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遠都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就像是你無法保護一個想要自殺的人一樣,人若是想要自己尋死,在嚴密的監視、保護也沒有用。

張百仁背負雙手,瞧著消失在寒風中的背影,許久不語。

“先生,張小草此行蹊蹺,她一個二婚的人,不是妾身看不起她,李世民怎麽會為她主持盛大婚禮,赦封她為皇後?”蕭皇後一雙眼睛看著張百仁:“上京城中不知有什麽陰謀詭計等著都督呢,此去怕是不妥!”

“我能說不去嗎?”張百仁慢慢的轉身走入屋子內:“就算狼穴虎巢,我也要去走一遭!”

即便是知道張小草想要殺自己,也必須要去!

就憑自己與張大叔的交情,這是自己欠他們父女的。

在危險,能比那日自己決戰群雄更危險?

張小草不是那種沒腦子的人。

長安城

晴空烈日,給寒冷的冬季增添了一絲絲暖意,大內皇宮張燈結彩,彩棚搭建十裏,無數宮娥侍女在忙忙碌碌。

道門也好,佛宗也罷,都有重量級人物到場。

一襲紫衣,張百仁**著腳掌踩在冰寒的泥土上,一絲絲涼意傳入腦海,帶來了絲絲的感觸。

張百仁腳步過處,冰雪融化,就這般孤身一人邁步走入了長安城。

“嗯?”

龍氣負壓九霄,才一進入長安城,張百仁便覺得心中蒙上了一層陰影,一層不可察之的陰影。

略作推算,自己在長安城中對於天機的感應遲鈍,大不如前,怕是被壓製了五六成。

過往處,佛道、旁門百家不一而數,隨處可見。

“都督!”裴昱身形擋住了張百仁前行的路。

“我還奇怪,你為何沒去涿郡,怎麽還在長安城?”張百仁看著裴昱,眼中露出訝然之色。

“家父走了!”裴昱低頭道了一聲。

張百仁聞言一愣,隨即拍了拍裴昱的肩膀:“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這麽些年,當年那個孩童,已經成為了劍術高手,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還請節哀才是。”

裴昱點點頭,然後雙眼看著張百仁:“這遭,都督不應該來。”

“哦?怎麽說?”張百仁雙目一愣。

裴昱低下頭不說話,張百仁笑了笑:“不礙的,你就跟在我身邊,我傳你無上劍道,日後我人族還需你出力。”

大內皇宮,彩旗招展,大紅燈籠高高掛。

“見過都督。”

張百仁看到了麵帶恭敬之色的尉遲敬德。

“倒是越加精神了。”張百仁掃了尉遲敬德一眼,然後繼續邁步向大內皇宮走去。

“都督留步!”張衡來到了張百仁背後。

“何事?”張百仁轉身看了張衡一眼。

“你不該來!這裏麵有一宗專門針對你的大陰謀!”張衡搖頭晃腦:“再說了,咱們好歹也有血脈關係,你縱使對老道有氣,也不必當成仇人吧!”

張百仁聞言不語,隻是一雙眼睛靜靜的看著張衡,人活得年歲太多,也就越加麵皮深厚。

看了一會,張百仁轉身繼續向皇城內走去,今日他不得不來。

天子龍氣與道法相衝,鳳氣灌體之下,便是張小草的死期。

張小草是自己在這個世界,睜開雙目後第一眼看到的三個人之一,寄托了他簡單快樂的過往,焉能不來?

不管如何,於情於理,自己都該送張小草最後一程。

慢慢的來到大內皇宮,看到了一行熟悉的人影,禪宗五祖、道門高真俱在,達摩此時與五祖低頭不知說些什麽,世尊卻沒有來。

“對方的算計,無非就是大乘小乘上做文章、手腳!”張百仁暗自裏嗤之以鼻,這種事情他閉著眼睛都能猜到。

張百仁端坐左首,隻是看著身前的酒水不語,不動如山。

“天子駕到!娘娘駕到!”

內侍一聲高呼,李世民與張小草聯袂而來。

一襲鳳冠霞帔,大紅裝束,看起來頗為喜慶。

瞧著眉目如畫的張小草,張百仁在那一刻精神恍惚,似乎時空流轉,仿佛看到了當年的場景。

那破舊的草屋,呼嘯的北風似乎能將人凍僵,那個瘦得皮包骨頭流著鼻涕的黃毛丫頭,亦步亦趨的跟著自己。

那個時候,一張油餅再加上一碗肉湯,便是最大的幸福。

“諸位愛卿,朕今日欲要選定新的皇後,特意昭告天下,有勞諸位走一遭,一杯酒水不成敬意!”李世民端起酒杯,群臣、佛道俱都是齊齊飲入腹中。

有內侍此時走出來宣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張百花德貌雙全,才藝無雙,有上善若水之德……”

