堆積在一起,也比不上一個正常生命,一次祭祀生出的願力。但這些情感,終歸源自於靈性,算得上是太上道祖力量的衍生,足夠多的數量,也是能夠堆積出一些強大的個體。

例如一些元氣充沛,陰世完善的世界,這些執念會在冥河邊上堆積,隨著冥河日夜衝刷,最終化作代表了糾纏不休、不悔不悟和冥頑真性的三生石。

而一些能級不夠的天地,因為無法消化這些情感,又無法利用,便將其視作是無用的垃圾。或是堆積在陰世深處,不斷沉澱,或是隨著天地道則法理運轉,直接排斥出天地,散入虛空之中。

前者容易混淆陰世深處的規律,使其越發詭異,後者則是許多生活在虛空之中,奇特生命的誕生源頭之一,也是許多弱小天魔成長的養分。

慈航道人感知到後,便將他們收攏起來,開辟一處陰世放在其中,一點點開解。

金箍仙雖不清楚此地建設者是慈航道人,但他已經弄明白此地的運轉方式。通過因緣之妙,讓這些執念看到他們掛心的,不願放下的,無論好壞,讓他們看到結局,走完最後一程。

而牽動因緣這種東西,正好是金箍仙擅長的範圍,他通過手中明燈,照耀四方,使得種種景象具現,讓他們看到他們希望知道的事情。

隨著時間的推移,金箍仙驚訝的發現,部分執念開始快速消散。

抬頭看去,就見到那群執念觀摩的景象中,正是背負起一方天地的龜靈。

“最後還是傳承下去了嗎?真好!”

“還有這麽多孩子活下來嗎?希望他們在新的世界當中,能夠更加長久的活下去。”

“我倒是希望,他們能夠獲得新生,過去的事情,便過去吧。我等這些舊日的殘骸,還是不要打攪他們了。”

“不知名的仙人啊!感謝您對我等世界最後的救贖!”

“謝謝您,讓他們能夠回歸安寧。”

金箍仙看著那些執念,微微閉上眼睛,這些執念都是那方天地孕育的生靈留下的。

當年,為了救贖自己的世界,這一批執念對應的魂魄,是最早放棄自身,選擇讓自身回歸天地,希望能夠讓天地多存活一段時間,尋求生機。

他們的本質,早就已經隨著那方天地的不斷崩潰而消散。

但這些執念,在看到養育自己的天地,走向新生的時候,紛紛發起了祝福。祝福那些殘存的魂靈,祝福龜靈。

他們最後的情感,在因緣的牽動下,化作無形的推力,出現在天地之中,推動著那些超脫沉淪的魂靈,向著龜背上的新世界靠近。

而這些執念,則是作為舊日的柴薪,陪同腐朽的世界意誌,一起回歸於虛無。

金箍仙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想法,手中燈火搖曳,將這一幕記錄了下來。

而後,金箍仙開始觀察那些執念,慢慢的他也看到了阿蘆和七色鹿的身影。

在阿蘆的景象前,隻有少數的幾個執念,其中一個執念是看上去非常蒼老,弓著背,滿臉皺紋,卻樂嗬嗬的老者,他望著景象中的阿蘆和劉國強。

嘴角是笑著的,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就已經滿足了。

但這點執念並沒有消散,顯然他還未放下,金箍仙看著景象中的阿蘆,忍不住開口詢問老者,是否需要幫忙。

“原來是上仙啊!”

老者看著金箍仙樂嗬嗬道:“老頭子走之前,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這三兒子。當初,老頭子在轉世之前,一直等著,希望能夠等到這孩子。但我等啊等,他就是不來。”

“上仙,我知道你神通了得,能不能幫我看看,老三這是落到了什麽地方去了,我怎麽就是等不到他啊!我想和他說,我沒有怪他。我沒有怪他!”

