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看出玉宸真的不願動手,寶光和尚撥動念珠的手頓了頓,身前又是浮現出一個碩大的木魚,空著的手中,顯化出一根紫金杵。

這兩樣事物同樣是神器,並且品級還不低,同玉宸先前的紅粉白骨蓮類似,屬於四品一級。

二者雖無從屬關係,但顯然能夠互相配合,寶光和尚拿著紫金杵,輕輕敲打,一個個鬥大的佛門梵文憑空生出,梵音禪唱之聲,不絕於耳,一朵朵金蓮虛影隨之生出。

寶光和尚腦後,也是有一輪佛光升起,隱約之間,有菩薩法相顯露,四周又有諸多人影跌坐叩拜。

願力湧動,化作祥雲散開,融入那紅棺之上,化作一道道金蓮紋路。

“嘻嘻嘻……”

一聲聲細細聲響起,一個瘦小的女孩坐在棺材上,看著寶光和尚,眉心浮現出一縷慧光。

四周佛光向內匯聚,化作一朵金蓮,被其捏在手中,頗具禪意。

寶光和尚麵露喜色,他已經看出此女正是那六陰鬼女,正打算動手將其度化,玉宸卻突然抖動手中蛟蛇行霧旗,一股股攜帶死氣的灰霧生出,籠罩一方。

寶光和尚大怒,正打算開口嗬斥玉宸,卻驚駭的發現四周突生變化,原本的棺材成白骨,鐵鏈化作骨鏈,水池成血池。

那顯露出禪意的女童,則半邊身體腐爛,露出白骨,半邊身體滿是傷痕,還算可愛的麵目上,隻剩下猙獰的神情。若非她被一根根鎖鏈束縛在棺材之上,眾人都要懷疑她會不會衝下來,撕咬寶光。

至於她眉心的慧光,不過是寶光和尚自身智慧神力,在其額前豎瞳中的倒影罷了。

如此變化,自然是嚇到了寶光和尚,而他本身又是嚇到了聰聞書生,他驚恐的握緊手中毛筆,指著寶光,畏懼道:“和尚你!”

寶光和尚低頭一看,原本他手中的紫金杵化作人的大腿骨,身前木魚成了骷髏頭,身上的佛光瑞氣,也是散去大半,看上去更加接近陰世鬼道的邪氣。

看到寶光和尚的變化,聰聞書生哪裏還不明白,先前根本不是和尚度化棺材,而是棺材在洗練和尚。

“南無阿彌陀佛!”寶光和尚似乎禪定功夫了得,哪怕此等情況也沒有驚慌,他轉動手中已經骨化大半的念珠,默默搬運法力,維持佛光不退,護持自身。

“幾位道友小心,此物非同小可。”

說完,寶光和尚便默默念動經文,一點點純化自身。

“可惜!可惜!”

黑河突然開口,聰聞書生驚恐,看向黑河,但他沒來得及有所動作,便被四周招魂幡困住。

黑河看著寶光和尚,道:“當真可惜,若是等你一身佛光神器,盡數被洗練轉化、最好是等你施展諸多神通之後,突然發現自家本質變化,帶來禪心崩潰,使得諸多佛門神器,徹底反轉,效果會更好一些。”

說著,黑河轉頭對準玉宸,疑惑道:“我原以為道友先前不願意動手,是看出問題,想要和我玩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戲碼。卻沒想到你會選擇這個時候,救下寶光和尚。”

“現今的寶光,神器雖未完成洗禮,但也出現了變化。本質已經向著鬼道靠近,別說幫忙,就是自保都很困難。不知道人有什麽能力,同我爭鬥?”

“我為什麽要和你爭鬥?”

