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樣,有結果了嗎?”邊野關切地遞過去一瓶礦泉水。

周雪葵道了聲謝,將礦泉水瓶按在酸脹的脖頸上,試圖借此緩解過度加班產生的身體疲勞。

“有一個比較明確的猜測了。”周雪葵伸手將資料整理到一處,露出誌在必得的笑容,“這一次,我一定能說服馮醫生。”

無意識地瞟了一眼電腦上顯示的時間,周雪葵頓時大驚失色,收拾資料的速度立刻加快了好幾倍。

她一邊把資料塞進挎包裏,一邊衝到旁邊搖醒了沉睡的秦九結,一邊就要向外衝:“已經七點半了!醫院八點交班,八點半開始查房,最晚十點就會開出出院單。我們必須得趕在這之前留下費厚才,不能讓他就這樣出院了!”

邊野明白事態緊急,低頭看了看手表,快速地計算著:“從產業園到醫院開車要一個半小時。現在是早高峰,很容易堵車,保守估計也需要兩個小時。留給我們的時間隻有不到半個小時。”

秦九結一醒過來就緊迫的時間安排狠狠地抽了一鞭子,趕緊加快動作跟著周雪葵往外跑。Tina也跟著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跟著邊野往外跑。

這種時候,坐公共交通肯定是不現實的,所以當邊野邀請大家坐他的汽車回醫院的時候,周雪葵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周雪葵和邊野一馬當先,最先衝到汽車旁邊。邊野熟練地坐進駕駛座,周雪葵下意識地就去開副駕駛的車門。

突然,一個人影從斜刺裏衝了出來,也一把握住了副駕駛的車門,大叫著:“我要坐副駕駛!”

周雪葵現在腦子裏想的都是“趕快回醫院”,一句話都沒有反駁,毫不猶豫地轉頭去開後座的車門,讓本來還想打一場眼神仗的Tina落了個空。

Tina先是有些失落,但很快又開心起來,喜滋滋地想要坐到副駕駛的座位上。結果她剛一矮身,一低頭,就和邊野冷冰冰的目光撞上了。

“Tina,你坐後麵去。”此時的邊野,身上的氣勢如龍如虎。

Tina唬了一跳,有些想退。但她轉念一想,自己又沒做錯什麽,幹嘛要退到後麵去啊?

於是,Tina身上的氣勢也跟著漲了起來,和邊野形成了對峙的局勢。

邊野側了側頭,道:“小秦,你來坐副駕駛。”

最後跑到汽車邊的秦九結一臉懵,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呆呆地立在了原地。

Tina心裏知道,邊野這是故意在氣自己,但她也知道這個時候沒那麽多時間去爭執,隻好狠狠地睕了秦九結一眼,氣呼呼地坐到後座上去了。

秦九結無措地看著三位前輩你來我往、暗箭不斷,隻能戰戰兢兢地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

一路上,秦九結都能明顯感覺到有一雙不善的眼睛在瞪著自己。她心裏又委屈又緊張,忍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

而另一邊,邊野和Tina也正通過車內的後視鏡打起了眼神仗。兩個人瞪來瞪去,誰也不服誰。

現在在車內,唯一不受影響的恐怕就隻有周雪葵了。

她一坐上車,就先給林勇主任請了個假,然後開始給馮堅醫生打電話。

她希望能提前通過電話聯係,讓馮堅醫生延長費厚才的住院。但她每次沒說兩句話,就被馮醫生那邊給掛斷了。

周雪葵繼續給馮堅醫生打電話,馮堅醫生繼續掛斷。

來來回回幾次之後,周雪葵發現自己被馮堅醫生給拉黑了。

一條原本還算平坦的道路,突然被巨石堵塞,硬生生地被截斷了。

周雪葵的眼中忍不住閃過一絲絕望,將自己的額頭抵在汽車玻璃窗上,伸出雙臂緊緊環抱住自己的肩頭,仿佛一個失去了安全感的孩子。

一下子,車廂內的氣氛沉悶壓抑到了極致。

為了讓自己好受一點,秦九結硬著頭皮挑起話題:“周老師,你說,如果你和馮醫生麵對麵地討論的話,馮醫生會接受你的建議嗎?”

一直望著窗外的周雪葵轉過頭來,輕輕地歎了口氣:“不知道。或許會吧……”

秦九結尷尬地笑了笑,道:“也對啊。畢竟,你昨天才狠狠地拒絕了馮醫生,落了他的麵子。”

周雪葵蹙起眉頭,眼神中滿是憂鬱:“無論結果如何,我都要試一試。我不能讓費厚才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出院了。我必須對病人負責。”

於無聲中,Tina撩起眼皮,深深地看了周雪葵一眼。

之前在北京的時候,她就聽邊野說過周雪葵,也知道周雪葵的夢想時成為一名優秀的醫院藥師。

在她的印象中,醫院藥師就是那個坐在窗口發藥的人,沒什麽技術含量,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但經過這幾次的相處,Tina逐漸地了解到了:醫院藥師並不是那樣一個簡單的職業。

而周雪葵,為了成為一名優秀的醫院藥師,真地付出了很多很多。

如今坐在汽車裏,看著眼圈青黑、滿眼疲憊的周雪葵,Tina本該嫌棄的。但此刻,她卻覺得周雪葵是今生所見的最美麗的女孩子!

拚盡全力追求夢想的人,是最美的!