說著說著,老人深陷,有些模糊的眼睛裏,流淌出一滴滴淚水。

作為執念的他,早就已經失卻流淚的能力,此時與其說是淚水,倒不如說是執念對自己的折磨,或者說是當年那位等待孩子的老者,最後的愧疚。

金箍仙見狀,手中明燈一晃,重重寶光升起,老者和劉國強的因緣,以及自身同阿蘆的關係,化作無形的聯係,讓金箍仙同阿蘆生出了微弱的聯係。

成功住進村子裏的阿蘆,感受到金箍仙傳遞來的消息。

眼中浮現一絲莫名的情感,看向劉國強,轉達了老者的狀態。

劉國強聽到這話,麵色驟變:“你是說,我爹現在還在某個陰曹地府當中受苦?”

“並非受苦!”

阿蘆先反駁了劉國強的話,然後在慢慢解釋:“你的父親,應該已經轉世,但他的執念,被某位大神通者保留了下來,希望能夠將其解開,不至於讓今生的誤會和遺憾,留繼到來世。使得因果糾纏,世世疊加,永無休止。”

聽得有些糊塗的劉國強搖了搖腦袋:“你說的後麵那些,我聽不懂,我隻想要知道,我爹現在怎麽樣了?讓你傳話的到底是誰?”

“你父親最後的遺願。他一直在等你,想要知道你過得好不好,想要知道你死後有沒有被人欺負。”

聽到這話,劉國強整個人愣住了。

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父親,在大哥二哥死後,就不願意讓自己的往外跑,就希望自己能夠老老實實的種地,日後娶妻生子。

但當時國家危難,他還是跑了出去。

隻可惜跟錯了隊伍,沒兩年,就在一場戰鬥當中犧牲,死的死後還不到二十歲。

死後整個人混混僵僵,不知道該往何處。

等到亂世結束,才得了點氣數,活了下來。

可那時候已經是孤魂野鬼,不敢回家看看,就混混僵僵的四處遊走,落入了這方陰世之中。

“早些年,我也想過去找爹,但又不敢,隻能這麽待著,想著什麽時候像後山那群人一樣,自然散去。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這些年來,我越是種地,身子骨反倒是越發硬朗起來。今天聽到這個消息,反倒是整個人輕鬆了下來,好像……”

話還沒有說完,劉國強突然倒在地上,阿蘆上前將其扶起。

金箍仙這邊,老者看到劉國強倒地,腳都軟了,他不住道:“我沒怪你啊!爹沒怪你啊!當年你們三兄弟,老大去了,老二去。老二走了,我不讓你去。不是怕我老劉家沒了香火,老大家的丫頭,老二家的丫頭,也是我老劉家的人,每年燒紙錢,總不會少了我。可她們終究是嫁出去的,暗裏可以給老頭子我燒點紙錢,可你怎麽辦啊!”

“等你的那些年,爹一直在擔驚受怕,唯恐你下不來,唯恐你迷路了,成了孤魂野鬼。可是爹,等啊等,你為什麽就不是不來啊!”

說著,老者又是看向金箍仙:“上仙,上仙,求求您,告訴我家老三,我沒怪他!我……”

老者終究隻是一點執念,哪怕仗著此地特殊,同活人無異,但他隻是執念,不會生出新的執念,隨著原本想要知道兒子情況的執念散開,老者自然也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金箍仙手中燈光閃爍,將眼前一幕記錄下來。

同時,將老者最後的話語,轉達給阿蘆。

收到消息的阿蘆,隻是笑了笑,他看著劉國強,輕聲道:“你會覺得輕鬆,是因為你放下了。其實你早就想通了,再來一次,你也會去,隻是覺得對不起父親,想要最後在見他一麵罷了。甚至於,你隻是希望他最後,打你兩下,罵你一頓罷了。”

“按照我爹的性格,恐怕不是打兩下,罵一頓,就能消氣的!”

