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番外?果女樹

【楔子】

如今已是深秋,天氣漸漸轉冷,一陣風起,吹起遍地殘花,黃葉漫漫,勾勒出一片淒涼絕美的景象,但這些她都看不見,她隻覺得這陣風有些涼了,下意識的攏了攏單薄的衣裳,忽然,肩頭一沉,一雙溫柔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她淺笑,道了句:“謝謝……”

旁邊的男子嘴角動了動,卻聽不見聲音,為她披好衣裳後,頓了頓,才開口道:“外麵冷了,回屋吧!”

“沒事,讓我再看看她吧!”她搖了搖手,男子低笑:“看?”複而無奈的搖了搖頭,走開了,說是走開也不會走的太遠,院子後麵還有一大片藥草等他處理,或者修剪花圃裏的花,雖然這個季節,大多凋謝了,總歸她是看不見的。

“術卉心、術卉心!”遠遠便傳來一陣嘹亮的呼喊,術卉心回過神來,男子也凝神遠望,樹影婆娑,漸漸露出一條淺綠身段,長裙搖曳,步履輕盈,腳步幾番輕點,宛如蜻蜓點水,靈巧的穿過這片縱橫盤錯的樟樹林,英姿颯然。

“哦!是鬼牙月啊!”術卉心一聲怪笑,拿起手邊的酒壺搖了搖,“凝香碧露,看來我沒有白準備。”

“不是不是……”鬼牙月一落地就直奔術卉心而來,微帶怒容,一雙杏仁眼滴溜溜一轉,臉色微變,後麵的話就咽了下去,“啊……算了,跟你說了也沒用。”

“怎麽了?”術卉心為她斟了杯酒,頓時沁香撲鼻,隱隱投了一股槐花香,鬼牙月頓時轉嗔為喜,咂嘴道:“你們都說這是酒,可我喝了幾次都覺得沒有一絲絲酒氣,很香甜啊!”

“喜歡就好。”術卉心淺笑,望向頭頂的大樹,樹上一個巨大的白色骨朵兒,中心處微微一點紅芒,隱約還能聽到‘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鬼牙月見術卉心失神的望向它,明知對方看不見還是脫口問道:“你在看什麽?”

“果女樹的種子。”術卉心淡淡的說。

這顆果女樹是她親手種下,沒想到轉眼就過了這麽多年,果女樹長大,馬上就要誕下新的果女,不過……究竟該怎麽辦?

“果女樹?這個名字我好像聽說過……”鬼牙月回憶道:“果女樹,不完全的妖樹。”

“嗯!”術卉心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

“不過很罕見啊!聽說果女樹的七成子蘊含很強的妖力,是群妖爭奪的對象,不過現在已經很難看見了。”鬼牙月繼續道,術卉心輕歎一聲,問:“你知道什麽是七成子嗎?”

“嗯?不是這個嗎?”鬼牙月指了指頭頂的種子,有些好奇。

術卉心搖了搖頭,“你有興趣聽我講一個關於果女樹的故事嗎?”

“好啊!什麽故事,快說。”鬼牙月立馬坐到對麵,催促道,一雙杏仁眼美不勝收。

“那年,我經過謫仙鎮的時候……”

【一、因果】

謫仙鎮柳巷子內的劉府是出了名的荒宅,也有人叫他鬼宅,說起來這宅子很久以前住的還是一家大戶,有良田百畝又與官府有些關係,在謫仙鎮也小有勢力,與鎮南的月家門當戶對並且結成了親家,不過世事難料,沒多久這家人就失蹤了,像從人間蒸發一般集體消失無蹤,隻留下滿池塘的血,腥臭撲鼻。

官府的人來了兩趟,忍著惡臭在池子撈啊撈啊連個死魚也沒撈出來,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南苑開始每到夜裏傳出嬰兒的哭泣,嚇得周邊幾戶人家沒出幾天就搬了個幹幹淨淨。

自此,也沒人敢來這裏,這裏漸漸荒廢,就成了如今這般景象。即便是白天,也鮮少有人。

術卉心初到這個鎮的時候,是為尋人,那時她剛藝出師成,禦妖術小有成績,雖然眼盲但天資聰慧,對煉妖老有些興趣,受師父指點來到謫仙鎮尋找一名煉妖老的後人,聽說他是唯一一個煉出七情蠱之人,七情蠱能封人七情,對此,術卉心興趣更濃,勢必要找到他,即便找不到也要尋得他的後人,討教一二。

正午時分,暖陽鋪地,街道兩邊叫賣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有幾次她都險些撞上一群跑來跑去的孩童,心中竟湧起一股淡淡的羨慕,她自小被禦妖師收養,長居深山,已經很有沒有體驗過平常人的生活。

“小心。”手被旁邊青年抓住,她頓了頓,點頭道:“嗯。”

水不允一直陪伴她的左右,從什麽時候起連她自己也不記得了,隻知道他是妖,年齡不知道大她多少,想到這裏,她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水不允好奇道。

她搖了搖頭,任由他牽著自己向前走,嘴角揚起抹醉人的笑。

他們打探了整整一天,才從一家破舊的小酒館問道關於煉妖老的事情,以前住在柳巷子內的劉府荒宅,不過住了兩年的樣子就搬走了,然後不知所蹤,到現在也沒見回來。

“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裏嗎?他們沒有朋友?”術卉心問,酒鬼打了個酒嗝,嘿嘿笑道:“有啊!那一宅子的鬼估計都是他的朋友。”

“那你說的嬰兒哭聲是什麽時候出現的?”術卉心又問,酒鬼喝了口酒,敲了敲腦袋,思量片刻,含含糊糊的回道:“嘻嗝……這個……那個……好像是一年前?還是十年前?不知道,反正出現很久了。”

水不允搖了搖頭,在術卉心耳邊小聲嘀咕了一句,術卉心點了點頭,“好吧!我們還是去看看。”

離開了酒館,陽光照得人睜不開眼睛,水不允眯了眯眼,牽著術卉心邊走邊問,沒多久就到了柳巷子,果然,越是靠近人越少,即便陽光依舊明媚,也給人一股莫名的寒意,水不允感覺到一股淡淡的妖氣,登時警惕。

“怎麽?”術卉心感覺手上突然加重的力度,笑問。

水不允搖了搖頭:“沒事。”

無人的柳巷子,陰風陣陣,楊柳依依雜草叢生,水不允叮嚀術卉心小心腳下,然後慢慢朝深處的荒宅走去。

朱紅色的大門剝裂斑斑,右邊那扇被遠遠的摔進院中,兩邊的石獅子也一倒一碎,荒涼又殘破,無一不透漏著絲絲鬼氣,青石台上冒出一片嫩綠,術卉心踩在上麵的時候微微頓了一下,水不允正要開口,就聽她回道:“沒事。”

院中被提及的池塘早已幹枯見底,但還能看出池塘底部的泥土微微帶紅,空氣中也彌漫著淡淡的腥氣,水不允隻掃了眼,皺眉牽著術卉心朝後院走去。

通往後院的長廊裂開一道碗口大的缺口,從中伸出的蔓藤一樣的植物早已枯萎成了灰黑色,但還是緊緊攀附在門窗上,術卉心正打算去碰那些枯藤,誰知水不允卻將她拉住,“妖力未散,別碰為妙。”

“嗯。”術卉心收手,背後吹來一陣涼風,長發亂舞拂過她的眼臉,她突然笑道:“不允,你聽有人在唱歌?”

“唱歌?”水不允反問,細細一聽,皺眉又問:“哪個方向?”

術卉心指向一側,奇道:“你沒聽見嗎?”

