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時間之後,廟祝謝瑩的身軀已經被燒成殘渣。

左副天尊則蒼白著臉,坐在角落中一言不發。

此時在座群臣都對這位左副天尊暗含惱怒,如果數日前,這位沒有將李軒排除在外,京城的亂局絕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還有文忠烈公,是他們最敬重的儒門前輩,卻因這位的左副天尊的無能遭遇不白之冤。

可左副天尊畢竟是身屬六道司,輪不到他們處置,隻能指桑罵槐的擠兌幾句之後,就將之視而不見。

上首處打的禮部尚書則看著文廟的方向,驚歎不已。

“——時危見臣節,世亂識忠良。投軀報天下,身死為國殤!這是冠軍侯書就?果然是天下之才,獨占八鬥。”

作為主持天下祭祀的大宗伯(禮部尚書),文廟那邊第一時間就將投入張巡神位前的文卷內容,以信符告知於他。

曾經三元及第的商弘也深深驚異:“好一個‘此去泉台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全詩氣勢霸烈剛猛,浩氣衝霄!

想必張文忠公再生,也一定是這般的想法。這樣的詩,唯有冠軍侯才能做得出來。”

兵部尚書於傑則是直視李軒:“地府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是他最在意的事情。

四日前李軒統率數名天位進入幽冥,結果昏迷至今。

京城之內極少有人知道這件事,於傑卻正是其中一員。

“我現在知道的還是很有限,疑似有接近極天位境的魔頭出手幹涉地府,引發文忠烈公一身毒火,文忠烈公不得不在壓製毒火的同時,全力與之對抗,這就給了他人可乘之機——”

李軒把情況簡要的介紹了一番,然後掃望在場諸臣:“白蓮聖母唐賽兒正以她的‘妙善無極真空佛國’覆蓋地府。據其所言,似乎還要建‘地上佛國’。可她接下來到底會怎麽做,我不清楚。”

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禁變了顏色,他們知道北京地府中,可能出現極大的變故。

卻絕沒想到下麵的情況會這麽惡劣,這麽嚴重。

次輔高穀當即捏斷了他的胡須:“地上?她難道還準備將她的佛國覆蓋陽世?”

商弘則皺著眉頭:“監國殿下,此事不可不慮,唐賽兒乃我朝大敵,不但法力高強,還有著不死之身。哪怕是被此女掌握北京城冥土,情況也會非常可怕,後患無窮。”

陳詢則皺著眉頭:“極天位境?”

這個世界之上,怎麽會有接近極天位修為的人物存在?

自從數千年前那位‘祖龍’橫掃四方,將所有諸天神佛從這方世界逼走,又以秘法封禁世界,之後這世間,就再無極天位存在。

別說是極天位,大天位與中天位都隻有天下戰亂,群雄並起之時才會出現。

那個時節,天地間龍氣爭鋒,金闕天宮不敢貿然卷入,隻能放任自流。

長樂公主虞紅裳則閉著眼稍稍凝思,就開口道:“於少保,請你手持我父皇寶印,即刻起入駐‘天地壇’,隨時應變。蕭尚書,你們戶部要準備啟動‘天地壇’的一應材料。”

她說話的同時,直接從袖中取出了一枚刻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印璽,以法力送到了少保於傑麵前。

此物並無什麽神通異力,也不是傳說中的和氏璧,它隻是啟動天地壇的‘鑰匙’。

隻有手持此印,才能動用天地壇的力量。

少保於傑當即神色一凜:“臣遵命!”

戶部尚書蕭磁蹙了蹙眉,可也沒做任何推托:“臣這就去準備。”

天地壇的殺傷力極其強大,如果由於傑這樣的人物執掌,能夠在一萬二千裏外轟殺天位。

也是如今,大晉唯一能與極天位正麵對抗的力量。

可天地壇每一次開啟,都需消耗巨量的靈石,靈玉等等,一次的花費超過四百萬兩。

蕭磁想到他們從鹽商那裏抄來的錢,不過兩月時間就花銷一空,就不禁感覺肉疼。

可他更知道如今的局麵,絕不能吝嗇錢財。

長樂公主虞紅裳又掃望著諸人一眼:“準備啟動‘九鼎五龍混元大陣’,我需要九名大儒,分鎮九鼎,人選由內閣大臣決定。還有,禮部盡快擬定張文忠公的神位,交由內閣票擬。我需要這神位,能夠在地府中幫得上忙。”

九鼎五龍混元大陣是北京城的城防大陣,天下間最強大的防禦陣法。它的整體威能,還要遠勝過南京城的‘八門神水大陣’。

那是太宗年間建造,幾乎耗盡了當時大晉的國力,使得太宗不得不將親征草原之期推遲數載。

“除此之外——”此時的虞紅裳稍稍遲疑,就決然道:“請上皇與沂王暫時遷居文華宮,在偏殿暫居數日。”

“你放肆!”孫太後不由向虞紅裳怒目瞪視:“上皇的行止,何時輪到你來安排?他在南宮住得好好的,你讓他來文華宮做什麽?”

