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常歎道:“我們不知道取消封固的訊號是怎樣的。因為沒有一種地球生物的腦部,在遭到損壞封固之後,有恢複能力的,所以我們不能。”

原振俠不明白:“你們甚至可以新造一副腦子!”

無常道:“那簡單得很,任何一個胎兒在成長的過程之中,都有製造腦子的過程。截取過程中細胞遺傳密碼的訊號,加以利用,就可以長出一副新腦子來!”

原振俠張大了口,他明白矛盾的所在了!

隻要在地球生物中發生過的事,無常都有能力達成,沒有發生過的事,他們不能憑空創造!

無常又道:“我們須先見了她再說,或許她的情形,不是那麽壞!”

原振俠閉上了眼睛一會。瑪仙的情形,究竟壞到了什麽程度,他也不知道。可是那似乎沒有複原的希望,原振俠是知道的,因為,如果有辦法的話,瑪仙也不會犧牲自己,來令李固複原了!

原振俠想到這裏,心中陡地一動:瑪仙犧牲了她自己,令得李固複原,那麽,是不是有什麽人肯犧牲,就可以令瑪仙複原呢?

想到這一點之後,原振俠心跳加劇,他想到了他自己!如果有可能的話,他十分願意犧牲他自己,來令得瑪仙複原!

也就在這時候,他不由自主,發出了“啊”的一聲。他完全明白瑪仙,為什麽不顧自己,一定要令李固複原的原因了。她十分願意犧牲自己……那樣做,可以令得她心中安寧舒適!至少,在她決定這樣做的時候,是十分樂意,完全自願,非此不可的!

原振俠突然之間,思緒淩亂,他仰著頭,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兩個無常一直在注視著他,同時問:“你的腦部活動……好像不是……很正常?”

原振俠苦笑:“簡直不正常之極……就是我剛才說的情形,我自己不知道該怎麽樣,也不知道該怎樣,才能使我趨向正常!”

兩個無常沉默了好一會,才道:“地球人真的複雜之極。看來不單是我們,許多異星人的資料搜集和研究,都隻是有了表麵的,或自以為是的成績。真正的……連地球人自己都弄不清楚,外人何由得知?”

原振俠對他們的這種態度,十分欣賞,因為那是十分客觀的態度。他又歎了一聲:“你們說得對,每一個地球人,都是一個獨立的例子,和其它所有的人不同。而且,每一個人,都不是穩定的,人的遺傳密碼,和其它生物的遺傳密碼不同,會在生命的中途,發生轉變,不像其它生物那樣,終生不變的。”

無常十分感興趣:“能舉個例子?”

原振俠一揮手:“太多了!每一個人的一生之中,都會有許多次轉變。所有的轉變,都沒有規律,事先毫無跡象可循,更多的情形之下,是這個人自己都意料不到的……一個曾被我認為是全世界最具野心的女人,竟然可以突然為了愛情,而放棄一切權力,這就連她自己也不能相信!”

無常聽過李固和黃絹的故事,所以“啊”地一聲:“那位女將軍!這種情形,可以理解為人的遺傳密碼是複式的,不是單式的。複式的排列組合,可以產生出許多變化來,自然和單一的不同。”

無常這樣的假設,已經超越了原振俠的知識範疇之外了。所以原振俠感到了一片迷惘,他有一點概念,可是卻沒有具體的意念。

無常各自揚起手來,在原振俠的兩邊肩頭上,輕拍了一下。這是地球人表示友善的動作,當然他們想要表達的,也是同樣的意思。他們齊聲道:“導致你腦部活動不正常,使你有了前所未有的想法的原因,是女巫之王的突變。我們會幫你,我們先設法找到女巫之王再說,隨時和你聯絡!”

原振俠在情緒極度低落之中,忽然有兩個無常來訪,不但在談話之中,對他有許多新的啟發,而且,無常還答應替他去尋找瑪仙,和答應盡量幫助她,這自然又使原振俠生出新的希望來──曾有哲學家說過,希望雖然是最大的騙子,可是也是生命的泉源。至少,這時的原振俠,就出現了近期少見的興高采烈!

他連聲道:“謝謝你們,十分謝謝!”

無常發出笑聲:“不算什麽……你給了我們很大的幫助。我們一直認為,已認識了地球人,可是今天才知道,根本不認識!”

原振俠沒有表示什麽,這個問題,他們已經一再討論過了。無常的身子晃晃悠悠,向門口走去……他們在行動之間,給人以這種感覺,自然是由於他們的頭上,都頂著“高帽子”的緣故。

在黑暗之中看來,他們的這種外形,確然就是傳說中的無常鬼!

當他們來到門前的時候,原振俠心中在想:他們會不會有突破空間的能力,根本不必打開門,就從門中穿過去?在他那樣想的時候,無常之一,已經伸出手去開門……他們有十分長而且柔軟的手指,這一點,剛才在他們輕拍原振俠的肩頭時,原振俠已經注意到了。

門一打開,原振俠倒想移動身子,送他們出去。可是在門外,陡地閃起了一股十分異特的光采,隻是一閃,根本叫人無法判斷發生了什麽事。隨著光采一閃的,是一下聽來很輕的金屬撞擊聲。

兩個無常是並肩走出去的,他們兩個人的身子,堵在門口,又各有著“高帽子”的阻擋,所以在門外,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原振俠完全看不見。他看到了那股光采,是由於室內十分黑暗,那股光采又十分奇詭之故。

無常的身體仍然在門口不動,而自他們的口中,各自發出了表示奇特的“咦”的一聲響。緊接著,聽得“砰”的一聲響,像是有什麽物體,重重地撞到了對麵的牆上!

原振俠知道出了意外,他一聳身,竄向門口。這時,在門口的兩個無常,也都半轉過身子來,目光閃耀,一起向他望來。

兩個無常的身子半轉,使原振俠可以看到門外的情形了。他看到一個女人,背靠著對麵的牆,以一個十分怪異的躬身姿勢,僵立著不動。雙眼睜得極大,口也張得很大,全然是一副不相信的驚恐神色。

在那女人的手中,握著一柄匕首,鋒利無比……這個女人和這柄匕首,原振俠都不陌生。陌生的是,那女人握住匕首的手勢,相當特別,隻是用拇指和食指,握住了匕首的柄。

那柄匕首,閃耀著一種異樣的光采……剛才原振俠看到的一股光采,顯然就是因這柄匕首急速揮動,所發出來的。

隻一眼,原振俠看到了眼前的情形,他就知道發生什麽事了!

他無可遏製地轟笑了起來!

原振俠不是大笑,而是真正地轟笑。他的笑聲,是從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之中,噴發出來的,因為他確然感到事情好笑之極!

他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一看就明白了……那女人是殺手,曾威脅要殺原振俠,也曾警告原振俠,不要連累了他的兩個朋友。她自然在門外伺伏了相當久,門一開,兩個無常正要跨出門去,這個心狠手辣的殺手,就立即出手!

她甚至可以判斷,兩個人是一起出來的,所以一出手,就準備把兩個人一起殺死……橫揮著手中又鋒利又淬有劇毒的匕首。

原振俠在猜想,她一定是攻向兩個無常的頸部,以為電光石火的一擊,就可以割斷兩人的氣管!

這攻擊,是多麽有效的殺人方法!

原振俠不知道,這個女殺手如果得手之後,下一步會怎樣行動!

女殺手沒有得手……她做夢也想不到,那兩個戴著“高帽子”的是異星人。不單是異星人,而且,“高帽子”一直沿下來,形成了一個頭罩,而且連頸部,也在金屬的罩護之下。

匕首劃在金屬上,發出了那輕微的一下聲響。

女殺手自然知道自己失手了!所以她立即躬著身,迅速後退,以致身子重重撞在對麵的牆上。

自然,也在那一-那,她也看清了兩個無常的情形,知道事情有自己意想不到之處,所以整個人都呆住了!

原振俠確然真正感到好笑:一個出手如此狠辣的女殺手,卻遇上了兩個異星人,還有什麽比這個更倒黴的?從女殺手的神情上,可以看出,她感到世界末日已經到了!

就在原振俠的轟笑聲中,女殺手發出了一下難聽之極的嗥叫聲,雙臂無目的地揮動著。顯然這時,她完全錯亂了,不知如何才好,是完完全全地手足無措!

原振俠當然不會給她再定下來的機會,他一步跨過去,一伸手,十分輕易,又把那柄匕首奪了過來。同時,原振俠的出手,粗魯之極(他從來出手也未曾這樣粗鄙過),他左手一探,已抓住了那女人的頭發,用力一帶一送,把那女人,自兩個無常的中間,直送了進去,跌進了他的住所。

而且不等她有機會站起來,原振俠已經奔進屋子,一腳重重踏在她後頸上!

那女殺手伏在地上,被原振俠製住了後頸的要害,除了發出一陣可怕的聲音之外,一動也不能動。

兩個無常直到這時,才一起叫了起來:“原醫生,你的行為……”

原振俠道:“你們不懂,如果你們是普通人,剛才門一開,就死在這柄刀下了!”

他說著,揚了揚手中那匕首,匕首仍然閃耀著奇特的光采,看來十分怪詭。

無常叫起來:“她要殺我們?為了什麽?”

原振俠悶哼一聲:“這一點,我會問她!你們請便吧!這是我們地球人之間的事,你們不懂的。記得,一有消息,就和我聯絡!”

兩個無常想來知道,原振俠所說是事實,地球人互相之間的糾纏,不是他們所能明白的。所以,一起答應著,搖搖晃晃,走了出去。

原振俠在他們走了之後,冷笑一聲,一躍而起,關上了門,喝:“起來!”

那女人仍然伏在地上一會,才開始蠕動……說她是“蠕動”,並不誇張,因為她的身子,以一種十分怪異的姿勢,開始扭動。

原振俠這才注意到,這女人穿了一套緊身的肉色衣衫,緊貼著她的身子。這女人的容貌相當平常,原振俠已見過她幾次了,可是如果要原振俠詳細形容她的麵目,原振俠還是說不上來。

或許,相貌普通,正是一個成功殺手的條件。

但是,這女人**鳧臀,身材十分健美。所以這時,當她的身子緩緩扭動著,令得豐滿的臀部高聳之後,看來也十分誘人。

原振俠在一開始的時候,還有點不明白她擺出這樣的姿態來,是為了什麽?可是當他看到那女人,在豐臀高聳之後,仍然伏在地上,卻又不斷扭動她的腰肢之際,他自然知道那女人想幹甚麽了!

那女殺手在處於極端不利的情況下,竟想利用她自己的身體引誘他!