“他原諒你了!最後的執念,也隻是希望我能告訴你,他沒有怪你,他隻是擔心你死後被人欺負。”

阿蘆的話,讓劉國強猛地坐起身子,而後坐回去。

“這樣嗎?真好……”

抬起頭,看著天空,劉國強身體開始虛幻起來。

“劉叔也走了啊!”

狗娃子和幾個孩子站在遠方,看著劉國強消失的地方,嘴唇張了張。

最後,狗娃子走到阿蘆身邊:“阿蘆,劉叔說你是個很厲害的人,你知道我什麽時候能走嗎?”

“我來這裏已經很久了!隻比劉叔晚一些,比後山的王大爺也要早,比王大爺前麵的柳大爺,穀婆婆都要早,但他們都比我先走了。現在劉叔也走了,就剩下我。”

狗娃子踢了踢腳邊的石塊:“我有段時間,聽說起個新的名字,能夠快點離開,但劉叔卻不希望我這麽做!說,這樣離開,我就不是我了。可現在他走了,我還要聽他的嗎?”

“你劉叔說的對,你已經死了,要是在改名字,以後有人想要祭拜你,你都沒法收到祭品。”

阿蘆摸了摸狗娃子的腦袋,輕聲勸說。

可狗娃子卻有些痛苦的閉上眼睛:“可是我隻是個孤兒,我記得當年鬧饑荒,我全家都餓死了。我好不容易活下來,但最後,最後好像是遇到了什麽人,再次醒來的時候,身體都不完整,還是劉叔把我接到這裏,養了好長時間,才回複,這樣的我,會有人祭拜嗎?”

“那我祭拜你可好?希望你能過得開心一些?”

阿蘆說著,手中浮現出一道金光,其中有一果籃,放著棗、李、杏、栗、桃五果。

“怎麽樣,有沒有開心一些?”

“這就是被人祭拜嗎?所以,以後還有人記得我?記得我這個狗娃子?”

男孩拿著果籃,作為亡魂,他的感官同常人並不一樣,能夠感受到其中的祝福,他看著阿蘆,裂開嘴,眼中不斷流出淚水:“真是的,明明是我帶你回來的,結果我好像要先走了啊!”

“先走才好!我可是希望,這裏一個人也沒有!”

阿蘆看著狗娃子一點點淡去,回望虛空,同金箍仙最後對視了一眼,起身向著村內走去。

另一邊的金箍仙,則是記錄下眼前剛才阿蘆和狗娃子的景象。

原本金箍仙的道路非常模糊,有梵道,有仙道,有佛道。

但梵道難以超脫,仙道同其過去理念有所衝突,最適合的佛道,前方已經有人。

他手中的明燈,願意蘊含“一燈明,而萬燈燃;萬燈明,則明不可喻”,此道結合玉宸傳授的神通生光,配合的非常默契。

可此道盡頭已經有人,不適合繼續修行。

這些年金箍仙也是在尋找自己的道路,而現在他覺得自己找到了一條可行的道路。

他將會銘記過去,讓過去不至於被人遺忘,同時為後來人照亮前麵的道路。

“道友當真是好算計啊!經此一遭,你門下四個弟子,未來的道途,可是開拓了不少啊!”

慈航道人看著阿蘆的變化、七色鹿的變化、龜靈的變化,以及金箍仙的變化,笑道:“你這麽明目張膽的在我麵前,借著我的力量,點化你的弟子,就不怕我趁機搗亂?”

“道友你會嗎?”

“我還不至於以大欺小。再說了,他們也確實是幫了我不小的忙。”

慈航道人笑了笑,看向那些不斷回歸輪轉的魂靈,以及消散而去的執念,眼中慈悲之念越發明顯,隱約之間,還攜帶上了少許阿蘆等人的變化,顯然是從幾人的變化中有所感悟。

好一會兒後,慈航道人周身變化散去,她幽幽開口:“隻是,等商末周起的時候,我等恐怕便保持不了今日的風度了。”

同樣是過了一會兒,玉宸的回應才回**四方。

“那時候,你我是兵戎相見,自然無需講什麽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