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金闕天宮的來人,卻非是之前的玄武宮主練靈仙,而是‘青龍宮主司神化’,這是一位麵貌清雋,仙風道骨般氣質的中年男子。

此人拜訪冠軍侯府的時候,李軒正在附近酒樓,宴請兵部武選司郎中馬成化,戶部山西清吏司郎中李源,還有現任的山東巡鹽禦史張田。

所以李軒在得知青龍宮主司神化登門拜訪的時候,也沒有怎麽在意,隻讓李大陸好生招待。

他沒有將這幾個貴客丟下不管,跑回去麵見司神化的道理,趕過去巴結討好麽?

李軒知道自己在金闕天宮許多人的眼中,就是禍亂天機之源,所以早早就判明立場,將金闕天宮劃定在敵人的範圍。

這種敵人,沒必要給他們太好的臉色。

所以李軒對眼前三位客人的重視,遠在那位青龍宮主之上。

別看這幾人職位不高,都隻是四五品的官員,卻都是在朝中執掌重權的存在。

兵部武選司自然不用說,那是主掌衛所軍‘選授考課’的機構。

五軍都督府也掌握著天下武官的任免升調,卻需兵部武選司的副署才能生效。

山西清吏司郎中則執掌山西一省的稅賦錢財,其權柄之大,遠超於現代的稅務總局。

至於山東巡鹽禦史,那就更是都察院中權柄最重,最肥的差事。

可結果司神化卻沒在他的冠軍侯府等候,而是直接跑了過來。

李軒對此是無可無不可,心想這位青龍宮主願意在酒樓門外等那就等吧。

他現在與這三位議的事,可不方便讓此人旁聽。

“所以冠軍侯的意思是,將這幾年發出去的鹽引加以甄別,然後廢除?”

巡鹽禦史張田此時微微皺眉:“可這不好辦呐,會得罪很多人。”

李軒卻笑著敬了一杯酒:“是會得罪一些人,可這些人不大多都關在牢獄裏麵?之前的夏廣維禦史平反案,北直隸與山東一帶的許多鹽商都進去了一大半。

張大人,這幾年的鹽政之亂,你也是有數的。那些鹽引發放,多是營私舞弊的結果。如今這天下間的正規鹽商,無不都盼著朝廷有人撥亂反正,主持公道。

如果大人能將這幾年的鹽引加以清理,重新發放,相信許多人都會對大人感激涕零的,這也會使天下因鹽政而苦的百姓受益。”

巡鹽禦史張田聽到了這裏,就心神微動,他明白李軒的意思。

如果能將這些鹽引廢除之後再做分配,那就等於是再一次分烙餅。

這對於朝廷,對於百姓,對於鹽商,對各方權貴,甚至對他本人,都無疑是極有好處的事情。

他這個新近上任的巡鹽禦史,正需要政績來鞏固。

可張田還是有些遲疑:“說來張某亦有此念,問題是大將軍梁亨,據我所知,這幾年分發出去的鹽引有很大一部分,都落入梁亨與他親近之人的手中——”

他的語聲卻在此時戛然而止,隻因巡鹽禦史張田想起了最近,李軒與梁亨之間的恩怨。

這位冠軍侯,可不在乎那位前任的鎮朔大將軍。

張田甚至開始在心裏猜測,這位建議他清理鹽政,是否正是為針對梁亨?

“即便是大將軍,也得守朝廷法紀嘛!”

李軒手捏著酒杯,笑意森冷:“張大人,如果這位大將軍膽敢做什麽,李某絕不會坐視。”

張田頓時就心中有數了,心想這位果然是在對梁亨下手。

他在稍稍凝思之後,就抱拳道:“冠軍侯此言有理,隻是這樁事畢竟關涉重大,請容張某仔細想一想。”

他心裏麵已經偏向於李軒,畢竟這位冠軍侯,無論是在朝中的權柄,聲勢,還是能調動的天位高人,都全麵占優。

他又是理學護法,以《格物》,《原道》二文震驚天下的當世儒家之望,張田身為一個儒生,對李軒天然就有親近感。

李軒他年紀如果再大一點,修為再高一點,再寫出一些經典出來,是有望成為儒門亞聖的。

關鍵是對方要求的事正大堂皇,沒有任何有虧私德之處,且是對天下百姓都大有裨益的事情,可以有效打壓鹽價。

可此事畢竟是關係到自己的未來前程,身家性命,張田不能不謹慎行事。

李軒隨後又看向了戶部山西清吏司郎中李源:“我聽說梁亨族中的橫梁鏢局,在山西的生意做得很大,幾乎所有的生意,他們都要插一手?”