一明白了這一點,原振俠實實在在,又無法忍得住,他又突然爆發出轟笑聲。而且,他覺得比女殺手一擊不中,大驚失色,更加好笑。

由於原振俠的笑聲之中,有著那麽多的輕視,任何人都可以覺察得到。那女人陡然停止了她誘惑的動作,轉過身來,手撐在地上,不住地喘著氣,麵色凝重,神情可怕之極。雙眼之中,射出十分惡毒的光芒來。

原振俠仍然在笑著,非但笑,而且伸手指向她,笑得毫不留情。

原振俠對這個女人的厭惡,到了極點,要不然,他剛才出手也不會那樣粗魯了。他兩次領教過那女人出手的狠辣,相信這個殺手的一生之中,出手而沒有人應聲死亡的,也就隻有這兩次而已。

原振俠以前也曾見過不少凶殘無比的人,可是像這樣冷血的,卻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本身,簡直已經是殺人的工具,她手中的匕首,隻不過是工具的工具而已。

原振俠這時,就用那柄匕首指著她,一麵笑,一麵道:“一個兩次被人奪去凶器的殺手,還不那麽可笑;一個想色誘男人,而又不照照鏡子的女人,才最可哀。”

原振俠的話,對一個女人來說,侮辱程度,可以說已到了頂點!

他的話才一出口,那女人的身子,就劇烈地發起抖來,咬牙切齒,額上青筋綻起,雙眼之中,似射出無數毒箭來,那樣子,簡直就是一頭瘋了的山貓。自她的喉際,發出一陣又一陣“咯咯”的聲響。

原振俠把她的匕首在手中-上-下,冷冷地望著她。

過了好一會,那女人才緩緩起身。當她站起身來的時候,她全身的骨節,都發出一陣“格格”的聲響,可知她是如何地憤怒!當她站直了身子,才從她緊咬著的牙齒之中,迸出了一句話來:“原振俠,我一定要殺你!”

原振俠冷笑:“我已經第二次聽你這麽說了,你為什麽不下手?”

那女人盯著原振俠看,身子仍然在劇烈發著抖。原振俠在這時候,心腸軟了一軟……無論如何,對方始終隻是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失敗得如此之慘的女人,似乎可以適可而止了!

所以,原振俠再一開口,聲音甚至是十分誠懇的。他道:“你殺不了我的,這個遊戲並不好玩,可以停止了!”

那女人一字一頓:“我殺不了你,就在你麵前自殺!眼看著一個人,因為你而死在眼前,這絕不會是一件愉快的事!”

原振俠一聽,心頭不禁震動了一下,但是在表麵上,他聲色不露。

在那一-那,他想到的,是那個撞車自殺的殺手。那殺手在臨死之前,高叫他“見死不救”,好使他感到內疚,而他也的確感到了迷亂,思緒上的極度迷亂,近乎入魔的狀態。如果這個女人,再死在他的麵前,他豈止不愉快而已,對原振俠來說,必然是十分嚴重的精神打擊!

原振俠知道,絕不能讓對方知道這一點,所以盡管他內心暗暗心驚,但是表麵上看來,他是百分之百地若無其事。他聳了聳肩:“一個醫生若是怕人死在眼前,這豈不是笑話?”

那女人的聲音淒厲之極:“這個人是為你而死的!”

原振俠指著那女人:“你!你為我而死?我甚至連你是什麽人都不知道!你什麽都不是,是死是活,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那女人的身子抖得更甚,揚起手來,手也在抖著。黑暗之中,她的目光陰森,她揚起的手上,戴著一隻紅寶石戒指,這時,在戒指上,發出了十分輕微的“啪”的一下響……原振俠知道,她的戒指是一件凶器,有一枚短小的尖刺,隱藏在內,一定已應聲彈出。

原振俠甚至可以肯定,這枚尖刺之上,淬有劇毒。也就是說,她如果要在原振俠麵前自殺的話,是十分容易的事!原振俠在那時,心中也不禁有一陣慌亂,他實在不想,再有人死在自己的麵前。

同時,他對目前的情形,又感到十分厭惡。所以他轉過身去,冷冷地道:“你還有可以離開的機會,想想怎樣逃避老刀要殺你的陰謀吧!別在我的麵前,玩這種幼稚把戲了!”

原振俠在講這幾句說話的時候,目的隻不過是想轉移一下那女人的注意力。可是他卻沒有想到,這幾句話,卻引起極強烈的反應!

那女人陡然向前,直撲了過來。原振俠把手中的匕首,向前略伸了一伸,身子並沒有動,守得嚴密之極。所以那女人一落地,立時身子又彈向後,回到了原來的地方。這一來一去,快捷無倫,身手極好。

原振俠看在眼裏,心中也不禁叫了一聲“好”。

那女人在一進一退之間,口中發出難聽之極的叫聲:“你怎麽知道?你怎麽知道老刀的事?”

原振俠冷冷地道:“知道就是知道,為什麽要講給你聽,你快走吧!”

那女人深深吸了一口氣,看樣子,她反倒能鎮定了下來,忽然道:“我們其實可以合作!”

原振俠連看都不看她:“我從來不和失敗者合作……你不去看看,現在你自己是什麽樣子!”

那女人把牙齒咬得“格格”響,忽然冒出一句話來:“我不殺你,我要看小刀怎麽殺你!”

原振俠感到十分厭倦,走過去打開門,沉聲喝:“快滾,下次再撞在我手裏,我可不客氣了!”

那女人的應變能力,倒也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前後不到幾秒鍾,可是她整個人都變了,變得像是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扭著身,搔首弄姿地在原振俠的身邊,走了過去。

原振俠自然不會放鬆戒備,因為那女人手中的戒指,就隨時可以致人死命。她在原振俠身邊經過的時候,用一個十分誘人的姿勢,向原振俠攤開了手,原振俠冷冷地道:“等你到了樓下再說,快走!”

那女人咬了咬下唇,走到了門口,才又轉過身來,嬌聲道:“你是一個笨人,你不知道你自己錯過了什麽!”

原振俠毫不容情:“別令人作嘔了,你如果真有那麽好,既然已是老刀的女人,老刀為什麽,還要安排陰謀來殺你?”

那女人又狠狠一咬牙,盯著原振俠看。自她雙眼之中,所露出來的那種惡毒之極的眼光,令得原振俠也有點不是很有勇氣正視她!

那女人又發出了一下冷笑聲:“老刀要殺我,是因為不想我落在別的男人懷中。而我又實在太好,好到了他自己不舍得殺我!”

原振俠聲音冷酷:“一個好的女人,不會那樣子硬推銷自己!”

那女人咬了咬下唇,忽然垂下眼瞼,現出了一個相當可人的姿態,聲音聽來也相當溫柔:“那是由於你是一個太出色的男人!”

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知是自然還是做作,呼吸加速,飽滿的胸脯在急速起伏。

原振俠自然不會幼稚到,由於她這種恭維而改變態度,他的聲音中仍然充滿了厭惡:“快走!”

那女人有一個短暫的時間,一動不動,抬起眼,看了原振俠一眼,沒有再說什麽,就轉身走了出去。原振俠在她走出了幾步之後,一抬腳,把門關上。在門關上之前的一-那,他又看到那女人轉頭,向他望來,眼光閃爍,如同妖貓!

門關上之後,原振俠又呆立了片刻,心中的厭惡感,越來越甚。握在他手中的那柄匕首,像是有一股灼熱一樣,使他拿捏不穩。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了一下尖叫聲。

一聽那尖叫聲,就知道是那個女人發出來的。她不但叫聲尖厲,而且還在喊著:“原振俠,我要殺你!我一定要殺你!”

原振俠的住所,是醫院單身醫生宿舍,她這樣尖叫,聽到的自然不止原振俠一個人。這令得原振俠勃然大怒,衝到了窗前,推開了窗子。

那女人就在樓下,建築物前的空地上,還在不斷地喊叫著。已引得不少人,自窗口中探頭出來看,也使得進出的人,都停了下來,佇足而觀。一個相貌平凡,可是身材卻又玲瓏浮凸的女人,披頭散發,樣子神情充滿了怨毒,又用尖厲的聲音在叫罵著,此情此景,實在惡劣之極。

原振俠隻向下看了一眼,就不禁遍體生涼。雖然他的生活之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傳奇,可是,他卻也沒有能力,來應付這樣的場麵!

那女人顯然發現了這一點……這樣的局麵,可以令得原振俠遭到極度的困擾。而剛才原振俠對她的侮辱太甚,也令得她怨毒之極,所以她變本加厲,更加放潑,聲音聽來也格外可怕:“原振俠,你這樣對待我,決不會有好死,我一定要殺你!”

從一個盛怒的女人口中,罵出了這樣的話來,令得聽到的人,多少不免有曖昧的聯想。在一旁圍觀的人,不但神情古怪,而且還有的抬起頭來,向原振俠住所的窗子指指點點!

原振俠站在窗前,簡直頭皮發炸。他好幾次,想一揮手,把手中的匕首-出去,射向那女人,好停止那女人演出的鬧劇。可是這樣一來,他就變成公然殺人了!

他隻覺得手心冒著汗,身子在發著抖,耳際轟轟作響,夾雜著那女人難聽之極的惡毒咒罵。這一切,都組成了一張漆黑的、巨大的網,向他罩了下來。他知道,自己非擺脫不可,可是這張“網”,又自四麵八方罩了下來,使他感到無法逃脫,他一定會成為這張惡夢一樣的網中的遊魂,永遠陷入痛苦煩惱之中!

那令得他不但沮喪,而且十分恐懼。他心中在啞著聲音大叫:“要擺脫!要擺脫!不能陷進網中去,絕不能!”

可是,一方麵他又絕望地叫:“有什麽辦法呢?有什麽辦法呢?”

那女人的叫聲,一下一下傳來,原振俠實際上,已分辨不出那女人在叫些什麽了!

在原振俠聽來,那女人的叫聲,是一下又一下在收緊網口的繩索。目的是要把他放進網中,-進痛苦的深淵之中去!

就在這時候,他看到了手中的那柄匕首,所發出來的那種閃爍的光芒。這時,他滿麵全是汗珠,視線也有點模糊,可是他一看到那種光芒,他就想到:死亡!死亡是使自己不陷進網中,唯一可行的辦法!

隻要揚起這柄匕首來,插進自己的心口,死亡立即發生。一切困擾煩惱,也就隨之消失,那女人的尖叫聲,再也不會對他發生任何作用!

這柄匕首那麽鋒利,插進人體時,不會有多大的痛楚。而且,刀身上還有劇毒!他盯著那柄匕首看,這種念頭,越來越甚,這一次,他不但有了自殺的念頭,而且,有了自殺的行動……他緊握著匕首的手,正在漸漸向他的心口移動,匕首的刀尖,對準了他自己的心口!

雖然他的動作十分緩慢,可是究竟不是有很大的距離,終會有移到的時候。刀上有劇毒,刀尖隻要刺破一點肌膚,死亡就發生了!

而原振俠的視線,一直盯在匕首上,他的動作雖然慢,可是絕沒有罷手的意思。

這時候,原振俠的情形,可怕之極,他甚至連那一陣急速的拍門聲,也沒有聽到。兩個人撞開了門,看到原振俠呆立著,匕首的尖,離他的心口,已不到兩公分。原振俠滿麵是汗,神情可怕之極!

撞門進來的,是另外兩個醫生,和原振俠比較說得來的。他們一看到這種情形,陡然一呆,自然而然,發出了一下呼叫聲。

這一下呼叫聲,把原振俠自極度的情緒迷亂之中,喚了回來!