她其實知道虞紅裳的目的,是準備以正統帝與沂王虞見深作為人質。

如果她膽敢有什麽異動,虞紅裳第一時間就可對正統帝下手。

孫太後早就意識到她這個庶孫女,與景泰那個孽障一點都不同,反倒是與她的丈夫宣宗肖似。

宣宗雖以仁德著稱,卻絕不迂腐。他狠辣起來,是能夠將他的叔父,活活炙死於銅缸內的人物。

虞紅裳微一蹙眉,默默不語。

李軒知道虞紅裳需要遵守‘孝道’,不能主動開口與祖母抗辯。

大晉畢竟是以孝道治國,虞紅裳任何與祖母衝突的舉動,都會導致她大失人望。

李軒唇角微挑,以詫異的目光看了過去:“太後為何還在這裏?我大晉《皇明祖訓》有言,後宮不得幹政。”

孫太後當即就將那擇人而噬的目光轉向李軒,這一刻,她是真有了不顧後果,直接出手將這豎子當場誅殺的念頭。

良久之後,孫太後才勉力壓住了怒意:“這可不是什麽國事,而是我皇室的家事,本宮也管不得麽?”

“天子之家,家事既國事。”李軒‘嘩’的一聲打開那麵正氣歌折扇,一身浩氣輝煌:“諸位大臣還有事要議,太後沒有其它事的話,就請回駕吧。”

這個時候,他望見虞紅裳朝著他感激的笑了笑。

※※※※

地府之內,在東麵城牆上。

文忠烈公睜開了眼,滿含著欣賞之意。

“好一個此去泉台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他竟有著這樣的誌氣。”

文忠烈公相信這句詩,絕不隻是寫給張巡,也是李軒借以詠誌之語。

而李軒的這兩首詩,以及那近乎於琉璃色的浩氣,不但幫助了張巡凝神聚體,也讓他受益匪淺。

身上的七種毒火,強度已經稍弱於前。

最關鍵的是,朝廷已經斷絕了褫奪他神位之意,這就給了文忠烈公繼續與眼前此人對抗的信心與底氣。

“的確文采不俗。”

在文忠烈公對麵,那獨臂文士也嘖嘖讚歎,毫不吝嗇對敵人的讚譽之詞:“他如習文,必為當世文宗。”

“誠然可惜,他的先祖李樂興,本是三百年前文武雙修,俱有天位成就的大儒,可惜後人卻走了武途。”

文忠烈公歎了一聲之後,就目光冷冽的看著對手:“看來天意仍在大晉,這個天下氣運未絕。閣下,隻要我還在這都城隍神位上,就絕不會讓你得逞。”

此時他們兩人之間,看似是波瀾不興,風平浪靜,可其實對抗無處不在。

文忠烈公在極力阻止著白蓮聖母的佛國覆蓋,獨臂文士則是針鋒相對。

兩人的力量正在往四麵八方延伸擴展,在這片冥土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塊虛空中激烈交鋒。

文忠烈公眼前的黑衣人,固然有著極端可怕的修為,是當世中足以與金闕天宮正麵對抗的存在。

可文忠烈公生前,也同樣接近過極天位的境界。

他的信仰基礎,也遠比南京那位都城隍更廣大。

此時哪怕是被京城百姓唾棄,可在北直隸範圍內,也依然有著數以百萬的信眾。

這讓文忠烈公發揮出的力量,遠遠強過於南京那位都城隍。

此間是冥土之內,可以視同為他的法域神國。尤其當張巡的神智被李軒喚醒,擺脫對方與白蓮聖母的控製之後。

這個時候,那佛國覆蓋冥土的速度,明顯在放緩。從高處放眼望去,可以發現那上方‘琉璃天’與下方‘淨土’,都在不斷的發生爆炸,大量血肉爆裂,炸為粉塵。

那是張文忠公正在調動神力與冥土的權柄,與白蓮聖母對抗。

可惜的是這位才剛恢複,元神不穩,信仰不廣,神力有限。

“天意仍在大晉?現在說這話,還太早了。”

獨臂文士一聲失笑,他神情淡然的拂了拂袍袖:“在我想來,這次如果能讓朝廷拿下你的神位,那是最好不過。接下來可以讓我們輕鬆許多,可如果不能,其實也沒什麽妨礙。”

此時獨臂文士將一個拳頭大小,七彩斑斕,具有七竅的丹丸丟出:“我原本之意,是準備給老友你留下一線生機,在今日事後為你重塑魂體。從此以神將之身,助我滌**這世界。可如今,卻已別無選擇了。”

就在這瞬,那顆丹丸轟然炸開,化作七條劇毒火龍,盤繞住了文忠烈公的偉岸神軀。

文忠烈公卻麵色漠然,毫不意外,也沒有半點慌張之意。

這條毒龍固然讓他再次陷入了危機,可如今的形勢,已經比之前強了百倍。

且文忠烈公已經隱約感應,李軒的一身浩氣,已經初步達到了自己生前的純度——也就是以一氣敵七毒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