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葵來到趕到小楓病房的時候,床邊圍滿了人,有李肅主任、白露醫生、小軍、小軍媽媽以及小楓的爸爸和媽媽。

一見到周雪葵,小楓媽媽就放下了握著小楓的手,滿眼含淚道:“周藥師,請過來吧。”

周雪葵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靜靜地走到病床旁,害怕增加一點點空氣流動的動靜驚擾了這個脆弱的孩子。

隻向**望了一眼,見慣了生死的臨床藥師也忍不住鼻頭一酸,留下淚來。

怎麽會這樣?

隻是短短幾天沒見,小楓怎麽就憔悴成了這個模樣?

臉色灰敗、瘦骨嶙峋、雙眼黯淡無光,就連呼吸都僅僅依靠機械的輔助才能勉強維持。

這還是那個腫瘤科有名的“逃跑大王”嗎?這還是那個一口在自己的手腕上咬出牙印的硬茬子嗎?這還是那個懟天懟地不拿正眼看人的臭屁小鬼嗎?

怎麽會……

怎麽會就變成這樣了呢?

周雪葵在醫院工作了五年,這五年間,她見過無數生死。因此,她能夠很清晰地感覺到,生命的能量正從小楓的身體中不斷流逝。

小楓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而她承諾給小楓的遊戲室還沒有完成。

一想到這裏,周雪葵的心中更加酸澀。

“你那……那是什麽……表情,醜死了……”小楓努力地睜開眼皮,一開口,還是那麽地討人厭。

但因為語氣實在太過虛弱,哪怕是世界上最傷人的詞句也沒有了殺傷力。

周雪葵輕哼一聲,也軟軟地回懟道:“你也不照照鏡子,你現在的樣子才醜死了呢!”

小楓咧嘴一笑,道:“這好像是……你第一次……回懟我吧?今天是……什麽好日子……嗎?”說著說著,她的情緒又低落了下來,“恐怕……也是……我最後一次……聽你……懟我了吧……”

周雪葵擦幹淨眼角的淚珠,扯出一個笑容:“別說傻話。你好好地接受治療,會很快好起來的。”

小楓眨了眨眼睛,視線落到爸爸媽媽身上:“其實……我偷聽了……你們的談話,我知道……我沒有多少時間了,所以……我一直……抗拒治療……各種逃跑……”

小楓媽媽痛哭起來,捂住臉龐幾乎發不出其他的聲音。小楓爸爸摟住妻子的肩膀,努力支撐起妻子幾乎癱軟的身軀。

小楓的視線又落到李肅主任身上:“李主任……給你……添麻煩了……”

李肅主任神情柔和,沉聲道:“沒有。”

小楓的視線又落到周雪葵身上:“周藥師,我要……我要跟你說聲對不起。其實……其實我……很喜歡……和你一起玩遊戲,很喜歡……那個……出院的水晶球。我也……我也一直很期待……遊戲室……”

“對不起……對不……起……我一直……都懟你,沒能……好好地……跟你說話,沒能……坦誠地……告訴你……”

“其實……我一直……一直……很喜歡你……”

“請你……一定要……辦好……遊戲室……”

小楓的氣息越來越弱,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好想要……水晶球……”

腦袋一歪,小楓徹底地昏了過去。

心電監護儀發出刺耳的尖叫聲。

李肅主任、白露醫生立刻撲到了病**,開始檢查小楓的身體情況、展開急救。護士立刻從房門湧入,圍住了病床。

周雪葵的離職回籠,拉著小楓的爸爸、媽媽走出了房間,將更多的空間留給了急救人員。

現在的他們,能做的隻有等待了。

大概一個小時之後,李肅主任走出了病房,對著小楓媽媽搖了搖頭,宣告了最後的結局:小楓,已經徹底地死亡了。

小楓媽媽噗通一聲跪到了地上,失聲痛哭。小楓爸爸也蹲下了身子,緊緊地摟住妻子,滿臉淚痕。

周雪葵也忍不住眼眶酸澀。

李肅主任簡單地交代了幾句話之後便打算離開,一個清脆的聲音卻在此時突然地叫住了他。

“李主任,有件事能和你商量一下嗎?”

眾人都順著聲音望過去,隻見一個年輕的女醫生從病房中快步走出,一邊走一邊摘下麵罩,露出其中有些青澀的麵容。

正是白露醫生。

白露醫生走到李肅主任麵前,站定:“李主任,之前都是周藥師來找你商量遊戲室的事情。而我……因為一直對遊戲室的事情抱有懷疑,所以一直沒有主動跟你提過這件事。”

“但是,就在剛才,小楓她以一個患者的身份,親口認證了遊戲室的作用。我想,這個遊戲室對這些腫瘤患兒來說真的是一件必要且重要的事物。”

“我知道,你之前已經拒絕過周藥師。但是,我今天還想再請求你一次:請你考慮一下撥一間房間來做遊戲室吧!”

說著白露醫生深深地鞠了一躬。

真誠且鄭重。

份量十足。

周雪葵也立刻跟著鞠躬:“李主任,請考慮一下撥一間房間來做遊戲室吧!”

