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遮天?”

權頂天的目光,已朝著問心樓的方向望了過去。

他的視線穿越過了重重阻礙,直接洞至到問心樓頂,當那個落拓不羈的身影入眼,權頂天的瞳孔頓時一凝,那一身浩然正氣就驀地澎拜而起,直貫雲霄。

“給我放開!國子監內,容不得你放肆!”

他那磅礴浩氣,竟在半空中凝聚出一個個紫金色文字。

李軒凝神注目,發現那赫然是《易經》的內容。最後化作一口紫金色的八卦圓盤,朝著樓頂轟然墜下。

隨著那太極旋動,陰陽逆轉,整個問心樓的頂層,都被巨大的力量絞成粉碎。

可樓上的李遮天,卻是毫發無損,他一手繼續往‘問心鈴’抓過去,使得銅鈴的周圍,發出陣陣氣浪爆響,同時斜目往明經堂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一聲嗤笑:“浩氣真形?倒是有點能為。昔日的漏網之魚,距離天位居然也隻有一步之遙了,倒是不枉我當初放你一馬,可就憑你,也想要攔我嗎?”

他微一拂袖,就以數道蒼茫刀氣,將那紫金八卦圖全數轟散。

同時那問心樓的上空,赫然就顯露出一把龐大的黑色長刀。它長不知多少丈,橫貫於天地之間,刀柄向上,刀尖在下,那刀身則充斥著虛無之意。它不但本身昏暗無光,更將此地所有的光都全數抽走,使得雨花台周圍十裏,都失去了光明!星光,月亮都盡被遮蔽。

這一刻,高空中的雲霧也被攪動,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更有一股凶橫無匹,靡堅不摧的刀意貫空而下,使得權頂天的口中驀地吐血,眼中則微現紫意。

“放肆!”

“猖狂!”

此時這殿堂之內,不但童林兩位司業的神色暴怒,那德雅居士方明與敬園先生孔修,也都麵色青沉。

四人的浩氣都在同一時刻透體而出,都形成了巨大的赤金巨柱,充塞於天地之間。

而那童姓司業,更是顯露出僅遜色於權頂天的浩氣修為,那磅礴浩氣,竟隱隱形成了一座金鼎之形。

他的眸中,更是泛出了赤紅光澤:“今日之國子監,可非是昔日之國子監!邪魔外道,你膽敢壞我理學道統?”

問心樓頂的李遮天聞言,不禁一聲失笑:“的確已今非昔比,是感覺更弱了。”

轟!

隨著一聲震鳴轟響,那才剛生出雛形的金鼎,就被橫空斬至的刀意粉碎寂滅!

那童姓司業不但七竅溢血,他肩側處更是現出了一道漆黑色的刀痕。

“至於這問心鈴,我昔日能毀一次,今日也同樣能毀一次!”

此時他的袍袖一拂,就將那虛空中穿擊過來的一口浩氣金劍,拍成了粉碎。

那正是由權頂天所發,這位雖被李遮天的刀意壓製,卻無時無刻不在籌謀反擊。

而李遮天,也再次側目看向了明經堂。

“有點小覷了你,然則吾長刀所向,天地莫敵,六界沉寂,你們的能耐還不夠!”

這一瞬,那明經堂的屋頂都爆裂開來,碎散成無數粉末,紛灑而下。

這個時候,不但幾位大儒的身上,都或多或少的現出了刀痕。在場的數千監生,也感覺到了橫貫此間的巨大念壓。

大殿內外那些依舊盤膝坐著的儒生還好,可那些已經站起身的,此刻卻都是‘轟’的一聲,無一例外的被那磅礴恢弘的刀壓,壓到跪落在地!

即便神魄之力遠超常人的李軒,也感覺神念中陣陣刺痛。

此時就仿佛是一柄刀,正懸在自己的頭頂,那淩厲的刀鋒,則已破入他的顱腦當中。

眾人當中,唯有權頂天逆著刀意,長身站起。他的身上,不斷的現出一絲絲的黑痕,從嘴角溢出的血,也染紅了胸前的衣襟。

“聖人曰,匹夫不可奪誌也!亞聖也有雲,威武不能屈!”

這一刻,權頂天的胸前已經裂開了一條隱隱可見心髒的黑痕,而他的周身,更燃起了赤金色的火焰:“但凡權某在一日,就容不得你李遮天猖狂。”

此時在明經堂的上方,那紫金八卦圖竟然再次凝聚成形,將李遮天的刀意刀勢,強行頂出到這明經堂外。

可此時在場的絕大多數國子監監生,都在這刻麵色漲紅,義憤填膺。

“祭酒大人不可!”

“老師——”

龍睿與王靜都已紅了眼睛,二人都知此刻的權頂天,已是在燃燒命元。

也就在這刻,他們對麵的江左表率甄煥鬥,開始大聲吟誦:“餘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廣八尺,深可四尋。單扉低小,白間短窄,汙下而幽暗。當此夏日,諸氣萃然——”

李軒聽出,這正是文忠烈公《正氣歌》的前序。

就在甄煥鬥的第一句之後,堂內的應合之聲,就已此起彼伏:“雨潦四集,浮動床幾,時則為水氣;塗泥半朝,蒸漚曆瀾,時則為土氣;乍晴暴熱,風道四塞,時則為日氣——”

他們的聲音逐漸匯成一股,那數千人的浩氣,也逐漸匯聚為一,並與在場五位大儒並氣連枝,如紫金天柱般的橫亙於天地間,搖撼星河!

