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瞬息之後,天照大神在高天原的神殿裏麵睜開了眼。

她的口鼻之間竟溢出了一線血絲,眉目之間則飽含怒意:“該死!”

在憤怒的同時,天照的眼中也現出了幾分訝意。

江含韻的力量,竟然循著那一縷神念交感,強行穿越過了數百裏虛空,直擊她的元神根本!

那個凡人女子應該是擁有一件真正的神寶,可她不僅僅隻是依靠那件寶物。

“看來沒有談妥?”

這個稍顯柔弱的話音,來自於天照寶座的左側:“那個大晉的汾陽王,覬覦天帝之位的凡人,他拒絕退兵?”

這是‘伊邪那岐’,扶桑的始祖神之一。

也是扶桑三貴神,天照,月讀,須佐的父親。

不過在高天原,天照才是至強至尊的神明,她是扶桑曆代天皇的始祖,也是所有貴族與武士們的血脈源頭,所有‘天津神族’的至尊。

“我沒能與他詳談,不過從當時的情況來看,他退兵的可能不大。他指責我縱容武士們寇掠大晉,勾結鯤鵬,語氣非常強硬。”

天照遙空觀照著遠方,看著那支距離扶桑本土越來越近的船隊:“現在隻有戰爭,才能解決問題。”

她原本之意是先以自身的法力,向那位汾陽王示之以威,之後再與之協商交涉。

可那個凡人女子突兀出手,讓她的想法根本無從施行。

天照其實不覺失望,一個狂妄到想要圖謀天帝大位的人,他怎麽可能會理解自己的一腔仁念?怎麽會重視她賜予的和睦之機?

他更不會理解,高天原是他必須仰視的存在。

“這是一場本不該有的災難。”這是個奇異的聲音,可男可女,優柔悅耳的同時,也具備著男人的雄壯陽剛。

這是‘月讀命’,是一位雌雄難辨的神明,他將麵容隱藏於黑紗之內:“我們的力量還不夠,不該去招惹中土。我們沒必要幫助那些武士,更不該將高天原積蓄多年的糧食給予鯤鵬。”

坐於他下首的‘須佐之男’則一聲冷笑:“那些源氏,平氏與藤原氏的武士,都是你我的子孫。他們航行於大海之上,向我祈求庇佑,你要讓我坐視不理嗎?還是,我親愛的兄長,你難道是在畏懼,畏懼那個凡人?”

月讀命冷冷的看著須佐之男:“祖父大人的意旨,是讓我們隱忍,磨礪爪牙。可這場戰爭,會暴露我們的力量。之前的兩場‘神風’,已經讓祖父大人在域外承受了很大的損失。”

‘伊邪那岐’的語聲則陰陽怪氣:“可將糧食贈予鯤鵬,也是你們祖父的意旨。這場災禍,本來就是他引來的。即便有什麽後患,那也與我們無關。”

“閉嘴!”

天照警告性的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又微一拂袖,止住了自己兄弟們的爭論。

“通知下去,準備作戰吧。那位汾陽王來者不善,所有無論是高天原,還是凡世,都需最大程度的動員力量。”

天照隔著數千餘裏,目光冷漠無情的遙空觀照著那些戰艦。

“借一句那位大元太祖的話,他要戰,那便戰。那個凡人既然自不量力,那麽我們便將他與他的大軍,都埋葬於扶桑!”

※※※※

與此同時,在扶桑平安京的皇宮內。

大晉禮部員外郎司馬青,麵色清冷的看著眼前眾多扶桑君臣。

“——我朝汾陽王殿下之意有三,一是扶桑一國必須去天皇之號,即日起向大晉稱臣納貢;二是嚴懲寇略大晉沿海的倭寇,十日內,我朝必須看到他們的首級,且你們扶桑君臣,諸地大名必須立誓保證扶桑再無片板侵犯大晉之土。

三是審查伊邪那岐與天照以下所有神號,隻有受我大晉冊封,受玄黃大帝統轄者,才可建廟供奉。其餘一切都視同野神,必須搗毀其像,夷平神宮,禁止祭祀。”

他的語聲未落,就引發了這殿內一片嗡然聲響,喝罵之聲。

尤其是隻能呆在殿外的眾多武士,更是群情洶湧。

“狂妄!”

“無禮的晉人,殺了他!”