那是荒宅右側,因為雜草叢生,長勢茂盛,足有一人多高,如果不走近看很難發現裏麵還有一個側院,水不允撥開雜草,幾次都打算抱著術卉心走,不過被術卉心拒絕了,泥土很鬆軟,偶爾會竄過幾隻老鼠,忽聽撲棱一聲,一隻畫眉婉轉落到枝頭上,漆黑的小眼睛好奇的看著兩人。

好不容易穿過雜草叢,眼前一幕正如之前看到的一樣,一排同樣無人無聲的破敗廂房,朱紅雕花窗早已失去當初鮮豔的本色,剝落的斑駁無光。術卉心又仔細聽了聽,喃喃道:“聲音沒了。”

“不,還在。”水不允意外的肯定道,目光掃眼樹上的畫眉,畫眉展翅,一下子飛走了,“現在走了。”

“那是什麽?”術卉心問。

水不允搖了搖頭:“不知道。”

“我不是說畫眉,我是問這個。”術卉心冗自走向一處茂盛的草叢,撥開亂草,赫然出現一個白色的巨大花骨朵,中心還隱隱泛著紅光。

水不允慌忙趕去,喊道:“別碰!”

術卉心一個激靈,嚇的縮了回來,滿不高興的嘟囔了句:“這也別碰,那也別碰,不允真是太囉嗦了。”

水不允不說話,仔細的打量眼前這朵大的不像話的花骨朵,又瞥了瞥背過身去的術卉心,開口道:“真不知道你是真盲還是假瞎,什麽都能被你找出來。”

“聽風啊!你聽不見嗎?裏麵有個孩子在哭。”術卉心半側頭問道,水不允指著花骨朵問:“你說孩子?那是妖花吧!”

“不是,是果女。”術卉心搖了搖頭,仰天長歎道:“師父曾找遍七大妖山也沒找到,我卻在這小小的謫仙鎮找到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壞,可惜師父死得早,不然,這份大禮他絕對喜歡。”

“你是說……果女樹的花?”水不允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相傳果女樹雖是妖樹,但極難尋找,並且她不會像其他妖一樣修習妖術,練成人形,果女樹成樹長大,開出的花會誕下一名女嬰,這名女嬰與尋常孩子無意,連妖氣也沒有,混在人群中根本無法區分,不同的是,這個女子日後若懷子,此子便會成為新的果女樹種子,出生後三天內必須入土,然後生根發芽長出新的果女樹。

曾經成為眾妖爭奪的七成子,就是果女懷孕七個月後生生從其腹中挖出來的七成熟種子,蘊含強大妖力,會根據食用者本身妖力強弱增強至少三成妖力。

所以果女樹一度麵臨絕種危險,如今更是難尋,沒想到會在這裏?在謫仙鎮?水不允難以理解,術卉心輕輕的撫摸果女花,隻覺一股暖流漸漸從手臂灌入體內,隨之而來的還有孩子的哭泣聲。

“怎麽辦?”水不允問。

術卉心頓了頓,道:“等,這孩子有人照料過,肯定還有別人。”

“你是說……你要找的煉妖老?”水不允問,但馬上又搖頭否定,“不對,你說的應該是那隻畫眉。”

【二、夜記】

術卉心決心等到天黑,因為聽酒館的人說,每到天黑就會聽到嬰兒的哭聲,觀此花骨朵內的孩子,雖有哭泣,不過聲音也隻有術卉心一人聽得見,所以她猜測,到了晚上或許就能再遇見白天那隻畫眉。

夕陽西下,紅霞鋪天撒,餘暉暖暖打在術卉心溫柔的側臉,泛起一層薄薄的光輝,水不允一時看的出神,術卉心竟連這樣也能感覺到對方炙熱的目光,扭頭淺笑道:“不允,來說說你的事情吧,你為什麽要一直跟著我?”

“……我?”水不允一時語塞,術卉心頓了頓,又將目光落在花骨朵上,仿佛是在自語的回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猜到了。”

水不允唇角動了動,最終化為一抹淡笑,化在風中。

樹梢後隱藏的畫眉,一雙漆黑的眼一動不動的盯著兩人,直到夜幕降下,滿目變黑,仿佛是一瞬,又似乎等了很久,黑與白的交替快的不及眨眼,又慢的點點滴滴,術卉心與水不允各自心有所想,一語不發,天上群星閃爍,皎月透亮,灑下一地銀華。

“秋秋……”隻聽嘩啦一聲,似乎有意想引起兩人的注意,畫眉撲棱飛到另一顆樹上,又叫了幾聲。

“畫眉?”水不允聞聲,正打算叫醒術卉心,就聽術卉心支著下巴,眉目彎彎,“你這麽跟我說話,不允聽不見啊!”

就在此時,畫眉淩空飛了一圈徐徐落下,化身成一名曼妙女子,雲鬢峨峨,眉目如畫,右眼下一顆朱砂,她身著彩服,似真似幻,漂浮在半空,像是未修煉成形,但仔細辨認就會看出,是她命魂已散,靠著一身修為撐著意識不滅而已。

這女子剛現身,草叢內的花骨朵就爆發一陣嬰兒的哭泣,撕心裂肺的哭聲,回蕩在空空的荒宅,女子立即心焦,慌忙飛向那花骨朵,花骨朵中的紅芒漸亮,散發出一陣炙熱妖氣,女子手做妖印,一股幽綠妖火徐徐流入花骨朵中暫時抑製住紅芒,過了片刻,哭聲漸小,方才停止。

“你已經沒有多少妖力了。”術卉心淡淡的說,

女子雙肩一顫,無聲的笑了,深深歎了口氣,回身道:“我知道。”

“你是誰?”術卉心奇道。女子仰望頭頂冷月,似乎想起很久,也許活的久了就容易忘記,但總有些刻骨銘心的記憶會深深印在腦中,即便灰飛煙滅也不舍得離去,這就是執念,“太久沒有人與我說話了,你們就叫我畫眉吧。”

術卉心點頭不語,似乎在等一個很長的故事,夜冷風寒,水不允幫她披上外衣,畫眉羨慕的看著兩人,忽然想起曾經,在這片畫園居,鳥語花香,風和日麗,一家三口快樂幸福,她也有愛人,有孩子,可這些已經離她越來越遠……

“這個孩子,是一個煉妖老交給我,我原本已死,隻餘一縷殘念,他發現了我,引導我重新修煉,不過失去命魂,修煉對我而言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這樣苟延殘喘的活著隻是為了等人,等煉妖老回來帶走這個孩子,以及……”畫眉說到這裏,聲音低了下去。

“以及?”術卉心反問。

“嗬嗬……”畫眉苦笑,深深吸了口氣,自嘲般笑了笑,“沒有了,我知道他過得很好就足夠了,他,應該不會回來了,一切,都是我的癡念。”

“血親,怎會是癡念?”術卉心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語道破,水不允意外的看向她,她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聽見的呀!你想見他,非常想見他,這樣的話,為什麽不去找他?”

畫眉搖了搖頭,“不行,這個孩子也離不開我,而他,我……”

“那個煉妖老叫什麽?離開了多久?”術卉心神色一凜似乎發現了什麽,突然問道。

畫眉蹙眉微思,良久,回道:“他叫冷骨青,離開了多久,我忘了,也許十年也許二十年,我記不清了。”

“這麽久……”術卉心喃喃,“也許,已經死了……”說出這話的時候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為什麽她會肯定他死了?十年、二十年、他帶這個果女花來肯定是為了七成子,七成子……

“哇啊、哇啊……”果女的哭聲倏然衝破封印,花骨朵中心一點紅光漸漸擴散,術卉心起身揮開水不允的攙扶,直徑走了過去,“不行,封的時間太長,她會死。”

“那……”畫眉臉色一變,急切的飛向花骨朵,術卉心揮手將她攔住,手輕輕撫摸花骨朵,就見紅芒由強變弱,漸漸散發出一片柔和的光輝,嬰兒的聲音也漸漸弱了下去,果女花登時徐徐綻放開來。

“啊!不可以!”畫眉想衝上前去,水不允又將她攔住,花朵中,一個較小的人兒慢慢爬了出來,看樣子有足月大,粉嫩嫩的手臂抓住術卉心的食指,瞬間,術卉心似乎看見了果女樹從出生到死亡的全部過程,最後由一片赤紅的血,封了視線。

“果女……”術卉心輕歎一聲,俯身將這個剛出生的小生命抱起,淺笑:“宿命既然無法逃脫,就隻有麵對,你又何必強行逆天呢?”

