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之後,當李軒終於從侯府後麵走出來的時候,於傑發現這位冠軍侯的兩隻眼圈略微發黑,臉上也有幾道劃痕。

由於天位級的武意殘留,李軒一時間竟無法恢複。

於傑知道緣由,卻隻能視如不見,他麵無表情的問:“冠軍侯剛才是去見了長樂長公主?”

李軒聞言神色訕訕,不過他接下來還是坦然道:“是去見了公主,我二人討論了一陣兒國政。”

於傑心中不由冷笑,剛才李軒那模樣,可不像是在討論政務。

如果換在他年輕的時候,在望見剛才那一幕之後,是一定會具本彈劾李軒與長樂長公主行為不端的。

可他現在不是禦史,不是禮官,也不是科道官,而是大晉開國以來權柄最盛的兵部尚書。

於傑知道這封彈章一上,這朝堂會更加混亂。

由於襄王謀逆案,大晉朝的官員本就已無心政務,如果再出這麽一個醜聞,那接下來三五個月,朝堂都別想消停下來。

除此之外,於傑對於這兩人的‘奸情’也有所猜測,知道是與半年前虞紅裳遇襲有關。

所以這樁事嘛,其實怨不得李軒。

於傑隻能在私下裏勸誡當事人:“請問冠軍侯何時娶公主過門?這樣拖下去可不是辦法。”

李軒聽到這裏,就不禁苦笑。

他今天其實真沒做什麽,是清白的。

關鍵是虞紅裳不讓,這半個月來,虞紅裳雖然在李軒的攻勢下給了他幾分好臉色。

可不知怎的,虞紅裳是怎麽都不肯讓李軒碰她的身子。

於是今日李軒下了大功夫,哄得虞紅裳情迷意亂。可結果還沒動真格,就被於傑攪擾了。

“怎麽說呢?”李軒撓了撓臉:“我有探過陛下的口風,不過陛下好像不願意。”

他所謂的試探,其實是想要‘兼祧’,就是兼祧兩房,兩個正妻的意思。

甚至兼祧三房也是可以的,可惜李家的支脈大多都無斷後之憂,讓李軒深深煩惱,在想著多認一點李家的遠親。

李軒依舊在做著三妻四妾,齊人之福的美夢,他認真想過了,自己做駙馬也不是不行,卻不能被限製住了。

他欠下了太多的情債,不想身邊的幾個女孩沒有結果。

不過這結果可想而知,天子就沒給他好臉色,直接黑著臉拂袖離去,然後罰俸一個月。

“陛下不願?”於傑皺了皺眉,麵現疑惑之色,隨後他就微一搖頭:“此事我會詢問天子。”

於傑認為自己不能偏聽偏信,這位冠軍侯雖然是理學大儒,浩氣琉璃,卻絕非那種真正意義上的誠實君子。

他很少說謊,卻能用‘真話’將人戲弄在股掌之間。

接下來,於傑就隨著李軒前往神機左右營的營地。

為方便訓練,李軒已經將兩個大營合在了一起。除了一部分左營將士需要駐守於宮內之外,其餘都放在此地操訓。

而於傑這一路巡視下來,還是很滿意的。

這位冠軍侯雖然將許多時間放在女人的肚皮上,可對於神機左右營的掌控力卻很不俗。

除了那八千新募之軍之外,其餘將士都已能嫻熟掌握‘符文燧發線膛槍’的射術,達到李軒定立的標準——百息之內開火十次。

且哪怕是李軒掌握不到一個月的神機右營,在操訓‘線列射擊’與‘空心方陣’的時候,也似模似樣了。

唯獨在‘刺刀術’方麵略顯生澀,槍械刺刀的使用方法與長矛類同,可又有微小的區別,這些神機右營將士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嫻熟掌握。

關鍵是李軒對神機營的各部都能做到如臂指使,且在將士心目中卓有威信。

其實要把兵帶好很簡單,足衣足食足餉,然後保證公平,能夠做到這些,就能讓士卒樂於效命了。

李軒卻在這基礎上更進一步,在組織力上痛下苦功。

他知道古代軍隊與近代軍隊的最大區別,除了兵器之外,就是‘組織力’的不同。

於傑這一圈逛下來,就對神機左右營的戰鬥力,做到心中有數。

接下來他又與李軒聯袂求見天子,在平台召對。

所謂的‘平台’,就在建極殿的後門,一個不大的石台上。

這是太宗谘詢大臣軍政事務的場所,尤其是問詢地方封疆大吏,召對軍務。

於傑就著一張巨大的輿圖侃侃而言:“自景泰十三年初大勝以來,大晉與蒙兀之間的攻守態勢,已經恢複到正統三十九年之前。

可如今我大晉軍的軍心士氣與戰鬥力,遠非是軍製敗壞的正統年間可比。所以臣料定蒙兀人已無力攻入宣府,窺伺京城。他們的目標,很可能是寇掠大同,太原,或者河套。”

景泰帝也深以為然:“那麽以卿之見,如果蒙兀人果真在三月入寇,我大晉該如何應戰?”