原振俠一看那柄劇毒的匕首,竟離自己的心口如此之近,他也大吃一驚。

他那時的情形,十分奇特。剛才他自己想做什麽,做了些甚麽,他不是不記得,而是知道得清清楚楚。隻是突然有了一個轉折,他停止了剛才的念頭和動作。

所以,他立即移開了匕首,同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知道剛才自己的情形,危險之至,那是一種“入魔”的情形。然而是有什麽力量,使自己“入魔”了呢!他十分迷惘,難以明白。

進來的那兩個醫生又一起喝:“放下你手中的刀,你想幹甚麽?”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緩緩搖了搖頭:“我……沒有什麽,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他是由衷地在感謝,因為那兩個醫生若是遲一步出現,會發生什麽事,他絕不敢想下去。

那兩個醫生揮著手:“別謝我們,原,你要去阻止那女人,不能再讓她胡鬧下去!”

原振俠“啊”地一聲,這時,他才留意到,那女人的尖叫聲已停了,代之而起的,是一陣嘈雜的人聲。原振俠探頭向下麵看去,看到有一輛警車停著,兩個警員在那女人的身邊,正和她在交涉著什麽。

另外有一個警察,正抬頭向上望來。雖然環境相當黑暗,可是原振俠還是一下子就看出了,那警官就是在醫院外,曾企圖向他了解情況的那個。

原振俠也立即想到,不是有人報警,警車才來的。多半是那警官,又想來向自己了解情況,所以才來的。

原振俠在那一-那,也有了對付那女人的辦法,他立時向下叫:“別放走那女人,她和那撞車自殺的人,有十分密切的關係!”

原振俠叫的話,在別人聽來,可能莫名其妙,但是那警官,自然是明白的。而且,他正如原振俠所料,是想來找原振俠取得進一步的資料,才遇上了那個,在大叫大鬧的女人的!

原振俠的做法十分對,那女人也想不到,原振俠在這種尷尬的情形下,還會挺身而出,大聲叫嚷。她以為原振俠一定無地自容,再也不敢見人!

卻不料原振俠剛才,一時想不通,鑽進了想自殺的牛角尖,但是他決不是沒有勇氣麵對事實的人。他自然知道,剛才的這種情形,會引起一個時期對他的風言風語。他更知道,對付這種情形的最好方法,就是我行我素,決不怕人怎樣說自己!

所以,他才毫不考慮,就叫警員對付那女人!那女人在怔了一怔之後,立時想向外逃,可是在有了原振俠的警告之後,她要逃走,就不是容易的事。在她身邊的兩個警員齊齊呼喝,立即追上去,其中一個,一伸手,已抓住了那女人的手臂。

接下來發生的事,是原振俠叫嚷著,要警方扣留那女人時所絕想不到的。在事情發生之後,原振俠十分後悔,以致令得他的情緒,再一次跌入惡劣的深淵!

原振俠從樓上看下去,下麵發生的事,他看得十分清楚。他看到,那女人身形一閃,已向一旁溜了出去,行動十分快捷,一下子就溜出去了五、六步。兩個警員也立即展開行動,其中一個,動作較快,在一個急轉身之後,就追了上去。

那警員由於動作太快,所以連警帽也落到了地上。看得出他的年紀非常輕,一追近,伸手就去抓那女人的手臂,一抓就中。

在那一-那,原振俠已經感到不對,感到有極凶險的事會發生。可是,他根本沒有機會出言警告……警員的手,才一抓住了那女人的手臂,那女人一反手,就在警員的手背上,輕拍了一下。

原振俠看得清楚,那女人手上的戒指,碰到了警員的手背,警員立即鬆手,發出了一下尖叫聲。那女人趁勢,推開警員,那一推的力度,看來不是很大,可是那警員卻一個踉蹌,跌倒在地。那女人在推跌警員的同時,已經以極快的速度奔向前去。

這時,在下麵的人,可能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所以並沒有人采取行動。隻有那個倒地的警員,知道自己受到了襲擊,非同小可的襲擊!

那警員被那女人擊中的一隻手,可能已不能動彈了。所以他用另一隻手拔出佩-來,人倒在地上,十分艱難地撐起身來,連連扳動了-機。

從一個女人撒潑胡鬧,忽然之間,事態發展到這一地步,那是任何人所料不到的-那之間,圍觀看熱鬧的人,一陣混亂,人人都發出驚呼聲來。

那警員一連向那女人奔出的方向,開了六-,原振俠看到,在向前飛奔而出的女人,像是身子向前仆跌了一下,可是立即又繼續向前奔,迅即沒入了黑暗之中,不能肯定她是不是曾中。

而下麵,也沒有人再去追那女人,因為事態的發展,令人陷入了極度的慌亂之中!

來找原振俠的是一個警官、兩個警員。其中一個警員,忽然倒地、開-,而且連開了六-之多,另一個警員和警官,連忙趕到他的身邊,心中還都有些責怪,開-太小題大做了。

可是當兩人來到倒地的警員身前時,都嚇得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驚呼聲來。

這時,圍在那倒地警員身邊的人不少。事情發生在醫生宿舍之前,自然有許多醫生也圍上去看,以致原振俠看不到下麵的情形。

從人人都發出驚呼聲和混亂的場麵來看,原振俠知道一定發生了非常的變故。他想到了那女人的戒指上有一枚尖刺,刺上閃耀著妖異的光芒,是有劇毒的!

一想到這一點,他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也發出了一下驚呼聲,衝向門口。在衝出門的時候,順手一-,把一直握在手中的匕首,順手-向沙發,又對那兩個破門而入的醫生一揮手:“快下去,下麵出事了!”

他們三個人,也來不及等電梯,就從三樓疾衝了下去。當原振俠衝到樓下出事的所在時,他隻覺得出奇地靜。他走近去,看到那警官脫下了自己的上衣,折成一團,給那警員枕在腦後。

可是這種行動,顯然多餘了!

那警員的雙眼睜得極大,已經完全沒有了生命的光采,一看就知道,他已經死了!

他的臉色,是一種極其可怕的青紫,連雙手也是如此。看來,有可能他的全身皮膚,都是這種可怕的顏色!

那一小枚尖刺上的毒,不知是什麽毒,毒性竟然如此之甚!看來,死者已經過幾個醫生的檢查,證明已經死亡了,那幾個醫生,神情駭然地搖著頭。

那警官不斷在撫著死者眼皮,想叫死者合上眼,可是並不成功。死者頑固地張大著無神的眼睛,像是絕不甘心就此喪失了生命……他的確應該如此,雖然他的容顏變得如此可怕,可是還是可以看出他十分年輕,不會超過二十五歲!

另一個警員,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原振俠看清楚了情形之後,向那警員喝道:“站在這裏幹什麽,快去追那個女人!”

那警員震動了一下,沒有立即行動。原振俠又補充道:“要小心,那女人是一個極度危險的殺手!”

那警員仍然不知道該如何行動才好,警官已站了起來,下了命令:“立即通知總部!”

他隻說了一句話,就轉過身來,雙眼之中,滿是紅絲,盯著原振俠。原振俠立即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麽和將會說些什麽,所以轉過頭去,不敢和他的眼光相接觸。

果然,那警官咬牙切齒的聲音,就在他的身邊,響了起來:“那女殺手和你有什麽——?你害死了一個警員,你知道他才多大?他隻有二十三歲!”

原振俠隻覺得自己的身子虛弱無比,他想為自己辯護幾句,可是竟然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

他當然不會承認那個警官的指責!

那警官指責原振俠,害死了那個青年警員!

原振俠不會接受這樣的指責。可是,他卻也無法說,他自己一點責任也沒有!

若不是他和那女人之間,有那麽多糾纏,那警員自然不會喪生……甚至於,若不是他在樓上的高叫,也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下毒手的是那個女人……再一次證明,她是一個心狠手辣,下手決不容情的女殺手。可是原振俠在整件悲慘的事件之中,卻脫不了身!他的身子在發顫,那警官還在指責:“是你!原醫生,你先是不肯和警方合作,現在,又導致一個優秀青年喪失了生命!”

原振俠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和他一起下來的那兩個醫生,大是不服,反駁警官:“你別胡說八道,這……死者中了毒倒地的時候,我們全在樓上!”

警官一字一頓:“我沒說他直接下手,隻是說他脫不了關係!是不是,原醫生?”

警官在說這幾句話的時候,伸出手指來,直指向原振俠的鼻尖。

原振俠不但沒有力量去撥開他的手指,就是連望向他手指的目光,都是那麽軟弱無力!

那兩個醫生知道,原振俠近來的情緒十分惡劣。一看到他在受了指責之後,身子發顫,臉色灰敗,自然知道那種指責,對他的精神狀態,打擊極大,有極壞的影響。

所以,兩人不約而同,站到了原振俠的身前,把咄咄逼人的警官,隔開了一些。

原振俠在這時候,才像是夢遊病患者一樣,抬起手來,向前指了一指:“那殺手……朝這個……方向逃走的,有可能中了-!”

兩個醫生一邊一個,扶住了他,齊聲道:“那是警方的事,別管了!”

那警官一聲冷笑:“是啊,是警方的事,和冷血動物沒有關係!”

兩個醫生十分惱怒,剛想開口,警車的警號聲大作,兩輛警車,又疾駛了過來。

兩個醫生想扶著原振俠離去,可是那警官一個箭步,攔住了他們的去路,臉色鐵青:“對不起,原振俠醫生,你必須留下來,協助調查。他死得不明不白,你有責任要留下來!”

警官向死者指了一指,死者可怖的臉容,使警官的話變得更強而有力!

原振俠緩緩吸了一口氣,迸出一個字來:“好!”

那兩個醫生著急道:“你的精神狀態……”

原振俠點點頭:“我可以支持!”

兩個人中的一個比較性急:“你可以支持?剛才,你還企圖自殺!”

他叫得十分大聲,人人可聞。原振俠的身上,陡然震動了一下,臉色灰敗。

在宿舍前空地上的,全是醫院的熟人,自然也知道原振俠近日來,心情十分壞,而且停止了在醫院中的正常工作。但是大家也知道他是一個傳奇人物,有許多冒險生活的經曆,是一個堅強無比的人物。所以,一聽到他竟然企圖自殺,都訝異得說不出話來,-那之間,人人的目光都射向他,四周圍一片靜寂。

原振俠感到每一個人的眼光,都像是一柄利刃。從四麵八方射來的目光,使他感到了劇痛,他自然而然,雙手掩住了臉,身子劇烈地顫抖著。

那兩個醫生扶住了他,一個大聲對警官說:“別騷擾他!現在我以醫生的身分,證明他的精神狀態,不適宜接受任何盤問!”

警官的臉色鐵青:“隻怕你的證明不起作用,他非接受盤問不可!”

原振俠在這時,放下雙手來。他也臉色鐵青,可是神情竟意外地鎮定,他道:“我很好,有什麽,隻管問!”

那兩個醫生叫了起來:“警方講不講人道?至少得讓他先休息一下!”