聖旨落下,隻聽得虛空中一聲鳳鳴,浩**的鳳氣灌注於張小草體內。

霎時間張小草麵色蒼白,周身瑟瑟發抖,冷汗打濕了衣衫,七竅中點點血漬在流出。

鳳氣洗毛伐髓完畢,張小草身軀哆嗦,每一步邁出都似乎有千斤重,一步一挪的來到了張百仁身前,雙目倔強的盯著張百仁,兩行血淚緩緩滑落。

“百花!”李世民快步來到張小草身邊,將其扶住。

張小草站在李世民身邊,一雙眼睛看著不動如山的張百仁,忽然端起酒杯掙脫了李世民的攙扶,顫顫巍巍來到了張百仁身前,霎時間吸引了滿堂文武的注意。

“這杯酒水是我敬你的!”張小草的身子在哆嗦,口中血液染紅了潔白的牙齒,染紅了杯中玉液。

張百仁默然,端起了酒杯:“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此生最恨當年不該叫你隨那道姑去修行,你若不離開塞北,生活軌跡亦或者是另外一個樣子!都是我的錯!”

“我以為你不會來的!”

張小草低著頭,血水自眼睛、七竅中流淌而出。

“我應該來,這是我欠你們張家父女的!”張百仁端起酒水一飲而盡。

“虧欠?”張小草一雙眼睛看著張百仁,就那般直直的看著。

“此生此世,你我之間恩怨皆已經一筆勾銷,我若還有來世,定不會在與你……”說到一半,張小草一刹那似乎回光返照,竟然看到了當年的場景,看到了那破舊的茅草屋,看到了那皮包骨頭的少女。

人在臨死前,一生過往皆盡會呈現於腦海之中,走馬觀花般瀏覽而盡。

“我說錯了……若有來世,我定會與你比鄰而居。”張小草緩緩閉上眼睛,氣息逐漸消散:“我不怪你,隻恨造化弄人!隻恨百姓流離失所,食不果腹!你將我送出去,我何嚐不理解你的苦心。若我留在你身邊,想來已經與你相夫教子了!”

張小草的氣機越來越弱:“將我埋葬在涿郡,那個老村莊中,與你比鄰而居……”

話語落下,張小草已經氣絕身亡,身子軟綿綿的垂落了下去。

“啪~~~”

酒杯落地化作齏粉,張百仁伸出手抱住了張小草的屍體,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死寂!

整個朝廷一片死寂,李世民默然不語,瞧著麵如黑炭的張百仁,不敢開口激怒了張百仁。

“生於廝,長於廝。我看到了你的初始、結局,親手創造了你的過往、你的結局,塵歸塵土歸土!”

度人經緩緩念誦,張百仁眼中露出了一抹悲痛。

又一位故人走了,魂飛魄散!

“阿彌陀佛!”五祖齊齊念誦真經。

張百仁抱著張小草的身軀,轉身走出了長安城。

李世民沒有說話,更不敢開口攔截。就算傻子也知道,張百仁此時的情緒很不好。

臨死前的那一刻,張小草悟了!

因果之力消散一空,張小草徹底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唉!”瞧著張百仁遠去的背影,群雄俱都是百般滋味在心中流轉而過。

涿郡

那個村莊

張百仁抱著張小草的身軀走入村莊,尋來了幹柴,小心翼翼的將張小草身軀放在幹柴上。

枯枝剮蹭,一團粗布包裹自張小草懷中彈出,翻滾在地。

沒有人去注意那塊粗布麻衣包裹,雖然很好奇這一團粗布麻衣居然會出現在一身綾羅綢緞的張小草身上。

張小草的身軀安放在木柴上,一朵太陽神火連帶著鳳冠霞帔,盡數化作了虛無。

蕭皇後眼中露出了一抹感慨:“生老病死,每個人都會經曆。”

“以前我覺得天帝逆轉時空是瘋了,但是現在我有些明白天帝的苦衷了,逝者如斯不舍晝夜!”話語落下泥土翻滾,叮當與張麗華墓碑的不遠處,又多了一尊新墳。

在不遠處,左丘無忌腳步焦急的來回走動,但卻是遲遲不敢跟過來。

“其實是我虧欠她的,當年我若放過百花穀一馬,也不會有後來這般結局,她或許已經成道了。”張百仁自語了一聲。

兩行淚珠自何田田眼角滑落:“師姐在宗門中待我最好,可惜她的個人感情重了一些,師姐對百花穀很看中,將百花穀當成了自己的家。此事怪不得都督,百花穀為了一己之私欲要挑動天下大亂,到時候不知多少無辜之人妻離子散,都督的做法是正確的。”

“命數如此,怪不得他人。”何田田手中紙錢飛舞:“隻希望,師姐能有來生!”

一陣風刮過,吹開了那粗布手絹,不知何時地上出現了半塊遺落在地,已經風化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油餅,在風中化作了齏粉,慢慢的隨風消散。

看著那半塊幹脆的油餅,張百仁忽然如遭雷擊,一雙眼睛呆呆的看著那墳墓,許久無語,兩行淚水不知不覺間劃過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