“可是、可是……”畫眉似乎還想說什麽,目光怔怔的落到術卉心懷中的女嬰,女嬰漆黑的瞳孔也同樣迎上她,就這樣靜靜的看著沒有言語,但畫眉卻清晰的聽見女嬰對她說:“謝謝……”

“我知道了,你們帶她走吧!”畫眉說完,不等術卉心回答便化煙消失,術卉心望著滿天繁星,雖然映入她眼中的永遠是一片黑暗,隻覺肩膀驀然一沉,她側頭笑道:“不允,你說這個孩子叫什麽好?”

“你為什麽要留她?”水不允反問。

術卉心笑道:“難道你讓我殺了她?還是,你動手殺了她?果女樹比七情蠱更加難得哦!”

“你真隻當她是樹嗎?”水不允反問,眼神變化莫測。

術卉心不以為然的笑了笑,隨口回道:“誰知道呢。”

【三、果女】

時間的痕跡是什麽?在每一寸皮膚上都烙上曾經走過的印記,卻是無聲無息,成長是一個過程,生死亦是一個過程,但過程卻可以或長或短,隻是任誰也逃不脫這個結局。

“哎?等等、等等、我開始好奇了,你到底是不是人?”鬼牙月打斷術卉心的話問道。術卉心溫柔的笑道:“當然是啊。”

“那、那你多少歲了?照你這麽說,那個被你救走的女嬰過了二十年長大,然後……”鬼牙月忽然打了個激靈,心有餘悸的看著頭頂的花骨朵,術卉心一本正經的回道:“你覺得我多少歲呀?”

“呃……”一句話將鬼牙月拉回現實,見術卉心笑而不語,估計她也不會說,鬼牙月索性不再糾結這個問題,揮手催促道:“繼續繼續,後來呢?那個女孩該不會被……”

“沒有,有我在,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她就像我的女兒一樣。”術卉心淡淡的回答,鬼牙月胡亂點了點頭,脫口就說:“那她爹就是水不允咯?”她話音剛落,抬頭就見水不允淡淡的朝這邊看了一眼,然後又做自己的事去了,反而是術卉心笑的拍手道:“對對,就是這樣。”

小果女就像普通孩子一樣,沒有妖氣,一點一點從爬到走,從依依呀呀開始學習叫爹爹和娘親,術卉心眼睛不便,所以照顧她的責任自然就落到水不允身上,白天有術卉心,晚上有小果女,水不允忙得不可開交,卻也沒有絲毫怨言。

當初為小果女起名的時候,術卉心極力要求讓小果女跟他姓,水不允拗不過她,隻好為她取名為水蘭秋。

那算時間術卉心沒有回住處,定居在了謫仙鎮,一來等煉妖老,雖知希望不大。二來,孩子還小,實在不適合奔波,或是居住深山,這樣一來,就像真正的三口之家,住在了謫仙鎮柳巷子邊。

一歲學走,兩歲說話,三歲玩耍,小蘭秋在兩人的悉心照料下逐漸長大,現在回想起來,那是她最快樂的的一段時光,很久很久以前她就這麽想過,有一個活潑可愛的女兒,和一個愛自己的相公,然後平平淡淡的過完一生,想到這裏,術卉心悵然若失,鬼牙月等了半天不見下午,見她若有所思一臉幸福的模樣,又不忍心打斷。

“後來啊……”術卉心恍若回過神來,心莫名的揪了一下。

“天色不早,還是進屋休息去吧!”水不允忽然在不遠處開口道,術卉心搖了搖頭:“故事,總是要有始有終,避得開,但……逃不掉。”

漸漸模糊的回憶不知如何在今天越發清晰,清晰的到她突然記起小蘭秋兒時的模樣,圓嘟嘟的小臉,甜甜的笑顏,脆生生的叫她:“娘親!”

“小蘭秋,你又跑到哪裏去了?”術卉心佯裝生氣,八九歲大的小蘭秋卻一點也不怕她,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笑嘻嘻的蹭上術卉心,拉著她的胳膊,一陣撒嬌:“和阿虎去玩了。”

“去哪裏?”術卉心又問。小蘭秋忙回道:“就在柳巷子裏的荒宅啊!”

“撒謊!”術卉心怫然不悅,轉身回道桌邊不再理她,小蘭秋怕了,連忙跑來,乖乖承認道:“去外麵了,外麵的小溪邊……”

“都說了多少次,不要離開鎮子。”術卉心怒道,心裏稍稍鬆了口氣,雖然果女和普通孩子沒有什麽區別,不過她生怕他們會發現什麽,樹?種子?果女?不過眼前明明是活生生的人,一個普普通通的孩子。

“娘親?”小蘭秋見她出神又小聲的喊了句,術卉心揉了揉她的軟發,淺笑。

十七年匆匆如煙雲煙,快樂太多,反而讓她忘記了時間的無情,如今的水蘭秋已經長成一名亭亭玉立少女,眉目如畫,笑靨如花,這一切就像是在不知不覺中偷偷發生的一樣,術卉心看不見,不過每天卻又不少提親的人登門造訪,雖然都被水不允一一回絕。

“難道要讓她這麽一輩子嗎?”水不允問。

術卉心第一次無言以答。

門外,偶爾路過的水蘭秋聽到了這一句,又匆匆走開,她與別人不同她早就知道,別人的爹娘都老了,隻有她的爹娘看起來一點變化也沒有,有人說他們不是人,所以他們不是人,她又怎麽是人?這麽一想她就釋然了。

陽光明媚,萬裏無雲,如今的柳巷子已不像往日那麽陰森恐怖,不少人都落戶在此,左鄰右舍增添了不少生氣,聽隔壁王嬸提起,當初就是他們落戶這裏後,荒宅的哭聲不見了,就連荒宅前幾日似乎也住進了人家,也沒聽說發生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情,水蘭秋不以為然的聳了聳肩,打算出鎮轉轉。

謫仙鎮就這麽大點,小時候能去的地方都去了,沒什麽意思,還是外麵的世界好玩啊!水蘭秋心想,在經過旁邊破舊酒館的時候頓了一下,這酒館還沒關門,真是稀奇,她心想,就聽‘哐啷’一聲,掛在門上的‘酒’字摔成了兩半,驚得酒館裏的酒鬼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抬頭就看見了路經此處的水蘭秋。

水蘭秋不知為何連忙收回目光,匆匆走了,那一瞬間她忽然想起,那個人在她四歲那年就在這家酒館喝酒,這麽多年了,竟然還在這裏,“咦?以前怎麽就沒發現呢?”

“小丫頭,你叫什麽?”她記得她四歲那年跑進那酒館玩兒的時候撞到了他的身上,他笑眯眯的問她,她說了自己的名字,那人笑著摸了摸她的頭,說:“我叫飛蛭,你不要忘了啊!”

“飛蛭……”回想起的水蘭秋喃喃自語,殊不知背後身著破爛的酒鬼,蓬頭垢麵跌跌撞撞又仿佛是在故意保持距離般,悄悄的跟著她。

水蘭秋一路閑走,眼角似有若無的瞥向身後,今兒天氣好,街上人頭攢動好不熱鬧,水蘭秋在人群中穿梭自如,忽然眼前一亮看見一個賣小人的攤子鑽了過去。

“真好看。”水蘭秋自語,眼尾一掃,身後之人快速躲進了人群中,“嘿嘿……”水蘭秋淺笑,放下小人。

“嗯?人呢?”賣小人的攤前空無一人,卻聽耳邊一聲脆笑:“要跟來就正大光明的跟來,鬼鬼祟祟想討打嗎?”