這時候,趕來的警車上,警員紛紛跳了下車。一個高級警官急速來到原振俠身前,伸手向原振俠行了一個禮。可是當他看到,原振俠的臉色難看到了這個地步,他抬起來的手,僵在半空,竟忘了放下來!

那高級警官認識原振俠許多年了,一直十分佩服原振俠的為人和機智。他第一次和原振俠認識,是從調查一宗謀殺案開始的。

那宗謀殺案奇特之極:一個叫陳維如的醫生,殺死了他的妻子。這個陳醫生,又是大豪富王一恒的外甥,他們第一次見麵,就在大豪富王一恒的辦公室之中。

整宗案件,牽涉到靈異之極的靈魂離體之後的迷失現象,詭異莫名。在以原振俠為主的傳奇故事之中,那個離奇曲折的故事,被定名為《迷路》……並不是身體的迷路,而是靈魂的迷路。

這位警官升遷得十分快,如今已相當高級,但仍然維持著對原振俠的極度尊敬。每次見到原振俠,都會自然而然,向他敬禮!

可是,在他的印象中,原振俠一直是英俊瀟灑,神采飛揚的。怎麽會變得這樣失神落魄,倒像是死了一大半一樣?

那實在是令人吃驚之極的情景。那高級警官,一時之間,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陡地叫了起來:“有醫生沒有?原醫生需要醫生!”

在原振俠身邊的幾個醫生立時齊聲道:“我們就是醫生,可是你的手下,堅持要立刻盤問他!”

高級警官這才放下手來,向那警官嚴厲地瞪視了一眼。那警官仍是一臉倔強的神色,但自然他也不再堅持他的意見。

高級警官連忙道:“快送原醫生到醫院去!”

原振俠搖了搖頭:“不必了,我上去休息一下就好。那女殺手……唉,該立刻去追捕她的!”

那兩個醫生扶著原振俠,轉過身去。高級警官望著原振俠的背影……即使是背影,也叫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這個人的精神充滿了沮喪和失落。所以高級警官又不由自主,搖了搖頭。

這時,法醫已對死者作出了初步的檢查,向高級警官作報告:“死者死於一種劇毒,毒藥的成分,還有待化驗。”

高級警官望向警官:“把事情發生的經過,向我作簡單的報告!”

這時,原振俠在兩個同事的扶持下,已將跨進建築物。高級警官揚聲道:“原醫生,你先休息一下,我立即來見你!”

看熱鬧的人更多,兩隊警員跑步,奔向女殺手行凶之後逃走的方向,展開搜索。原振俠聽到高級警官的叫喚,他並沒有轉身,隻是軟弱無力地,向身後揮了一下手,算是回答。

回到了住所,一個醫生拉上了窗簾,不讓原振俠看下麵的情形。原振俠一進來,就坐在沙發上,雙手托著頭,一動也不動。兩個醫生看著他,想安慰他幾句,可是竟不知從何說起才好!

兩個人不敢離開,因為剛才他們撞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情形,令他們膽顫心驚。其中一個,拾起了在沙發上的那柄匕首,四麵看了一下,順手放到了一個櫃頂上。在這個地方,如果不是用梯子踏上去,是看不到的。

他在這樣做的時候,原振俠仍然垂著頭,顯然一點也沒有注意。又過了一會,原振俠才像是遇溺獲救的人蘇醒過來一樣,用極其微弱的聲音低呼:“酒!給我一點酒!”

兩個醫生明知酗酒是一件極壞的事,但是也更知道,這時給原振俠一點酒,自然是可以起鎮定作用的。所以其中一個,就拿了一瓶酒,一隻酒杯,來到了原振俠的麵前。

原振俠抬頭,視線一接觸到酒瓶,整個人就像是電擊一樣,直跳了起來,一伸手,奪過酒瓶,打開瓶蓋,仰起頭來,向口中直灌!

酒通過他的口,流入他的喉嚨,發出“咕咕”的聲響來,聽來十分駭人。

那兩個醫生不知所措,明知以自己的能力,絕對無法在原振俠的手中,奪回酒瓶來的!

就在這時候,門被推開,高級警官出現在門口,一看到原振俠這樣喝酒的情景,他再度受到了震撼。而且這一次的震撼,顯然比上一次更劇烈,他發出了一下驚呼,雙手揮動著,一下子就衝到了原振俠的麵前。

原振俠在這時,也已一口氣把瓶中的烈酒,喝了一半,垂下手來。酒順著他的口角向外流,他也不去抹拭,雙眼發直,看起來像一個白癡。

高級警官感到了極度的心痛,他失聲叫:“原醫生!原振俠醫生!”

原振俠的眼珠,以慢速度轉動著,總算看到了滿臉痛心的高級警官。他咧了一下嘴,本意可能是想笑,但結果卻比哭還要難看。他問:“你叫我?你覺得我……我……還是原振俠?”

高級警官一頓足,看他的神情,本來一定是想說“當然是”的。可是他剛想開口,竟然有了懷疑:這人是不是原振俠呢?

既然有了懷疑的想法,自然也有了懷疑的神情……而要說的那句話,也就沒說出口。

這種情形,原振俠的視線,雖然由於酒精的刺激而變得模糊,但是還是可以看得到。他陡然發出了一下呼叫聲,刺耳之極,兩且雙手抓住了高級警官的手臂,用力搖著,叫:“我不是原振俠!我是什麽人?告訴我,我是什麽人?我是什麽人?”

他叫到後來,簡直聲嘶力竭,樣子可怕之極。那高級警官被他搖得身子亂晃,看來比他更激動,也跟著叫了起來:“你是原振俠,可是你變了,變得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受了什麽刺激,變成這樣子?”

高級警官顯然也抵受不住,眼前的情景所帶來的刺激,竟然一伸手,搶過了原振俠手中的酒瓶,也對住了瓶口,咕嘟咕嘟喝了三大口。這才抹著嘴角,大口喘著氣,望定了原振俠。

原振俠也喘著氣,雙手在臉上用力抹著,像是想把什麽東西抹走。可是事實上,他臉上除了他的五官之外,什麽也沒有。

而一個人的五官,就算這個人對之討厭之極,也是無論怎樣抹都抹不去的!

在這時候,那兩個醫生中的一個,對高級警官低聲道:“他情緒極度低落,處於自殺傾向極濃的邊緣,十分危險,要二十四小時有人保護……”

那醫生說得雖然十分低聲,可是原振俠還是聽見了。他發出了一下令人牙齦發酸的冷笑聲,用冰冷的聲音道:“我不必要人保護,如果我想自殺,也沒有什麽人可以阻止得了我!”

原振俠的話雖然駭人,可是聽到的三個人,卻都自然而然地點著頭。他們都知道,確然如此,原振俠如果下定了決心要做甚麽事,也就沒有什麽人可以阻止他!

原振俠忽然又笑了起來,笑聲聽來十分古怪,而他發出的問題,更加古怪:“如果我自殺了,死的是什麽人?是原振俠嗎?我已經不是原振俠了,那自然不是原振俠自殺,對不對?”

高級警官這時,勉強定過神來,雙手亂搖:“你在打什麽啞謎,別走火入魔了,世上沒有不能解決的問題!”

原振俠慘笑起來,指著高級警官道:“你錯了,世上真有無法解決的問題,真有!”

高級警官應對機靈:“如果真是無法解決的問題,你死了,一樣無法解決!”

原振俠陡然震動了一下,轉過身,向前走去,直到走到了屋角,才怔怔地站著不動。三個人麵麵相覷,不知道他要幹什麽。

原振俠站著一動不動,足足有好幾分鍾,高級警官才敢來到他的身後,沉聲道:“經過搜索,還沒有發現那個女殺手!”

原振俠如夢初醒,“啊”地一聲,略轉過身來:“這個女人,真正殺人不眨眼,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人物,隸屬於一個十分可怕的暗殺組織……”

他說到這裏,才全轉身過來,神態相當安定,令得三個人都在暗中鬆了一口氣。原振俠望著高級警官:“你應該知道這個組織的!”

高級警官吃了一驚,失聲道:“極樂協會?”

原振俠點了點頭:“那女人是組織中十分重要的人物,是首腦老刀的情婦。可是事情複雜得很,老刀又對她不信任,派人預謀殺她……”

原振俠這時,看來除了臉色難看一些之外,一切都回複了正常。他把事情簡單扼要,十分有條理地,說了一遍。當然,他並沒有提到那一雙“無常鬼”的事,也沒有提及瑪仙被血魘法反噬,令得他情緒低落的事……那一切,他認為和暗殺組織的事無關。

那兩個醫生聽了原振俠的敘述,雖然已十分吃驚,目瞪口呆,但是他們對這個恐怖暗殺集團的了解,自然不如高級警官!

高級警官越聽越是吃驚,等原振俠講完,他已在頻頻抹汗,失聲道:“不單是那女人要殺你……還有,小刀也下令要殺你?原醫生,你的處境危險之極!”

原振俠淡然道:“我有過更危險的經曆。”

高級警官搓著手,望著原振俠,欲言又止。原振俠立時知道了他在想什麽,所以立刻道:“我不需要警方的特別保護,絕對不要!”

高級警官搖頭:“既然知道有人處境那麽危險,對這個人提供特別保護,是警方的責任!”

原振俠聲色俱厲:“我說不要就不要,你少自作聰明!我要是不能自己保護自己,也就沒有什麽人可以保護我。我另外還有一些事在進行,你隻會越幫越忙!你現在要做的事,是傾全力去通緝那個女殺手!她更可能另外還有同黨!”

高級警官的臉色十分難看:“他們一定全是偷進本市的,那個撞車而死的人,根本沒有他的任何資料。還有,可以請一個繪像專家來,把那女殺手的樣貌畫出來……這件事已經在進行了,隻是想經過你作進一步補充!”

原振俠點頭答應,又喝了幾口酒。高級警官通過對講機,召來了一個繪像專家,專家已經有了女殺手的繪像,因為見過那女殺手的人,至少超過五十個。

繪像看來有七八成像,原振俠一麵指出需要改正的地方,一麵道:“我看不會有用,這可能根本不是那個女人的真麵目,是高明而精巧的化裝術的結果!”

高級警官問:“你何以會有這樣的推測?”

原振俠道:“這個女人能成為老刀的情婦,而且,她對自己十分自負。所以我推測她的相貌,不應該如此平庸,她化裝成這樣,是為了不使人注意。”

原振俠說到這裏,頓了一頓:“一個相貌平庸的女人,不惹人注目,如果是一個美女,那就不同……作為一個殺手,就算本來十分美麗,也要設法把原來的美麗遮起來,才方便行事!”

高級警官苦笑了一下,等繪像專家住了手,他才無可奈何地道:“先把這個繪像發出去再說。太猖狂了,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用那樣的手法,殺了一個警員!”

原振俠想起了那個警官的指責,心中又是一陣刺痛,自然而然,閉上了眼睛一會,發出了一下長歎聲。高級警官在原振俠的肩頭上,輕拍了兩下,原振俠睜開眼來,揮了揮手:“各位請吧!”

高級警官和那兩個醫生,聽原振俠下了逐客令,都不免神情猶豫。原振俠堅決地道:“請你們走,我十分疲倦,需要休息!”