玉宸看著黑河笑道:“你們三個,也是有趣。最初的時候,發現此地的應該是寶光和尚。”

“作為外來的修士,你發現了此地殘破的六品神器,不敢輕舉妄動,就想著借助本地之人,讓其修補神器,自己暗中謀取成果。期間,你應該是盯上了書生聰聞,暗中影響他,並且對其施加了某種咒術。或者你明裏同其聯盟,暗中算計對方。”

玉宸說著,手中蛟蛇行霧旗輕輕一抖,此寶承載了地煞七十二法中的布霧,專精於迷惑之能,可收可放,妙用不俗。隨著霧氣的匯聚,寶光和尚和聰聞書生身上出現一縷微弱的佛光聯係。

一時之間,無論是寶光、聰聞還是黑河都是變了臉色。

但玉宸並沒有停下,他又指著聰聞道:“我初來乍到,也不知你的能力,不清楚你的想法,或許是愛惜自身名譽,或者是力所難及。最終,你選擇了將黑河引入局內。”

“而後,不知是你有意引導,還是黑河自己無意發現,他察覺到了寶光和尚似乎知曉此地神器的秘密,便在修複這六品神器的時候,在此地布置了種種針對寶光和尚的手段。”

說著,霧氣湧動,寶光和尚身下浮現出一道道陰冥鬼紋,看的寶光和尚勃然色變,黑河更是皺緊眉頭,他盯著聰聞:“難怪,我這些年來,收集材料一直都順風順水,好幾次差點被人發現,也因為種種緣由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我原以為是因為寶光和尚暗中幫忙,但仔細想來,這和尚作為外來之人,影響範圍有限,不可能做到這一步。”

說到這裏,黑河看了眼寶光和尚,又回望聰聞:“反倒是先生你,作為本地執掌文脈之人,方才能壓下諸多聲音,將影響降到最低。再加上寶光和尚暗中幫忙,剩下的問題,可不就是城主允許我等正常采集‘資源’的範圍?”

“我自認為算計無雙,卻不想今日卻落入他人算計之中,還要外人提點,才看出關鍵。”

聰聞書生輕而易舉的掙脫了招魂幡的束縛,看著寶光和尚道:“不要在鬧了,既然事情已經說開了,我們先把這玉宸道人送入其中,恢複神器威能,而後各憑本事吧!”

“阿彌陀佛!”寶光和尚口宣佛號,原本被汙染大半的陰冷死氣,立刻散去,佛光璀璨,手中神器亦是恢複原本的模樣,同聰聞、黑河一起將玉宸圍住。

“玉宸施主,你手中神器頗合那六陰安魂棺,若你願意自我了斷,舍棄神器,獻祭自身。貧僧可以做主,放你一點生機,落入輪轉之中。”

“和尚,就憑你這句話,等一下,我也許你們三人入輪回走一趟。”

“哈哈,玉宸道人,同為四品修士,難不成你還能勝過占據地利的我等不成。”

黑河聽聞玉宸話語,哈哈大笑,聰聞書生卻忍不住皺了皺眉,寶光和尚也似乎想到什麽,愣在那裏。

玉宸看著黑河,嗤笑道:“你果然不大聰明,聰聞和寶光倒似乎反應過來了啊!”

“什麽意思?”黑河看了看二人,又是望向玉宸,就見對方腳下浮現出一朵朵白骨蓮花,陰冷冥河之水翻滾而出,點點鬼火上下舞動。

“你就不好奇嗎?突然出現的殘缺六品神器,損壞程度正好是你們幾個四品修士能夠修理的程度。更巧的是,等你將神器修複大半之後,發現這神器因為殘破時間太久,靈性陷入沉睡,需要一位四品修士作為獻祭,方能恢複部分,若能犧牲兩位四品修士,當可恢複大半,三位的話,或許可能完全恢複。”

“你說,若是沒有我來,你們三個是不是正正好?”