她也有些理解了,為什麽哪怕遠隔八年,邊野依舊會毫不猶豫地重新愛上周雪葵。

即使她自己一個女孩子,看著周雪葵全力以赴的身影,有些時候也會忍不住……

Tina正想得入神,整個車廂突然猛地停住。在慣性的作用下,車廂裏的人都急速地往前撲去。

前排的人係了安全帶還要好一些,大不了就是被勒一下,後排的人則一下子遭了殃。

Tina整個臉麵直直地衝著座椅背後的扶手撞去,眼看就要把鼻子撞破了!

Tina下意識地閉上眼睛,但預想中的劇痛沒有來到,反而自己的身體轉了個彎,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這個懷抱,真的是又暖又軟。

又暖又軟。

又暖又軟?

Tina:“……?”

Tina愣了一下,猛然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她抬起頭,一下子就看見了周雪葵精致小巧的下巴和水汪汪的杏眼。

那雙眼睛中充滿了關切的光。

周雪葵關心地問道:“你還好吧?有沒有撞到哪裏?”

Tina趕緊從周雪葵的懷裏彈開,歸置了一下散亂下來的劉海,不太自在地移開了目光:“沒有……我沒有撞到……”

Tina突然覺得車廂裏的空氣十分悶熱,熱得仿佛桑拿房似的。她趕緊打開了車窗,讓清晨的帶著濕氣的涼風撲到臉頰上,才勉強止住了那股悶熱煩躁的感覺。

而坐在前排副駕駛座位上的秦九結則奇怪地發現,自從那個突然的急刹車之後,那個瞪著自己後背的不善眼神就消失了。

……

到八順市人民醫院的時候,時間已經是早上九點半了。

周雪葵顧不得換上白大褂,抱著好不容易整理出來的資料、帶著秦九結就往呼吸科的方向衝。

他們兩個人和一大群患者擠在擁擠的電梯轎廂裏,眼看著樓層提示燈慢悠悠地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增加,心中焦急幾乎要化作實體火焰噴射而出。

還有三層樓才能到呼吸科,但周雪葵已經等不及了。她一個箭步衝出電梯轎廂,一頭紮進了安全樓梯中,將兩步台階化作一步,拚命地向上跑!

跑!

跑!!

跑!!!

周雪葵喘著粗氣跑到了呼吸科,先去醫生辦公室裏看了看。

醫生辦公室裏空無一人,顯然醫生們還在查房,沒有回來。

周雪葵立刻轉頭跑向病房的方向,一間一間挨個兒查看。

她一邊查看一邊不住地在心中祈禱:一定要趕上啊!一定要趕上啊!

終於,在費厚才所在的病房中,周雪葵看到了馮堅醫生的身影。

馮堅醫生正帶著一大群住院醫師和實習生圍在費厚才的病床旁,似乎在說些什麽。

周雪葵趕緊叫道:“馮醫生!”她快步走上前,插到馮堅醫生和費厚才的中間,“有個東西,我想請你再看一看。”

馮堅醫生看著周雪葵——眼下青黑、麵容憔悴,顯然是熬了一整夜;衣服沒有換成白大褂,說話之間氣喘籲籲,顯然是剛剛才趕到醫院,一路跑著過來的。

能讓周雪葵在熬了一夜之後這麽著急地趕著送過來,必定是很重要的東西。

想到這裏,原本打算毫不留情拒絕的馮堅醫生動搖了。最終,他點了點頭。

周雪葵立刻大喜,拉著馮堅醫生到了病房門外,將自己花了一晚上準備的資料遞了過去。

周雪葵道:“經過多方資料查找,我高度懷疑費厚才得的不是單純的急性支氣管炎或者支氣管哮喘急性發作,而是百日咳。”

馮堅醫生皺起了眉頭,不太相信:“不可能。患有百日咳的病人會有典型的雞鳴音,很容易被分辨出來。”

“普通的百日咳患者的確是這樣的,但是接種了疫苗的年長兒和成年患者通常表現出的症狀並不典型。”周雪葵指了指文件的某處,“你看,費厚才是有疫苗接種史的。這裏,也有一些關於百日咳誤診的病例報告,專門說明了這種情況。”

周雪葵悄悄地觀察馮堅醫生的表情,見對方還是不太相信的樣子,便繼續拿出了更多的證據:“我錄了一段費厚才的咳嗽視頻,把它和網絡上現有的各種咳嗽視頻進行了音頻對比,發現它和百日咳的咳嗽聲是最像的。哪怕是在最不相似的雞鳴音部分,重合率也達到了58.5%。”

“而且,我還去查了費厚才最近兩個月的行動軌跡,發現他在一個半月前去過留陽市。同時,我在數據庫裏找到了一篇發表在2個月的論文,作者單位是留陽市疾病預防控製中心,論文詳細介紹了留陽市百日咳的流行病學情況。”

“今年以來,也陸續有相關媒體報道留陽市出現百日咳病人的新聞。”

“所以,可以合理地懷疑,費厚才是在去留陽市的時候,接觸了未確診的百日咳病人,從而被感染了。而因為他的咳嗽症狀不典型,血象表現又很類似血液係統疾病,所以才一直拖著沒有確診。”

周雪葵忐忑地望著馮堅醫生,建議道:“馮醫生,讓費厚才再多住一天院,利用這個時間給他做一個抗體檢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