話音剛落,脊梁骨一涼,再回頭,水蘭秋站在身後繞法淺笑,明媚如陽光。

“呃……蘭秋,又被你發現了。”說話之人是柳巷子裏廖家小兒廖虎,從小與水蘭秋結伴玩耍,因為大家忌憚柳巷子莫名其妙的鬼怪傳言,不許自家小孩與水蘭秋來往,好在水蘭秋四歲之時,從鎮外逃難而來了幾戶人家,無處可去隻能落戶柳巷子,也在那時兩人相遇,阿虎小時候就長得虎頭虎腦,對水蘭秋更是像妹妹一樣,隻要有旁人欺負了她,必定首當其衝,為她擋災。

“走吧!我們去連天瀑。”水蘭秋不由分說的挽起廖虎的手臂就走,廖虎先是憨厚的點頭笑了笑,再一思量,似乎哪裏不對,連忙甩開她的手,“等等、等等、連天瀑那邊經常有吃人的妖怪出沒,不能去那裏啊!”

“什麽妖不妖怪,青天白日,還活見鬼呢?”水蘭秋不以為然,廖虎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抓起水蘭秋就朝反方向走:“走,我請你去看戲,我們不去那裏。”

“我不!”水蘭秋倔強的甩開廖虎的手,扭身就走。

“蘭秋、蘭秋……”廖虎忙不迭追去,隻是人太多,三三兩兩很快擋住了他的視線,而水蘭秋又走得極快,嘴角揚起的一抹淺笑。

“蘭秋啊……”廖虎一邊在後麵追一邊喊,水蘭秋充耳不聞,繼續走,直到快走出鎮子,人漸漸少了下來,廖虎才抓住了她。

“小蘭秋啊!不能去那裏,跟我回去吧!”廖虎苦求,水蘭秋佯裝怒氣未消,哼了聲:“膽小鬼,還是小時候的阿虎哥好,什麽地方都敢去。”

“不、不是啊!”廖虎急於解釋,誰知水蘭秋臉色一變,笑嘻嘻的挽起廖虎的手臂,撒嬌道:“走嘛走嘛!你瞧瞧,我們都快出鎮了,走嘛我的好哥哥……”

“呃……這,你先說你去連天瀑做什麽?”廖虎好奇的問。

水蘭秋頓了頓,眼珠子一轉望向一側,廖虎正色道:“不說原因我不去。”說完又立馬補了句:“我也不準你去,你敢去,我現在就回去告訴水叔。”

“別……”水蘭秋忙攔,嘟囔著嘴,扯著袖子,半響才極不情願的回道:“人家本來想到了連天瀑才告訴你的嘛!”

廖虎橫了她一眼,水蘭秋立馬求饒:“好嘛好嘛,但你不能告訴爹爹和娘親。”

“嗯。”廖虎爽快的答應了,水蘭秋這才喜笑顏開,說道:“你知不知道,到了晚上,連天瀑中的水會發光,有會飛的魚兒。”

“嗯?”廖虎一個激靈,脫口問:“你什麽時候晚上去過那裏?”

水蘭秋忙搖頭,“沒有沒有,我沒有去,我隻是聽人說過。”

廖虎鬆了口氣,擺了擺手,“別人做夢瞎說你也信,況且,現在是白天又沒到晚上,發光你也看不見。“

“不嘛,我就想去看看是不是,去看一眼。”水蘭秋拉著廖虎的手不依不饒,廖虎拗不過她,半響問道:“你知道連天瀑在哪裏?”

“知道呀!”水蘭秋忙點頭,指著一方:“不就在城西沿竹林後麵麽?離謫仙鎮又不遠。”

廖虎沒說話,望著城西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水蘭秋催促道:“走嘛走嘛……”

“哎……”廖虎一聲長歎,極不情願的點了點頭。

【四、水瀑】

水蘭秋拉著廖虎離開謫仙鎮朝西方走去,一路上花花草草,蜂飛蝶舞好不歡快,水蘭秋一會兒這邊瞅瞅,一會兒那邊跳跳,廖虎以為這樣她就會忘記去連天瀑,正琢磨著怎麽將她拐回去,誰知遠遠就聽見了轟隆隆的瀑布聲。

水蘭秋回過神來,喜道:“虎哥虎哥,聽到了嗎?”

“呃……聽、聽到了。”廖虎抹了把額上的汗,心裏嘀咕了句:你就確定那是連天瀑?他的這些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水蘭秋一聲雀躍已經飛奔了過去,廖虎見狀,忙追:“哎?蘭秋!”

連天瀑**,激起層層白浪,氣勢澎拜,響聲震天,水蘭秋剛跑過去就被一股強大是氣勢逼了回來,定眼一看,白浪中光華閃爍,一起一落,竟像極了魚兒。

“發光的魚兒……”水蘭秋喃喃。

她忽然想起十年前那夜,冷月深藏在了雲中,漆黑黑的柳巷子,她站在門口看著門上懸掛著大紅燈籠,若有所思,有時候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總覺得夜晚不該這麽黑暗,黑的好像要將她吸進去一樣。

噠噠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她回過神來,看不見來人,隻聽著腳步聲越來越清晰,漸漸的,她看見一個人的輪廓,逐漸清晰的還有他手上提著的燈籠,閃爍著七彩的光。

“好美!”她不由自主的說,抬頭,對上了一雙深邃冷漠的眸子,“喜歡嗎?”

“這是什麽?”她忽然打了個哆嗦,抱著胳膊看著燈籠,但當她將頭湊過去時,才發現燈籠裏是一條條彩色的小魚,“啊……發光的小魚?”

“給你,不過它們快死了。”那人將手中的燈籠遞過來,她剛想伸手,就聽後麵爹爹一聲怒喝,眼前的人便消失無影了。

“十年後,連天瀑。”風中傳來他的聲音,她低頭,發現燈籠就在她的手上,但籠中的小魚都已經死了,變回普通的小魚。

“十年後,連天瀑……”水蘭秋喃喃自語,廖虎拍了她一把,“蘭秋,你在想什麽?”

“啊?沒有沒有啊!”水蘭秋連忙將注意力落回瀑布下,碧水激蕩,水中盈盈閃閃都是會發光的小魚,水蘭秋喜上眉梢,轉身就跑。

“喂!你去哪裏。”廖虎追問。

水蘭秋笑嘻嘻的回道:“去抓小魚啊!”

“小魚?”廖虎又回望了一眼瀑布,眯了眯眼。

水蘭秋從後方跑到了瀑布下麵,那個人最後還是來找過她,告訴她連天瀑,告訴她外麵的世界,告訴她人有好壞,妖自然也有好壞,那個人就是飛蛭啊!

“蘭秋……”廖虎氣喘籲籲的追了上來,就見水蘭秋擼起袖子蹲在水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水麵,準備捉那會發光的小魚。

“蘭秋,別、別碰……”廖虎正要上前阻止,水蘭秋哼了聲,一把抓向水中的漂亮魚兒,就在此刻,水中魚兒忽然躍出水麵,水蘭秋反應也是極快,另一手利落的抓住了它,跟著,就在廖虎要碰到水蘭秋肩頭時,水蘭秋身體失衡,一下子被一股力量拖下了水中。

“蘭秋!”廖虎大喊,湖麵上的魚兒登時齊齊躍出水麵,顏色各異,雙目赤紅,它們的尾部仔細看去都穿著一根絲線,連接水的下麵,廖虎一時失神,腦中迅速閃過一個妖物,水靈水蠻。

水蘭秋被突然拉入水麵,登時腦中一片空白,水下,無數發光的小魚圍著她轉,帶著無數絲線將她一圈又一圈的纏繞起來,她徒勞的在水中撲騰,卻怎麽也掙脫不了那些小魚,胸口壓得難受,她掐著自己的喉嚨拚命的掙紮,又無力的下沉。

救、救命……

沒有喊出的呼救,隨著意識逐漸瀕臨,隻看見一隻和其他顏色不同的大魚朝她緩緩遊來,一口將她吞入嘴裏。

完了。這次死定了。

這是她最後的意識,接著便是黑暗。

“哎……我有些後悔了。”腦中忽然出現飛蛭的聲音,“為什麽要引你來這裏?”她聞言,一個激靈睜眼。

啪!

