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軒選擇的決戰之地,就在南昌北麵三十裏的一片平地,依托著幾座山丘列陣。

南昌城周圍都是平原耕田,剩下的要麽是泥沼爛地,要麽是低矮山丘,沒什麽有利地形可以依仗。

不過這些耕田爛地,就是最有利於神機左右營的地形。

此時恰值初夏,水田中土地鬆軟濕滑,踩下去就是一個深坑。

當神機左右營分成一百個線列陣在田埂上展開,前方三百八十丈的射界之內,就是一片難以逾越的死亡陷阱。

寧王也意識到李軒給他安排了一個可怕的陷阱,可他卻不得不強令全軍向前,準備向對麵那看似單薄的火槍陣列發起決死衝擊。

隻因這個時候,南昌失陷的消息已經在他的軍中傳播開來。

而在他們渡過贛江,往南昌進發的幾十裏途中,就有將近三千人從軍陣中逃脫了。

這還是寧王以親軍為督戰隊,全力阻攔截殺的結果。

寧王不敢想象,如果時間再拖延下去,自己的大軍會崩潰到什麽地步。

他唯一的勝算生機,就是利用兵力上的優勢,將對麵的神機營衝潰衝垮,奪回南昌。

不過在雙方大軍接觸之前,首先分出勝負的卻是水師。

就在贛江江口,操江水師提督段東轄下的兩萬八千水軍,大破寧王衛五萬舟師。擊沉戰船二十餘艘,繳獲戰船一百七十三艘,逼降三萬餘人。

李軒對這一戰果毫不覺意外,此戰段東雖隻調集了鄱陽湖一帶的水師,加上提前奉命趕至的揚州水師營,在兵力上屈居弱勢。

可這兩萬八千人,卻都是正兒八經的朝廷經製之軍,訓練有素,戰技嫻熟,且士氣高昂。

他們的對手,卻多是寧王臨時征召的當地漁民。

寧王舟師的艦船戰具,倒頗是精良。其中還有三艘萬料內河炮艦,搭載大小佛朗機炮達四十八門,可以稱得上是內河水麵上的巨無霸。

可寧王為防朝廷偵知,根本就不敢將這些強大的炮艦開到江麵上演練。

以至於這三艘強大炮艦的水手戰兵,就連在戰場上找準方向開炮都很困難。

關鍵是朝廷水師還有龍族襄助,金闕天宮引動北方寒潮之舉徹底將龍族激怒,敖疏影在此戰中拋開了幾乎所有的顧忌,全力襄助大晉水師作戰。

所以當鎮東侯段東與揚州水師參將李炎隨後上岸,趕到李軒中軍所在的時候,兩人臉上都沒有一點大勝之後的喜悅。

此戰勝得過於輕鬆,沒法引發他們的任何心緒波動。

鎮東侯段東到來之後,卻對前方的戰事都置於不顧:“兩個月前,你母親曾經向我夫人提親,說是要為你下聘,繼承你們家的三房堂祖叔的一脈香火,由你兼祧。”

——這其實很扯,兼祧一般都發生在親兄弟,或者近支的堂兄弟之間,這堂祖叔實在隔得太遠了。

可誠意伯家與李軒,就偏能厚著臉皮做這種事。

段東心裏雖鄙薄不已,可另一方麵,他還是滿意的。

至少不是妾室,是八抬大轎抬入門的明媒正娶之妻,臉麵上過得去,不至於令死去的夏禦史臉麵無光。

說實話,自從夏南煙暴露紫蝶妖女的身份之後,他對這義女的婚事就沒抱指望了。

如今形勢峰回路轉,讓段東頗為驚喜。

段東對於誠意伯府家那位劉夫人的厚道,是非常欣賞的。南煙她能嫁到這樣的人家,實為福氣。

可這樁他期待已久的婚事,自劉夫人入京之後就沒有了下文,讓段東揪心不已。

“母親她曾將此事告知於我。”李軒無奈的撓了撓頭:“不過煙兒她不知有什麽顧忌,或者是小侄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對,她至今都沒有應允。”

段東當即了然,李軒的意思是這樁婚事,他本人是知情心許的,出問題的是他家的那個義女。

段東就不禁不悅的蹙眉,心想煙兒這孩子,到底在搞什麽名堂?

不過女兒家的心事,他這個當爹的不好問,也不好催逼,隻能回頭讓自己的夫人出麵。

李炎則是看著望遠鏡內越來越近的寧王軍陣列,一陣凝眉:“二位,敵方軍陣距離已不到四百五十丈,李軒你是不是先顧一下軍情?”

他知道鎮東侯很在意他家的那個義女,可這樁事是否能等到戰事結束再說?

“有什麽好顧的?”鎮東侯段東老於軍伍,水陸皆能,他往前麵看了一眼,就一聲冷笑:“一群士氣低迷,軍心已喪的烏合之眾,給我萬人都能將之擊垮。一群土雞瓦狗,何需在意?”

