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葵深吸一口氣,轉身走進了內分泌科的醫生辦公室。但在那個通常的位置上,卻沒有看到胡意醫生的身影。

周雪葵愣了一下,趕緊抓住身邊一位同科室的臨床醫生問道:“你知道胡意醫生去哪裏了嗎?”

那位臨床醫生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周雪葵又接連問了好幾個醫生,得到的答案卻都是“不知道”。

周雪葵隻好又問胡意醫生明天上不上班,上白班還是夜班。但得到的回答卻是,胡意醫生明天早上十點就要出發去上海參加培訓,要去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之後,自己早就被醫院撤銷了臨床藥師職務了。

那個時候,就算找到了胡意醫生,也沒用了。

周雪葵心裏隱隱地感覺到,此時胡意醫生的“消失”有些蹊蹺。但她拒絕往深處思考,隻是留下來過的訊息,請求內分泌科的其他醫生幫她聯絡一下胡意醫生。

周雪葵長長地歎了口氣,有些失落地走出醫生辦公室,打算就此離開內分泌科。走著走著,卻突然被一個熟悉的聲音給叫住了。

“雪葵,你怎麽在這兒啊?你今天不是已經查過房了嗎?”

叫住周雪葵的人穿著病號服,頭上燙著玉米小卷,眉眼和邊野有七分相似——不是邊媽媽又是誰?

邊媽媽抓著手機走過來,似乎才出去打了電話。她把周雪葵拉到大廳的一角,隔著嘈雜的背景音關切地問道:“出什麽事了?看膩魂不守舍的?”

周雪葵笑道:“沒什麽,我就是來找胡意老師的。”

邊媽媽緊張地左右看了看,像做賊心虛的特wu接頭似的,低聲道:“雪葵,你和胡意醫生是不是有什麽矛盾了啊?”

周雪葵愣了一下,心裏有些奇怪,但臉上還是笑著道:“英阿姨,你在說什麽啊?這麽沒影兒的事。”

無論醫生和藥師之間有沒有矛盾、有什麽矛盾,在患者麵前一定要展現出團結和諧的一麵。這樣做,一方麵是為了維護醫院的形象;另一方麵也是為了讓患者安心。

畢竟,如果患者發現自己的治療團隊各種爭吵、各種矛盾,又怎麽會相信自己能得到全心全意的治療呢?又怎麽能安心地接受治療呢?

邊媽媽給了周雪葵一個“你瞞不過我”的白眼,然後顯現出中年婦女飽經社會風雨的老辣,直接跳過了前一個話題:“我剛剛從醫生辦公室前麵走過,聽到那個胡意醫生去M層開什麽技術培訓會了。那個胡醫生走的時候,還特意叮囑其他醫生,如果你來問他去哪兒的話,就說不知道……”

周雪葵的心猛然一沉,感到心中某個柔軟的地方轟然崩塌。她勉強扯起一個笑容,道:“謝謝英阿姨,我要走了,你快回病房吧。”

送走了邊媽媽,周雪葵立刻去了醫院新大樓的M層——這是醫院召開重大會議、培訓、講座、活動時常用的會議室。

從門外悄悄地往裏麵看,果然看見胡意醫生正在台上發言。

這種時候,周雪葵自然不能進去、也不能離開,隻能耐心地等在門外。

整整一個小時後,技術培訓會才終於結束。

“胡意醫生,請等一下!”

一見到胡意醫生從大門內走出來,周雪葵趕緊追了上去。

胡意醫生顯然聽到了周雪葵的呼喚,但他隻是斜眼冷冷地瞥了周雪葵一下,腳步一刻未停,甚至還加快了幾分。周雪葵隻能一路小跑才能勉強追上。

其他醫生都感受到了兩人之間緊張的氛圍,遠遠地躲開了,但卻時不時從遠處瞥上幾眼,關注著事態的發展。

周雪葵突然深刻地理解了什麽叫做“如芒在背”。

此時的周雪葵卻早已管不了那麽多了,她一邊喘著氣一邊追著說道:“胡醫生,我已經知道你向院長辦公室投訴我的事情了。我想說的是,在單星星的這件事情商,我已經好好地反思過自己的行為、深刻地意識到自己錯了。所以,能不能請胡醫生把投訴撤銷掉啊?”

“哦,是嗎?你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胡意醫生拖長了音調,冷笑道:“恐怕不見得吧?如果我不去投訴你的話,恐怕你一輩子也不會認為自己做錯了吧?”

周雪葵低頭微笑,努力展現出自己的柔順和誠意:“我真的指導自己錯了。”

胡意醫生瞅了周雪葵一眼,玩味地笑道:“是嗎?那你說說你自己哪裏錯了?”