石壁上滲下的水珠落到了她的後頸,涼的她倒吸一口涼氣,抬頭一看,驚道:“飛蛭,你怎麽會在這裏?”

“是啊是啊,我怎麽會在這裏?我可一直都在這裏啊!”飛蛭不慌不忙的說,神色略微無奈。

“今天就是你說的期限,你說過要告訴我的身份,我是誰?和你一樣是妖嗎?”水蘭秋脫口就問,飛蛭苦惱的拍了拍額頭,又重重歎了口氣,“這個問題,你為什麽要偏偏問我?問你的爹娘不是更直接嗎?”

“他們不告訴我啊!我、我覺得我跟他們也不同。”水蘭秋扯著衣角低頭說。

飛蛭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沒什麽不同的,有靈的生物都一樣。”

“可是你說過你會告訴我……”水蘭秋一臉期盼的望著他,因為覺得自己也許是妖,所以麵對妖沒有懼怕,反而有種說不出的親切,但飛蛭卻不以為然,如果說他早知道會走到這一步,當初就不該來謫仙鎮。

連天瀑的最底部生著一隻水蠻,被一名煉妖老打成重傷逃命之此,煉妖老雖除妖,但大多分還分善惡,隻是這個煉妖老不同,連天瀑周圍百裏的妖全部屠殺殆盡,收了妖丹後住在了連天瀑附近。

那段時間,沒有一個妖敢靠近這裏,煉妖老足足在這裏住了一年,都沒有等到水蠻出來,連天瀑的妖珍漸漸稀少,再來消失,煉妖老這才離開。想起妖珍,飛蛭回憶起第一次在柳巷子裏遇見水蘭秋,那時他碰巧得到幾尾妖珍,長得略像小魚,實際是蘊含了水蠻妖力放出來釣那些小妖的魚餌。而他本身,修成人形也不過數百年,被水蠻收為下屬,為他找尋能治療他內傷的七成子。

“喂!你怎麽不說話。”水蘭秋推了他一把,在這片連天瀑的水洞之內,到處閃爍著妖珍,令人眼花繚亂,蕩漾在她亮晶晶的眸低,飛蛭瞬間失神,又會快將目光移向洞頂,“我還是先帶你離開這裏吧!”

【五、水蠻】

“可是……”水蘭秋正欲開口,飛蛭神色一凜,連忙捂住她的嘴巴,抱著她閃身躲在了一側石壁後,陰冷的水順著石壁滲入她的後頸,冷的的她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飛蛭目光一直瞥向外側,盈盈閃閃的妖珍迅速匯聚到了一點,飛蛭眯了眯眼,感受到懷中人兒急促的心跳,心亂如麻。

回想起來他能化妖全拜水蠻所賜,這一身修為更離不開妖珍,當初的條件隻有一個,取回七成子,換的自由身。

“你回來了……”妖珍倏然大亂,朦朧中勾勒出一條柔美的身段,飛蛭倒吸一口涼氣,暗忖道:水蠻什麽時候可以自由行動了?

水蘭秋詫異的抬眼看著飛蛭,就見飛蛭一臉不可思議的看向外麵,她扭了扭身子,也想去看,飛蛭回神,搖了搖頭,將她攥的更緊,水蘭秋隻覺臉上火辣辣的,半低著頭。

“你不想出來見我?還是……”水蠻優雅的朝兩人方向走來,說是走,卻隻能看見她朦朧的上半身,無數妖珍托著她的身體,就像在水中一樣,緩緩遊來。

飛蛭屏息凝神,無論對方說什麽他都無動於衷,水蘭秋奇怪的看著他的臉,空氣驟然一冷,她的心莫名縮了一下,飛蛭唇動了動,但她卻聽不到半點聲音。

“難道是我的耐心越來越好了?”水蠻抱著胳膊,像個明媚少女一樣端著下巴望天,聲音也是婉轉動聽,朝兩人躲藏的地方瞥眼,飛蛭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水蠻的能力,更清楚她的性格,重傷無力離開連天瀑,已經逼得她幾近瘋狂。

正當他想該如何回答水蠻時,水蠻目光一冷,身下妖珍頓時散開,又以極快的速度如利劍般衝向兩人,飛蛭瞳孔驟縮,手中迅速凝出妖刀,淩冽妖氣瞬間將兩人圍住,就聽砰砰砰一陣聲響,為首的一批妖珍被撞飛出去,飛蛭呼吸急促,手腕流出血來,血落地的瞬間,妖珍更加瘋狂,張牙舞爪的撞了上來,水蘭秋等圓眼睛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幕,真正麵目下的妖珍,根本沒有她第一次見時的那麽美好。

“飛蛭……”水蘭秋抬眸,如水的眸子就像他第一次見她那版一樣,充滿迷惑,又亮得驚人,如此明亮的眸子,比他手中的妖珍更亮,更美,也更危險。

哢嚓!

飛蛭妖刀淩空一斬,震飛撲麵而來的妖珍,妖珍頓時一亂又瞬間規整,五顏六色,密密麻麻封鎖了全部出路,飛蛭慌不擇路,抬眼,就見水蠻近在咫尺,一雙重瞳,泛著嗜血的寒芒。

“你想去哪裏?”薄唇微啟,空靈悅耳的少女聲音讓飛蛭脊背一涼,寒從心生。水蠻勾起飛蛭的下巴,飛蛭一動也不敢動,渾身上下的每一根骨頭似乎都被定在了原地,那種恐懼和絕望就連拉著他手的水蘭秋也感覺的出來,她從來沒見過真正的妖,更沒見過如此驚豔的妖,水蠻斜睨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冰冷的瞳又落回飛蛭臉上,低垂的唇,像是要親吻,飛蛭瞪圓眼,忘記了呼吸。

“別忘了,給你的一切,我,隨時可以奪回。”說完,水蠻輕笑,散成無數妖珍,遊離四方。

飛蛭隻覺膝蓋一軟,跪倒在地,渾身冷汗直冒,心跳不止,瞪大的瞳孔似乎想起了什麽,自己隻是這片水中的水蛭,受水蠻指點修煉成妖,點點滴滴,從不敢又絲毫違背,這是他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從此天涯各方,兩不相欠。

“飛蛭、飛蛭。”水蘭秋輕輕搖了搖他的胳膊,飛蛭猛地回過神來,驚魂未定的看向她,水蘭秋縮了縮肩膀,低聲問:“那個女妖是誰?”

“她……”他一張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回想起她的名字,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我們、我們還是離開這裏吧!”水蘭秋抱著胳膊,不安的環視四周,遊蕩在周圍的妖珍,那些漂亮的小魚兒,仿佛像披著獠牙的妖怪,隨時可以將她撕成碎片,想到這裏,水蘭秋更加惶恐,剛才的女妖,似乎也想殺她,不過她的眼神,似乎又再說,時機未到。

想到這裏,水蘭秋打了幾個激靈,飛蛭緩了口氣,點了點頭,起身拉起水蘭秋就朝右邊的通道走,可才走了兩步,飛蛭就停了下來,水洞內似乎還回蕩著水蠻最後的笑聲,飛蛭眼神變幻莫測,水蘭秋扯了扯他的袖子,“怎麽了?”