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玉宸已經隱匿在重重霧氣之中,那白骨棺材中升起一道隱晦的氣息,無論寶光和尚,聰聞書生,還是富家翁黑河身上都是浮現出一道道隱晦的紋路。

其中黑河身上的最多,寶光次之,聰聞最少。

因此,在紋路的壓迫之下,黑河直接動彈不得,寶光再次運轉佛光,勉強堅持,唯有聰聞書生還有部分反擊的餘力,他想要向玉宸求救,卻被棺內再次迸發出的氣息壓製,動彈不得。隻剩下眼珠子還能轉動。

棺內兩次爆發出氣息之後,也沒有繼續隱藏,原本被束縛著的鬼女,瞬間恢複了自由,身體不斷抽長,化作一位身穿類似妃子服飾的無麵婦人,對著玉宸道:“這位道友,你若是願意將這三個家夥讓給我,我願意以七品神器玉微瑤光無極明棺的凝練之法,作為交換。”

“玉微瑤光無極明棺?”玉宸重複了一下這個神器的名字,詫異道:“你手頭不會還有以太寧蒼光司命、慶華紫光注生、素元金光大明、黃元貞光大寧為前綴的七品神器凝練之法吧。”

聽到玉宸的回答,那婦人也是愣了一下,歎息道:“想不到千年過去,還有人記得我五嶽一脈的傳承,觀道友神器,應當也是幽冥一係,不知是哪一脈的弟子?”

“我和五嶽無關,也懶得理會你們的算計。今日來此,隻是恰逢其會,順帶降妖伏魔罷了。”

說著,玉宸將幽冥壺拿在手中,壺口對著那婦人。

“你我雖然都是六品修士,但六品和六品是不同的。你家師長都沒告訴你,六品修士不同於四品、五品,我等已經擁有部分聖賢的力量,初入之時尚且不顯。等過了百年之後,手頭有兩三件六品神器,便可以引起些許質變,擁有部分七品的能力,可稱之為半聖。你這壺是新煉成的吧,想要用它對付我,還差……”

婦人話語還沒說完,一道清光落下,輕而易舉打破了她護身的黑光和寶華,將其連帶著棺材,一起收入幽冥壺中。

黑河、寶光和聰聞見狀,都是愣在了那裏,隨後紛紛反應過來的三人,急忙向著玉宸跪倒,但玉宸卻在不斷變大,並且不斷遠離他們。

“不對,不是玉宸道人變大,是我們在變小!”

聰聞書生驚呼一聲後,起身看了看周圍,驚訝的發現自己等人竟然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一卷畫上。

此刻,有著一山一水一莊園的畫卷從虛空脫落,貼合在幽冥壺表麵。

處在畫中的黑河、聰聞和寶光三人,也就落入玉宸的手中,看著玉宸從上方,好似天目一般落下的視線,他們再次跪倒在地,不斷叩首,哀求玉宸放過自身。

“並非我不願意放過爾等,實在是你們自作孽不可活。且不說你等造下的罪孽,就說你等修複神器,留下暗手的時候,也是被這神器鬼圖侵蝕。時至今日,你等已經成為了畫中人。若是願意放棄自身神器和力量,我倒是能將你等靈性,送入輪回之中。若是不願,隻能成為畫中之靈。”

聽聞玉宸之語,寶光和尚頓時色變。

作為佛門弟子,他太清楚所謂的畫中之靈是個什麽情況,說得好聽點,是類似於明妃、天女一流的護法,說的難聽一點,就是連自我也沒有的傀儡。

剛開始的時候,或許沒什麽,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自己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都將不再屬於自己,而是神器持有者的衍生。

並且,自己手中的神器,也不再屬於自己,而是替對方祭煉。

想到這裏,寶光和尚便覺得前途一片黑暗,他咬了咬牙,對著玉宸叩首道:“還請前輩讓我離開。”

“你可要想清楚,先不說舍棄神器之苦,近乎於扒皮抽筋,淩遲拆骨,就說這鬼圖的完善,你等都花費了不少的功夫,維持犧牲了大量生靈。往日他們拿你們沒辦法,可在你等舍棄神器的時候,自然是能夠施加影響。少不得,將你等昔日放在他們身上的苦痛,反噬給你等。”

