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郡城

城主府

涿郡侯一襲花白頭發,麵色紅潤的端坐在天井前,身前擺放著熱氣騰騰的烤肉,羊肉、牛肉,乃至於妖獸之肉,此時整整齊齊的擺放在其身前,熊熊烈火升騰而起,篝火化作道道火焰,燒灼得那金黃色油水滴落在炭火上,卷起道道火苗。

一襲幹淨整齊的白色衣衫,隔著十步便可嗅到其身上傳來的桂花香氣,張百仁緩步走入城主府,便看到了眼前麵色安詳的涿郡侯。

雖然其看上去依舊猶若四十多歲的年紀,但張百仁卻已經從法眼內看到了涿郡侯衰敗的氣血,猶若老牛拉大車般,緩緩懈怠的運行著。

“見過侯爺。”張百仁跨步走入院子,對著涿郡侯抱拳一禮。

“見過都督!”涿郡侯不曾站起身,隻是嚼嚼著身前牛肉,雙目看向張百仁露出些許唏噓感慨。

沒有指責涿郡的失禮,因為此時涿郡侯已經近乎於油盡燈枯,隻要其站起身,氣血便會立即停滯,就此斷絕氣息。

魚俱羅等人紛紛走入院子,張百仁坐在了涿郡侯對麵,涿郡侯體內有他的魔種,他對涿郡侯的情況在了解不過。

“本侯這一生,當年做了件糊塗事,還要多謝都督給了本侯機會。”涿郡侯一雙眼睛看著張百仁,眼中露出一抹感慨。

他是親眼見證了那個自漠北崛起的小小少年,如何壓服群雄,周旋於門閥世家、各大勢力之間。

但他卻做了錯誤的選擇,走了錯誤的道路。

張百仁不語,他知道張百仁指的是當年涿郡侯欲要對張麗華圖謀不軌之事,也就是那日涿郡被張百仁種下魔種,成為了傀儡。

“孩子是無辜的,老夫雖然有錯,但卻也為都督立下汗馬功勞,為涿郡貢獻了自己的力量,還望都督厚待我家中老幼!本王妃子與蕭皇後乃閨中密友,還望都督看在故去皇後的份上,將其送往臨朔宮,陪伴文成公主。”涿郡侯雙目中滿是祈求。

“準!”張百仁應了一句:“左丘無忌!”

“屬下在!”左丘無忌快步走上前來。

“涿郡侯的話記下了?”張百仁頭也不回道。

“定為都督辦理妥當!”左丘無忌恭敬的道。

涿郡侯聞言一笑,伸手割下一塊羊肉,遞到張百仁嘴邊:“這算是本侯為都督的賠禮了!”

張百仁接過烤肉,拿在手中卻沒有吃下。

“人終有一死,老夫死而無憾,隻可惜不能看到都督日後的成就!”涿郡侯話語落下,慢慢拿出絲巾擦了擦嘴上油脂,然後端起清茶漱了漱口,猛然一口水汽噴出,周身烏黑頭發刹那間化作死寂,氣血生機瞬間凝固,心髒跳躍戛然而止:

“保重!”

卻見涿郡侯仿佛縮水一般,緩緩化作了一團幹枯的屍體,肉身猶若千年化石一般,雖然變得不成樣子,但卻金剛不朽。

庭院內氣氛沉寂,一雙雙目光俱都落在了張百仁身上,張百仁似乎沒有看到涿郡侯逝去一般,緩緩的撕扯著手中烤肉,一雙眼睛看向遠方虛空,許久許久之後方才將那有些變冷的烤肉緩緩撕下,一條條的吃進了肚子裏。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百仁手中烤肉吃完,方才慢慢站起身,一雙眼睛掃過涿郡侯屍體,手掌一招卻見涿郡侯體內一到靈光飛出,被張百仁拿在手中:

“陸風!”

“屬下在。”陸風恭敬一禮。

“送其魂魄去淨土世界,叫地藏王菩薩助其往生,投一個好人家。”張百仁道。

“遵命。”陸風領著涿郡侯魂魄而去。

“厚葬。”

張百仁最後看了涿郡侯的屍首一眼,方才猛然轉身離去,消失在群山間,不見了蹤跡。

山風陣陣,張百仁吹著山風,一雙眼睛看著遠方雲霧,許久不語。

“怎麽忽然這般傷感?”

魚俱羅與張須駝來到了張百仁身前,陪其站在山崖邊緣處,瞧著遠方群山。

“那是一個逝去的時代!在涿郡,我所熟悉的,除了你二人之外,全都死了!”張百仁有些沉默:“涿郡侯是最後一個!”

張須駝與魚俱羅聞言沉默,魚俱羅知道,張百仁說的那個時代,是從他初出漠北的稚嫩少年時代,現如今熟悉的人隻剩下一個魚俱羅了。

至於說白雲,至少晚了一個時代!

涿郡侯是大隋的最後一個侯爺,伴隨著涿郡侯的死亡,大隋時代徹底成為過去。

當你眼睜睜的看著大隋最後氣數溜走,張百仁心中感慨可想而知。

歲月是一把殺豬刀!

