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預料的是,來到玉宸麵前的隻有趙玄朗一人。要知道,作為玉宸的弟子,無論是王陽還是趙玄朗都是非常尊師重道的人,對於玉宸的召見,必然是第一時間趕來。

趙玄朗出現之後,對著玉宸躬身道:“老師,王師弟現在正在教授那些救回來的孩子們識字,暫時來不了。”

“我都差點忘了這事。”玉宸笑著回應,對於他的記憶而言,自然不會出現遺忘這等事情的情況,他現在的舉動算是一次小小的考核。

而趙玄朗和王陽的表現,顯然都讓他比較滿意,便對趙玄朗道:“且帶我去看看,王陽的教學水平,若是不夠的話,還是從外麵找幾個先生來吧。”

“王師弟從小學文,早就瀕臨凝聚九品書生位格的層次,受老師指點之後,於道學和儒學上的天賦越發強盛,隱約有些儒道互補的感覺。比起外界那些九品書生厲害不少,哪怕年齡尚幼,但教授一群孩子,還是綽綽有餘的。”

趙玄朗這話,看似誇耀王明,實則點出對方厲害,源自於玉宸的教導,對此玉宸聽聞隻是笑而不語,跟著他來到紫霄道觀後山,一片新開辟的竹林。

竹林中央,一群孩子圍繞著王陽。

這些孩子每一個都非常瘦弱,渾身上下都看不到二兩肉,比起難民窟中的人,唯一不同的便是這些孩子在道觀中待了一段時間,糧食充沛的情況下,臉上能夠看到血色,不至或是枯黃,或是蒼白。

王陽則是拿著一根竹鞭,敲打著一塊木板,上麵寫著一個個大字,盯著下麵坐著一群孩童,他念一個字,孩童們便要跟一個字。

誰要是念錯了或者故意不念,王陽便會停下來,看著對方,重複念剛才的錯字,直到所有人都對了為止。

期間,玉宸也是發現王陽在盯著那些孩子的時候,也會不時的盯一下其他的孩子,這些孩子或是念得最好的,或是念得最認真的。

整體不會讓那些孩子,看出他其實是在專門盯著某一位孩子,去糾正他的發音。並且,在王陽每念出一個字的時候,他口腔內發出的聲音都帶著一種奇妙的韻律,帶動孩子們的讀書聲在竹林間回**。

伴隨著竹葉在風中的輕微聲響,構建出簡單的樂章,讓這些飽受折磨和欺淩的孩子,心神得到安撫,慢慢打破過去的迷茫、痛苦和麻木,跟隨者王陽的讀書聲,恢複些許應該有的靈性和智慧。

“你說的不錯,王陽確實摸到了少許儒道互補的理念,不但領悟了部分儒學精髓,還是將不少學習仙道的內容,融入其中。這一手源自於《清淨經》的運用,可比你熟練多了。”

玉宸站在不遠處看著王陽教導那些孩子的場景,對著身後恭恭敬敬跟隨著的趙玄朗輕笑出聲。

趙玄朗低著頭,一絲不苟的保持著一種非常正確的禮儀姿態,恭恭敬敬的對玉宸開口道:“所以,我在這裏更多的是守護王陽師弟,防止這些孩子心中戾氣爆發,發狂傷及其他人,剩下的都交給了對方。”

“無需如此,我們這一脈雖然不完全放棄禮儀,但也不可過分注重禮儀,要知道對於我等仙道而言,禮法可是會消磨道行的。”

玉宸說這話的時候,感受到遠方有一道佛光落下,站在紫霄道觀前,慢慢向著自己所在的方向走來。

趙玄朗聞言,則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玉宸為什麽這麽說。

玉宸看向對方,問道:“玄朗,你覺得禮法為何?”