李肅主任看著兩位年輕姑娘的發旋,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我也很想幫你們,但確實腫瘤科的房間也很緊張,實在是沒有多餘的房……”

“李主任。”

李肅主任的話又被打斷。但這一次,打斷他的不是白露醫生或者周雪葵中間的任何一個人,而是一位護士。

這位護士道:“李主任,我經常和患兒們聊天。那些患兒都在說:很想很想要一間遊戲室。”

“可是……”

李主任的話又被打斷了。

這一次,打斷他的是一位中年男醫生。

這位中年男醫生道:“自從周藥師給患兒們講了藥物在人體內的藥代動力學過程後,患兒們都不再害怕打針了,甚至還會主動地伸出胳膊。我覺得,周藥師他們做的這件事,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科裏應該給予一定的支持。”

李主任深深地皺起眉頭。

而這時,越來越多的穿著白色製服的人站了出來,聚集到了病房門口,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李主任,自從遊戲區開張之後,患兒們的情緒都高了很多,吃藥的時候也乖了很多呢!”

“李主任,好多小朋友都在問我:我們什麽時候能有一間遊戲室啊?”

“李主任,很多家長也很支持遊戲室,盼望著遊戲室能早日建成呢!”

“李主任,自從周藥師他們的項目啟動後,不僅是患兒們的心情變好了,就連很多成年患者的心情都變好了,醫患衝突也減少了很多。”

“李主任,……”

“李主任,……”

“李主任,……”

漸漸地,幾乎腫瘤科當天所有的護士和醫生都站了出來,支持了遊戲室的建立。

“沒有多餘的房間,我們可以在現有的房間裏擠一擠嘛!”

“對,我覺得檔案室就可以擠出半間房子來!”

“醫生休息室也可以騰出一間來!”

“我也讚成騰出醫生休息室!我們擠一下沒有關係,給患兒們建遊戲室不能耽誤!”

周雪葵看著眼前的一幕,感動地說不出話來。

她從未想過,自己的一個小小行動,可以獲得這麽多人的支持!

而這時,一群患者家屬從旁邊的走廊裏緩緩走來。領頭的那個家屬,正是小軍的媽媽。

小軍媽媽道:“李主任,這是腫瘤科現有所有患兒家長的聯名信。我們所有的家長,都願意出錢出力,和腫瘤科一起把這個遊戲室建立起來。”

說完,小軍媽媽遞上了一疊厚厚的信箋紙,上麵密密麻麻簽滿了名字。

在那一刻,那已經不再是一個個冰冷的名字,而是一顆顆堅定的心!

這時候,小楓媽媽也終於止住了哭泣。

她搖搖晃晃地走到李肅主任的麵前,哽咽著道:“小楓臨走時,一直都惦念著遊戲室。這是那個孩子的遺願,我們做父母的也願意盡最大所能,和腫瘤科一起籌建遊戲室。”

說完,小楓媽媽深深地鞠了一躬:“拜托了,李主任。”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著最中間的李肅主任。

李肅主任環視一周,緊緊地攥著聯名信,眼中浮現出痛苦的掙紮。

半晌,他終於沉聲開口:“大家想要建立遊戲室的願望,我已經知道了。可是,腫瘤科房間緊缺,這也是無可爭辯的事實。”

“我們很多的病人,因為病房緊缺,隻能睡在過道上。我們很多的醫生,因為辦公場所的緊缺,隻能狼狽地擠在一起寫病曆。”

“這種時候,無論是騰出哪間房間,犧牲哪一部分的人,對我來說,都是一種不願意看到的結局。”

周雪葵心一沉,知道這件事估計是成不了了。

但她並不怨恨李肅主任,她甚至很能理解李肅主任的難處。

畢竟,李肅主任是整個腫瘤科的主任,做任何事情都需要考慮到腫瘤科的方方麵麵。

而她自己,則隻是腫瘤下麵一個小科研項目的主持人,隻需要考慮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就可以了。

她可以任性地要求腫瘤科撥給她房間建立遊戲室,但李肅主任絕對不能輕易地下決定。

眾人也都聽出了李肅主任話中的意思,失望地垂下了頭。

片刻的停頓之後,李肅主任的聲音再次響起:“但是,最近腫瘤科向醫院申請了兩間新病房,醫院方麵已經初步同意了。隻需要再通過一輪院內討論會,這兩間病房就可以被批下來了。”

“考慮到大家的意願,我決定從這新申請的兩間病房中劃出一間來,更改它的用途,拿來成立遊戲室。”

“隻要醫院方麵能通過申請,這間遊戲室就能建立起來!”

鬆口了!

李肅主任鬆口了!

遊戲室的建立有望了!

在極致的低穀之後,眾人迎來了極致的高chao!

大家都歡欣鼓舞,激動非常。周雪葵也忍不住尖叫起來,和白露醫生抱作一團。

隻要醫院方麵能通過申請,這間遊戲室就能建立起來了!

距離成功,僅有一步之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