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葵剛踏入內分泌科16號病房,就看見邊媽媽坐在病**,衝著自己擠眉弄眼,眉宇之間全都訴說著三個字:救救我!

周雪葵向邊媽媽投去疑問的目光,邊媽媽則謹慎地指了指隔壁的32號床,一點多餘的聲音都不肯發出。

出什麽事情了?

怎麽弄得這樣緊張?

周雪葵走到32號床邊,就見單星星抱著一團被子盤腿坐在**,神情呆滯,整個人都散發著哀傷、壓抑的氣息。

周雪葵猛地想到陳剛之前在谘詢窗口說的話。看來,單星星的心情果然不太好呀。

迅速思考之後,周雪葵決定繞過這個地雷,先從普通的閑聊開始:“星星,最近感覺身體怎麽樣啊?”

一般來說,單星星都會非常迅速地配合回答。但今天周雪葵等了好一會兒,單星星依舊呆呆地維持著原來的動作,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星星,你怎麽了?”周雪葵又叫了一聲,但單星星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出於職業習慣,周雪葵下意識地就舉起手放到了單星星的耳朵邊,然後大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搭在一起,輕輕地摩擦著。

手指擦了一會兒,單星星依舊沒有動靜,周雪葵這才把手伸到了單星星眼前,晃了晃。

“啊!”單星星終於有了反應,有些無辜的抬起頭,“周藥師來了,不好意思,我剛剛沒有注意到你。”

“沒事。”簡單地寬慰了幾句,周雪葵問道:“你是身體不舒服嗎?”

單星星搖了搖頭:“沒有,我覺得挺好的。”

周雪葵追問:“那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嗎?我剛才看你,你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我……”

單星星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說什麽,但最終什麽也沒說。也許,壓在她心中的那件事就像是泰山一樣,沉重無匹,並不是簡單的唇舌就可以撬動得了的。

周雪葵也覺得現在並不是一個深聊的好時機,打算先把這件事放一放,等過一會兒單獨再找單星星談談。

但單星星卻似乎突然來了精神,開始主動詢問起自己的病情:“周藥師,我最近的血糖怎麽樣啊?我一直都有在好好吃藥的,我的血糖應該已經控製住了吧?”

“這個……”周雪葵翻開手上的病曆夾,翻到顯示單星星血糖變化的那一頁,調轉方向,展示給單星星看,“說句實話,不是特別好。不過你不用擔心,一會兒我再找你的主管醫生談一談,看要不要修改一下你的治療方案。”

折線圖非常簡單易懂,即使是單星星這種沒有絲毫醫學基礎的人,也一眼就能看懂其中的含義。

畢竟,那比過山車還要陡峭的曲折幅度,就足以說明一切了。

單星星的眼神逐漸黯淡。

周雪葵按住單星星的肩膀,努力地想要給她堅持下去的力量:“你放心。我們一定竭盡全力幫你控製住病情。”

“可是……”單星星低下了頭,語氣中帶著明顯的頹喪,“我已經治了好幾年了,住院也住了不下十次了,血糖就是控製不好。”

“周藥師,你說,我的血糖是不是永遠也控製不好了?我是不是永遠也不能擁有我自己的孩子了?”

單星星的語氣很平靜,說話也慢慢的,似乎隻是在和人進行一場無關痛癢的閑聊。但仔細看過去,那雙黯淡的眼神中,蓄滿了求而不得的痛苦和悲哀。

周雪葵的心被重重地撞擊了一下。

同樣身為年輕女性,同樣身為喜歡小孩子的人,周雪葵自然而然地懂得單星星的痛苦。

周雪葵搬了張板凳放在床邊,坐了下來,盡量平視著單星星的雙眼,努力地傳達出溫暖、包容、平靜的力量。

“你很想要小孩嗎?”周雪葵盡量平緩地拉開詢問。

“嗯。”單星星點了點頭,“我很喜歡小孩子。四年前我和我老公剛結婚的時候,我就開始備孕了。但是後來發現我得了糖尿病,這件事就耽擱了下來。醫生說,一定要先控製好了血糖,再懷孕。”

周雪葵放鬆著語氣,斟酌著說道:“醫生這樣說也是有道理的。畢竟,正常人懷孕都有很大概率患上妊娠糖尿病,給孕婦和胎兒都造成一係列不好的影響。如果你在高血糖的狀態下懷孕,那麽這種風險就會呈幾何倍數增加。”

周雪葵努力地站在單星星的角度進行勸解:“我想,你也不想自己的孩子還沒出生就處於生命危險之中吧。”

單星星趕緊搖了搖頭。

她打開自己一直抱著的被子,露出裏麵的一個洋娃娃。那是一個穿著粉色連體衣的小嬰兒娃娃,穿著毛茸茸的衣服,帶著毛茸茸的貓咪耳帽子,看上去可愛非常。

單星星慈愛地拂過娃娃的臉蛋:“我希望能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讓孩子擁有一個健康光明的未來。”