趙玄朗不敢回答,玉宸搖頭道:“所謂禮法,便是行禮的章法和程式。那儒家製禮,希冀的是為萬世作法式,因此要做出種種規定,讓在不同空間、時間中生活的人們使用。”

“而這個詞既然有法,自然也帶著嚴格的操作程序,包括時間、場所、人選、服飾,甚至站立的位置、使用的語言,乃至不同幅度的鞠躬,如此等等,便共同構建出了所謂的禮法。”

“對於普通人而言,禮法存在的意義,很大程度上是為了訓練個體的服從性,通過一次次的不同行禮方式,一再影響他人認知,潛移默化的讓他們明白自己的階級和地位,甚至對此生出認同感。”

“但對於我等仙道修士,乃至九品位格體係當中的所有修士,禮法都是桎梏,是消磨自身道行法力,增加突破難度的東西。”

說到這裏,玉宸頓了頓,指著竹林當中的孩子們,繼續道:“玄朗!你要知道,每個人身上都是有著自身的氣數和靈性。你看看那些孩子,其中有不少,是頗有天賦的存在,但他們被扶桑人掠去之後,不斷摧殘其肉身,消磨其心智,原本還算靈動的智慧和氣數,統統都化作了對方成長的養料。”

“哪怕現在,他們逃出來了,還是忍不住會本能的畏懼上方教授他們的王陽。你覺得我剛才說王陽好,是覺得他摸到了少許儒道互補的理念,學的好?還是覺得我是說他對於《清淨經》的運用,做得好?”

“玄朗,都不是!你老師我稱讚王陽的地方,在於他看出了這些孩子們的問題,他這是在用《清淨經》點開這些孩子們心中的迷茫和麻木,在教學過程中告訴他們應該怎麽做。而不是單純的模範自己,敬畏自己。”

“禮法也是如此,正如集合眾生信仰之後,能夠供養神祇一般,日複一日的禮法體係壓製下,你每一次的施禮,每一次的躬身,其實都是在代表自身向著這個體係的臣服。相對的,你身上的氣數,便會有微小的一部分,匯聚到對應之人的身上。”

“要不然,你以為那些居高位者,為什麽各個氣運旺盛,還不是借著禮法匯聚氣數,依附人道凝聚位格?”

“所以,你可以因為我的學識,因為我指點你修行,因為我關心愛護你,尊敬我,視我為長輩,認可我的領導地位。但你不能因為我是六品獨一型位格,因為我是你的老師,因為我此地的主人,便尊敬我,甚至敬畏我。”

“作為一個合格的修行之人,你應該尊道敬道,而不應該拘泥於禮法之上。你明白嗎?”

“弟子!”趙玄朗更是迷糊,玉宸看到這一幕沒有繼續逼迫。

這也是趙玄朗的一大問題,正如王陽從小跟著自己家人學習儒學一樣,趙玄朗本身也是跟著父親學習商道。

他們經常會出入一些世家郡望的住所,耳聞目睹之下,難免會沾染一些習性。再加上,玉宸同他交流其實並不多,修為神通又十分高超,難免讓趙玄朗有些畏懼,久而久之,心中想多的他,也就越發注重起禮儀來。

看出其中關鍵的玉宸,在稍微點撥對方一下後,便讓他留在原地,自己慢悠悠的向著外邊走去,走了一段路後,便看到一個拄著禪杖的老年僧人。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雖說過去有人提及過三千紅塵對人之消磨,以禮法為最,卻無一人如真人一般,總結出如此直指核心的言語,貧僧今日受教了。”

“這種奉承的話,就不用多說了。”

玉宸擺了擺手,直接道:“老和尚你今日來此,是為了扶桑人對海水投毒的事情吧。”

老和尚聞言,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雙手合十,口宣佛號後,道:“真人慧眼如炬,和尚我確實是為了那扶桑孽障所作所為而來。敢問真人,那投毒一事,具體情況到底是怎麽回事。”

“再等等吧!我還約了另外一個人,他也快到了。”話語間,一道白色長虹從天而降,落在玉宸身前,比起老和尚降落到山門,漫步走上來,這位顯得著急和霸道不少。

長虹中走出的男子,麵容俊秀,但雙眼卻帶著一絲絲的陰暗,身穿官服色澤也有些偏暗,若非其手持官印,給人的第一感覺,絕對不是什麽正派人物。

他看到老和尚後,麵色微變,在這位大人看來,他一接到消息,便立刻跑到紫霄道觀之中,應該是第一個到此的人物。不想,還是讓著老和尚先了一步,哪怕他也知道,對方的禪寺位於紫霄道觀和衙門中間,消息傳遞到他這之前,先收到消息的可能性很大,可心中還是有些不悅。

他盯著老和尚,道:“淨光主持不在寺內念佛,怎麽有空來紫霄道觀?難不成是放不下那佛門鎮守的位置?”