他看出李軒的布置,也是以抓俘為主。

尤其那兩萬遼東騎軍,正在兩翼方向張開,他們嚴陣以待,躍躍欲試。

段東注意到這些騎軍都沒有穿戴甲胄,也沒有攜帶任何重兵器與弓箭。

這當然會極大的降低他們的戰鬥力,可相應的也能讓這些騎軍,在這片水田密布的戰場更輕鬆的奔馳驅策。

再反觀對麵,那些寧王軍將士的惶恐,畏懼與無奈都擺在了臉上。

更重要的是,寧王因急於行軍,他那幾百門紅衣大炮與佛郎機炮,都仍在了路上。

這二十餘萬大軍,居然連一門像樣的大炮都沒有,隻有一些便於攜帶的虎蹲炮可以依仗。

這樣的仗,換成他段東是寧王,也沒有一絲半點的勝算。

也就在寧王軍進入到三百二十步的時候,代替李軒指揮全軍的王源,已揚起了他手中的‘雁翎刀’。

“開火!”

當神機左右營排列於前方的兩萬人開始第一輪齊射,戰場上的眾多滑膛野戰炮也開始轟鳴。

隨著戰場上的青煙彌漫,對麵寧王軍的第一列,瞬時爆開大量的血霧。足足兩千餘人中槍倒下,那些炮彈則轟入密集人群,就像是割麥子般製造恐怖殺傷。

於是那二十餘萬寧王軍全軍大潰,所有人都在往後瘋狂奔逃。

此時的寧王親軍已經沒法再壓住陣列,他們本身也被那些勢如野獸般的逃兵衝垮,甚至還有許多人直接加入其中。

而在擊潰寧王軍之後,神機營四萬將士就沒再開火了。

第一輪齊射之後,他們就在王源指令下,齊刷刷的換上刺刀。

四萬把長槍如林,以山一般的氣勢往前徐徐推進。

兩翼的遼東騎士則紛紛策騎而出,開始包抄驅趕著寧王潰軍。

他們揮舞著馬刀威懾,同時高聲大喊:“汾陽王殿下有令!放下兵器,跪地不殺!汾陽王殿下有令!放下兵器,跪地不殺!”

這些騎士所過之處,那些潰軍一片片的跪倒在地。沒有跪下的,則直接被砍下人頭。

此時的李軒,又掠空而起:“二位稍待,我去找那位寧王殿下敘敘話。”

二代寧王也是天位之身,武力超絕,又身具龍氣。在場的眾人中,就隻有他與敖疏影,能夠與之正麵對抗。

……

與此同時,寧王虞奠培正在飛空奔逃。

隻是當他逃遁到百裏之外,贛江河口的時候。

寧王虞奠培卻忽然放棄了,他麵無表情的停了下來,停在了江畔旁的一個山丘上。

此時虞奠培的眼中,滿是苦澀與絕望:“汾陽王的兵鋒,果然天下無雙,本王算是領教了。鐵先生你走吧,往東麵逃,不能再沿河走。襄陽那邊怕是也守不住,你可去關西尋沂王虞見深。

虞見深此人性情頗類光武帝,有著識人之明。你在他的手下,一定能一展長才。”

“殿下!”跟隨在側的鐵麵人不禁吃了一驚:“殿下何出此言?今日殿下雖敗,可隻需我等留得有用之身,遲早能東山再起。

殿下,昔日漢高祖屢敗於項王之手,危急時身側不過十數騎,可最終還是能戰而勝之,定鼎乾坤。光武帝入河北,身邊隻有數騎——”

“可我現在的心情,大約類似於項王。至今思項王,不肯過江東。”

虞奠培苦笑道:“先生以為我日後,真有希望再問鼎天下?”

鐵麵人不由啞然,同時悔恨不已,羞慚交加。

他認為今日寧王之敗,都是自己的過錯,他又一次低估了李軒。

寧王虞奠培將隨身的法器與乾坤袋,都丟給了鐵麵人:“將這些都帶走,我知道你與李軒,與朝廷有著血海深仇。那虞見深雖是太宗血脈,可這世間唯一能平反你先祖冤屈的就是他了。”

鐵麵人接過之後,卻是麵現猶豫之色。

寧王虞奠培則揮了揮手:“去吧!再不走就晚了。放心,本王乃是天子親藩,隻要本王肯降,給李軒天大的膽量也不敢動我分毫。本王日後,無非就是一個圈禁之局。”

他的唇角冷挑,現出嘲諷之意。

朝廷那孤兒寡母,敢冒著‘不仁’之名,斬殺他這個太祖血裔,宗室親王麽?

鐵麵人再沒猶豫,當即飛空而去。他遵循寧王的吩咐,頃刻間就消失在遠處的群山與密林之間。

隻是在最後離去時,鐵麵人回頭往南岸看了一眼。

他的瞳孔中除了不甘之外,還有一抹厲色。

——孝陵之仇,他遲早會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也就在不久之後,李軒禦空而至。

他麵無表情,上下看了寧王虞奠培一眼:“怎麽,不逃了?”

寧王虞奠培的麵皮微沉,然後就不在意的一聲冷哼:“今日之戰,是本王輸了,可你能拿本王如何?”

他漠無表情的揮了揮袖:“護送本王回南昌吧,你如敢怠慢,本王他日定當述之宗廟。”

可就在下一瞬,寧王虞奠培望見了李軒臉上那充滿諷刺的笑意。

他麵色微變,發現一道恢弘拳力,正往自己遙擊過來。虞奠培下意識的想要抵禦,卻發現自己抵禦的念頭已經被閹割。

就在六十分之一個呼吸之後,他的頭顱就被李軒的無匹拳力轟擊成血粉。

李軒此時則背負著手,神色從容淡定的看向了贛江對麵的山野。

似寧王這樣的麻煩,他可不會留下來惡心紅裳,惡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