飛蛭搖了搖頭,望向另一邊通道,說:“走這邊。”

“嗯。”水蘭秋乖巧的點了點頭,這一刻,她隻想盡快離開這裏,隻是她不知道,這一刻也將改變她的一生,也許,就像水不允對她說的,知道與不知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會快樂。

“可是,如果不知道真相,又怎麽會快樂?”她反問。

水不允搖了搖頭,回道:“為何而來,為何而去,終其一生得到答案又能怎樣?你用什麽來證明他的對錯,你又能得到什麽?回歸塵土的意義,你想知道什麽?”

“可是……可是……”水蘭秋認同他說的話,但也不認為自己有什麽錯,隻是找不到語言來回答,那就像一種感覺,強烈的指引著她必須這麽做,必須得到答案,無法逃離的選擇。

“你怎麽了?”飛蛭見她失神,忽然問道,水蘭秋搖了搖頭,若有所思道:“我隻是覺得,遇見你沒有錯。”

“嗯?你什麽意思?”飛蛭不解的問,水蘭秋又搖了搖頭,“不知道,也許,這就是我的命吧!”

命!

飛蛭聞言突然停了下來,水蘭秋猝不防備撞到了他的身上,“怎麽了?”她話音剛落,就聽對方一聲冷哼,冷的寒入骨髓,水蘭秋下意識退了一步,飛蛭扭頭笑問道:“你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嗯?”水蘭秋毫無防備,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忽然又想起了什麽連忙搖頭,“不對不對,你怎麽了?為什麽突然這麽問?”

“你真的想知道自己身世?”飛蛭換了個問題,水蘭秋認真的點了點頭,問:“你會告訴我嗎?”

“會。”飛蛭爽快的回道,拉著她的手,輕輕摟在懷裏,洞內的妖珍光華溢彩,圍繞在兩人周身,如夢似境。

【六、蘭秋】

水蘭秋被拖進水中後,水麵又恢複寧靜,那些發光的魚兒自由的在水裏遊蕩,就好像尋常的小魚。

廖虎風急火燎的衝回謫仙鎮,一口氣沒喘直接奔向柳巷子,他娘遠遠見他回來,想要說話,誰知還沒被他撞翻出去,幸好他爹及時出現,扶住了他娘。

“這孩子,怎麽回事?”

“不知道。“

而廖虎根本看清剛才撞到的人是誰,直到柳巷子深處迎麵就差點又撞上兩人,水不允攬著術卉心的肩膀飄身一轉,廖虎跌出兩步,上氣不接下去:“不好了、水叔、蘭秋她、被妖怪……”

“嗯?”水不允神色一凜,眉頭微蹙,森然問:“地點。”

“連天瀑。”廖虎脫口道,水不允放開術卉心,眨眼間已無蹤跡。

廖虎驚得張大嘴巴,心中暗忖:真的是妖啊!

“你與她去了連天瀑?”術卉心冷聲問,她雖然看不見,但此刻廖虎分明感覺到了一陣冷森的涼意,直竄頭頂。

“我……是、是……”廖虎低頭不語,術卉心麵不改色,卻早已怒火衝天,隻是她的怒不形於色,廖虎站在原地一句話也不敢說,再抬眼,連術卉心也不見了蹤跡,頓時心中又驚又恐,環視四周,背後一條熟悉的身影緩緩朝他走來。

“爹?”廖虎驚的說不出話來。

來人一身粗布,看似四十出頭,雙目炯炯,氣質出塵,隻覺得與這市井小巷格格不入,見廖虎低頭不語,來人笑道:“闖禍了就去盡自己最大能力彌補吧!站在這裏後悔是沒用的。”

“可是、可是,這個世上真的有妖,這是真的。”廖虎不敢相信的望著來人。

“難道你懷疑過嗎?”來人問。

廖虎搖了搖頭,“我覺得,我不是他的對手。”

“那些妖也覺得,人怎麽可能殺妖。”來人不緊不慢的回道,“別忘了,你是煉妖老的後人。”

“煉妖老。”廖虎不禁苦笑,回想他們第一次搬到謫仙鎮,回想第一次遇見妖,回想他原本以為妖與人的世界不同,可馬上又覺得妖與人的世界沒什麽不同,但如今,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終究還是不同,那麽煉妖老又是為何而存在的呢?

再抬頭,來人已拂袖遠去,冷風呼嘯,靜靜的柳巷子內似乎隻剩他一人,旁邊破舊酒館一桌人喝的酩酊大醉,桌上的酒壇子咕嚕咕嚕的滾到桌邊,趴在在桌上的人不經意的一碰,就聽啪的一聲,碎了一地。

連天瀑外的石台上,水不允凝神盯著水麵,五顏六色的妖珍自由自在的遊蕩在水中,回眸,術卉心也追了上來,水不允蹙眉:“你來做什麽?”

“我不放心。”術卉心手扶著一根樹藤,樹藤指引她向前走,水不允看著她,想說的話又狠狠的按下,點頭道:“我知道,保護好自己,一切有我在。”

“好。”術卉心止步,感覺熟悉的氣息漸漸遠去,心頭莫名一緊,她知道水不允說到做到,可是蘭秋那孩子……

水下妖珍爭先恐後撲向水不允,水不允冷眼一掃,渾身妖氣瞬間將妖珍震開,被震飛的妖珍在水中被推出幾十米後怦然爆裂,消失無影,水不允熟悉此妖,妖珍水蠻,以同類為食,用自己妖力凝成的妖珍做餌,以水為居。

水洞內一陣劇烈晃動,石壁崩裂,妖珍大亂,水蘭秋一個激靈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第一人便是飛蛭,她想起身,卻發現自己渾身動彈不得,偌大的水洞內,飛蛭的眼睛亮的好像天上的星星,那麽認真,那麽美麗,無視周圍翻天覆地的變化,靜靜的看著她。

“你、我……這是……”想問的問題太多,水蘭秋隻記得他們在一起,他要告訴她真相,之後的事情,水蘭秋努力去回憶,腦中漸漸浮現一幕幕畫麵,“啊、我、我……”水蘭秋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閉上眼使勁淡淡甩開揮之不去的畫麵,他們怎麽會、怎麽會……

“後悔了嗎?”飛蛭輕聲問,溫柔的拂過她的臉龐,水蘭秋怔了怔,心亂如麻,這讓她怎麽向爹娘交代,她怎麽會做出這種事來,怎麽會這樣。

“睡吧!”飛蛭淡淡的說,水蘭秋望著她,感覺身下柔軟的觸感,眼前清晰的人逐漸模糊,她張了張口,說不出一句話,隻見飛蛭伸手蓋在她的眼上,頓時,一片漆黑。

“睡吧!等你醒來,可不要再投胎做什麽果女……”飛蛭低頭,目光柔情似水,波光粼粼的水麵,倒映出他的側臉,看著水蘭秋一點一點沒入水麵,心裏忽然有種空蕩蕩的感覺,性命和自由哪個重要?沒了性命,又怎麽會有自由。

“對不起,蘭秋……”飛蛭低語,仰頭深吸一口氣,妖珍像水中的泡泡一樣啪啪的消失,水蠻空靈的聲音頓時響起:“保護好她。”

“嗯,我知道。”飛蛭緩緩回道。

話音落,水洞又一陣劇烈震動,水不允一劍落下,劈開一道缺口,就聽整個連天水瀑轟隆一聲,巨浪翻騰,激起千層,術卉心連忙後退,廖虎正欲上前,術卉心抬手一揮,身後樹藤就卷起他扔到了後麵,“不想死就離遠些。”

“我不想死,也要救蘭秋。”廖虎穩穩落地,飛快的結印起陣,術卉心微微一愣,脫口道:“煉妖術……”

洞內,水蠻被水不允猝不及防的一劍再次重創,冰冷的麵容開始脆裂,她感受著來自對方的凜冽殺氣,又仿佛感覺到了一股不屬於妖的厭惡氣息,“嗬,妖竟然與煉妖老勾結。”

煉妖火從連天瀑地底深入燃燒,燒的水溫不斷上漲,隻是這股煉妖火勢尚微小,根本不能對兩人構成傷害,如果水蠻沒有受傷的話。

“人在哪裏?”水不允冷聲問。

水蠻明媚一笑,身下的妖珍越來越少,等妖珍消失她這麽多年來的努力又要付之東流,想到這裏,她眼珠子一轉,問:“我放人,你會不會放了我?”