繪像專家首先告辭,高級警官叮囑了幾句亦離去。那兩個醫生到了門口,又站了好一會,才離去。

原振俠確然感到十分疲倦,他雙手撫摸著自己的臉,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提著還剩下小半瓶的酒,推開了臥室的門。門一推開,一著亮燈,他就呆住了。

那是真正出乎意料之外的怔呆!

在他的**,一個全身一絲不掛的女人,正以一種十分誘惑的姿態伏著……他對這種伏著的姿態,並不陌生,不久之前,那個女殺手想引誘他,就是利用這種姿勢,伏在地毯上的……渾圓的豐臀高聳,修長的**一條蜷曲著,一條伸得很直,低著頭,任由頭發垂下來,遮住了臉麵,雙手支撐著身體,**隱約在顫動。

隻不過剛才,那女殺手身上有緊身的衣服,而這時卻是**的。

原振俠自然可以肯定,在**的那女人,就是那個女殺手──他佩服那女人的聰明,當她成為追緝對象的時候,她又回到了原振俠的住所來。那是最安全的地方,警方絕不會想到她在這裏!

而原振俠在進來之後,已著亮了燈。當他看到這個女人的時候,他真的感到了一陣目眩,目眩的原因,是由於那女人一身欺霜賽雪的白皙。不但白,而且皮膚細膩無比,如玉般潤滑,不必用手去觸摸,就可以感到那種動人心魄的滑膩。

原振俠就在門口站著不動,恣意地欣賞著,他甚至好整以暇地打開瓶塞,喝了一口酒。這時候,**的那女人,變換了一下姿勢。

那女人變換的姿勢,隻是把原來蜷著的那條粉光致嫩的**伸直,而又曲起本來伸直的那條**。

雖然姿勢的變換,絕不算是大動作,可是這女人,一定受過如何誘惑異性的專門訓練。因為就在姿勢的變換之中,她的細腰款擺,而且渾圓高聳的臀部,也有起伏。使看到這種情景的原振俠,不能確定自己剛才吞下的是一口酒,還是自己的口水。

那女人變換了一下姿勢之後,又伏著不動。原振俠緩慢而深長地吸了一口氣,忽然想到了幾個和自己有親密關係的女性,他索性一麵想,一麵慢慢地欣賞。

黃絹不是屬於肌膚賽雪的嬌娃,她的一身古銅色,使人聯想起非洲的森林和沙漠,是原始的豪放。

海棠自然是雪白的,可是卻纖細,像是極好的白瓷。而眼前這個女人,是一整塊的白玉!

瑪仙的瑩白美麗,幾乎是無可比擬的。但如果和**的這女人比,卻多了三分女人的羞澀,而少了那種原始的肆無忌憚……這種毫不保留地展覽自己的身體,是一種恬不知恥的行為。可是這時,原振俠並不想責備,也不排斥,因為美麗得十分直接,絕不轉彎抹角,對一個情緒低落的人來說,這一點十分重要!

原振俠又喝了一口酒,在咽下酒的時候,**的那個女人,緩緩地轉過頭來……她仍然伏著,隻是轉動頸部,而且她不用手去撥,而是轉高一些,就用力一甩頭,把遮住她臉麵的頭發甩開去。

在她有這個動作的時候,她的**,隨著抖動,那一陣乳波,十分悅目。

而當她又停了下來之後,原振俠已經可以看到她轉過來的臉麵了。原振俠在那一-那,屏住了氣息……他料中了!

他曾對高級警官說,那女殺手平庸的相貌,可能是高明精巧化裝的結果,他料中了!

這時,他看到的那個女人,相貌絕不平庸,不論和什麽人在一起,她都毫無疑問,是一個出色的美女。但是,也正如她的**一樣,她美得如此原始和毫無保留,以致原振俠一看到了她的臉,就第一時間想到,古今中外,曆史上著名的**婦,一定都是同一類型的!

甚至一開口,她說的話,也是那麽直接。她朱唇輕啟,問:“我好不好?”

這個問題,絕不可能有第二個答案的!

原振俠立即點頭,給了那唯一的答案:“好!”

那女人仍然維持著原來姿勢,聲音更甜膩得化不開:“錯過我一次的人是白癡,錯過我兩次的,那簡直是死人了!”

原振俠緩緩走過去,來到了床邊。那女人把她的豐臀,聳得更高。

原振俠在走近去的時候,本來是自然而然,要伸手在她高聳的、誘人之極的圓臀上輕拍兩下,然後再講出要講的一番話來的。可是,他的手才伸出去,手還未曾和那女人的身體接觸,他看到了那女人的雙眼之中,陡然閃耀起一片興奮之極的光芒……這種眼神是灼熱的,其熱度之高,簡直可以叫人融化!

在那一-那,原振俠陡然醒悟,自己的手,如果一碰到她的身體,那種灼熱,就會化為一股無可抗拒的力量,襲向自己,令自己無法再對她抗拒。原振俠並不感到那是自己的懦弱,而是任何人,在這種情形下一定的反應。

不過,就算原振俠想到了這一點,他要收回手來,也不是容易的事。渾圓白膩的臀部,像是有著無可抗拒的吸力,要把原振俠的手吸過去,不但是撫摸,而且是肆意搓捏!

所以一開始,原振俠並不是立刻縮回手來,而是手的動作停止,停在離瑩白的肌膚隻有十公分處……他的手心,可以感到來自她的胴體的灼熱。

然後,十分困難地,一公分一公分地後縮。可是在移開了三公分之後,他又僵凝了好一會,這才又慢慢地把手縮了回來。

在原振俠終於成功地把手縮了回來之後,那女人美麗的臉龐上,現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來。她的眼睛睜得極大,豐滿誘人的口唇顫動著,可是卻沒有聲音發出來。原振俠在這時候,已經完全可以控製自己的情緒了。他沒有用手,改用手中的酒瓶,他揚起酒瓶來,在那女人的臀部,輕拍了一下。

當他還準備去拍第二下的時候,卻已經沒有機會了。那女人發出了一下可怕之極的叫聲,身子一個翻滾,滾到了床的一邊。

雖然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她是在盛怒之中,但是她仍然不忘,她自己的身體是如何吸引異性,所以她看來仍然十分動人。

原振俠的目光並不離開她……確然,那是十分值得欣賞的一具女體,幾乎無可非議之處,連每一個腳趾都是那麽均勻,那麽美觀。

那女人在忽然之間,像是有了大發現一樣,叫了起來:“原振俠,你,無能?”

原振俠並不和她爭辯,他拽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先喝一口酒,才道:“你可以用這個借口來安慰自己,你的衣服呢?快穿上。”

那女人坐直了身子,一字一頓地道:“你還是抗拒我?你已經是個死人!”

原振俠笑……他是真正地在笑:“廣義來說,每一個人都已經是死人。如果你堅持不穿衣服,我也不反對,因為你確然十分美麗。”

那女人悶哼一聲:“通常,美麗總和動人聯在一起。不過我顯然不動人,至少,動不了你!”

原振俠又喝了一口酒:“那不是你的錯,隻是你的運氣不好。”

那女人緩緩直起身……先伸出了腳,把她雪白的大腿伸直,足尖點地,然後站了起來。動作和姿態,美妙得難以形容!原振俠自然不會有任何的鬆懈,因為他知道眼前這個美女,不折不扣,是殺人不眨眼的凶手!

那女人在原振俠的麵前,站直了身子,**的她,毫不羞澀地搔首弄姿。

原振俠歎了一聲:“美麗的外表,可以遮蔽醜惡的內在。人有美麗的外表,總會占很大的便宜……”

他說到這裏,那女人居然發出了一下嬌笑聲:“你是在說你自己?”

原振俠不理會她,繼續道:“你的美麗,也使你占便宜……你這就離去吧,我不再追究你過去的行為。可是當你再殺人的時候,最好不要讓我見到!”

原振俠在說出了這番話之後,幾乎有點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會那麽說,所以他用力搖了搖頭……這一番話,和他行為的原則相違背!

他一直不容許罪惡的行為,有惡必懲。這個女殺手,絕對可以列入窮凶極惡這一類,可是他竟然可以對她的過去作為,不加追究!

是不是由於那女殺手出眾的美豔呢?他自己問自己,答案是苦笑。他不能否認,女殺手的美色,還是在某種程度上誘惑了他,甚至能夠使他放棄了多年來,一直在奉行著的行為原則!

雖然在原振俠來說,已經作了最大的讓步,可是對女殺手來說,顯然絕不領情。她先是用心聽著,等原振俠說完,她就咯咯亂笑,一麵笑,一麵身子抖動。原振俠一麵看,一麵心中想,古人形容美女在笑的時候,常有“花枝亂顫”的形容詞,要來形容眼前的情景,可以說是再恰當也沒有了!

那女人在笑的時候,嬌軀扭動,簡直是賞心悅目之極,原振俠也毫不避諱地恣意欣賞著……這也是最令女殺手怒火中燒之處……原振俠並不是不承認她的美麗,可就是不被勾引上鉤!

對一個一向在過去,在男性的麵前,無往而不利的女性(有引致十個男人互相殘殺的紀錄),突然之間,遇上了原振俠這樣的男人,不但遭到了挫敗,而且敗得如此之慘,如此之手足無措,其狼狽可想而知!她甚至無法掩飾自己的怒意,她的眉向上揚,雙目中又有凶光射出來。

原振俠卻微笑著,緩緩地搖著頭,向她作了一個“不可以這樣,這樣不好看”的神情,令得女殺手陡然轉過頭去!

原振俠歎了一聲,聲音十分誠懇:“我知道說了也是白說,不過還是要說……像你這樣的美女,十分罕見,鍾天地之靈氣而生,心地沒有理由天生邪惡,或許是環境所逼?你能脫離暗殺集團嗎?”

那女人先是一怔,接著卻哈哈大笑起來,原振俠感到了一陣目眩。她一麵笑一麵道:“多謝你的好意,原振俠牧師!”

她自然知道,原振俠是醫生而不是牧師,她這樣說的意思,是在諷刺原振俠居然也會說教。

然後,她又惡狠狠地道:“我非但不會脫離暗殺集團,而且,還要成為集團的首腦!”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揮動著雙手。原振俠注意到了她的手指上,並沒有那枚戒指……她是真正的**,除了她與生俱來的一切之外,身上沒有任何外來的東西!

那女人有了不起的敏銳直覺,原振俠的目光在她身上轉動,她已經知道原振俠心中在想些什麽。她先是甜甜一笑,然後雙手抬向上,在她的頭發中,一陣亂撥……她有著相當濃密而長的頭發。

她這樣的動作,不但更進一步地表現了她撩人的體態,而且也等於在向原振俠說:看,我身上一點武器也沒有,頭發中也沒有藏著什麽。

她撥了一會頭發,放下手來,又用力抖著頭,令得她的頭發變得蓬鬆。

然後,她直起身子來,望著原振俠,聲音甜膩:“看,我現在如果要殺你的話,隻有兩個方法,一個是將你掐死掉!”

