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巔,懸於雲端之上的金闕天宮內,在一座雲霧飄渺的高台上,一位年約四旬,一身儒衫的中年人正在中央的蒲團盤膝坐著,在他的前方是一張書案,書案前則是數十張碎散的紙片。

如果仔細看,會發現這些紙片並非是普通的紙,而是以某種獸皮製作,內蘊著非凡之力。

在這高台的南側,則立著兩個人,一位是五官秀麗,明眸皓齒的女子,她穿著一聲淡紅色的宮裝,氣質典雅清致;另一位則是二旬不到的少年,麵貌清俊,身負長劍,此時李軒如在,會認出此人正是他見過的那位禦劍少年。

此時一男一女卻都是神色專注,看著那儒衫中年的一舉一動。各自的眼中,又含著幾分憂意。

“起!”

隨著儒衫中年的一聲叱吒,那些碎散的紙張竟都紛紛匯攏,與龍卷風一樣席卷而起,又一片片落在了他身前的書案上。

接下來它們竟各自拚湊在一起,嚴絲合縫的對接聚合,化作一頁淡黃色的紙張。

而隨著這些紙張恢複,儒衫中年驀然一口鮮血吐出,其中有星星點點,潑灑在這些紙張之上。

與此同時,儒衫中年的麵貌,在這刻衰老了至少十歲,不但一頭黑發轉白,臉上也多出了許多皺紋。

那女子與禦劍少年當即眉眼微揚,一起走了過來,往那紙張上凝神注目。

“這是——”

禦劍少年的眼中,不由現出了幾分驚悸之意。

他發現這張紙上竟然全都是空白的,上麵本該滿滿當當的字跡,已經不見了蹤跡。

“這便是我等必須誅除李軒的緣由了。”

宮裝女子看著那紙張,眼神晦澀:“千秋筆寫下的未來,都已被他擾亂。如今隻能由你莊師叔損耗命元,正本溯源,定果為因,撥亂反正。”

此時那儒衫中年渾身上下都在燃燒著赤色的焰光——禦劍少年認出這並非是真正的火焰,而是魂火,也就是所謂的三昧真火。

儒衫中年的氣機隨之迅速衰竭,這使得那張黃紙上出現了兩行字跡。

“景泰十三年元月七日,景泰帝次子虞見濟薨於辰時三刻,死因未知。”

“景泰十三年元月二十九日,蒙兀入寇北直隸,張觀瀾駕馭浮空戰艦助攻獨石口,一日破城,亡者數萬。”

這兩行字顯現之後,那中年人又拿起了書案旁擺放的一隻筆。

這筆看起來平平常常,卻仿佛有千鈞之重。

當儒衫中年將它拿起的時候,他的臉上頓時就顯露出吃力的神色,而整個天穹星空,也隨之星力**漾,為之搖動。

宮裝女子見狀,不由麵色微凝。之前的兩行字,原本就在未來的曆史當中。

無論是虞見濟之死,還是蒙兀人的叩關,都是天道的意誌。儒衫中年做的,隻是讓這份天意再次顯現於紙上。

畢竟一位皇位傳承者的生死,也不能由他來定奪。一隻生死筆,更鎮壓不住天地龍氣。

可接下來,儒衫中年要寫的字,就是鑄造新的曆史。

“莊兄,你想清楚了!千秋筆確可書寫未來,幹涉因果,可除非是能順應天命,順應時序,順應大勢,除此之外,任何人為之舉,都會有著莫大損耗。

莊兄你現在的壽元,本就所餘無幾,經不起這樣的損耗。尤其李軒身周,有著眾多天位,所有關涉他們的人與事,都有著莫大因果。你要以此筆先果後因,自身也得遭遇極大反噬,可能性命不保。”

那莊姓中年人聞言,卻哂然一笑:“這有何妨?自數百年前那一戰之後,我這條命本就如風中殘燭,隻能依靠金闕天章苟延殘喘。若能以這廢人之軀撥亂反正,讓一切回歸正軌,莊某就舍了這條性命又何妨?”

他一點都不在乎的拿起了筆,開始在紙張上書寫。

禦劍少年凝神注目,隻見這莊姓中年首先寫的是‘景泰十三年元月八——’

他最初似乎想寫‘元月八日’,可無論如何都寫不出來,那些寫在紙張上的字跡都在須臾之後汽化消失。

直到改成了‘元月十二日’,才成功的留下文字。

接下來莊姓中年,又想寫‘靖安伯’三字,可依舊是無法寫出來。無不都是寫到‘靖’字的第三筆,那些墨痕就煙化消散,不留痕跡。

禦劍少年知道這應該是李軒自身具有的力量,權柄,因果,氣運與大勢阻撓所致。

那位靖安伯執掌文山印,又與數名天位有涉,以至於他這師叔以精血壽元撬動千秋筆,都無法鎮壓住此人的運勢,因果。

莊姓中年嚐試了幾次,麵色就漸漸蒼白起來,五官還溢出了絲絲血痕。

最終他還是改變了心意,將‘靖安伯’,換成了‘景泰十三年元月十二日,誠意伯李承基於午時二刻重傷暴斃!’