“簡直是奇恥大辱。”

“就連蒙元的皇帝,都不敢這麽對陛下說話。”

此時已有無數道殺念,遙空將司馬青鎖定。

司馬青卻分毫無畏,淡然自若。

他原本是都察院監察禦史,在大晉討平蒙兀之後因任職期間‘敢言直諫,功績卓著’,所以升官數級,調任禮部員外郎。

這次又被選為大晉出使扶桑的使臣,先於東征大軍出海,向扶桑的天皇與幕府將軍宣達汾陽郡王的意旨。

司馬青知道自己調職禮部是因參與彈劾汾陽王,所以被明升暗貶。

這次被汾陽王選為使者,也可能是那位殿下借刀殺人,剪除政敵。

早年大晉太祖派遣到扶桑的使者,就被扶桑人給砍了頭。

不過在麵對扶桑君臣,司馬青還是拿出了上國天使的氣概,一派臨危不懼,從容不迫。

此時他不但一身浩氣輝煌,煊耀著整個殿堂,他那洪朗的語聲,也蓋壓住了殿內所有的雜音。

“汾陽王給你們三天時間,三天之後,這三個條件有一樣沒法做到,那麽我家郡王就將提十七萬大軍,踏平扶桑!”

此時整個殿堂之內已是沸沸揚揚,喧鬧到如同集市。

那些遙鎖著司馬青的殺念,則是更加的陰寒冷冽。

那些喊殺聲,則是此起彼伏。

“將軍,請殺了這個晉人使者!隻有用他的血,才能清洗晉人給予天照大神的恥辱。”

“殺了他!就像是三百年前的懷良親王,將他的人頭祭祀神明。”

“陛下!將軍!我扶桑有神風庇佑,何懼晉人?”

司馬青卻一點都不放在心上,他的目光隻有最上首的‘後花園天皇’,以及當代的幕府將軍足利義教。

天皇在扶桑的體製中沒有實權,不過他們通常被視做天照大神在人間的載體與化身。

而這位幕府將軍,則是扶桑的又一位雄主。

此人雖繼位不久,卻已恢複了幕府將軍的權威,並擁立‘後花園天皇’繼位,借助皇室的力量,打壓扶桑各地管領與大名的權力。

那後花園天皇沒有說話,可卻皺緊了眉頭,攥緊了他手中的折扇,顯然是非常的惱怒不悅。

幕府將軍足利義教,則是麵色平靜的與司馬青對視。

片刻之後,那足利義教冷冷的一笑。

“使者,這就是你們晉人的禮儀嗎?如此狂悖?”

司馬青則神色淡淡的一抱拳:“我大晉天朝上國,禮儀之邦。可汾陽王殿下有言,對於你等不知廉恥的寇類,就勿需講究什麽禮儀。他隻問你等,是降是戰?”

足利義教的臉頓時一青,然後一聲哂笑:“那麽就請轉告汾陽王,順之未必其生,逆之未必其死,相逢賀蘭山前,聊以博戲,吾何懼哉?來人,給我將這晉使叉下去!剃光他的頭發,算是他不敬的懲戒。”

司馬青心念中,此刻也滋生出無窮怒火。

他知道足利義教的這句話,是出自三百年前扶桑權臣‘懷良親王’,回寄給大晉太祖的書信。

司馬青雖然對李軒東征一事不甚讚同,可這一瞬,司馬青卻又恨不得汾陽王殿下的大軍,將此處夷平,讓這些扶桑群醜知曉什麽是‘上國天威,不可輕侮’!

此時已有十幾個如狼似虎的武士走上前來將他強行撲倒,然後直接將之拖出到殿外。

足利義教則環視著殿中的眾多朝臣,還有殿外的眾多武士。

“這位大晉使者之言,你們都已經聽到了?如果這一戰失敗,那麽不但天照大神與高天原會因此蒙羞,天皇陛下與我‘源平藤橘’四姓的榮譽也將毀於一旦。”

足利義教眼見所有人都義憤填膺,顯出眾誌成城的氣概,不禁唇角微揚。

“三日之後,我扶桑聯軍九百七十艘戰艦,二十萬水師,會自難波京(大阪)出港,迎擊大晉水師。根據伊賀忍者眾的探報,晉人的戰船隻有二十四艘。雖然那都是萬石以上的大船,船體還覆蓋著可怕的鐵甲,可他們沒有哪怕一艘小船跟隨輔助。

所以這一戰,我們的勝算很大。希望此戰我源氏幕府的所有武士都能奮勇爭先,我已與諸管領,諸大名協商,將拿出十萬枚金小判,七百萬枚銀小判,十萬萬銅錢,作為勇士們的賞賜!”

“除此之外,伊勢天照神宮已有法旨發下。此戰所有戰死的武士,都可冊封正式的官職,其中戰功卓著者,可以特例冊封為‘殿上人’。”

當他言語落下,殿外的數百名有幸參與此會的武士,都不禁為之動容,甚至有部分人麵現潮紅之色。

在扶桑,隻有扶桑朝廷正式冊封官職的武士,才能在死後真靈長存不滅。

而所謂的‘殿上人’顧名思義,就是能允許升殿,進入天皇殿內參與朝會的朝官。

這不但能大幅提升他們的家格,更可讓他們在死後成為真正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