她說著,柳腰輕擺,向原振俠作出了一個雙手要扼死他的手勢。當她的雙手,在佯裝用力的時候,眼皮橫溢,輕咬著下唇,神態媚惑。

原振俠心中不禁暗歎了一聲:卿本佳人!

在那一-那,原振俠的思緒,其實也十分紊亂,他甚至想到:殺手又怎麽樣?為什麽不可以和她有親密的關係?她是那麽出色的一個美人!

作為一個女將軍,黃絹自然也曾下令殺過人;而作為高級情報人員,海棠也難免,有許多違背傳統道德的行為。

為什麽自己從來也不排斥黃絹和海棠,而那樣抗拒一個女殺手呢?

原振俠想到這裏,不由自主吞咽了一口口水……眼前這具晶瑩動人的身體,這時又向他接近一些,活色生香,一點也不假。他的鼻端,聞到了一股幽香,他也可以肯定,如果將這具胴體,緊緊擁在懷中,那麽,會有更濃的香味散發出來,足以令人心曠神怡,銷魂蝕骨!

原振俠自然知道,他抗拒眼前這個女殺手的真正原因。一是為瑪仙……由於瑪仙發生了變故,而導致的情緒低落,使他對一切都意興闌珊。二是他曾目擊那女殺手,閃電也似的殺人手段,知道千嬌百媚的後麵,所隱藏的是可怕之極的殺機。

所以,盡管眼前的情景是如此春色無邊,他心中也曾感到了若幹程度的迷惑,可是他還是維持著防止變故隨時發生的警惕!

那女人的笑聲,越來越是甜膩,像是隨著笑聲,-出了一股又一股,又韌又黏的絲。而這許多絲,又組成了一張網,正向目的物罩下來……她的目的物,自然就是在那時,呼吸自然加速的原振俠!

那女人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忽然又歎了一聲:“要掐死原振俠?那不可能,看來我還是用另一個方法的好,比較有把握!”

當她在這樣說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變化,豐富之極。她一定有很高的表演才能,因為原振俠可以在她的表情之中,理解到她想表達的一切。她隻是調皮地眨著眼,那是在問原振俠:你怕不怕?

在那女人的那種表情影響之下,原振俠也自然而然,和她進行著“表情語言”,他揚了揚眉,表示沒有什麽可怕的。

那女人笑了起來,笑得又甜又輕柔,再輕咬著下唇,滿臉都是愛憐的神情。那分明是在說:“你不怕,對了!我怎麽會真的殺你,我隻是想令你知道,作為一個男人所能得到的樂趣!”

她用扭腰擺臀,來加強她的“語言”。原振俠在這時,反倒現出了一副茫然的神情……他不是不明白對方的意思,而是用這種神情,來表示拒絕。

可是那女人繼續向前走來,揚起手臂,星眸半閉,一副投懷送抱的神情。而且,她的整個身子,也突然變得柔若無骨,整個人挾起一陣香風,向原振俠靠了過來。

她的這個動作,說快不快,說慢不慢,原振俠想要從椅子上站起來避開她,已不可能,因為一站起,必然變得反而向她迎上了去,她的手臂,非像蛇一樣纏住了他的脖子不可……那會有甚麽後果,原振俠不敢想,也不願想,原振俠腦中閃過的念頭,是絕不能和她的身體,有任何程度的接觸。所以,原振俠在她快要撲向他的時候,身子陡然向後一仰,連人帶椅,向後翻了出去。

一翻跌了出去,原振俠一挺腰,立時彈躍而起,拿酒瓶的手伸向前。他的身體語言,再明白也沒有……你再向前來,迎接你的,是這酒瓶!

他看到那女殺手,以一個十分怪異的姿勢,凝止著不動。那姿勢,現在隻有她一個人,看起來就自然有點怪,但是如果原振俠還在原來的位置,像剛才那樣坐著,那就一點也不怪。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女人的姿勢,恰好是嬌媚無比地,半躺在原振俠的懷中!

如今,隻有她一個人,她居然仍然可以維持這樣的姿勢不動,這證明她有過人的身體平衡力!

她在開始的時候,目光望上,一動不動。立即,她抬起頭來,望向原振俠,而且,挺直了身子,對原振俠說了一句話:“你是對的!”

然後,她雙手撥了撥頭發,順手扯過床單來,在自己身上裹了一裹,一下子,床單就變成看來很動人的一件裙子。這時,她又說了一句:“你真了不起!”

她又一揚手,像是變魔術一樣,手上已有了那枚紅寶石戒指。

以原振俠目光的銳利,竟然沒有看出那一揚手之間,她是從什麽地方取出這枚戒指來的。而且,實實在在,她剛才全身**,也根本沒有可以收藏那枚戒指之處!

原振俠用欣賞超級表演的眼光望著她。她向門口走去,才身子向後仰……她並不轉身,竟然用這種方式,求得和原振俠麵對麵說話的目的……她身子向後仰了一百二十度,由此可知她的腰肢是如何地柔軟。

她道:“你太會保護自己了!”

她又倏然直起身子……向後彎腰和這樣迅速地直起身子,表示了她非凡的腰力。原振俠心中不禁又歎了一聲:這實在是一個出色之極的女人!

她向外走去,她的聲音繼續傳來,先是一陣笑聲,然後是語聲:“你的朋友說你企圖自殺,我看他們是多慮了,你不會自殺……”

她說到這裏,略頓了一頓,身形又在門口出現,手中竟已握住了她的匕首。

她用匕首向原振俠指了一指:“像你這種人不會自殺,雖然明知活著一點味道也沒有,十分乏味而且痛苦,雖然你明知自己該死,你也不會自殺。像你這種人,注定要在痛苦的泥淖之中打滾……我收回以前的話!”

原振俠想不到她忽然之間,會發表長篇的言論來,隻是定定地看著她。同時,由於她手中又有了武器,所以他也格外戒備。

對於那柄匕首怎麽會又到了那女人的手中的,原振俠一點概念也沒有。後來,他才知道,那女人在殺了那個年輕的警察之後逃走,立即繞回原振俠的住所,躲進了臥室之中,而窺伺著客廳。

所以,在外間發生的一切,她全都看得十分清楚。那兩個醫生之一,順手拾起了匕首,放到了櫃子頂上,她自然也看見了。

那女人略停了一停,又發出了連聲冷笑:“我收回我的話,我不要再殺你,讓你活著受罪,比送你上西天極樂更好,更能使我快意!”

她說到這裏,毫無保留地表示了她對原振俠的恨意。她的話,確然令得原振俠受到了嚴重的打擊,但原振俠卻不露聲色,隻是冷冷地道:“有求不遂,慘遭失敗的人,總有一番下台詞的。”

那女人昂頭一笑,頭也不回,向外走去。原振俠到了臥室門口,看她打開了門要離去,原振俠並沒有阻止她,她在門口又停了一停。

那女人在門口停了一停,並不轉過身來,隻是用十分輕視的語氣道:“是的,我是一個失敗者。可是,當我知道有人失敗得比我更慘的時候,我還是很高興。希望你也能找到一個,失敗得比你更慘的人……你甚至連自殺的本事也沒有!”

那女人顯然知道自己的這番話,會引起原振俠的什麽反應。所以她在說了話之後,好整以暇地轉過身來,用一種十分調侃的目光,望定了原振俠,聳肩輕笑,分明是在說:“或許你不必努力了,世上不會有人,失敗得比你更慘,接受這個事實吧!”

然後,她嫣然一笑,走了出去。

原振俠扶住了臥室的門,身子一直把不住在發抖。他這些日子來,情緒低落的真正原因,直到這時,才算是被那女人的話點明白了!

他是一個失敗者!

一個失敗得極慘的失敗者!

世界上沒有人失敗得比他更慘!連那個一而再,再而三遭到失敗的女殺手,都可以找到比她失敗得更慘的人,而他卻找不到!-

那之間,原振俠思潮起伏,如同怒海澎湃一樣。

他想到了黃絹,他曾經付出過那麽多感情,可是黃絹一直在卡爾斯將軍的身邊。

偏偏他還不能果斷,一直和黃絹藕斷絲連,糾纏不清。直到外星人李固的出現,黃絹毫不考慮地投入李固的懷抱,原振俠才知道自己是多麽地失敗……黃絹根本沒有愛過他,一切,都是他自己從頭到尾在自作多情!

多麽可哀的失敗者!

他自然也想起了海棠。這個自稱為“人形工具”的高級特工,一開始,就利用她自己美麗的身體作誘餌,引他上鉤,替她到“鬼界”去冒險,而且,被她-棄在危機四伏的蠻荒之中。

可是,他卻相信他和海棠之間,有著真摯的感情,他一直沉醉在這個,由他自己一廂情願編織出來的夢中。直到海棠寧願把自己,徹頭徹尾變成一個外星人,他才算醒悟了:海棠沒有愛情,一個自小受過嚴格特務訓練的人,不會有愛情!而他一直以為有!

原振俠想到這裏,唯一的結論是:自己失敗得多麽慘,連判斷和一個女人之間,是不是真的有愛情,都會出了差錯。

原振俠當然也想到了瑪仙。瑪仙是由於巫術的理由需要他,還是作為一個異性真正愛他?原振俠這時甚至不能肯定……他以前感到不必懷疑,可是有海棠和黃絹的例子放在那裏,他沒有信心!他失敗到了連信心都沒有了!

原振俠難過地閉上眼睛,那女殺手說得對,她不用殺人,留他在痛苦的泥淖中打滾,更能解恨!那麽,就不能自殺麽?為甚麽要給一個那麽可怕的女人,料定自己不會自殺?

這是近期來,原振俠又一次想到自殺。而且,自殺的願望,一次比一次強烈,一次比一次更想到付諸實現!

甚至連他自己,也感覺到了這一點!

那令得他有極短暫的時間,變得什麽也不能想,腦海之中,隻是一片空白。然後,便是一股寒意,陡然而生,令得他如同浸在冰水之中一樣!那女殺手曾說他不會自殺,注定要在痛苦的泥淖之中打滾,難道真的給她料中?難道就不可以用自殺來擺脫痛苦?如果不想要自殺,為什麽又會一次又一次地想到自殺……不會自殺的人,怎會想到自殺呢?

他在又恢複了有思考能力之後,思緒紊亂之極,各種各樣莫名其妙的想法,紛至遝來。他像是置身於一個在不斷轉動的萬花筒之中一樣,所想到的事,全然是沒有規律的。在雜亂無章的各種想法之中,卻又有著一條看不見的主線在貫串著。

這條看不見的主線是,不論你如何想,都會在最後想到:自殺了,是不是會好一點?

他想到了那女殺手,那麽原始狂野的誘惑,他為什麽要竭力抑製著自己,不在她的胴體上,得到原始和狂野的歡樂呢?那女人說得對,錯過了她一次,已經是白癡!他之所以會錯過了她兩次,無非是為了這樣或那樣的顧慮,在努力保護自己之後,錯過了不可測的享樂!