仿佛一把匕首狠狠地刺進胸口,鮮血潺潺而出,整個身體都疼得打顫。

周雪葵咬著嘴唇,強忍著心中的痛意,一臉沉痛地道:“我對自己的職責定位不清晰,沒有深刻地認識到自己的輔助地位。我不該擅自對患者下診斷,強逼著醫生做檢測。我應該更多地和醫生進行溝通……”

周圍有醫生輕笑起來。每一個笑聲,都仿佛一把利劍,直直地貫穿了周雪葵的胸膛。

周雪葵死死地攥住白大褂的衣擺,強忍著眼眶的酸苦,繼續說道:“……我應該更加尊重醫生的決定、醫生的判斷,不應該把自己的主觀意識強加到醫生的頭上,增加診療的風險……”

“好了好了,誰要聽你這些沒用的套話。”胡意醫生嫌棄地打斷周雪葵的話。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麵前的女藥師,臉上的笑意更加輕蔑,“專業不怎麽樣,耍嘴皮子倒挺厲害的。不過,就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是認真認錯的態度嗎?”

你還想要我怎麽樣呢?

非要我把所有的自尊都掰斷了、揉碎了、踩在腳下狠狠踐踏,你才會滿意嗎?

心髒在胸腔中劇烈跳動,不甘和憤怒在狹小的空間中翻滾湧動。

周雪葵很想大叫一聲“我沒錯!我不需要道歉認錯!”,然後甩頭就走。

但一想到可能被撤銷掉了臨床藥師職位,想到自己堅持已久卻麵臨破碎的夢想,周雪葵還是咬著牙將一切的苦澀咽下。

“對不起,是我做得不對,請胡意醫生原諒我吧。我一定好好改正。”

緊盯著胡意醫生的眼睛說完了道歉的話,周雪葵彎腰,深深地低下頭,鞠了一躬。

久久沒有起身。

“周雪葵,很高興你終於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胡意醫生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意,語氣也終於正常了許多,“不過,為了讓你真正地記住自己的錯誤,也為了讓告誡其他的藥師不要和你犯同樣的錯誤,投訴我是不會撤銷的。”

說出來的話,卻依舊冰冷如刀。

周雪葵直起脊梁,不可置信地望著胡意醫生。而後者則掛著滿意的笑容,信步走入了電梯廂中。

腦海中,理智在哭著大喊:“快追!快追上去!再試一試,說不定還有機會!”

現實中,周雪葵向前踉蹌了一步之後,就再也抬不起腳了。

已經沒有機會了。

周雪葵心裏很明白,她已經沒有機會了。

她默默地轉過身,準備從安全樓梯走下大樓,通過幽暗、安靜的樓梯間整理一下自己的心緒。但在轉過身的那一刻,她卻愣住了。

她的麵前,是一臉冷意的姚護。

或許當老師的對當學生的天生就有血脈壓製,哪怕這個“老師”的身份已經在很久之前就結束了。

周雪葵心中一凜,有些忐忑地走到姚護的麵前,軟軟地喚了一聲:“姚老師。”

姚護陰沉沉地看了周雪葵一眼,低聲罵了一句“蠢蛋”,轉身走進了樓梯間。

這就是要後麵的人跟上的意思了。

周雪葵自然心領神會,跟著走進了樓梯間。但進去之後,姚護卻沒有再說一句話。

周雪葵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對不起,姚老師,我剛剛做的那些事情,讓你丟臉了。”

話音剛落,走在前麵的姚護猛地轉過頭來,陰沉的雙眸死死地盯著周雪葵,眼中的怒火非但沒有熄滅,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周雪葵一愣,麵上浮現出一絲疑惑。

難道自己會錯了姚護的意思,他並不是因為自己在大庭廣眾下道歉而感到丟臉從而生氣,他生氣是因為別的什麽事情?

可是,自己最近也沒做什麽會惹他生氣的事情啊?

周雪葵仔仔細細地將自己最近所做的事情梳理了一遍,發現自己雖然依舊經常對患者投入過多、做一些用在姚護看來“自我意識過剩”的事情——這些事情的確會讓姚護生氣,但這些都已經屬於“常態”了,並不是什麽“新的”會讓姚護生氣的事情。

所以,姚護到底是因為什麽而如此生氣呢?

直到姚護憤憤地下班,周雪葵依舊沒有想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

晚上八點,夜幕降臨。

在八順市人民醫院旁的古井公園中,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正相互攙扶著緩緩前行。

遠遠的看過去,似乎是年輕女性的眼睛不太好。但仔細一瞧,其實是年輕女性的眼睛上綁著一根深色的綢布。

“老公,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啊?還沒到嗎?”單星星依偎在陳剛身上,軟軟地問到。

兩人又往前走了幾步,陳剛停下腳步,扶著讓單星星站好:“到了。星星,你先在這裏站一會兒。等一會兒你聽到我的聲音的時候,再把眼睛上的綢布摘下來。”

單星星乖乖地站在原地。

此時,她的世界一片漆黑,聽力因此變得異常地敏銳。

她清楚地聽見陳剛越來越遠的腳步聲、周圍陌生人切切的私語聲、風吹過樹林的沙沙聲……一切的聲音突然像橡皮筋一般被拉得很遠很遠,一種強烈的孤寂感瘋狂地湧上心頭。

單星星有些不安地抓緊了衣擺。她有些想提前摘下眼睛上的綢布,但一想到陳剛溫柔的話語,最終對愛人的信任戰勝了不安。

單星星安靜敵站在原地,耐心等待。

突然,一陣美妙的琴聲響起。

在一段熟悉的旋律之後,是陳剛那充滿溫柔情誼的聲音。

這是……?

單星星驚喜地摘下綢布,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