權頂天的眼中,也現出了一抹亮澤,抬手間一枚古銅色的關印飛起,衝淩至長空中,竟將此地數千人那欱野歕山,倒海移山般的崢嶸烈氣凝而為一,並化為車輪大小,往那巨大的黑色刀芒轟撞過去。

這一撞,天地搖動,無數的光影,顯現在高空之上。被李遮天刀意遮蔽的星光,月光,都開始顯露在所有人的視野當中。

李軒也同樣在隨眾人,口誦著正氣歌:“而予以孱弱,俯仰其間,於茲二年矣,幸而無恙,是殆有養致然爾。然亦安知所養何哉?孟子曰:「吾善養吾浩然之氣。」彼氣有七,吾氣有一,以一敵七,吾何患焉——”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女子的聲音,忽然在他耳旁響起。

“主人你快逃,現在就走,不然就晚了!”

李軒愣了愣,才認出這是問心鈴的器靈素心的聲音,他隨後就皺起眉頭:“為何要逃?”

“現在不逃的話,我就得瘋掉,我頂不住,我也不想再瘋一次。你是器主,我的主靈依附在你身上,還有一線恢複的機會,不然的話,誰都救不了我。”

素心的語中,飽含慌張:“還有,他也不會放過你的。一旦被他看見了你寫在鈴內的字,一定會對你感興趣。幾十年來,這世間不知多少英雄豪傑死在他手中,成為這人攀升刀道的踏腳石。”

“這用不著吧?”李軒抬頭看了天上的古銅大印一眼,又看了看身燃赤火的權頂天。

“沒有用的!當初的薛嶽,可是二十八歲就已躋身到半步天位的境界,可還是被李遮天得逞了?”

素心一身嗤笑,語含不屑:“權頂天是很厲害,可他還及不上你那個女友的父親。他忍到現在,無非是要借助這裏數千監生的悲壯烈氣,還有自己的官身權勢,他江南大儒的名位,以自身擁有的‘勢’來壓製李遮天。

可刀魔李遮天不但刀法已經接近於通神之境,更精通符陣之道。他如果那麽容易被壓製,朝廷與六道司,也不至於到現在都拿他無可奈何。今日李遮天,一定是有備而來。”

果然就在她語落之刻,這國子監的六個方向,忽然都衝起了滔天氣柱,與李遮天神意**,形成了六把巨大黑刀。並以六合之勢,圍繞住了國子監。

“以勢壓人?你等也配!”

問心樓頂的李遮天冷冷一笑,他此時甚至已再懶得看明經堂一眼。

那天空中的星光已再次遮蔽,黑色的虛無刀芒,不但變得深不可測,更蒙上了一層血氣。反倒是那古銅大印,此刻竟現出絲絲裂紋。

同時明經堂中,有兩位監生毫無預兆的,就被黑色刀痕斬成兩段。

“都給我聽清楚了,從現在開始,李某每三息,就將在這明經堂內擇二人斬之,直到將你等盡數斬絕!”

這一瞬,在場至少一兩千人的臉上,都顯露出驚慌之色。他們口誦的正氣歌,開始夾含顫音,透體而出的浩氣,也變得駁雜不純。

堂中的童,林二位司業,還有那德雅居士方明與敬園先生孔修,不由互視了一眼,然後他們的神色,都開始發白衰敗。

此刻四人雖未像權頂天那樣燃燒赤火,卻都在以自身命元來維持局麵,止住那空中青銅大印的潰散之勢。

“這便是李遮天的‘勢’,數十年間轉戰天下,所向無敵,斬敵數萬凝聚的無上凶威。他也最擅以言語挑動瓦解人心。”

素心的身影,直接以三寸小人的形態,顯現在李軒的肩膀上,她的麵色蒼白:“快逃——”

可素心的語聲卻戛然而止,隻因她發現,李軒周身上下的法器,都在發著光輝,與盤亙此地的浩氣,交相應合。

“你想做什麽?”

這個家夥,怎麽穿了這一身蘊養著浩然武意的法器?

“不能逃!”

李軒遙望著問心樓上的那個身影,目中現著異澤:“豈不聞兩軍陣前,將不顧軍先退者斬其將?且這位如果真的遊刃有餘,不會用上這種方法來瓦解人心。”

素心哭笑不得:“人家隻是懶得費力而已。”

“可我如現在逃了,還有什麽臉麵當這理學護法?”

李軒將神念放開,仔細感應辨識著:“放心,我也不是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膽,想要送死。我感覺得到,此間眾儒生的壯烈之氣還在,堂皇浩大,無人能當。隻是權祭酒受條件所限,未能將之完全激發,也沒法將之合歸為一。這一戰,應該還有機會。”

素心不禁失笑,心想權祭酒做不到,那麽你就能麽?

“我記得素心你說過,我隻要舍得元氣,就可調用虞子與諸位前代護法,留存於問心鈴中的護道之力?”

李軒沒等素心的回複,就在袖中握住了‘文山印’,同時以意念發問:“能做得到吧?小家夥?”

他與‘文山印’的器靈接觸不多,可後者的回應則無比的激烈,整個印身,都在顫動不休。

素心微一愣神,注意到此刻李軒一身浩氣,不但已化為純金之色,更是如無止境的噴泉般衝湧出來。

他腦門上則像是寫了四個大字——舍生取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