如果他早已決定自殺,自然什麽也不必顧慮,可以盡情放縱自己了……人在臨死之前,在結束自己的生命之前,豈不是可以有這樣的權利?一個人,連自己的生命都可以放棄了,還有什麽值得顧慮的呢?名譽、地位、可能遭到的傷害、痛苦等等,和生命相比較,又算得了什麽呢?

一個連生命都可以毫不珍惜而放棄的人,也就是擺脫了一切束縛的人,是最自由自在的人!原振俠在雜亂的思緒之中,忽然之間,有了這樣的發現,那令得他忽然雙臂高舉,大聲叫了兩下,像是在百般無奈之中,忽然有了決定,甚至有一種十分輕鬆的感覺。

而當他的雙臂垂下來時,他又想到:這樣放棄了自己的生命,算不算不負責任呢?

可是他隨即笑了起來:連生命都可以放棄了,還談什麽責任不責任?

而且,他自問:需要對什麽人負責任呢?他甚至沒有一個親人,雖然有許多朋友,但是他相信他的朋友,一定會諒解他的行為!

他可以真正做到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他是世上最孤伶的一個人,也是世上最瀟灑、最自由的一個人。他可以不顧慮任何事,隨心所欲地憑自己的意思,處理自己的生命,而不會連累任何人!

原振俠在這時候,思路循一種和他平時人生觀念,完全不同的方向發展,可是他並不覺得奇怪,反倒覺得理所當然,了無牽掛!他的心情平靜了下來,問題好象已從根本上解決了!他可以隨時放棄自己的生命,而毫不留戀!

他甚至十分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在那一-那,他決定使用毒藥。他是醫生,知道有好幾種藥物,可以使人的生命,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在毫無痛苦的情形之下,就此結束。

原振俠這時,有了這樣的結論,並不是一時的衝動,而是經過了周詳的思索的。他在又喝了一大口酒之後,想到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

生命結束之後,靈魂會在一種什麽樣的情形之下存在呢?

是處於永遠無可解決的苦悶狀態?如果是那樣,他不知該如何才好,因為他不知道,有什麽方法可以消滅自己的靈魂!

但也有可能,靈魂以十分逍遙的姿態存在,在不知的空間之中飄來蕩去,冷眼旁觀人世間的一切悲歡離合,醜惡和美好。完全置身事外,甚至不必唏噓或高興。

會是什麽樣的一種情形呢?

他在想到這裏的時候,努力想回憶前兩年,在勒曼醫院之中,他和年輕人為了一起到幽靈星座,去接公主的靈魂,而在幽冥使者的幫助之下,靈魂離體的經曆。那段經曆,像是一個不可捕捉的夢境!

原振俠是明明白白有這段經曆的,可是回想起來,卻又那麽虛無飄渺。整個過程,對他來說,就像接受了一次催眠,等到醒了過來之後,一切都已完成,經過情形也在記憶中消失了……隻留下一個淡淡的痕跡,淡到了幾乎無法分辨!

或許,這就是“春夢了無痕”的境地?既然了無痕跡,自然也無法尋找!

原振俠想到這裏,不禁悵然……好在他已然有了決定,那種惆悵之感,並不能替他增添什麽苦悶,反倒有一種釋然的浪漫。

他慢慢地走向門口,手放在門柄上,準備打開門,走出去。他的動作十分慢,如果有人在一旁觀看,他的動作之緩慢,一定如同電影中的慢動作鏡頭。

本來,他是一個行動十分快捷的人。這時,他也不是故意放慢自己的動作,而是他想到:自己已決定放棄生命了,還有什麽可以值得趕快去做的?什麽都不在乎了,慢一點又有何妨?慢吞吞,總比急速來得舒服……生命已沒有意義,誰還會努力去爭取時間?

他甚至慢慢地,在臉上泛出了一個笑容來……那並非硬擠出來的笑容,而是他真正地想笑,一種在久經折磨之後,突然感到了輕鬆而產生的笑容。

在他打開門來的時候,他甚至沒有目的。當然,他最後的目的,是到醫院去,找一種最快可以結束生命的毒藥。可是在這之前,他是不是還有些事要做呢?反正時間已沒有意義,他似乎可以從容地去進行任何事了,這種感覺,也是前所未有的!

他竟然有了“放下一切”的那種輕鬆愉快,這是他以前從未有過的感覺,是一種新的人生經曆!

那使他把手放在門柄上之後,過了好一會,才慢慢轉動著,拉開門來。

他才把門打開了一些,就陡然感覺到:門外有人!

以前,若是有了這樣的感覺,必然會令他緊張、警惕和戒備,因為他不知道,門外的是什麽人,是敵還是友?他必須要立時作出判斷,以便應付。

可是這時,對他來說,是敵還是友,還有什麽不同呢?他都快要連自己都沒有了,還分什麽敵友!

所以他一點也不改變他行動的速度,隻是慢慢地把門打開來。

果然,門外有一個人站著。那人看來,正準備伸手按門鈴,看到門打開,門外那人也怔了一怔。

門外是一個身形極高的女人,原振俠作為一個醫生,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女人隆起的腹部,那是一個孕婦。然後,原振俠才發出了“啊”的一聲,認清了這身形高大的女人,是仲大雅的夫人曹銀雪!

這令得原振俠有意外的驚奇,因為發生在仲大雅身上的事,怪異莫名。仲家的上代,受過詛咒,要他家在六代之後……仲大雅的這一代,沒有子女,從此絕後。

那種聽來陰風慘慘,十分可怕,血淋淋的詛咒,已經知道,是改變了一點生命遺傳密碼的結果。

仲大雅努力要打破這種“詛咒”,不惜以身犯險,使自己的生命遺傳密碼再起改變……這種改變,會使他變成原始人,但是也可以使原來不能生育子女的詛咒,得到破解!這一切,都是那兩個“無常”的能力所造成的。

上次,兩個無常又在原振俠住所中出現的時候,原振俠有幾次,想問他們,仲大雅的結果會怎麽樣?可是由於他們忽然討論到了生命的大奧秘,所以並沒有機會,問及仲大雅的事!

而現在,曹銀雪隆著肚子,出現在門口,那說明,至少仲大雅有了生兒育女的能力!

這自然值得代他高興,可是,仲大雅是不是和那家漁民一樣,全身都長出長毛呢?

原振俠還沒有先開口,曹銀雪一看到原振俠,就陡地吸了一口氣,出聲道:“原醫生,你的臉色,怎麽那麽難看?發生了甚麽事?”

原振俠呆了一呆,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撫摸了一下。他反問:“我的臉色難看?不會吧?我的情緒很好,甚至十分輕鬆!”

曹銀雪仍然盯著原振俠看,目光十分柔和,那是一種大姐姐看著小弟弟的神情。雖然實際上,曹銀雪的年紀,不見得會比原振俠大!

她望著原振俠,緩緩搖著頭:“別自欺欺人!你比我上次看到你的時候糟得多!”

原振俠對這種溫和的責備,感到了一股暖意。他笑著:“或許你看錯了,一樁十分重大的事,我已經有了決定,釋然於懷,再也沒有負擔了!”

可是曹銀雪卻十分固執:“我看你是在自己騙自己,你的神情反映了你的內心世界,而你的內心深處,並不認為你的決定是對的。那至少是無可奈何之中,一個下下之策的選擇,一定會有更好的方法!”

曹銀雪的話,令得原振俠心頭又泛起了一陣茫亂。

原振俠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雖然,他的決定,決不能說是上上之策,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是無可奈何的下策。但既然那是唯一的出路,也就無所謂上策下策之分了。

原振俠無意和曹銀雪爭論下去,他揮了揮手:“不討論我的事,仲先生怎麽了?”

曹銀雪歎了一聲,神情十分憂鬱。

曾見過她在大海中大戰三棘魚、在船上和山貓搏鬥的原振俠,真難想象這樣豪爽出色的女中豪傑,也會有神情如此憂鬱的時候!

他側身讓了一讓:“是不是要進來坐一會?”

曹銀雪點了點頭,挺著大肚子,走了進來。她腹部的隆脹,異乎尋常,原振俠問:“雙胞胎?”

曹銀雪吸了一口氣:“三胞胎!”

原振俠“啊”地一聲:“仲先生一定大喜若狂了!”

曹銀雪點頭:“一知道我有了身孕,他高興得像是一個小孩子。可惜……他看不到孩子出世……”

原振俠吃了一驚,在那一-那,他又自然而然,對生命有著與生俱來的看法。他張大了口,想問:“他過世了?”可是卻又問不出來。

曹銀雪又歎了一聲:“他開始變……全身長出毛來,等我和他分開的時候,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原始人。他僅存的理智,是要我離開他,找一個安全的地方把孩子生下來,替他傳宗接代。他要我不可回去找他,自然,他也沒有機會,看到自己的孩子……就算看到了,他也沒有足夠的智力,認出那是他的孩子!”

原振俠有點駭然:“他……仲先生如今在什麽地方?”

曹銀雪道:“先是回到了湖南他的家鄉,後來,由於發生在他身上的變化,越來越是明顯,我就帶著他往深山躲,後來,進入神農架……”

原振俠不禁“啊”地一聲……神農架是一個十分神秘的地方,據說,有類似原始人的毛人出沒,仲大雅是不是可以在那裏找到同類呢?

曹銀雪略頓了一頓:“他變得十分適應於山野生活,樂不可支……我在產後,還會去找他,隻是不知道……他會變成甚麽樣子!”

曹銀雪對仲大雅一往情深,說到這時,她泫然欲淚,神情淒慘。

原振俠心中,不禁大是感歎。仲大雅和曹銀雪年齡懸殊,可是感情極好,偏偏仲大雅的遭遇,又如此之奇!

原振俠忙道:“使人變成原始人,是由於生命的遺傳密碼起了改變,隻要改回頭,也就可以恢複正常……那兩個外星人,最近才又和我見過,還會來找我。隻要知道仲先生的下落,總有辦法好想的!”

曹銀雪先是呆了一呆,雙手緊握著原振俠的手,用力握著,連聲道:“如果能這樣,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他和我,和我們的孩子,一家人不知能有多少快樂!”

她說到這裏,不可抑製地淚水直流,表達了她對生命的無限熱愛。這種情形,看在原振俠的眼中,思潮起伏,竟不知是什麽滋味。

曹銀雪一麵抹著淚,一麵道:“他還清醒的時候,叫我來找你,說你是最靠得住的醫生,要你護理我……直到我的孩子出世!”

原振俠想不到曹銀雪會提出了這樣的一個要求,他呆了一呆,失聲道:“隻怕我不能了!”

盡管他並不急於結束自己的生命,可是也決不能拖上幾個月之久。所以他的回答,對他自己來說,再自然也沒有了。

但是,聽在曹銀雪的耳中,卻突兀之極!曹銀雪顯然深通人情世故,一聽之下,鑒貌辨色,就知道有嚴重之極的事,發生在原振俠的身上!

她於是不再說話,隻是盯著原振俠看,看得原振俠心中有點慌亂。他逃開了她的視線,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來平淡:“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婦產專科,醫院有很多好的婦產科醫生,我會托他們照顧你!”