斬了大隋,埋葬了一批風流人物。任憑你武道高超的宇文成都,還是舞弄波濤的戰神李靖,皆不過時代過眼雲煙,大浪淘沙下的一粒砂礫而已。

“每當我驀然回首,王世充、竇建德、杜伏威等人之死,一切還猶若昨夜!”張百仁手指敲擊著案幾,一雙眼睛看向遠方蒼穹,自袖子裏掏出一壺酒水,分別遞給了魚俱羅與張須駝一個酒杯。

嚴格來說,魚俱羅與張須駝也是死人,不過被張百仁強行逆改天命救回來罷了。

神通難敵天數,便是如此!

“人心易老天難老!人的心一旦老了,許多事情看得開了,整個人就會扭曲,猶若道門那些老古董一般,遁入輪回深處避世苦修,打磨金身!”魚俱羅歎息一聲,許久後才道:“大都督今日講道之前,是在交托後事嗎?”

張百仁不語,沒有否認。

“踏入天人,永無煩惱,未必有什麽不好!”張旭陀搖了搖頭。

張百仁默然不語,隻是不斷喝著酒水。

“七夕的事情你打算怎麽辦?真的不管了?須知過猶不及的道理!”張須駝喝了一口酒水。

“她一出生便錦衣玉食,窮苦日子她熬不了多久!她若能真的熬過窮苦日子,那便算作是真愛,我縱使踏入天人大道,成全了她又能如何?”張百仁放下酒壇:“隻是我這涿郡,卻不可便宜了一個外人,這是我等兄弟披荊斬棘,死了不知多少回打下的根基,榮華富貴我等共有。李河鼓一介草民,有何德掌我涿郡富貴?主宰我涿郡百姓生死?”

張百仁慢慢放下酒壇:“魚俱羅,擬旨!”

魚俱羅聞言一愣,卻聽張百仁道:“我若在決戰之日遭受不測之危機,涿郡由曉雯暫時執掌,納蘭靜、楊家姐妹、十大將軍輔佐。待我轉世歸來,在圖大計。”

魚俱羅聞言一愣,但是卻沒有說出反對的話,因為曉雯確實不錯。幼年便遭受了人世間的種種苦難,飽受人世間的諸般苦痛折磨,懂得人情世故,確實是可以繼承這諾大家業。

“都督三千化身,誰能殺得死你?隻要你覺醒化身,涿郡還是你的。”張須駝不以為意。

修為到了魚俱羅、張須駝這等境界,榮華富貴、權勢對其來說,都不過過眼雲煙罷了,不值一提。

“涿郡侯的家人從優對待。”張百仁歎息一聲,轉身消失在山風中。

“當年我便對你、陸雨、龍母說,七夕這孩子不能嬌慣,結果你們一個個將她寵上了天,一旦大都督踏入天人大道,豈會有咱們好日子過?”張須駝埋怨了魚俱羅一句。

魚俱羅聞言氣惱的道:“哼,你還說我?也不知是誰,將七夕整日扛在腦袋上,你自己最溺愛,還來怪我等。”

“不管如何,還是要叫七夕回心轉意,什麽愛恨情仇皆為空,叫其沉淪愛欲之中,此生算是毀了!”張須駝自知失言,立即轉移話題。

“怎麽回心轉意?”魚俱羅道。

“都督也說了,七夕從小泡在蜜罐子裏,每日吃的魚皆為海族龍子龍孫,具有真龍血脈的龍種。吃的羊肉皆以仙草靈芝喂養,米飯經受道人誦經加持,在以真水滴灌。用的檀香價值萬金,不知磨練了多少年。喝的水乃是無根澧泉;住的宮闕乃暖玉雕刻,金絲楠木鋪就,被褥絲絨皆為大妖身上一根根活著拔下來的,冬暖夏涼蚊蟲不侵。七夕這般日子,豈能受得了世俗之苦?”張須駝笑眯眯的道:“咱們在暗中施展一些小手段,遞一些條子,逼得七夕與李河鼓走投無路,麵對著生死存亡,由不得其不低頭。”

“會不會太損了?日後七夕若知曉,怕是會恨你!”魚俱羅搓了搓牙花子。

“嗬嗬,咱們也是為了她好!李河鼓長得倒不錯,一副小白臉模樣,但愛情皆為虛幻,一切不過茶米油鹽,到時候有的受!還不如此時斷了,來的幹淨利落。”張須駝笑眯眯道。

“這就是你家的屋子?”

七夕瞧著李河鼓家漏風的屋子,房屋內破舊的蜘蛛網到處可見,一層層灰塵不斷吹**而起,抬起頭甚至於可以看到天空中的星星。

李河鼓聞言苦笑:“我就是一個放牛郎,能活著已經不易,豈還敢奢求其他?隻是叫七夕妹妹受委屈了。”

七夕默然不語,瞧著那落滿灰塵的灶火,雙眼有些發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