【七、飛蛭】

沉睡的水蘭秋,懊惱的飛蛭,他到底在做什麽?悔恨向水麵蕩起的漣漪一次一次反複詢問的相同的問題。

她不是人,也不是妖,是果女……

“果女。”飛蛭拚命想忘記過去的一切,想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隻是果女,非人非妖,他為什麽要後悔?

那片漆黑的柳巷子,那個抬頭數著滿天繁星的少女,在他遠遠到來的那一刹那,回頭笑道:“飛蛭,你來了。”

“嗯,我來了。”飛蛭好奇的打量她,想著水蠻交代的任務,這個女子或許就是她苦心尋找的果女,可是果女生的和凡人無異,又怎麽區分?

之後,他找了很多方法想去驗證,不過都失敗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的爹娘一妖一人,那個瞎了眼的女人並沒有他想象的那樣軟弱,她是禦妖者,或者說,比妖更可怕的人,所以每次見她,他總要小心再小心。

“為什麽每次見到你我都好開心。”兩人坐在柳巷子裏最深處的荒宅屋頂看星星,她笑眯眯的靠在他的肩頭問。

他頓了頓,用同樣的語氣回道:“難道我每次看見你就不開心嗎?”

她掩唇咯咯的笑了,永遠就這樣也好,飛蛭似乎快要忘了自己的任務,心中出現從未有過的寧靜。

“飛蛭!”水蠻冰冷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回憶,他沒有作答,起身望向一處,水蠻輕哼,說:“將那女子帶出來吧!”

“嗯?”飛蛭微微一愣,但還是服從指示,從水底喚出水蘭秋抱了出去。

水不允遠遠見一人抱著水蘭秋走了出來,瞳孔皺縮,殺氣更盛,“她怎麽了?”

“睡著了。”水蠻淺笑,說著,示意飛蛭將水蘭秋送到水不允手中。

水不允眯了眯眼,接住昏睡的水蘭秋,銳利的瞳掃過飛蛭,飛蛭避開其目光,退了下去。

“好了,人已歸還,你可以離開了吧!”水蠻話這麽說,警惕半分不減,如果對方勢要取她性命,她便在第一時間取下那女子的命,水不允看出端倪,冷笑一聲,“如果她恢複如初,我不再追究,若不然……”

飛蛭心裏打了個突,下意識的望了眼水蠻,水蠻輕哼,笑而不語。

水不允抱著水蘭秋轉身消失在了水洞,迫人的壓力登時消失,成群的妖珍又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水蠻力竭,軟軟伏在妖珍上,瞬間無影。

“隨我離開此處。”餘音嫋嫋,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飛蛭一直注視著水不允離開的地方,久久不語。

激蕩的水麵忽然衝出一道水光,感覺到了熟悉的妖氣,術卉心一喜,還沒開口,水不允道:“回去再說。快。”

他話說完,人就走了,術卉心聽說他聲音中的不安,也立馬折回,廖虎不明所以,追著兩人回來。

柳巷子內冷冷清清,術卉心從屋中出來,臉色非常難看,水不允心中已經猜出了十之八九,隻問了句:“真的沒辦法嗎?”

術卉心搖了搖頭,廖虎聽的一頭霧水,想進去看蘭秋,但術卉心又不允許,急的他問:“到底怎麽回事?”

“與你無關。”水不允冷冷的說,轉身就走,術卉心忙問:“你去哪裏?”

水不允哼了聲就走了,門外,一個陌生的人影看著妖風中殺氣騰騰的水不允歎了口氣,廖虎眼前一亮,喊道:“爹!”

來人點了點頭,望向術卉心,術卉心感覺到了對方目光,並沒有惡意,“禦妖者。”

“你是……”術卉心問。

來人淡淡回道:“我是廖虎的爹,廖刹。”說完,頓了頓,又道:“聽說你在找煉妖老冷骨青的傳人,是不是有關七情蠱?”

術卉心渾身一顫,咬唇問:“你是?”

“嗯。”廖刹回道,將目光移向屋內,問:“我也知道果女樹的事。”

“果女樹?”廖虎聽的更暈了,廖刹示意他不要打斷,緩緩道:“冷骨青似乎覺察到他活不了多久,所以將七情蠱的配方留給了我。”

“可以給我嗎?”術卉心脫口道,說完,又覺得唐突,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告訴我關於七情蠱的事情嗎?”

“可以,給你也可以,我本來就想燒毀它,因為我不知道留下它的價值在哪裏。”廖刹爽快的回道,然後對廖虎說:“你先回去,你想知道的事情爹待會兒告訴你。”

“我……”廖虎戀戀不舍的望向屋內,歎了口氣,極不情願的走了。

【八、種子】

這一覺醒的很快,快的讓她感覺之前發生的一切一定是自己在做夢,因為一覺起來就看見了爹爹,雖然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

“爹……”水蘭秋小聲叫了句,水不允見她醒了,心中鬆了口氣,臉色鐵青的背過身去,離開了屋子。

“爹……”水蘭秋又喊了聲,這回換術卉心進來,“蘭秋,娘有話要對你說。”

“什麽?”水蘭秋想起來,忽覺天旋地轉一陣暈厥,又不得不躺下,“我怎麽了?”她看著自己的手,沒由來的陌生,原本雪白的皮膚變得蠟黃幹枯,橡樹皮一樣,她皺了皺眉頭,舉起手問術卉心,“娘,我生病了嗎?”

術卉心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坐在床邊,猶豫著該怎麽告訴她真相,“你……”

水蘭秋回想起飛蛭和漂亮的小魚兒,還有虎哥哥與她一起看花燈,迅速飛過的美好記憶,好像很快就會消失,明明清楚記得,又有種會永遠遺忘的錯覺。

屋外,水不允沉默的垂著頭,一語不發,等他殺到連天瀑的時候,水蠻早跑了,連天瀑錄再也看不到妖珍,他隻後悔當初怎麽一劍殺了她。

“蘭秋……”水不允低聲叫著這個名字,想起那一夜,術卉心執意要收養她,她行動不便,蘭秋是他一手帶大,他原本以為居住在謫仙鎮會安全一些,蘭秋年紀還小,有些事,他們可以慢慢告訴她,至於未來。

未來,一直以為很遠,沒想到如今就在眼前。

“避不開的命運,除了承擔就是死,或許說,即便是死,也必須承擔。”他想起術卉心說的話,說話的時候可以冷酷無情,但是她最做不到的就是無情,水不允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抬頭,就見廖虎站在門口。

“你來做什麽?”水不允怒不可遏,想起就是這個小子帶蘭秋去了連天瀑,水不允就恨不得殺了他,“出去。”

“我想見蘭秋。”廖虎搖了搖頭,迎上他的目。

水不允怒了,豁的站了起來,出手快如閃電,一把提起廖虎衣領正準備扔出去。

“住手!”屋內傳出術卉心的聲音。

水不允咬牙,將廖虎扔到地上,轉身離開。

“你離開吧……蘭秋,她不想見你。”術卉心淡淡的說,廖虎點了點頭,站在門口說:“好,我離開,我隻想來告訴她,我不在乎,無論她是什麽我都不在乎,我隻知道她是水蘭秋,我是廖虎。”