曹銀雪一字一頓:“原醫生,你有什麽要緊的事要做?”

原振俠支吾了一下:“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

曹銀雪站了起來,她的身形一板高大。站了起來之後,她沉聲道:“看著我!”

原振俠自然而然,向她望去,由於她身形高,所以原振俠在望向她的時候,要昂起頭來。曹銀雪的神情,十分莊嚴,她一手按在自己的腹部,聲調沉重:“這裏,有三個新生命正在孕育成長。任何生命,都有自然而然成長,再盡繁衍新生命的責任。”

原振俠想竭力令氣氛變得輕鬆,他攤開雙手:“仲夫人,你怎麽忽然向我上起課來了?”

曹銀雪的神情更嚴肅:“原醫生,我看得出你的心情極壞。心情極壞的人,會有一個十分愚蠢的想法,認為有一種行動,可以改變處境,隻有最沒有勇氣的人,才會有這種想法!”

曹銀雪的話,令得原振俠聽得心直向下沉。曹銀雪又道:“我的三個孩子,可不想有一個沒有勇氣的教父!”

原振俠大是訝異:“仲夫人,你說什麽?”

曹銀雪說得鄭重:“是大雅告訴我的。有一次,你和他喝酒閑談,兩人都有了七八分酒意,大雅說他畢生的憾事,是沒有兒女……”

原振俠一揮手:“他就算不喝酒,也一直把這句話掛在口邊的。”

曹銀雪盯著原振俠,一字一頓地道:“那時你就說:事情會有改變的,要是你有了兒女,我就當他們的教父!當時你們且曾擊掌為誓,難道你忘了?”

原振俠聽了之後,心中一片惘然!

他近日來,終日在醉鄉之中,酒精的麻醉作用,可以使人的記憶消失……做過什麽事,說過什麽話,有過什麽承諾,可以是一片空白,一點也不留下印象。

他是不是曾對仲大雅作過這種承諾呢?他實在記不起來了!

可是曹銀雪卻又說得那麽鄭重,令得他一時之間,不知說甚麽才好!

曹銀雪揚了揚眉:“如果你要說了話不算數,自然也可以的!”

原振俠被曹銀雪的話,激得霍然起立:“孩子要多久才出世?”

曹銀雪道:“預產期在一百二十九天之後!”

原振俠一揮手:“我就等著做孩子的教父,並且,盡量令孩子的父親複原!”

曹銀雪十分高興地點頭,又十分有深意地望著原振俠:“人生在世,不單是自己一個人,在自己的周圍,還有許多人……很多人的生命,其實是聯在一起的!隻有極度自我中心的人,才會忽視這一點!”

幾句話雖然不致令原振俠汗流浹背,但是手心卻也隱隱在冒冷汗!

他強自鎮定:“我和你到醫院去!”

曹銀雪搖頭:“不必了,我很壯健,而且,我身受的打擊雖然大……我的丈夫成了原始人,這上下,可能已變成了猿人。可是我的生機十分旺盛,不但自己要好好地活著,而且還要孕育三個小生命,我會盡一切能力活下去,這才是生命的原意!”

原振俠口唇顫動,發出了一些喃喃的聲音……他想為自己分辯幾句,可是又不知說什麽才好!

原振俠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曹銀雪,已經完全看穿了他的心意,所以才有接二連三的話,每一句都刺中了他心底深處。

曹銀雪本來就給人以充滿了活力的感覺,她對生命的闡釋,又使原振俠的思緒,陷入了新的困境,所以他無法為自己辯解甚麽!

曹銀雪伸手在他的肩頭上輕拍了一下:“等你看到三個小生命出世的時候,你一定會十分高興的。一百多天,很快就會過去!”

原振俠茫然點頭。曹銀雪在離去的時候道:“我相信,我出現在一個十分適當的時候!”

這時候,原振俠思緒亂得無法對這個問題,作出肯定或是否定的反應。他隻是機械地送曹銀雪到了門口,曹銀雪也沒有再說什麽……她看出原振俠的情形,嚴重之極,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話已經說得夠多了,已經足以引起原振俠的深思,不必再多說。再多說下去,隻有弄巧成拙,不會再起好的效果。

原振俠甚至沒有注意,曹銀雪是怎樣離去的。他思緒一片茫然,在他的眼前,彷佛浮現了一幅十分生動,可是卻又荒謬之極的影像。

他自然不是真的看到了什麽,而是他腦部的活動,組成了這樣的畫麵。他看到一個身形高大,滿身是長毛的原始人,正在山野之間跳躍歡呼。他的全身,都充滿了一股難以形容的生趣,他一手提著一隻被剝了皮的血淋淋的野獸,咧著嘴,在發出笑聲,他的目的地,是一個生著一堆篝火的山洞。

在篝火之旁,有一個幹草堆,草堆旁有一個身形高大,十分壯健的女人。草堆上,紮手紮腳,躺著三個甚胖的嬰兒。

那女人望著這三個嬰兒在笑,那個渾身是毛的野人,蹦跳到了近前,把那隻野獸向篝火堆上一扔,騰起了老高的火舌。火光映照著那三個初生的嬰兒,像是粉紅色的小胖精靈一樣。在他們烏黑的眼睛中,也反映出竄高的火苗,像是象征著在他們的體內,正開始燃燒起熊熊的生命之火。那是充滿了希望的生命,雖然生命的前途絕不可測,可是生命的火焰,還是會一直燃燒下去!

然後,原振俠又看到,那渾身是毛的野人,在幹草堆旁,蹲了下來。他甚至連臉上也長滿了長毛,看來十分駭人,可是他的一雙眼睛,卻露出了溫柔之極的光芒。那種滿是愛意的眼神,在那三個嬰兒的身上不斷流轉,表達他對這三個嬰兒的愛意……雖然他是一個原始人,可能隻會發出吼叫聲,根本不懂得什麽叫語言,可是他的眼神,比千句萬句示愛的語言,更強烈地表達了他的心思。

原振俠也看到那女人,不論是望著那三個嬰兒,還是望向那野人的時候,都有一種叫人心酸的溫柔。這種柔情,能令得任何鐵石心腸的人,都會停止動作,來消受那種異樣的感覺。

原振俠知道,自己的眼前,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情景,是由於仲夫人剛才的一番話……生命是值得熱愛,三個即將誕生的小生命,他是這三個小生命的教父。小生命的父親已成了原始人,可是一樣生活著,在享受著生命,他,為什麽會一再想到自殺?而且,好幾次感到自殺可以帶來解脫,準備付諸實行呢?

原振俠知道,其中一定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可是他卻又發現不了!

當他眼前的“景像”逐漸變得模糊而漸漸消失之際,他的耳際,還恍惚聽到那三個嬰兒,所發出來的可愛的笑聲。他感到極度的茫然,而且,一陣尖銳的頭痛,開始襲來。那種實實在在的痛楚,令得他張大了口喘氣,他這才發覺,自己一直站在門口。

他轉過身,回到了屋中,拔開酒瓶的瓶塞,向口中倒著酒。他的心底在嘶叫:不要再去想什麽,先讓我休息一下,把問題留到明天再解決,好不好?明天是另外的一天,每個生命,在未曾結束之前,都有明天,這是生命該享的權利:留到明天再說!

酒精再令腦部的活動,受到麻醉。原振俠本來思潮起伏,糾纏不已,複雜之極,可是也不消多久,他就什麽也不想了。

他頹然倒在沙發上,手中的酒瓶在地毯上滾了開去。瓶中還剩下的半瓶酒,都流了出來,形成了一灘相當詭異的酒漬。

原振俠確然可以將一切,都留到明天再說了。

還記得這個故事一開始時,有一老一少兩個人的對話嗎?當時可能莫名其妙,但故事一直在發展,已經可以知道對話的兩個人,老的叫老刀,少的叫小刀,他們的關係是父子。

而老刀和小刀,都是一個神秘莫測,殺人手段百出,以殺人為目的,根本沒有人性的殺手集團中的殺手。老刀是殺手集團的首腦,他的殺人理論是:最好的殺手,根本不必動手去殺人,而是要被殺的人自殺!

證據確鑿的自殺,永遠不會有人去追究凶手,因為凶手就是死者自己。於是,真正的凶手,就可以逍遙法外……這正是每一個殺手,努力要達成的目標:殺了人之後,完全不必擔負任何責任。

老刀顯然在那兩番對話之中,要小刀明白這一點。所以他要小刀,展示一下第一流殺手的本事,去令得一個人自殺。老刀指定的目標是原振俠醫生,小刀接受了挑戰,開始了他的行動。

老刀和小刀的對話之後的若幹天,又有了一番對話,對話的,還是老刀和小刀。

老刀的語調,聽來仍然是那麽疲倦,彷佛了無生氣。而小刀卻有了改變,他好象失去了自信心,說起話來,不再那麽肯定,而是吞吞吐吐,猶猶豫豫。和以前的小刀相比,一聽就可以聽出,在兩次對話之間的那若幹天中,他一定受了相當沉重的打擊──打擊可能是致命的,不然……他不會有那麽巨大的改變!

先開口的是老刀:“怎麽樣?成功了沒有?好象已過了許多天了。”

“你……沒有說有期限的限製!”

“別逃避我的問題!我的問題是:你成功了沒有?原振俠醫生,你的目標,死了沒有?如果他已經死了,是不是自殺的?”

“沒……有,原振俠……該死的原振俠……沒有死!”

“那就是說,你失敗了!”

“沒有!我不承認失敗!”小刀的聲音變得十分淒厲,而且在不住地喘氣:“我隻是……還沒有成功!”

“嘿嘿!這是什麽樣的詭辯!告訴我,你究竟是不是能成功?”

“能!能!當然能,事實是,我幾乎成功了!”

“嘿嘿!幾乎成功,就等於沒有成功!”

“我會成功的,他的情緒比以前更壞。我敢保證,他有好幾次,不但想到自殺,而且……就要付諸實行了!可是……可是……”

“可是什麽?”

“可是……總有一點意外,使他遲一步才實行!”

“那麽怕隻是你的樂觀估計吧!”

“我……”

“你是一個失敗的殺手,如果你有勇氣,你就應該承認這一點!”

“不!我不承認,這和勇氣無關!我不是一個失敗的殺手,原振俠,他遲早會死!”

“遲早會死?嘿嘿!每一個人都遲早會死,你不是想等到他自然死亡吧!”

“當然不是!”這時候的小刀,聲音之中充滿了狂亂,可知他的精神狀態,十分不正常。

“那就快點證明!”

在老刀這句話之後,是小刀的相當長時間的喘息,而對話之中,有關原振俠的,告一段落。接下來老刀和小刀的對話,顯然和原振俠沒有直接的關係,可是也不是完全沒有關係。而且對話的內容,相當驚心動魄,所以還是有一聽的價值。

還是老刀先開口:“你應該去照照鏡子,看看你想在的情形,配不配做一個殺手!”

“人……總有情緒激動的時候!”

“殺手不能有情緒激動的時候!”

“我……明白了,我會很快平複自己的情緒。”

“好了,我問你,美姬是怎麽一回事?”

“……”

“聽到我的問題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