於傑就躬身一禮:“臣以為,此戰我大晉半步都不能讓。最好是能在國土之內籌劃一次殲滅戰,繼續消耗蒙兀國力。

所以臣準備將‘十團營’的七個團營,及‘三千營’,提前調至太原待命。並由陛下親狩太原,與臣一同坐鎮於此。如此一來,無論蒙兀人的兵鋒指向何方,我大晉都可及時反應。”

‘十團營’的七個團營,就是十萬人馬;‘三千營’則是京營中的精銳騎軍,也有十個團營,一共三萬騎。

——這就是京營中一半精華。

其實以於傑之意,是不願這麽被動防守的。他更想要主動出擊,攻入草原。

可朝廷諸臣因土木堡一戰,對於出征草原有著很深的陰影。

於傑哪怕隻透露些許風聲出去,都會召來巨大的反對聲浪。

“那麽京師呢?”

景泰帝繼續問道:“朕已經讓人看過承德千戶所,果然大變在即。一旦遼太祖陵二十餘萬屍軍鐵騎臨至,對京師威脅巨大。此地距離京師,就隻有不到一千五百裏。”

於傑卻已胸有成竹:“承德千戶所至京城,要麽是經古北口鐵門關南下,要麽是走喜峰口。這兩處關城可交由冠軍侯,及其麾下神機左右營鎮守,再以附近衛所軍輔佐,可保萬無一失。”

李軒就唇角抽了抽,心知少傅於傑還是不相信‘神機左右營’的野戰能力。

這位更看重的,還是神機左右營擁有的強大火力。

那些‘符文燧發線膛槍’用於防守關城,的確是有著巨大的優勢。

可李軒更希望能率軍主動出兵承德千戶所,提前將承德千戶所的亂源打垮。

他已經就此事三次建言天子,卻都被天子拒絕。

景泰帝對‘神機左右營’的看法與少傅於傑類同,不太看好這支全火器部隊的野戰能力,尤其是麵對騎軍時的戰力。

所以李軒也就懶得再開口說話了,反正這兩位不會信他,也不會同意。

“可!”景泰帝微一頷首:“朕會下旨內閣,由冠軍侯李軒暫攝‘鎮薊大將軍’一職,主導山海關至居庸關一線防務,北直隸所有‘衛所’悉數聽其調遣。

朕坐鎮太原期間,依舊由長樂長公主擔任監國,主掌京師防務,並由武清侯梁亨、元貞侯曹雍,兵部左侍郎商弘三人協理。”

這三人二武一文,都頗得景泰帝信任。

武清侯梁亨不用提,元貞侯曹雍乃是北方將門,靖難勳貴中少有的帝黨中堅。

十三年前景泰帝登基時,得此人鼎力擁護,所以天子一直倚重有加。

這位也擔任著京營都督同知,五軍營就是由其主導。

不過從景泰八年起,元貞侯曹雍就重病不能理事。

他年事已高,達一百三十五歲,多半是進入‘天人五衰’的境地了。

至於兵部左侍郎商弘,這位雖然與沂王親近,景泰帝卻信重他的高潔人品與大局觀。

某種程度來說,商弘比之那些性情桀驁不遜的武將更可靠。

也因此之故,商弘與高穀,蕭磁一黨一直保持著距離,以孤臣自詡。

李軒卻當即反對:“陛下,少傅!別忘了遼東,蒙兀人對女真諸部,還有我遼東都司轄下領土,可一直都是垂涎欲滴。

武清侯梁亨武勇有謀,守在京城實在太浪費,不如令梁亨出鎮遼東,以防不測,也可從側翼威脅蒙兀人。另調宣府總兵朱國能入京代替其職,臣聽說半年前,朱總兵也身登天位。”

在天子及於傑都出鎮宣府之後,京城必定空虛。他豈能在這個時候,將武清侯梁亨這個心頭大患留在京城?

景泰帝與少傅於傑對視一眼,都現出無奈之色。

他們有些無法理解李軒對梁亨的敵意與防備。

不過景泰帝在稍稍沉吟之後,還是微一頷首:“就依冠軍侯之意。”

幾人三言兩語間,就已定下了三月末應敵的大致方略。

李軒有事要忙,隨後匆匆離宮而去。

少傅於傑此時則神色一肅,看著景泰帝:“陛下可知冠軍侯與長樂長公主之間的私情?他們這樣可不是辦法。為國家計,為朝堂計,陛下不妨讓他們早日成婚。”

景泰帝則是麵色沉凝,一聲苦笑:“此事冠軍侯已經試探過朕的口風,卻被朕堅拒了。”

他望見於傑臉上的錯愕之色,於是又一聲輕坦:“正是為國家計,為朝堂計,朕才不能讓他們成婚。少傅你不知,如今包括江雲旗在內的數位名醫,都斷定朕如再不精心修養一段時間,療養舊傷,未來多半壽元堪憂。

所以預計未來十年之內,朕都會不定時的閉關,期間隻能讓紅裳代朕監國,處理朝堂政務。此外還有皇孫虞祐巃,我兒見濟暈迷不醒,且沒有妻室。

而朕之皇後已經因廢太子一事僻居別宮,每日青燈古佛為伴,不理世事;皇妃杭氏則懵懂不知事,易為人所乘。所以朕欲將皇孫也交由紅裳撫養長大。”

少傅於傑不由皺眉,陷入凝思。

景泰帝則含著愧疚的看向了遠方:“可如果紅裳與李軒大婚,群臣豈能容許她出掌監國?豈能容許她撫養皇孫?又豈能容許冠軍侯掌握軍權?所以在祐巃十八歲成人之前,朕隻能委屈他們了。”

其實他還有個緣由沒說,這與虞祐巃的身世以及生父有關,這讓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容許這一婚事。

所以景泰帝愧對愛女,也因此對虞紅裳與李軒之間的事視而不見。他若連這都要插手限製,豈非是殘忍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