之後第二行,則是‘景泰十三年元月十三日,水德元君敖疏影被封鎮於鄱陽湖內’。

寫到這裏的時候,莊姓中年已經衰老到讓人心驚,他的眼袋與麵肌下垂,臉上全是枯樹皮一樣的褶痕。

可此人還未放棄,他依舊在嚐試書寫。

‘景泰十三年元月十四日,長樂公主虞紅裳死——’

可‘死’字還未寫完,莊姓中年口中就‘噗’地一口鮮血灑出。然後他整個人,都在須臾之後化為齏塵煙氣消散,這一行未完成的字跡,也在這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宮裝女子見狀,不由微微一歎。她探手將墜落的‘千秋筆’重新擺放在書案上,又將那黃紙攝起,然後就看著這張紙一陣失神。

此時這張黃紙上,共有四行字跡。

“景泰十三年元月七日,景泰帝次子虞見濟薨於辰時三刻,死因未知。”

“景泰十三年元月十二日,誠意伯李承基於午時二刻重傷暴斃!”

“景泰十三年元月十三日,水德元君敖疏影被封鎮於鄱陽湖內。”

“景泰十三年元月二十九日,蒙兀入寇北直隸,張觀瀾駕馭浮空戰艦助攻獨石口,一日破城,亡者數萬。”

禦劍少年的神色也傷感了一陣,可他隨後就忍不住看向了宮裝女子:“師尊,為何不與莊師叔說師妹的事情?弟子覺得,還是得盡早讓師妹脫離李軒的魔掌為好。師妹化身的玉麒麟在他手中,也是莫大禍患。”

宮裝女子卻搖了搖頭,將那張紙收入到袖中:“此事急不來的,你師妹現在不是無恙麽?事有輕重緩急之分,你師妹何時解脫,於大局何益?難道那李軒,還能用玉麒麟作什麽文章?

他在儒門中的地位還能高到哪去?難道還能取代虞子,做亞聖,做聖人?他要真敢這麽做倒是一件好事,我們有無數方法讓他身敗名裂。”

她背負著手,眸光冷冽的看向高台之外:“可此人既無此意,你師妹呆在他身邊又有何妨?反倒是這誠意伯,操江水師提督李承基,乃是他的根基。這敖疏影,是他如今最大的外勢。不剪除他的這些羽翼外勢,我等要何時才能將此人除去?”

她想如今千秋筆的‘果’已定下,接下來靜待好戲。

※※※※

景泰十三年元月七日的清晨,江雲旗跟隨在一位傳旨太監的身後匆匆入宮。

當他來到宮門口處,就見虞紅裳的身影,正在宮門口等著他。

江雲旗發現這位長樂公主的俏臉青白一片,眸中也透著幾分惶急之色。

“殿下,太子殿下他究竟是怎麽了?”

江雲旗的臉上,顯出了些許不解狐疑之意:“能否跟我說說病情?”

那位傳旨太監一大早就闖入他的醫館,請他盡快入宮。此人隻說是太子病重,請他入宮為太子看診。

可具體是什麽病,什麽樣的症狀,這位傳旨太監卻一概不知。

“太醫院的人說是腦瘤,可我不知真假。”

長樂公主眼神茫然,甚至是含著幾分恍惚:“其實七天前就有征兆了,我弟弟見濟被冊封為太子的當天,就流了許久的鼻血。可當時他未在意,我父皇也未放在心上,隻讓兩位年老的禦醫給他看診,就沒有繼續過問。

隻因見濟他幼年的時候,就常常流鼻血,到了十二歲之後,經由真如和尚調理身體,才逐漸改善。可在這之後,他時不時的還會流鼻血。所以別說是父皇,我與母親也沒怎麽在意。”

“可這七天當中,見濟一共流了三次鼻血,到了今日清晨,見濟他不但鼻血橫流,更是嘔血不止!太醫院的那些禦醫都說,之前的‘真如和尚’,也就是死於孝陵的那個建文餘孽,是以虎狼之法壓製住了見濟的腦瘤之症。如今爆發起來,其勢就更加凶猛,可我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不是實話。”

江雲旗蹙了蹙眉,然後加快腳步,往東宮的方向行去。

年前廢太子虞見深退位之後,就主動從東宮搬離。二皇子虞見濟則是在元月五日,從景泰帝之前居住的郕王府搬入東宮。

結果這位入主東宮才短短兩天,就出了這種事情。

江雲旗一邊走,一邊繼續問:“殿下他可用過藥了?”

“已經用過了,什麽靈丹妙藥都用過,但都沒有用。”

長樂公主臉色蒼白:“我們還準備了一枚據說可使死者複生的‘六煉大還丹’,可那些禦醫他們說為時已晚,人之大腦是神魄居所,大腦衰亡,也會使神魄受損。

偏偏見濟的修為,還沒到七重樓陰神之境,靈魂必須依托肉身才能存在。‘六煉大還丹’雖能生死人,肉白骨,卻沒法恢複他散去的神魄。”

他們說話時已經走到東宮寢殿,就在江雲旗邁入門檻之刻,他聽到裏麵一片哭嚎之聲。

殿中守著幾個禦醫都臉色蒼白的立著,那些太監則都跪伏在地上哀嚎。

旁邊還有一位史官,在紙上奮疾書。

“景泰十三年元月七日,太子虞見濟腦瘤發作,薨於辰時三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