聽聞此言,原本有些意動的聰聞和黑河都是麵無血色,對於那些生靈的折磨,前者看了不少,後者直接是自己動手。這些苦痛,在過去的時候,他們自然是不在意的,可當初有平淡,現在就有多畏懼。

黑河更是破口大罵道:“好你個玉宸道人,不願意我等離去就直說。說什麽反噬,不過是一群連亡靈都稱不上的怨念罷了。有沒有用,還不是你說了算。”

“的確是我說了算,但你等當初可曾給那些生靈一點機會?為了祭煉的神器威力更大一分一毫,你等並不在意折磨那些生靈吧。同樣,我不喜歡我的神器內部亂糟糟的,反正你們打算離開,順帶廢物利用,清理一下怨氣,不是很正常的嗎?”

玉宸的話語,讓聰聞再次色變,他急忙叩首,請求玉宸允許自己離開。

寶光和尚亦是如此,對著玉宸不斷叩首。

隻剩下黑河依舊在那裏咒罵玉宸,並且還拉上寶光和聰聞一起辱罵,似乎這樣就能顯示出他的不屈。

“既然你等已經做出了決定,那就下去吧!”

玉宸說著,伸手一指,三人腳下的土地自然裂開,無數鬼手將他們扯入其中。

那些鬼手每一個都小小的,最大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大部分枯瘦如柴,每一下都艱難的從黑河、寶光和聰聞身上扯下一小塊血肉。

因為選擇不同,三人被扯下的血肉也有所區別,其中寶光和聰聞身上的血肉,帶著一點點的金白光輝,蘊含佛門和儒道之力。

被那些小手扯下後,融入手臂之中,使得一個個枯瘦的孩子,稍稍凝聚一些。

而黑河因為不願意放棄自身,扯下的血肉雖然帶著陰氣,但滋補並不多。

需要十幾塊,方才比得上寶光和聰聞身上落下的一塊。

但有趣的是,抓向黑河的小手遠遠比寶光和聰聞要多得多,幾乎每一秒,探出的鬼手,都能夠將黑河抓成一堆骨頭,讓他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緊接著,黑河體內的神器,又是在一股力量的推動下,修複身軀,眨眼間生出所有血肉。

“阿彌陀佛!”因為身邊的鬼手少了許多,寶光和尚還能稍稍開口,他口宣佛號,看著黑河,不知怎麽的,生出一點慈悲念頭,想著勸說一二。

“黑河施主,此地乃是玉宸前輩掌控的鬼界,你我都隻是他手中棋子,舍棄神器力量,救度更多亡魂,方才能盡快解脫。你如此執迷不悟,不過是延長自身受折磨的時間罷了。”

“這和尚倒是有點慧根,就是慈悲心放錯了地方。那黑河落入道友手中,心中種種念頭,有多少是他自己的。隻要你不願意放人,他如何能夠開口求饒?”

失去大半神通的無麵婦人,隻是以一道影子的形象,出現在玉宸身前,半是感慨,半是譏諷。

“夫人是認為我拿你沒辦法,所以才這般和我說話?”

玉宸看了一眼無麵婦人,冷聲道:“他們三個雖然是執行者,但其中也少不了夫人在背後推波助瀾,你說我該拿你怎麽辦?”

“我早就已經隕落,現在出現在你麵前的也不過是依附在神器之上的一道影子而已。連完整的魂魄都稱不上,用不了一時三刻,便會煙消雲散,你能拿我如何?奈我如何?所作所為,於我又有什麽作用?”

“的確,你即將魂飛魄散,無恐無懼,但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麽留著你嗎?”玉宸眼中浮現出神器譜的虛影,正不斷從這婦人身上散發出的殘缺信息,整合出大量駁雜無用的東西,在通過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法門,特別是隔垣洞見等神通真意,找到同其氣息相對應的痕跡,演化出一係列的神器虛影。

無麵婦人麵色微變,她感受到玉宸指尖湧動的熟悉氣息,怒吼道:“為什麽你會懂這些?為什麽你能演繹出這等氣息,你是誰?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