李源聽了之後就不禁暗暗一笑,知道該輪到他了。

不過他卻非但不惱,反而喜悅於心。

他在朝中沒有太深的背景,是靠著踏實能幹,以及上司蕭磁的倚重才走到這地步的。

可李源與戶部尚書蕭磁並非一黨,他不願與廢帝、廢太子攪合在一起。

蕭磁也隻是仰仗他在理財與度支上的能耐,才讓他主掌山西清吏司。

可隨著朝中皇統承繼的爭鬥越來越激烈,李源已經從上司那裏感受到越來越重的壓力。

李源對這個結好冠軍侯的機會很看重:“這橫梁鏢局的確豪橫,如今山西一代的所有商隊,貨運等等,都必須請橫梁鏢局的人押送,否則一定會出事。

即便朝廷的糧車,也需要請一些橫梁鏢局的鏢師坐鎮。關鍵是橫梁鏢局在山西也立得住,他們有九千多名趟子手與三千多名鏢師,其中高手如雲。除此之外,還有大將軍梁亨的三千精銳家丁為後盾。

所以這橫梁鏢局不但霸絕山西,在塞外,關中,河南,河北一帶都是赫赫有名,天下間無人敢打他們的主意。”

“三千鏢師?九千趟子手?這豈非是等同私軍?”

李軒神色平靜的問:“大人以為,山西一省的押運事務,都壟斷於一家之手,這是好事?”

“於朝廷於百姓而言,這當然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所謂店大欺客,山西的貨運費用是天下間最貴的,比之北直隸貴了三倍。”

戶部山西清吏司郎中李源搖著頭,他麵色凝然道:“這也使得山西一帶物價騰貴,明明朝廷在輕徭薄賦,可山西卻是民不聊生。”

李軒就微微頷首:“我已經與山西按察使商議,拜托這位嚴查橫梁鏢局的路引。可隻是這樣還不夠,我希望戶部在山西的一切押運事務,從今日起將橫梁鏢局排除在外。”

在大晉朝,路引是很重要的東西。百姓如果沒有官府下發的路引,是沒法離開本地的。

即便是舉人秀才這些有功名的人,在去外地的時候,也得與官府打聲招呼。

那橫梁鏢局一萬多人,不可能人人都有路引。

“不瞞冠軍侯,我是希望為山西除此惡瘤的。”李源神色凝然道:“在戶部來說,也不希望多花這筆冤枉錢。問題是那些糧草與物資的安全,我擔心會有後患。

據我所知,在山西一帶,至少有三家馬賊與梁府有涉。他們有將近一千多騎,有時候梁府的家丁,也會加入其中。”

李軒聽了之後,就唇角微揚:“所以這筆錢,還是得花。在事態平息之前,我會讓神器盟來承接朝廷的糧草貨運,直到山西一帶安全為止。”

戶部山西清吏司郎中李源就再無猶疑:“成!李某回去之後,就將文書下達各地倉場!”

這個時候,那位一直沉默的兵部武選司郎中馬成化,忽然開口問:“據我所知,大將軍梁亨的三千家丁部曲,全是靠著他手中的鹽引,還有橫練鏢局來供養。

冠軍侯一手斷他兩大財源,是想要拆散掉鎮朔大將軍麾下,這曾經立下赫赫戰功的三千家丁?”

他對李軒就沒旁邊兩位客氣了,最近李軒所在的中軍都督府,與他們兵部的衝突齟齬,已經不止是一次。

不過雙方都是君子之爭,故而馬成化才會前來赴宴。

李軒則是眸現銳澤的問:“那麽馬郎中以為,如今鎮朔大將軍麾下這三千家丁,對於朝廷來說究竟是好是壞?

任由朝廷大將經營鹽務與鏢局,是否後患無窮?你們兵部難道還要坐視?”

他知道鎮朔大將軍梁亨,之所以能在鹽務與鏢局上有這麽大的成就,其實也有朝廷默許的緣由。

景泰初年,朝廷無糧無餉,衛所兵員又不堪戰,景泰帝與於傑隻能對梁亨搜刮錢財,供養私兵之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畢竟無論是鹽引還是鏢運,都是正規生意。

可李軒認為,現在是該撥亂反正,解決這種曆史遺留問題的時候了。

馬成化不由啞然,他想這當然是不妥的。

畢竟唐時的藩鎮之禍,就是武人掌握了財權所致。

雖然大晉從正統年間開始,武將豢養家丁就已是常態,可沒人能經營到如梁亨這樣的規模。

馬成化就苦笑道:“冠軍侯此言有理,不過這兩樁事,我似乎都幫不上忙?”

李軒就笑道:“幫得上忙的!馬大人不認為這三千家丁,如果任其流散於外,無人管控,豈非是很可怕的事情?

我知道大晉為應對那位麓川土司,意圖在雲南練兩萬募軍,朝廷能不能招募一些過去?還有,大將軍梁亨之侄梁彪武勇過人,閑置不用實在太可惜了,能不能將之調往雲南,任一實職?正可應對麓川之變。”

馬成化聽到這裏,就想這位手腕果然一如傳言,狠辣陰毒,卻又正大堂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