“你一定可以的。”周雪葵拉著單星星的手,堅定地望著她的眼睛,不斷地用語言建立她的信心,“相信你自己,也相信我們。我們都是專業的醫學人士,我們一定能幫助你控製好血糖、幫助你實現你的願望的。”

單星星暗淡的雙眼逐漸明亮起來。她點了點頭,終於露出了一個笑容。

周雪葵走出病房後,才終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而她的心卻並沒有就此放鬆下來。

她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右手,看著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就在不久前,這兩根手指才在單星星的耳朵邊輕輕地摩擦了好幾下。

一種無法忽略的不和諧感縈繞在周雪葵的心頭。

不對勁。

單星星的病情,好像不太對勁。

按理來說,周雪葵結束查房後應該立刻回到門診藥房繼續坐藥學谘詢窗口,但這一次,她沒有這樣做。

她直接來到了內分泌科的醫生辦公室裏,找到了主管單星星的醫生——胡意。

一見到周雪葵,胡意醫生的臉立馬垮了下去,就連剛剛鬆到嘴邊的茶也不喝了,有些用力地放回了茶杯。

“你又來找我幹什麽?”無論是眼神還是語氣,都充滿了濃濃的嫌棄,仿佛周雪葵本身就是“麻煩”的代名詞。

周雪葵早就習慣了這種程度的冷嘲熱諷,甚至都不能在她的心湖裏激起哪怕一絲波瀾。

她直接坐到了胡意醫生的麵前,攤開了單星星的病曆,拿出了自己提前寫好的溝通單,直接開啟了工作模式。

“胡醫生,我想請你給單星星開一個全麵聽力的檢查單。”周雪葵單刀直入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胡意醫生撇了撇嘴,一副“你又來了”的煩躁表情:“人家好好的,為什麽要做聽力檢查?”

“並沒有好好的。”周雪葵簡單地闡述了一下自己經曆,“我剛剛去病房裏找單星星,喊了她兩次她都沒有反應。我還用手指在她的耳朵邊搓了一下,她也沒有反應——雖然也不排除她是在發呆的原因,但突然有這樣的表現怎麽看都很反常。”

周雪葵翻開病曆,指著上麵的某行字接著道:“而且我剛剛去看了單星星的治療方案,發現裏麵有慶大黴素注射液。慶大黴素是具有耳毒性的,很有可能就是它導致了單星星的聽力下降。”

胡意醫生皺起眉頭:“不要說得好像單星星已經聽力下降了一樣。你剛剛不也說了嗎?你去見她的時候,她正在發呆。發呆的人聽不到別人叫她,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嗎?”

“但是也不排除她真的聽力下降的可能性啊!”周雪葵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就是因為有這樣的危險因素在,又有了這樣可疑的征兆,不是正應該做個聽力檢查嗎?”

胡意醫生冷哼一聲:“你太多心了。我每天都會去查房,會詢問單星星病情進展,每天她都能和我對答如流。她的聽力根本沒有任何問題,用不著做檢查。”

說著,胡意醫生拿起筆,在溝通單上胡亂地寫了幾筆,然後不耐煩地將它夾在病曆本中一通推回到了周雪葵麵前:“你不就是想要我的簽字確認嗎?好了,我已經簽好字了,也寫了‘已知曉,拒絕檢查’。你可以回去了,這件事就這麽結束了。”

看著被推回來的溝通單和病曆本,周雪葵的心一陣抽痛。

胡意醫生的話也是一項有力的證據。如果因為過度緊張而進行了太多的檢查項目的話,對患者和醫生來說也都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真要讓周雪葵徹底放下心中的猜測、掩蓋那種不詳的詭異的感覺、忘記那些曾經真實發生過的帶有某種可能性的事實,她也是真的做不到!

周雪葵將病曆本抱在懷中,打算打出感情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服胡意醫生:“或許,真的隻是我多心了。或許,聽力檢查的結果分最終也是正常的。但是我仍然覺得,我們有必要給單星星做一個聽力檢查。”

周雪葵深深地望向胡意,麵露哀求:“單星星她一直以來都想要做母親,想要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如果因為使用了慶大黴素而導致她聽力下降,那麽她的未來該怎麽辦?她要如何麵對自己不健康的身體,又如何去相信一個不健康的自己能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

周雪葵看著胡意醫生,倔強地想要求一個答案。但胡意醫生隻是冷哼了一聲,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留給周雪葵的,隻有一個冷酷的背影和一聲冰冷的嘲諷。

“多事。”

是我多事了嗎?

周雪葵抱著病曆本,在房間中央站立了良久。

不甘、糾結、反思、難過……各種複雜的情緒在胸中翻湧,即使周雪葵久曆風霜也用了很大力氣才把它們統統彈壓下去。

當周雪葵終於恢複心情準備離開房間的時候,門一打開,就闖進了一雙暗淡又哀傷的眼睛中。

那是,單星星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