“謝謝你……”術卉心低聲回道,廖虎又望了眼裏屋,轉身的瞬間想了想,說:“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忘了,不過我記得,那年花燈節,你說長大了要嫁給我,我、我……希望那一天早點到來。”

屋內靜悄悄的沒有回答,廖虎苦笑,一步步離開了。

水蘭秋聽的真真切切,埋頭強忍著心底巨大悲痛,她不想哭,不能哭,可是淚怎麽也止不住,沒有悔恨,隻剩難過和絕望,她是什麽?原來她隻是可笑的果女樹,原來他們隻想得到七成子。

難道他也是騙的她的嗎?水蘭秋心底響起一個聲音,溫柔的對她說話,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都格外認真,可偏偏越認真,她的心就越痛,她曾經怕死,但當真正的死到來時,她反而不怕了,她隻想……再見到他。

“飛蛭……”水蘭秋喃喃。

水蘭秋再也沒有離開過柳巷子,來提親的人也漸漸少了,大家都傳言她得了不治之症,唯有廖虎每天都會來,站在門口對她說話,說外麵的事情,說自己的事情,然後想起小時候的他們,天真無邪,到處闖禍,水蘭秋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幾次都想出去見他,可又沒有勇氣。

虎哥哥……

隻能心裏呼喚,然後隔閡縫隙見他身形逐漸高大,變成一名英俊瀟灑的青年,她癡癡的望著,想起他們說過的每一句話,想起外麵應該會有很多姑娘喜歡他,為什麽他還要站在這裏跟她說話,她已經活不久了。

春暖花開,四季如畫,轉眼七個月就過去了,水不允夜夜不眠守在水蘭秋屋外,他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他能保護她的日子已經不多了,而在外,配合著廖虎的煉妖術,水蠻幾次都派人來查探都無功而返,黑暗中,一雙眸子亮的驚人,閃瞬即逝。

轉眼已是盛夏,烈日炎炎,院中的葡萄架也隻剩下空空的架子,葡萄藤壞死一大片,花圃裏的花兒也凋零的不像話,看似已經很久沒人打理。

就像那個枯萎的葡萄藤一樣,水蘭秋也枯萎了,幹癟的皮膚乍一看根本認不出這是一年前那個水靈美豔的蘭秋,雞爪般瘦弱的手抓著術卉心,淚流滿麵。

“哇啊、哇啊……”屋內傳出一聲嬰兒的哭泣,水不允渾身一個激靈衝了進去,“蘭秋……”

術卉心抱著孩子,一瞬間似乎回到了那一夜,果女花中的那個孩子慢慢爬了出來,抓著她的手指。

“……”術卉心喉嚨哽的難受,說不出一句話來,屋外,忽然吹進一陣涼風,水不允登時警惕,劍芒一凜,飛蛭赫然現身。

“是你!”水不允恨得咬牙切齒,一劍劃過,飛蛭側身一閃,脫口道:“蘭秋!”

**枯萎的水蘭秋登時眼前一亮,不敢相信的望著來人,“飛蛭……”

術卉心製止水不允,飛蛭跑到床邊,拉著她的手。

“飛蛭,真的是飛蛭……”

“你做什麽?為什麽不讓我殺他?”術卉心從來沒見水不允發這麽大的火兒,感覺到他身上強烈的殺氣心中竟然有些懼怕,手不自覺的鬆開了,水不允似乎也覺察到了什麽,深吸一口氣,反手抓住她的手,緩聲道:“我知道了,我會控製。”

【九、枯顏】

原本以為過去的時間久了就會忘記,但回憶就像毒藥一樣侵蝕著他的大腦,悔恨一天比一天來的強烈,他痛恨自己的無能,痛恨自己的軟弱。

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寧願不要性命也要順著自己的心意。

他本想,等她投胎轉世,他就回去找她,並且一定可以找到她,一切設想都很美好,隻是他等不到了,一刻也等不到了。

如果忘記過去,又怎麽會有未來?

回憶曆曆在目,眼前又無比真實,真實的皮膚,真實的人,朦朧了視線,飛蛭輕輕拂過她的鬢發,就像那時候一樣,她巧笑如嫣。

“我回來了……”千言萬語到頭來隻有一句,水蘭秋哽咽的說不出話來,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我原本想等你投胎,無論為人為妖,都要與你在一起,可是,我等不了了……”飛蛭緊緊攥著水蘭秋的手,水蘭秋小聲問:“為什麽?”

“我不想你忘了我,我後悔了,從來沒有哪一件事讓我這麽後悔,為什麽當初要那麽對你,我後悔了,後悔了……”飛蛭沉痛的垂下頭,溫熱的淚滾在她的手臂上,她突然笑了,“可是,我現在,一點也不後悔。”

飛蛭肩頭一顫,水蘭秋輕輕拭掉他臉上的淚,幹枯的皮膚一點一點裂開,就像開裂的樹皮,一點一點,好像一碰就碎了。

“我……”水蘭秋吃力的湊到飛蛭耳邊,飛蛭絕望的閉上了眼,就在此時,水蘭秋臉上的皮膚當即脆裂,就聽啪啦一聲,化作一片片枯樹皮,散落在了床榻上,飛蛭握著她還未碎掉的手,失神的看著**的碎片。

“我等不了了,我寧可與你一起投胎,下一世,無論為妖為人或者其它,我們都要手牽著手,這樣才不會分開,不會分開……蘭秋……”

飛蛭握著蘭秋的手忽然一緊,一口血噴出,水不允當即一愣,飛蛭含笑倒在了地上。一切發生的太快,水不允根本沒有回過神來,等他回過神來,術卉心已經搶先一步去試探。

“他怎麽突然死了?”水不允驚問。

術卉心歎了口氣:“自毀妖丹。”說完,似乎若有所思道:“也許,他回來就是為了與她一起死。”

水不允將目光落到飛蛭的手,還緊緊攥著碎片。

琉霧林內,術卉心講到這裏停了下來,肩膀驀然一沉,她感覺到水不允溫和的氣息,安心的笑了笑。

“不要講了,她已經睡著了。”水不允道,術卉心搖了搖頭,“我是在講給你聽。”

水不允輕哼,“我不需要,我不會忘。”

“喏,這是七情蠱,我新研製的,要不要試試?”術卉心不知從哪裏拿出一粒紅色藥丸,水不允厭惡的皺了皺眉頭,“藥方不是被我燒了嗎?”

“我記下了。”術卉心一臉驕傲,似乎感覺到了水不允的怒氣,轉身問:“我說,我早晚會先你一步離開,你就吃吃看嘛!說不定會忘了我呢!”

“胡鬧!”水不允怒火衝衝,轉身就走,術卉心忙起身其追,誰知腳下一個趔趄,水不允見狀忙回身接住她,她詭異一笑,快速又準確的將藥丸扔到了他的嘴裏,然後逼他吞下。

“你!”水不允又驚又怒,忙提妖力逼出七情蠱,術卉心頓時哈哈大笑,笑的彎下了腰:“騙你的!那是假的,哈哈哈……”

見術卉心笑的不能自己,水不允真的怒了,丟下術卉心大步離開,術卉心追出幾步:“喂喂!不允,不要生氣嘛……逗逗你而已,不允啊……”

術卉心佯裝叫了兩聲,沒回應,估計是走遠了,這才鬆了口氣,手中是真正的七情蠱,一滴淚水落在了蠱上,她深吸一口氣,想起與蘭秋一起死的飛蛭,“我、我不想死,我也不想離開你,更不想讓你忘了我,可是……”術卉心緊緊攥著七情蠱,無聲哭泣。

樹上的果女花突然亮了一下,趴在桌上睡著了的鬼牙月渾然不知,似乎做了什麽好夢,一直在笑。

狐山腳下,被鬼牙月擺了一道的炎狛叫苦不迭,幾個小鬼非要纏著他講故事。