淨光和尚雙手合十,退讓道:“阿彌陀佛,虛名而已,貧僧何必在意?我今日前來,同大人一般,都是為了沿海百姓。”

說完,淨光和尚對著玉宸開口:“如今人已到齊,還請真人明示,那海水之中的問題,到底是些什麽?”

玉宸看了看那皺眉的官員,又看了看淨光和尚,也沒有過多隱瞞,除去一些他不好解釋自己為什麽能夠看到的東西,其餘關乎海水的變化的問題,他都是直言或者以自身推測為由,告訴二人。

“所以,你並不能確定海水有問題?”

話語間,官員的眉頭皺的更緊,似乎在思考玉宸所言真假,但在玉宸感知當中,這位官員的情緒卻非常有意思。

‘緊張、擔憂、恐懼、急躁,還有一絲絲僥幸心理。’

玉宸看了兩眼,便知道對方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而氣候這位官員的舉動,也正如玉宸猜測的那樣,義正言辭的對玉宸開口道:“這等關乎沿海無量百姓之事,你這道人怎麽能夠隨意開口,現在隨我回去向百姓……”

對於這位的話語,玉宸隻是抬起手,水光匯聚,模擬出自己當初在海水中演化出的東西。

“這是我當日所見之物,大人若是不相信,大可以去矮寇橫行的海域收集海水,以此法催生一二。”

說著,玉宸將自己當初催生水中雜質的術法簡單修改一下後,傳授給對方,徹底獨自他的嘴。

“本官且回去實驗一二,若有錯漏,定要拿你歸案。”

說完,這官員催動官印之能,化作長虹消失不見。

這位的行事作風,讓玉宸看了也忍不住皺了皺眉,他看向淨光和尚道:“這位是怎麽坐上現在這個位置的?”

畢竟,當日玉宸來到白鹿城的時候,這位官員對其視而不見。

在玉宸出海追擊矮寇的時候,這位官員視而不見。

現在,玉宸發現大問題了,他反倒是覺得玉宸做的不對。

所作所為,實在是讓人無言以對。

“這位大人算是宦官之後。”淨光和尚對於這位官員的身份,也是點到即止,稍稍提及一句,便繼續詢問玉宸關於海水的問題。

對此,玉宸也是將自己能夠說的事情,都告訴對方,一來二去,這佛道二人的關係也就越發密切起來。

故而,在離開的時候,淨光和尚隱晦的告訴玉宸近期要小心一點,在他前麵離去的那一批仙道鎮守,同這位大人的關係也不怎麽樣。

“老師。”好不容易收攏好心神,再次來到玉宸身邊,幫忙端茶送水的趙玄朗聽到淨光和尚的告誡,不由看向玉宸,輕聲開口,想要說些什麽。

作為趙家公子,來自前也是做了很多功課,那淨光和尚的身份他也是清楚,為白鹿城九山之一鬆台山淨光禪寺的主持,是昔日佛門大德元覺禪師的道統繼承人。

那元覺禪師乃是白鹿城本地出現的一位大人物,他八歲出家,博探三藏,尤通天台止觀,後於曹溪遇禪宗惠能,有所領悟,住宿一夜,頓悟一宿禪。回轉白鹿城後,混同天台禪宗二脈,自成一體,得證四品獨一型位格元覺禪師,死前據說又有頓悟,榮升上三品位格。

死後,元覺禪師留下了數量不少的舍利子,其中大多被供奉在鬆台山淨光塔內,塔下也是搭建了一座禪寺,以淨光為名。一開始,在這禪寺中修行的僧人大多是凡人,或者元覺大師的弟子。

直到有一日,一位僧人感受塔內舍利子的佛韻法理,於夢中頓悟精要,逐步修成了五品獨一型位格淨光禪師,進而演化出現在的淨光寺一脈道統。

現在的淨光和尚,便是為了更好的繼承祖師留下的位格,方才暫時放棄原本的法號,以淨光為名。他本身有著六品禪師位格,加上淨光禪寺在白鹿城的地位非常特殊,其身份地位,要比現在江心嶼上,因為昔日淨光禪寺青黃不接,趁虛而入的佛門鎮守高不少。

他尚且開口讓玉宸注意,趙玄朗自然有些擔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